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總在春天想起你》第1章
八月中,流螢似火,蟬鳴將盡。
傍晚,費辛從外面回來,追風一般,騎著山地車進了小區大門,車把上掛的網兜里裝著剛才打完球換下來的臟球。
他耳朵里塞著AirPods,和同學講電話:“九月一號正式上崗,前幾天去給校領導試講,今兒上午通知,說讓我教高二。”
“哇!辛哥牛,我還尋思準是要讓你給特級老教師當助教。”
“牛個溜溜球,給高二文科班上化學,還是倆特長班,真還不如去當助教。”
“那也還行……起碼不忙,至比研究所輕松多了是吧,還不耽誤你復習考研。哎,你是真決定放棄保送啊?再考慮考慮?我還是覺得沒必要,你這人就是太較真……”
“都說了別提這事,是還嫌我不夠煩嗎?掛了,我到家了。”
“那吧,祝費老師,桃李滿天下,春暉遍……”
費辛不聽他貧完,就敲耳機掛了電話。
接電話前聽到一半的歌繼續唱著:
如果我在角落里遇見他,巧有風吹他的頭發
……
我會出還溫熱的手掌,告訴他明天會有多晴朗
……
他家住的是個新小區,住率不高,七月暑假開始后,費辛才和父母搬來住新居,費家住在小區最后面的聯排,窗后是人工湖,湖那邊是地公園。
人,還遠離鬧市,整座小區在這傍晚時分顯得安靜幽深。
經過某一排時,砰!——一聲。
費辛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去。
遠山把漸沉的夕藏了起來,小區路燈剛剛打開,那燈下,有兩個中學生模樣的男孩正在打架。
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單方面的施暴。
兩個看起來十六七歲,打人那男生高壯一些,費辛見過兩次,知道也是住這兒的鄰居,是個玩板還裝酷的小帥哥,只不清楚是哪戶。
這鄰居孩子正暴戾地把另一個男生摜倒在地,撞到了旁邊巨大的公共垃圾箱,剛才的聲響就是垃圾箱發出來的聲音,挨揍那小孩的背部狠撞了上去,單是聽聽都好疼。
那男孩踉蹌著摔倒,鄰居孩子不罷休地又上前,抬腳便踹在他上,不知是踢到了哪里,地上那男孩當即痛一聲。
現在中學生都這麼兇殘了嗎?
費辛驀然以單腳撐地,剎住山地車,暫停了音樂。
鄰居家那高個子男生果真兇殘得一比,非但不收手,還嘲諷著罵道:“還他媽裝是吧?裝你媽啊!”仍然不依不饒,又狠踢了地上男孩幾腳。
那個男孩只好蜷起護著自己的腹部,邊躲避踢打邊低聲求饒。
離得有點遠,他聲音又小,費辛聽不清楚他都說了些什麼,只聽到那高個子不停用臟話罵他。
他應該也看到了這邊的費辛,但并沒有出聲向費辛求助。
很多常被暴力的青年,清楚向別人求助也許能逃過這一次,但過后往往會被欺負得更慘,所以他們很選擇向大人求助。
——即將去做實習靈魂工程師的費辛,最近格外關注這方面的社會新聞。
“干嗎呢!”費辛還是高聲阻止,對鄰居家男孩道,“我知道你家住哪棟,再不住手就去找你家長了!”
那男生轉過頭,不禮貌地回道:“滾,狗拿耗子!”
費辛將車把一轉,山地車朝那邊沖過去,到倆男孩面前停下,他一只腳撐著地,另只腳還踩著山地車的腳蹬,沖那高個子中學生一揚眉,說:“很能打嘛?來,跟我打。”
他摘了耳機,隨手塞進兜里。
那高個子男生打量他。
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回看對方,那意思就是,要打快點打,不打就滾咯。
剛去打了半天球回來的費辛,穿著籃球鞋運短,跟腱修長,臂有力,在外面的四肢被曬麥。
高一米八多,二十出頭的男青年,又這種育生似的打扮,表也刺頭兒一樣,一眼看上去就是不太好惹的類型。
鄰居家這男孩比同齡人高出不,可到底只是個中學生,扔下一句:“神經病。”又嫌惡地瞥了地上那男孩一眼,一陣風地跑走,轉個彎就不見了。
費辛也不是真想和小孩打架,這下倒還省了麻煩。
他看看挨揍的人,那男孩費力地坐了起來,渾上下一團狼狽,右手臂的手肘被蹭破了一大片,鮮淋漓,剛被推的那下摔得是真有點重。
“能站起來嗎?要不要扶你一把?”費辛問道。
“不用。”男孩皺眉顯是忍著傷的痛,慢慢地站起來,聲音很低,道,“謝謝。”
費辛道:“你家也住這兒嗎?快回家去吧。”
男孩抬起眼睛,謹慎地看了看費辛,道:“不住這里。”
費辛發現他長得還好看,皮很白,一雙大眼睛被稍長的劉海遮擋了一點,看起來很向靦腆,像個小姑娘。
在遭遇同齡人暴力的青年群之中,這樣略“娘”的小男生,是有不。
費辛的視線落在他手臂上糊糊的傷,道:“這附近還沒診所,你家遠嗎?”
男孩道:“地鐵就幾站。”
費辛道:“你這樣還去坐地鐵?一上地鐵就嚇著別人,還當你被喪尸咬了呢。”
男孩不說話了。
幫人到底送佛到西,費辛提議道:“我家就在后面幾步遠,去幫你先理下傷口?”
男孩:“不用……不用了。”
費辛說:“跟我來吧,我爸媽都是醫生。”
他把山地車轉了個頭,下來推著走,后很輕的腳步聲,那男孩跟著他來了。
向小區深走數十米,轉個彎,就到了費辛家。
“你隨便坐。”進門后,費辛朝樓上人,“媽!沒在嗎?爸!媽?”
沒人應聲。
男孩站在門邊看著。
費辛只得道:“還沒下班,我找下藥箱放哪兒,你先坐。”
男孩進到家里,大約是怕弄臟了沙發和地毯,也沒有去坐,拘謹地站在茶幾前的空地上。
費辛拿了藥箱過來,說:“那就我來,可能會有點疼,你忍著點。”
男孩不信任地說:“你會嗎?”
“不會,”費辛打開藥箱,道,“要麼你自己來?”
男孩聽出他是開玩笑,又不做聲了。
費辛幫他清理了傷口的污,碘伏消毒,再酒碘,再涂紫藥水,作干凈嫻又利落。
男孩手肘上的傷看起來慘烈,是剛狠摔那一下的傷,得狠了些,萬幸是沒蹭上什麼臟東西,不用打破傷風。
他倒也是很能忍痛,費辛本來還有點怕他會哭,結果他從頭到尾沒出過聲。
費辛問他:“剛才那個是你同學吧,他為什麼欺負你?”
男孩:“……”
費辛道:“你家又不住這兒,來這兒干嗎?”
男生:“……他我來的。”
費辛:“他你就來啊?”
男生的表越發難堪,臉紅白加。
費辛從他的語氣和表,忽然猜到了一種最可能的況,當即也有些尷尬。
涂好紫藥水,理好了傷口,男孩道:“你也是醫生嗎?”
費辛說:“我不是,家里有倆還不夠?全去當醫生,這日子還能不能過了。”
男孩也笑了一下,像是在附和費辛的話。
費辛說:“我是個高中老師,教化學。”
男孩:“……?”
費辛道:“怎麼,我不像嗎?”
當然不像,他太年輕了,加上今天這著裝,完全是大學生的樣子,哪里像是高中老師?
男孩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費辛笑起來,說:“不像就對了,現在就還不是。我開學該念大四,這學期是要去高中實習,過幾天等高中開了學才去報到,到時候才能算是。”
他從茶幾下的隔層拿了放在那里的一本《中學教育心理學》,揚起來給男孩看,道:“喏,這兩天還在臨陣抱佛腳。也沒準到時候教你呢,你哪個學校的?”
男孩:“應該……不會吧。”
全市高中那麼多,倒也不會巧到剛好費辛就去他就讀的學校實習。
費辛把書丟了回去,收拾剛用過的棉球紗布,道:“那你是哪個學校的?上高幾了?”
“我是一中的,開學上高三。”男孩道。
費辛要去的是七中而非一中,說:“這樣啊,那我教不著你了。”
男孩說:“老師……你能借我件服嗎?”
他上的T恤很臟,剛才挨揍,還蹭到了跡。
“穿這個回家,會被我媽發現。”他說。
費辛了然道:“你不準備告訴你爸媽,被同學欺負了?像這樣……多久了?”
“就這一次,真的。我不想我媽擔心,要是知道會急瘋了。”男孩越說聲音越小,道,“我是單親家庭,你不明白我們這種……我們這種生活。”
他剛才進門時就看到了,樓梯旁的照片墻上,都是費辛和父母去各地旅行拍的照片,有彩云之南,有北歐雪原,有長白之巔,還有黃金海岸,也還有幾張只是日常隨機抓拍的合影。
一家三口有著非常相似的幸福笑臉。
顯而易見,費辛有一個很幸福完滿的家庭。
“你胳膊上這傷可藏不住,你媽還是會發現的。”費辛道。
“不會,每天都很多事要做,不會仔細看我。”男孩道。
費辛:“……”
“好吧。”他起,去給男孩找了件自己從前的T恤。
“謝謝。我能用洗手間嗎?”男孩得到了費辛的允許,才到洗手間去洗了下手和臉,又換了服,大概是看到了商標,知道這牌子價格不菲,而且服還很新,出來后,他就對費辛說,“我會洗干凈,再來還給你的。”
費辛道:“不用了,這件我買回來沒穿過,一時大意洗錯了水變小,我反正不能穿,當是送你了。”
男孩堅持道:“我會還你的。”
他一直都怯生生的。
一個單親家庭的小孩兒,媽媽給的關注又不夠,比較缺,看起來不太有自信。
可能還喜歡上了同同學。
被暴力對待也并不敢跟家里說。
當代中學生真復雜。
“服真不用還。”費辛說,“你是個男生,不要太弱,也別太鉆牛角尖,為了不值得的事和人委屈自己,不是太聰明。”
他說得算是很委婉,這男孩卻明顯是聽懂了,呆了數秒,道:“我明白,謝謝老師。”
九月份,全市中小學都開了學。
潁城市第七中學也是市重點高中,和市一中比起來是要差一點點,但每年在高考取得的績也還算不錯。
開學第一天,大課間時,七中舉行了這學期第一次升旗儀式。
場上的儀式進行得如火如荼,這邊校園里,一男一兩個躲在樓道里的高二學生,被年級主任逮個正著。
趙主任教高二理,平時辦公就在高二理化辦公室,就把這對男生帶去辦公室里,問話、批評。
還有幾位老師也都正在辦公室備課。
第一天上崗的實習老師費辛,坐在最角落的辦公桌前,正做第一堂課的PPT,抬頭看到被趙主任帶進來的學生,劃鼠標的手一頓。
這男生不就是前陣子在自家小區里挨揍那個?不是口口聲聲說“我是一中的,開學上高三”???
他和上個月的模樣比起來,變化倒是很明顯,頭發剪短了些,劉海不擋眼睛了,臉上也沒了怯懦的表,反而有種玩世不恭的嬉皮笑臉。
一對男學生躲在樓道里能干嗎呢?趙主任見怪不怪。
因為這屆剛升高二,趙主任還沒來得及認識這幫學生,問那倆孩子:“你倆什麼?哪個班的?剛開學升旗就缺席,有沒有一點紀律?”
生低著頭,臉漲得通紅。
男生兩手揣進校服兜里,一臉天真無辜,說:“我王小明。”
這種名字一聽就是在胡謅好嗎?!趙主任冷笑道:“行,你要是不王小明,以后也得給我改名王小明。”
男生立馬拋棄樸實無華的王小明,改了個言霸總名:“那我顧北城吧。”
趙主任:“……”
幾位備課的老師都忍不住笑了,整個高二理化辦公室里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顧北城”讓費辛大開了眼界。
這還是那個委屈的小可憐兒嗎?
怕不是被誰魂穿了吧?
“他俞仲夏。”旁邊另一位教理的老師出言道,“趙主任,別聽他胡說八道。”
這位老師是本學期才從高一年級調上來的,認得這個男生。
趙主任恍然說:“我說是誰,弄了半天,你就是俞仲夏?”
其他幾位老師聞言,也都好奇地抬頭打量這聲名赫赫的高二新生。
只有費辛一臉茫然。
那個名俞仲夏的男生還兩手揣著兜,要笑不笑地說:“早知道我紅,沒想到我這麼紅,我說一句我是七中頂流,沒人反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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