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家國未等錢凡興“散會”兩個字落音，屁已離開了椅子。待得與會的副市長們各自收拾麵前的檔案、筆記本，正式進散會狀態時，賀家國已走到了會議室門口。坐在賀家國對麵的錢凡興見狀便笑，說是小賀的作總是比大家快半拍。

賀家國也回頭衝著錢凡興笑了笑，問：“錢市長，你還有事？”

錢凡興揮揮手：“冇事，冇事，你忙你的，就這麼快節奏進況吧！”

下了樓，到得二樓辦公室，書三的副長趙曙明過來彙報說：“賀市長，《峽江日報》來了個記者，沈小，說是您點名讓他來的，您看在哪裡接見？”

賀家國口氣隨便地說：“什麼接見不接見的，他進來，馬上跟我下基層！”

賀家國在此之前和沈小打過兩次道，都留下了比較深刻的印象。

三年前，賀家國要做市**副書長時，沈小在《峽江日報》上為他發過整整一版的長篇專訪，題為《我以我薦軒轅》，把他報國為民的熱淋漓儘致地表現了一回。熱無可濺，搞華國際投資公司時，沈小又為他搞過一個專訪《天生我材》，寫得比前一個專訪更彩。沈小為他下海大唱讚歌的同時，也不無憾地指出了現行製的某些弊端，呼籲“不拘一格降人才”。在文章結尾，沈小公然說：華國際公司的開張，意味著改革開放的中國大地上又多了一個大款，而峽江市的百姓也許就此永遠失去了一個公仆。這篇專訪文章最終冇能在《峽江日報》上發出來，據說是當時的市委書記、嶽父大人趙啟功不讓發。嗣後，大家都很忙，賀家國和沈小就斷了聯絡。到得9999網站和“華科技”了峽江市民的談論焦點時，沈小才又來了一次，很扭的樣子，翻來覆去說想出一本散文集。賀家國一聽就明白了，當場讓會計開了張兩萬元的現金支票給沈小。

這次走馬上任，賀家國又很自然地想到了沈小，想借沈小之手，出幾篇有分量的大文章，刺激一下上上下下的麻木神經。的確是麻木啊，峽江的經濟這個樣子，市長錢凡興仍抱著時代大道的規劃不放，在一把手李東方小規模的指示下達後，**這邊還是變著法子擴大工程總盤子。從剛纔頭會上無意中得知，一期預算是降了些，從原計劃的二十二個億，降為十五個億，可四條老街照拆不誤，最終還要搞什麼中國的香榭麗舍大街，日後的追加預算肯定不了。據錢凡興說，這就做實事，做大事，不這樣乾老百姓還不會答應。真是天下之大稽！老百姓心裡到底想的什麼，在目前這種經濟困難時期過的什麼日子，錢凡興他們知道嗎？！

輿論必須反映人民的心聲，不能繼續製造這種麻木了。

正想著，沈小進來了，進門就慨：“賀市長，現在見你一麵不容易了！”

賀家國說：“有什麼不容易？峽江什麼地方能擋得住你沈大記者？！”

沈小見辦公室並無彆人，往沙發上一坐，說話益發隨便：“你也不容易呀，賀市長，到底上來了！這說明咱峽江的改革開放還是大有希的！”

賀家國正經道：“小，這種話彆給我四說！我冇做市長助理的時候，人家乾得不也很好嗎？天又冇塌下來，地球正常轉，坐地日行八萬裡！”

沈小笑道：“行，行，賀市長，你這麼講政治，這就能當穩當了！”

賀家國說：“請你也給我講點政治，幫我多做正麵工作，給我幫倒忙。”

沈小馬上問：“賀市長，是不是再給你來篇大專訪？讓你好好亮次相？”

賀家國手一擺：“這就是幫倒忙——什麼也彆說了，先跟我走！”

沈小跟賀家國出了門，問：“賀市長，今天去哪兒？”

賀家國說：“去紅峰商城，再不去，那裡的子就要鬨大了！”

沈小一怔，吞吞吐吐地問：“賀市長，對紅峰商城，市裡有什麼打算？”

賀家國不在意地說：“你打聽這麼多乾什麼？不該問的事不要問。”

到了樓下門廳，書三副長趙曙明已帶著車等著了，三人上車就走。

車一路往紅峰商城開時，賀家國、沈小和趙曙明都不怎麼說話了。

紅峰商城的風波在峽江鬨得沸沸揚揚，到底是怎麼回事，大家心裡都有數。這家商城原來是峽江市紅峰服裝公司門市部。紅峰服裝公司八十年代紅火過一陣子，生產的紅峰牌服裝曾暢銷西川省外，一度時間還打進過上海、北京一些大商城。這幾年不行了，市場變化太快，新品牌不斷崛起，廠子老停產，老老上千號人吃不上飯了，就把總營業麵積近三千平方米的門市部大樓租給了早先做過電視臺主持人的名人趙娟娟開了商城。經理沈小蘭指用趙娟娟上的房租維持大家的基本生活。不承想，趙娟娟隻了五十萬元定金，就再冇向紅峰服裝公司過房租。開頭態度還好，說是商城開業，裝修費用太大，緩一緩就。這一緩就緩了一年多，仍是一分不，態度也變了，說不是不，而是紅峰公司停的電，給的營業帶來了很大的困難，也造了很大的損失。所謂的“經濟糾紛”就這麼發生了。紅峰公司無奈，隻得向區法院起訴，要求趙娟娟付清拖欠的六百七十萬租金，中止合同。區法院接到紅峰公司的起訴，一就是半年，待得做出一審判決，訴訟時間已是一年多了，趙娟娟的欠款及罰息已達一千零三十二萬。判決也荒唐得很，裁定紅峰服裝公司在履行合同時有過失，給承租人趙娟娟造了相當損失，因此，隻讓趙娟娟拿出一批積服裝抵款二百六十萬，合同不準中止。紅峰服裝公司不服，上訴到市中院，市中院來了個維持原判。因為中院的判決是終審判決，紅峰公司一下子炸了鍋，兩個月進行了三次群訪，從市裡一直鬨到省裡。前天，市委一位副書長代表市委請沈小蘭到市委談話，沈小蘭竟抗命不去。說是除非改變這種不公平的判決，不會再進峽江市委市**的大門了。

現在，為市長助理的賀家國在李東方的授意下，終於代表市**過來了。

紅峰服裝公司的乾部群眾期待這一時刻顯然已經很久了，幾百號人無聲地聚集在大門口，既像夾道歡迎，更像無聲地抗議。賀家國掛著市**小號牌照的銀灰桑塔納在三月的下緩緩開著，像一把剪刀將人群一剪兩半。剪過的人流迅即合攏，瞬時間又化作一片無聲的海洋。在廠破舊的兩層綜合樓門前，賀家國、沈小和趙曙明下了車，和沈小蘭以及幾個紅峰公司的乾部見了麵。

沈小蘭見了沈小頗驚訝，說：“小，你跑到這裡湊什麼熱鬨？”沈小跟在賀家國和趙曙明後，本不看沈小蘭，沈小蘭的話也裝冇聽見。

賀家國注意到了這一況，上樓時就問：“怎麼？小，你認識這位沈經理呀？”

沈小這才苦笑起來：“賀市長，那……那可是太認識了，是我大姐！”

賀家國有些意外，哦了一聲，也冇再說什麼。

到了樓上一間散發著黴味的所謂會議室，連水都冇倒一杯，沈小蘭就要彙報。

賀家國做了個手勢：“沈經理，請先等一下，”走到窗前，打開窗子，指著樓下的人群，建議說，“沈經理——你們能不能先勸樓下的同誌們回去？都聚在這裡能解決問題嗎？社會影響也不太好嘛！你們已經夠引人注目的了。”

沈小蘭說：“賀市長，他們願意等在這裡，說明他們對**峽江市委、峽江市人民**還抱有希！我請問：我們人民**什麼時候開始怕人民了？”

賀家國笑了笑：“如果人民**真的害怕人民，我今天就不會來了。”

沈小蘭眼圈紅了：“快兩年了，我們那麼反映，你們誰來過？！”

沈小忍不住上來道：“賀市長今天不是來了嗎？賀市長剛上任！”

賀家國馬上覺察到沈小話中有，便說：“過去市委、市**冇來過人，並不是說就不關心你們，據我所知，李東方同誌就為紅峰商城做過三次批示，進司法程式後，李東方同誌仍然切關注著案子的進展。今天也正是李書記、錢市長委托我來的！如果你們抱著這種對立緒，打算給市委、市**施加力，對不起，我現在就走！我不能在這裡浪費時間，全市下崗工人近二十萬，**都要關心的！”

沈小蘭完全是一副豁出去的姿態：“賀市長，那就請你走走看！樓下這幾百號著肚子的工人群眾能讓你甩手就走？你們不是說要開除我的黨籍嗎？告訴你們：不要說開除黨籍，坐牢的思想準備我都有！你們就看著辦吧！”

沈小嚇白了臉：“姐，你怎麼這麼說話！你還敢把我們賀市長扣為人質嗎？你要弄清楚了，賀市長今天是代表市委、市**來瞭解況，解決問題的！”

沈小蘭含著淚，厲聲道：“沈小，請你給我閉，這裡不上你說話！”

沈小火了：“姐，你的事以後還要不要我管了？要我管，你就彆逞能！”

沈小蘭說：“我逞什麼能？中國**執政的天下，法治的社會，一群**人靠法律打不贏一場有理的司，哪裡出問題了？我和紅峰公司的乾部群眾非要搞搞清楚不可！你們可以不負責任，我對紅峰公司的九百三十二名乾部職工得負責任！這個合同是我沈小蘭簽出去的！”

賀家國看著窗外的人群，平靜地問：“那麼沈經理，你認為問題出在哪裡？”

沈小蘭含淚了起來：“這還用問嗎？出在**上，司法**！從區法院到中院的辦案人員都被趙娟娟買通了！司冇判，趙娟娟就知道結果了！人家原先是名人，現在是大款，有錢請客送禮，我們窮，冇錢請客送禮！”

賀家國迴轉，正視著沈小蘭：“好，好，很好，沈小蘭同誌，我請你給我拿出證據來！拿出證據，我們就把司法**好好反一反，不論他是誰，也不論涉及到哪級乾部！可如果冇有證據，這話請先不要說！我提醒你一下：你這話是要負法律責任的！”說罷，衝著沈小和趙曙明揮揮手，“他們現在不太冷靜，我們先回去吧！”

沈小蘭怔了一下，淒切地了起來：“賀市長，你……你們彆走，彆走！樓下的乾部群眾真……真不會讓你們走的，他們盼你們盼了兩年了！”

還真冇走。

賀家國帶著沈小、趙曙明下了樓，剛走到門口，幾十個幾乎可以做他們母親的老年婦擁了過來，一片灰暗的服飾和花白的腦袋把他們重又回到樓梯口。

賀家國周的一下子湧到了頭頂，他冇想到沈小蘭的話轉眼就變了現實，自己頭一次下基層就到了這種難堪的事。他是帶著真誠的同來幫紅峰服裝公司的乾部群眾解決問題的，可們的眼神中流出的除了冷漠就是敵視。

趙曙明是市**的老書了，大概經曆過這種場麵，靈機一，撒謊說：“哎，哎，各位嬸子、大娘，讓一讓，大家都讓一讓，讓賀市長出去上趟廁所……”

人們不睬，反而向前得更了點，其中有人說：“樓上有廁所的！”

賀家國冇辦法了，隻好帶著趙曙明和沈小又回到了樓上。

沈小蘭的態度這才變了，抹著淚，連連道歉說：“賀市長，剛纔是我不好，現在我冷靜了，真冷靜了！您能聽聽我們的彙報麼？能麼？紅峰商城還被趙娟娟占著，一千萬的欠款又要不回來，我們真是無路可走了呀！”

賀家國臉漲得通紅，極力忍耐著：“沈經理，你贏了，真冇讓我走！不過，我也把話說明白：我今天可以不走，可以在這裡奉陪你們，但是，什麼彙報我也不會聽！除非你們現在就采取措施，請樓下的職工們離開這裡！馬上離開！”

沈小也上去跟著勸：“姐，你們快讓樓下的人走吧，該乾什麼乾什麼去！都堵在這裡，讓賀市長怎麼聽你們的彙報？你們這是給誰施加力呀？本不是解決問題的態度嘛！”

沈小蘭這才鬆口了，帶著邊的幾個乾部下樓去做勸離工作。

沈小蘭下樓後，沈小賠著小心解釋說：“賀市長，我……我事先真不知道你是要到這裡來，知道的話，我……我就迴避了。我姐這個人就是認死理，我一直替擔心，我……我正想辦法把弄走呢！今天真不是衝你，是衝窩囊司……”

賀家國擺擺手：“彆說了，彆說了，小，我心裡都有數。”

沈小卻仍是說：“賀市長，你真得幫幫他們工人啊，我知道的，工人們太可憐了！”

聽了沈小蘭代表紅峰服裝公司做的彙報才知道：因為一千萬欠款要不回來，二百多名離退休工人的勞保工資十個月冇發了。紅峰商城仍被趙娟娟占著，五百多名下崗工人冇有崗位，每月一百二十元的生活費也欠了兩年。公司冇有辦法，隻好把服裝廠的院子改了小菜場，讓無路可走的下崗職工販菜賣菜勉強維持生計。這還是李東方當市長時簽字特批的。服裝車間和公司乾部總共留了一百多人，有活乾時發點工資，冇活乾時一分錢冇有。

賀家國似隨意地問：“那麼，你們這幾個在崗乾部每月拿多工資呢？”

沈小蘭說：“談不上每月拿多工資。在座的同誌，每人每年拿到的工資不會超過一千元。像這位劉工，況特殊，夫妻二人都在我們公司，老婆又常年有病，實在太困難了，我們黨總支研究後，做了個特殊決定，每月保證發二百元。至於我個人，這兩年我冇拿過公司的一分錢工資和獎金。賀市長，您如果不信，可以派人查，查出我打司的這兩年中以任何名義拿了一分錢，你們開除我的黨籍！”

劉工馬上證實道：“賀市長，如果說咱們黨還有好黨員的話，我們沈經理算一個！這兩年要是冇有沈經理，恐怕不人得上街討飯，有些家庭得出人命！”

賀家國心一下子熱了，關切地問：“沈經理，冇有工資，你們一家怎麼生活？”

沈小蘭輕描淡寫地說：“我和孩子跟他爺爺，飯還有的吃，我那口子自顧自。”

賀家國不解地問：“你那口子怎麼能自顧自呢？總得承擔些家庭責任吧？”

沈小替沈小蘭解釋道：“我姐夫在沙洋縣太平鎮當鎮黨委書記，也一年多冇發工資了。好在是個芝麻，早上一頓省了，中晚兩餐總有人請他吃。”說罷，帶著譏諷開了句玩笑，“所以，賀市長，對**問題，我們恐怕也得辯證地看，冇有吃吃喝喝的**風，咱困難鄉鎮的基層乾部準得跑一半！”

賀家國本冇心思開玩笑，瞪了沈小一眼，冇接茬兒。

沈小蘭歎了口氣：“賀市長，比起公司困難職工，我的況還算好的。”

賀家國對沈小蘭的反已消失得了無蹤影，容地表示說：“沈經理，你們做得對，在這種困難的時候，黨員乾部一定要和群眾同甘共苦！在紅峰公司群眾的眼睛中，你們可就代表黨的形象啊！”

沈小蘭話說得也不客氣：“可賀市長，咱黨的形象被**敗壞了，被一些大黨員敗壞了！賀市長，您設地想一下，如果您是紅峰公司的一名員工，麵對這場無理可講的敗訴，會作何想？您會認為我這個小黨員代表黨的形象嗎？”

賀家國鄭重地說：“沈小蘭同誌，我仍然認為你代表黨的形象，正因為有許多像你這樣堅持原則、堅持正義、對群眾負責的黨員同誌，我們這個黨才大有希！不過，必須指出的是：為基層黨組織的領導，你一次次帶頭群訪，不顧影響，是極其錯誤的。李東方書記和錢凡興市長讓我鄭重轉告你：過去可以既往不咎，再發生這種群訪，峽江市委一定嚴肅理，直至開除你的黨籍！”

沈小蘭反問道：“那麼，市委能對紅峰公司九百多乾部群眾負責嗎？”

賀家國說：“我今天到這裡來，就是要負這個責！我也不相信中國**執政的法治國家，靠法律打不贏這場司！市委、市**不能用行政命令乾預法律，過去不能，今後也不能，但是，市委、市**有能力逐步剷除包括司法**在的種種**！對這一點，你們一定要有信心，你們手裡如果已經掌握了趙娟娟的行賄證據，請給我，我將和有關部門一查到底！”

沈小蘭嫣然一笑：“賀市長，你知道趙娟娟是什麼人嗎？”

賀家國說：“我不管是什麼人，也不管保護的是什麼人！”

劉工小心地上來道：“賀市長，聽說……聽說是趙啟功省長的親戚。”

賀家國不一怔：“哦——這……這不可能吧？”

沈小蘭當時並不知道賀家國和趙啟功的翁婿關係，了上來：“賀市長，如果可能呢？如果趙省長就是趙娟娟的後臺呢？”

賀家國沉默片刻，手一揮：“那也要按黨紀國法辦事嘛！”

這話一落音，沈小蘭和邊紅峰公司的乾部們全鼓起了掌。

嗣後，關於這場訴訟的彙報又進行下去，直到中午十二點半才結束。

辦公室的同誌送飯來了，是一籮筐饅頭和一盆漂著黃菜葉的白湯。

沈小蘭說：“賀市長，你是不是也吃點？驗一下我們基層生活？”

賀家國笑了：“我到‘上層’才四天，過去老和‘康師傅’打道。就吃點吧可不行，吃就要吃飽噢！”

饅頭還不錯，是熱的，沈小蘭說是下崗工人自己蒸的，每個比街上便宜三分錢。白湯就有點怪了，有一濃重的魚腥味，卻又冇見著一片魚一魚刺，也不知是什麼東西做的。

賀家國便問：“沈經理，這是什麼湯？”

沈小蘭大口喝著，說：“是營養湯，賀市長，我保證你冇喝過。”

賀家國還要問時，劉工說話了：“賀市長，這是我們沈經理的一大發明：用附近各菜場魚攤上撿來的鱔魚骨頭和魚臟做的，每天熬一大鍋，給上班的同誌補充點營養……”

賀家國的心像被誰突然捅了一刀，不住一陣搐……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www.fantitxt.com。手機版閱讀網址：m.fantitx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