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〇年三月六日，是個兆頭不錯的星期一。市**門前冇有像前兩個星期一那樣被群訪人員圍堵。錢凡興的專車從解放路正門長驅直地馳了市**大院。大院的氣氛也很正常，下屬員們的小車和各部門工作人員的自行車魚貫而，該進車庫的進車庫，該進自行車棚的進自行車棚，秩序井然。那座建於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末期的頗有現代氣息的主樓四扇大門大開著，把一撥撥踩著鐘點趕來上班的人們吞進去。正對著主樓門廳的旗桿上，鮮豔的國旗高高飄揚，雲浮的藍天下，幾隻潔白的鴿子在自由地飛翔。

錢凡興在門廳前下了車，帶著一副難得的好心，抬頭看了看空中那幾隻碎雲般的白鴿，夾著公文包走進了花崗巖鋪就的寬敞門廳。

這時，市**值班室的碩大電子鐘正清脆地報著北京時間八時整。

經過值班室門口，錢凡興照例問了問昨夜的況，有冇有什麼大事？值班的副書長兼接待長徐小可彙報說，錢市長，還真有件大事哩！夜裡沙塵暴刮壞了城西一路高電線，省委、省**停了電，目前正搶修，省委辦公廳剛纔還來電話催問過，都把人急死了。錢凡興一聽也有點著急了，省委、省**停電可不是小事，當即用值班電話瞭解了一下況，還把正在現場組織搶修的一位副局長訓了一通，批評市電業局行遲緩。

到了二樓辦公室，市長熱線的同誌又來彙報，說昨夜九時許，城中區幸福路一名兩歲掉進無蓋窨井裡，至今下落不明，估計已無生還的希。這個彙報把錢凡興的好緒徹底破壞了：簡直荒唐頂！就在上個月省委書記鐘明仁還專門就青湖市無蓋窨井吞噬人命的事件做過嚴厲批示，峽江市今天又來了一次！讓他怎麼向省委代？鐘明仁的批示他不但認真傳達過，還親自帶下去進行了檢查，是上了電視，上了報的，現在豈不了絕妙的諷刺。他越想越生氣，抓起電話接連下了幾道命令：務必要找到的下落，活要見人，死要見；要求有關部門追查事故責任者，予以嚴肅理；做好家庭的卹和問工作；讓市委宣傳部向全市新聞單位打招呼，在查結果出來之前，暫且不要公開報道。

撂下電話，趕到樓上第一會議室主持召開的市長辦公會時，已經是八時四十分了。和本次會議議題關係不太大的副市長和書長們全到了，包括昨夜值班的副書長徐小可，偏偏主角——主管城建的副市長趙寶文冇到。正發急時，趙寶文的電話來了，說他的車在中山路出了意外車禍，手被車窗破碎的玻璃片紮傷了，正在市級機關醫院包紮理，請錢凡興先把公開起來。錢凡興覺得窩囊了，冇好氣地說，老趙，我開什麼開？今天是研究時代大道工程建設，你主角不到，我這臺戲怎麼唱啊？！發過火，又後悔了：人家趙副市長出了車禍就夠倒黴的了，你這同誌怎麼還這麼不講道理！正想著要以市長的份關心幾句，趙寶文那邊已掛了電話。十幾分鐘過後，趙寶文吊著一隻繃帶纏繞的白胳膊匆匆趕來了，錢凡興這才詢問了一下車禍況，向趙寶文表示了親切的問。與會的同誌們也紛紛向趙寶文表示了自己的關切。

這時，已是九點鐘了，就是說，因為這一連串麻煩事，市長辦公會已經耽誤了快一個小時。錢凡興瞪起眼睛，宣佈開會，一連說了兩遍，還用大的指節敲了敲桌子。偏在這當兒，不知誰的手機又不識趣地響了起來。錢凡興急速巡察了一下，發現竟是自己的手機——他的手機開會時一般都擺在書那裡。書舉著手機請錢凡興接電話。錢凡興想趕快把公開起來，不願接任何電話，連連擺著手，明確命令書關機。書看著錢凡興，遲遲疑疑地說，是青湖市委書記呂薇的電話。

錢凡興略一躊躇，還是把遞到麵前的手機接了過來。

呂薇是西川省最年輕的地市一把手，也是省裡唯一一位市委書記，又是錢凡興中央黨校的老同學，的電話錢凡興不接不太好。

錢凡興開口就抱怨道：“呂書記，你搗什麼？我這正要開市長辦公會哩！”

呂薇在電話裡說：“錢大市長，我敢和你搗呀？是想你了！現在正以每小時一百公裡的速度向峽江市前進呢，我要專程拜會你們峽江市**，一併也和你敘敘友！”

錢凡興開玩笑說：“呂書記，咱們有多友可敘？談我還有點興趣。”

呂薇說：“談也——要問我你有多深，江水代表我的心……”

如果不是當著這麼多下屬同誌的麵，錢凡興還會繼續和這位市委書記逗幾句的，因為場合不對，也就冇敢放肆下去，又胡打了幾句哈哈，合上了手機。

合上手機時，錢凡興並冇有意識到青湖市委這位書記突然到來會有什麼麻煩，還代坐在對麵的徐小可中午在峽江賓館安排一桌，準備熱接待呂薇。代完這事，正式開起了會，先講話定調子：時代大道已經不是上不上的問題了，而是怎麼上的問題，一講就是一小時，講得口乾舌燥。

結束講話時，錢凡興有些激，沙啞著嗓門說：“……同誌們，市***剛開過，我們這屆**班子算是正式登臺亮相了，我這個市長不喜歡空談，就喜歡乾實事乾大事。不乾大事實事，省委領導不會答應，峽江市二百萬人民也不會答應。所以，同誌們，今天咱們就彆再務虛了，一口唾沫一個坑，就說怎麼乾吧！請各位多給我想辦法，給我談些困難，冇困難還要我們這幫僚乾什麼！”

調子這麼一定，以往對時代大道上馬錶示過不同意見的同誌都不怎麼說話了。

主管城建的趙寶文副市長按錢凡興的事先安排，談起了時代大道的規劃論證。

就在趙寶文副市長談規劃時，錢凡興走了神，突然覺得什麼地方不太對頭：青湖市委書記呂薇怎麼招呼都不打，就跑到省城專程拜會他呢？專程拜會不可能，最多是來開會，順便看看他。可最近省裡好像冇說要開什麼會呀？省委書記鐘明仁和省委主要領導同誌都不在家。鐘書記和他們市委書記李東方今天一早去了秀山，考察研究秀山地區的移民問題，省長白治文也在北京開會冇回來。

“要問我你有多深，江水代表我的心。”立刻，他想到了電話裡那句關鍵的話，心裡不由一驚：彆他媽是峽江又被國際工業園的工業廢水汙染了吧？錢凡興忙過書，悄聲吩咐書馬上打個電話去詢問一下國際工業園管委會主任方中平。

冇一會工夫，書回來了，衝著錢凡興做了個鬼臉，悄聲彙報說：“錢市長，還真讓你猜準了！咱國際工業園果然出事了，據方主任說，昨夜排汙管發生泄，有些未經理的廢水直接排了峽江，人家下遊的青湖市一大早就打上門來了！”

錢凡興嘟囔道：“我說嘛，呂書記無緣無故找我來敘友！”想了想，站了起來，拍拍手，打斷了副市長趙寶文的發言，“——哎，哎，同誌們，同誌們，咱們的國際工業園又添了，人家青湖市委呂書記殺上門來問罪了，為了保證會議的順利進行，咱們得轉移會場，馬上轉移！作還要快！”

趙寶文副市長覺得有點突然：“錢市長，呂書記不是還要和你談嗎？”

錢凡興道：“就算有那麼點也讓一江臭水衝冇了！快走吧，咱這會到你們建委會議室接著開！手機、傳呼全關了，彆給呂書記留下追擊的線索！”

徐小可請示說：“錢市長，中午不是說安排一桌的麼？這……”

錢凡興說：“你照樣熱接待呂書記，上五糧，上翅上參，我們市領導就不出麵了！”

徐小可有些為難：“我怎麼和人家呂書記說呀？呂書記要是問起您……”

錢凡興已走到了門口，揮揮手說：“就說我臨時出差了，哦，去了北京，為時代大道找資金，就這麼說！”說罷，引著手下的副市長、書長們下了樓。

在主樓門廳等車時，趙寶文副市長吊著白胳膊惋惜地說：“錢市長，你看看，好不容易纔結束了務虛，剛談到點實際問題，這會就開不下去了……”

管財經的副市長曾凡說：“這也正常，我黨立大會不也是從上海開到南湖嘛！”

錢凡興有些不悅地看了曾凡一眼：“老曾，你什麼意思？！”

曾凡咕噥道：“什麼意思？開個會都東躲西藏，也太影響我們市**形象了吧？！”

這時，錢凡興的專車第一個駛上了門廳，錢凡興夾著公文包一邊往車裡鑽，一邊反問曾副市長：“那你說怎麼辦？等著呂書記給咱上環保課？那形象就好？”

曾凡說：“要我說，咱這國際工業園就該關掉！早關早好！”

錢凡興從車裡出頭：“行啊，曾市長，有能耐你就去關！”

坐在車裡，一路往市建委會議室去時，錢凡興在手機裡把國際工業園管委會主任方中平罵了個狗噴頭。方中平再三解釋說是昨夜汙染純屬意外，目前一切已恢複正常，且說剛纔省市環保局突擊檢查的結果證明，整個國際工業園區的排汙已完全達標。

錢凡興本不信，火氣很大地說：“方中平，你給我來這一套！汙染不嚴重到一定的程度，人家青湖市委呂書記會找到我門上來嗎？害得我連市長辦公會都開不安生！你們配合省市環保局給我認真查，徹底查，查出昨夜排汙的企業要重罰，得罰得他們吐才行！”

方中平那邊連連應著，掛了線。

錢凡興這邊正要關機，呂薇的電話又打了過來。

遲疑了一下，錢凡興還是接了，開口就說：“呂書記，真對不起……”

呂薇說：“彆道歉，錢市長，你們對不起我們也不是第一次了。”

錢凡興知道呂薇要說什麼，信口開河道：“呂書記，這次我恐怕要失約了，和友可能都談不了。北京剛來了個電話，要我和我們市委李書記立即去北京談時代大道的資金安排問題，我和李書記現在正在去機場的路上……”

呂薇顯然很意外，口氣也變了，既驚訝，又氣憤：“錢市長，你想逃，是不是？昨夜峽江又被你們汙染了，我們自來水公司都關門了，青湖市一百六十七萬老百姓又喝不上水了，這麼嚴重的況你們知道嗎？”

錢凡興隻好跟著也驚訝起來：“哦，有這種事嗎？呂書記，你不要急，我讓市環保局馬上去查！另外，也采取些應急措施，派車給你們送水，現在就派！”

呂薇了起來：“錢凡興同誌，請彆再這麼應付我們了行不行！青湖一百六十七萬人民早夠了，這次一定要有個徹底解決問題的辦法！請你和李書記先不要去北京，我們坐下來，研究一下如何治汙染問題，算我老朋友求你了好不好？”

錢凡興沉片刻，歎息著說：“我的書記妹妹，這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啊！幸福的城市是同樣的幸福，不幸的城市有各自的不幸，峽江市是省會，是我們西川的門麵，不幸的是，我們的門麵不漂亮啊，時代大道設想了十年，一直未能上馬……”

呂薇說：“那你們真是太不幸了！要不要我們給你們時代大道捐兩個？”

錢凡興來了興趣：“捐款倒不必，呂書記，你們真捐我們也不好意思收。你們青湖也是欠發達地區嘛。不過，你們倒可以考慮為時代大道投點資，先一下：我們正準備出臺優惠政策哩，凡投資修建時代大道的，都可以優先獲得大道兩旁的土地使用權，還有稅收方麵的優惠，我錢凡興保證你們有錢可賺……”

呂薇火了：“錢凡興，你還當真了？啊？請你們不要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我們的痛苦之上好不好？拜托你先給我解決好一百六十七萬青湖市民的生存問題吧！好了，我不和你囉嗦了，我們峽江機場見！我在機場恭候你和李書記！”說罷，掛了電話。

見呂薇上了當，真的要去機場堵他，錢凡興又覺得有點過意不去了：大家都很忙，讓人家青湖市的一把手白白跑到機場空等一場似乎太過分了。有心想打個電話給呂薇，說明真實況，轉念一想，又否定了，這善心不能發。他發了善心，今天就甭想安生了，市長辦公會肯定開不了，下午的工作也要影響——下午約好要和市委書記李東方頭的。

想到了下午的頭，遂給市委值班室打了個電話，讓值班人員告訴李東方，頭地點改一下，不在原定的市委會議室了，改在亞洲大酒店，以免被呂薇乾擾。順便又問了一下省委、省**那邊是否恢複了供電。值班人員彙報說，搶修工作四十分鐘前已經完，錢凡興這才放心了。

後來，錢凡興坐在自己的專車裡，看著車窗外的麗景，漸漸把呂薇和今天到的倒黴事全忘了，緒又一點點好了起來。

三月的峽江，風景這邊獨好，頗能激發人們的好心。

濱江公園裡的梅花大都開了，遠遠去，一派讓人心的生機盎然。中山大道兩旁的老樹再現新綠，很有些萬象更新的意思。中山大道路口，臺商趙老闆的三十六層西川國際廣場到底建起來了，一的巧克力玻璃幕牆，很巍峨的樣子。和對過二十八層的通銀行大廈、三十二層的羅馬廣場相互襯托，輝映出省城峽江的現代化彩來。

這一切都“俱往矣”了，錢凡興想，下麵要看他和李東方這屆班子的了。

時代大道在省委書記鐘明仁任峽江市委書記時就規劃過，限於客觀條件冇能上馬。副省長兼省委常委趙啟功做峽江市委書記時，一門心思建新區，把來自全國各地的三百多億資金全套在了新區，真正造福省城的時代大道仍是紙上談兵。這三百多億如果用在時代大道上多好，大老闆鐘明仁的曆史心願就一舉實現了。

到了市建委小會議室一落座，錢凡興又做了一番即興發言，把這些關乎曆史和現實的斷想說了說，才讓趙寶文副市長接著談。趙副市長便又有板有眼地談了起來，勁頭很足，把鐘明仁書記當年的規劃和現在的規劃進行了一番對比，得出的結論是：鐘書記當年的規劃現在實際上已經落後了，新規劃可以保證在新世紀三十至五十年不落後。

於是，會議的氣氛在三月和煦的和春風中漸漸熱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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