一份招商全案對刑鳴而言是小菜一碟，但紙上談兵容易，如何落到實就讓人犯了難。因為當初在虞仲夜面前立了軍令狀，原先歸廣告部管的事兒，如今便要他一個主持人親力親為。

廣告招商歷來是件朝北坐的苦差事，更與刑鳴眼高于頂的行事作風不符，手邊的資源很快用盡了，任招商全案再完、任他姿態再低也沒用，對方回答得雖然客氣，但弦外之音清清楚楚：這年頭誰還看新聞啊？

關系著節目的制作經費與一組員的生死存亡，刑鳴不敢怠慢，不能氣餒，連著幾天一回家就翻箱倒柜，找名片。翻了一圈兒，三教九流都認識，唯獨沒有那類能一錘定音的大人，怪自己平日里疏于社，臨才掘井，晚了。

只有一張貌似湊合，刑鳴著名片上那個陌生的名字，反應了好一會兒，直到翻到背面看見了這家公司的主營項目，才想起來到底是哪個人。

一個二世祖，家里賣的是人紙尿片，聽著雖不品，但生意做得很大。有一陣子電視里鋪天蓋地都是他們家的廣告，不遑多讓于一家法國化妝品巨頭，常能聽見“你，值得擁有”之后接著就來一句，“舒心舒適，不怕。”

刑鳴跟那位二世祖相識于《緣來是你》。二世祖是《緣來是你》請來的托兒，被節目腳本安排為刑鳴的競爭對手，同對一位艷妖嬈的空姐窮追不舍，但其實是個gay。

諷刺的是，節目里空姐舍棄金錢求取，選擇了刑鳴，節目外卻卯足了勁兒給那位二世祖打電話，嚶嚶呀呀地求約會。空姐也有刑鳴的號碼，但從來沒聯系過他，估著是比一般孩世得早，長得帥有用？又不能當飯吃。

哪知道二世祖一個字兒也沒搭理空姐，卻屢次三番地邀刑鳴出來，喝喝啤酒看看球。

二世祖雖不十分英俊，但生得高大和善，勉強也夠得上青年才俊。加之當時刑鳴已有意向去明珠臺發展，心說結一個這麼有錢的人沒壞，去了那間酒吧以后才意識到不對勁。

男人與男人明目張膽地在燈下舌吻，發出陣陣黏的聲響，一路上還盡是同來搭訕，高矮瘦，層出不窮。二世祖攆走了刑鳴邊所有的蒼蠅，聊著聊著就把手搭在了刑鳴的上，直往間鉆埋。刑鳴看見一雙三角眼在燈下閃閃爍爍，同時聞見一種氣味，腥膻臊臭，像公狗發后的尿味兒。

何其真，意何其切，再不解其中玄機就是傻子。

刑鳴中途借口上廁所，從后門溜走，一去不返。

約出當時正在鬧分手的友，在距酒吧最近的賓館里打了一場分手炮。完事后友稱心，刑鳴慶幸，還好，沒彎。

兩個月前刑鳴曾與那二世祖在街上偶遇，對方那雙三角眼死死追了過來，如狗逐，在他上東聞西嗅，儼然余未了。刑鳴其實明白，只要自己放下段，適當逢迎斡旋，若運氣好，甚至不用上床就能把事兒定了。但一來他惡心自己竟又生出這樣的念頭，二來他也不怎麼愿意自己一手創立的新節目就冠上人紙尿片的名字。

刑鳴著那張名片猶豫，一直猶豫進明珠臺的辦公室里，最后才下定決心把那張名片扔進廢紙簍，轉而給家里打了個電話。向勇開了這麼些年飯店，頗有些門道與人脈，刑鳴本指著靠他搭上點關系，但沒想向勇最近遇上了麻煩，他的親兒子向小波又進了局子，理由還是聚眾滋事。

刑鳴不愿為繼父雪上加霜，答應回家把一直欠著的那頓團圓飯給補了，就收了線。

辦公區外頭乒乒乓乓的，鬧了一上午。

刑鳴把阮寧進辦公室，問他：“怎麼回事？”

“在換燈箱片呢。”阮寧說，“明珠臺里所有的海報、展板、燈箱片都換了駱優與《如果人》的宣傳大片。老陳看來很得意，不過也確實值得他得意，東亞的老孫都快氣死啦，東亞臺花了五年時間才打造出這麼一個形象與實力兼備的駱優，就這麼被咱們臺挖了墻角，聽說還是老陳一手促的……”

“駱優”這個名字刑鳴眼下還聽不得。無關他高調加盟明珠臺，耀武揚威占盡風，而是沒他把那倆群演請進節目又煽風點火，群演事件決不至于演變現在這樣。

刑鳴微微皺眉，思忖片刻，起道：“走，去看看。”

就在辦公區的正對面，原先刑鳴與《明珠連線》的海報位置都已被駱優取代，一群員工圍在燈箱片前嘈嘈切切，好帥啊，駱優真的好帥啊。

憑心說，這人長得確實不錯，白皙俊，還帶點恰到好的輕佻邪，跟刑鳴那種拒人千里的長相截然不同。刑鳴著與真人等的燈箱片，皺著眉，不說話。

阮寧照舊話多：“們都說咱們明珠臺的臺草要易主了。”

刑鳴心不在焉：“原來是誰？”

“當然是你了，老大。”唯恐刑鳴不悅，阮寧急忙又補一句，“們也就是一時圖新鮮，明明怎麼看都是老大更帥。”

馬屁拍得倍兒響亮，但刑鳴不用，仍寡著臉問：“既然來帶隊主持《如果人》，駱優就是文娛中心的人，為什麼新聞中心里都是他的宣傳？”

“老大你還不知道？這個駱優也奇怪得很，提出加盟我們臺的第一個條件，就是要亮相黃金檔的《新聞中國》。節目其他兩名主播都是鎮臺級，年紀大、資歷老，還過中央點名表揚，能換的只有林主播。”阮寧一驚一乍，俄而又唉聲嘆氣，“林主播好慘吶，估計要被踢去十一點檔了。”

說曹曹到，林思泉走了過來，遠遠就沖刑鳴打招呼。走近了又說事已經妥了。

刑鳴想起來，上回他請林思泉搭個線，借他相的導播帶一帶新人。只不過他說完后忙著別的事就忘了，倒是林思泉一直放在心上。

兩人不過點頭之，刑鳴自忖若與對方易地而，自己未必能這麼大方。他立即道謝，道謝完了就繼續道歉：“《明珠連線》已經歸原主，我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還請泉哥跟蕾姐大人大量。”

“小蕾早忘了這茬，你也不必硌在心里，其實誰當《明珠連線》的主持都一樣，還不是為了節目更好。”林思泉搖了搖頭，眉眼間的真切完全不像是做戲。

林思泉未必是明珠臺最帥的主播，卻一定是聲音最好聽的那個。刑鳴想起那天晚上那個電話，不又朝眼前這人多打量了一眼。

林思泉五儒雅大方，眉眼尤其出眾，沉郁而多，依稀有幾分虞仲夜的影子，但可能因為最近遇事不順，他眼眶底下微微泛青，看著憔悴。

阮寧已經識趣離開，圍著駱優海報花癡的員工們也散了，四下無人，刑鳴問：“泉哥，別怪我多事，《新聞中國》要換人了？”

“你也聽說了？”林思泉嘆氣，面上的憔悴之又深一分，“還不知道呢，生死有命吧。”

看來那晚上地送上門也沒能扭轉局面，想到林思泉跟了虞仲夜十年尚有這個下場，刑鳴頓生兔死狐悲之，安了對方幾聲，才走。

他決定不再尋求虞仲夜的施舍憐憫。

人吶，還得自己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