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東方的建議下，市委常委公開了常委擴大會，擴大到市委、市**、市人大、市政協四套班子的副市級以上領導乾部，包括市長助理賀家國。為避免不必要的乾擾，市委辦公廳按李東方的要求，把會址選在遠離城區的新區管委會大廈。會期原定兩個整天，嗣後因為討論的問題比較多，有些問題爭議也比較大，便延長了一天，除占用原定的週末和週日之外，又搭上了一個正常工作日。

第一天上午，錢凡興主持會議，李東方發表了題為《實事求是，開拓進取，對曆史負責，對人民負責》的長篇講話——這個講話後來被一些同誌戲稱為赫魯曉夫的“報告”。在這篇講話裡，李東方以曆任峽江市領導，現任市委書記的份，對造峽江目前被局麵的曆史進行了深刻反省，主做了自我批評，承認自己對國際工業園和峽江新區決策失誤負有一份不可推卸的曆史責任。檢討兩大失誤時，李東方既冇有提到省委書記鐘明仁，也冇有提到副省長趙啟功，隻在主語不能缺位的況下，才謹慎使用了“前主要負責同誌”、“原市委書記”等字眼。

與會者看得出，李東方用心良苦，寧可委屈自己，也不願擴大矛盾。

然而，中午休息時，許多同誌私下裡還是議論起來，說是李東方此舉不明智，有蓋彌彰之嫌。事很清楚：國際工業園、峽江新區，都不是李東方的決策，責任該由鐘明仁和趙啟功來負。你一把手有決策的特權，責任當然也是你的。

李東方聽到這些議論後，下午又做了個補充講話，重點談了談民主決策。

李東方說：“同誌們，我請大家重溫一下黨章，我們黨章的哪一條規定了一把手有決策的特權？冇有嘛！黨章明確規定了黨的民主集中製原則，問題是，我們是不是行使了民主權利？當討論某一項關係到人民利益的重大決策的時候，我們是在看決策本的科學，還是在看一把手的臉？想冇想過去看看老百姓的臉？必須承認，我過去看的就是一把手的臉。決策本的科學不是冇想過，可在一把手下了決心之後全顧不上了。造這種現實的是什麼原因？很簡單，我們的製是對上負責的製，不是對下負責的製。我們黨的本宗旨是為人民服務，我們不看老百姓高興不高興，隻看上級高興不高興，就背離黨的本宗旨了，就要犯錯誤啊！你不要以為這不是你的錯，不要以為這隻是一把手的錯，你看著一把手的臉舉了手，你就有責任嘛，一百年以後你也賴不掉嘛！所以，我今天不是要替誰開，走到哪裡我都承認，我對峽江曆史上的決策失誤都負有一份責任。前峽江市委主要領導同誌都是很開明的，都有著良好的民主作風！他們的好作風也深深影響了我，所以，我希這次常委擴大會也能真正現黨民主，對我市世紀發展的所有議題都敞開來談，發發牢，罵罵娘也沒關係！今天你在常委會上發牢，罵罵娘，要比做出錯誤決策造損失，將來讓老百姓罵娘要好得多嘛！”

儘管李東方在下午的補充講話裡大談鐘明仁、趙啟功的民主作風，小心維護前麵兩位一把手的曆史形象，麻煩該來還是來了。

晚上剛吃過飯，趙啟功的電話便掛到了李東方房間，很不客氣地提醒李東方，要李東方不要鄙薄前人，說是我們的改革就是著石頭過河，就是探索，而探索總會有失誤，連中央都有失誤，何況我們陸省份的市級領導？趙啟功還意味深長地提醒說，他人微言輕，可以不計較，隻怕鐘明仁同誌不會冇有態度吧？李東方拚命解釋，趙啟功冇耐心聽，反覆告誡李東方，要李東方向他學學，把心態放平衡一點，不要因為進不了省委常委就不顧一切。趙啟功那邊剛放下電話，鐘明仁的書也把電話打來了，要李東方把他的講話稿儘快送一份到軍區總醫院來，說是正在總醫院住院檢查的鐘明仁要看一看。

李東方知道，小報告已經有人打上去了，自己被兩位老領導盯上了，看來，索連趙啟功那裡也送一份報告去，讓他們各自去判斷。既然矛盾迴避不了，那就正視吧。

支援李東方的也大有人在，而且，都不是一般人。

市人大主任龍振玉和市政協主席方冰，對李東方的講話高度評價，在晚飯後接著召開的討論會上發言說，這次常委擴大會是一個非常好的開端，黨的實事求是的好傳統，批評與自我批評的好作風又回來了。龍振玉的資曆不在鐘明仁之下，一直和鐘明仁有矛盾，說起話來也就無所顧忌，發言中幾次點名道姓說到鐘明仁。指出：明仁同誌是個開拓型乾部，是我省二十一年改革開放事業的主帥之一，是有大功勞於我們峽江市和西川省的，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但是，我們這個主帥同誌比較專權，有霸氣，民主。拎著組織部的公章，說免誰就免誰，在峽江黨的曆史上從冇有過，開了一個很不好的頭。正是這種霸氣造了言路的閉塞，在國際工業園決策問題上，嚇得當時的環保局長不敢說話。

龍振玉也批評了李東方：“……東方同誌，你倡導實事求是，有勇氣，有魄力，但是，你還是有顧慮嘛！彆的我先不談，就說一點：鐘明仁同誌、趙啟功同誌有什麼良好的民主作風啊？這良好的民主作風又怎麼深深地影響了你？不是事實嘛，我看也不是真心話嘛！鐘明仁同誌決策用人缺民主神，趙啟功同誌也一個樣，有過之無不及！趙啟功同誌在乾部人事問題上的專斷遠勝於鐘明仁，本不容其他常委手，田壯達就是他一手任用的，我看他要對投資公司的大案要案負主要領導責任！方老，你做過組織部長，對這方麵的況比較瞭解，是不是也談一談？”

市政協主席方冰和龍振玉一直有矛盾，但對趙啟功意見更大，也就很難得地在這個場合旗幟鮮明地支援起了龍振玉——方冰曾在趙啟功手下做過一年多的組織部長，因為不聽招呼，被調任宣傳部長，對趙啟功用人問題上的專橫很有意見。

方冰待龍振玉話一落音便說：“談一談就談一談。龍主任的意見我完全讚。為了總結用人方麵的經驗教訓，有些刺耳的臭話我今天不能不說了：同誌們，我們的組織部不能為一把手的組織部，要真正從形式上到容上為黨的組織部。用人權在一把手手裡危險就太大了，一把手素質好，算是組織有幸，百姓有幸，素質不好呢？淨用田壯達這種人呢？我們這個黨就要垮了，老百姓就要遭殃了！同誌們，看看我們峽江的現實吧！市投資公司接連爛了兩套班子，整個癱在那裡，十幾個副以上乾部至今不利索；紅峰商城又發生了什麼？怎麼會在我們的中院敗訴了？中院那個鄧雙林又是怎麼回事呀？他這個院長是怎麼上來的？稱職嗎？這樁司裡冇有鬼倒怪了！淨用這種人，他趙啟功是怎麼想的呀？這些話原來並不想說，冇有說話的條件嘛，說也冇用，誰睬你呀？今天，東方同誌有這種民主神，有傾聽不同意見的雅量，我老頭子就先放一炮了！拋磚引玉吧！”

李東方見龍振玉和方冰的態度都激烈，為了緩和氣氛，笑嗬嗬地話說：“也不能說鐘書記、趙省長在用人問題上就有什麼私心，今天家國同誌也在這裡，我就拿家國同誌的事做個例子：趙省長在位時為了避嫌就冇有用家國嘛！”

方冰毫不客氣：“這能說明什麼？說明趙啟功同誌大公無私？我看未必。家國同誌有膽有識，又是經濟學博士，為什麼不能用？事實證明，家國同誌的這個市長助理一上任就把紅峰商城的案子抓起來了，大得黨心民心！我看他是不敢用家國同誌！”

龍振玉也讚同地說：“尤為可貴的是，家國這個同誌講原則，講良知，認事不認人。現在社會上公開說嘛，打司就是打關係，紅峰商城後麵到底有多關係？誰說得清？誰願找這個麻煩？也就家國同誌敢捅這個馬蜂窩。”衝著坐在對過邊角上的賀家國笑了笑，“家國同誌啊，我看你要有個思想準備哩，照你這麼乾下去，包括趙省長都不會喜歡你的！”

這暢所言的黨民主氣氛把賀家國的心也攪熱了。

賀家國不好就鐘明仁、趙啟功表示什麼意見，便接著龍振玉和方冰的話頭，就紅峰商城的問題表了態：“龍老、方老，謝你們的支援和鼓勵，紅峰商城的事，你們就放心吧，我不管趙娟娟有多後臺，也不管涉及到誰，該怎麼辦怎麼辦！趙省長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我是顧不了了——我這市長助理可不是為他當的！”

李東方敲敲桌子，虎起了臉：“賀市長，你彆扯遠了，頭腦也清醒點！”

賀家國這才悟出了點什麼，就此打住，冇再接著說下去。

政協主席方冰又了上來：“東方同誌，我看倒是你和市委要清醒呀，趙娟娟這個人很不簡單啊，很多人私下喊趙市長。誰在支援這個趙市長啊？為什麼要支援啊？現在不能妄下結論。可誰的眼睛都冇瞎，判決書擺在那裡嘛！”說到這兒，方冰突然激了，緒化地說，“我方冰是想通了，反正這屆政協主席乾完就要徹底下了，也不在乎誰了！得對黨和人民負責了！我今天就發個狠，把句話撂在這裡：我不管你是誰，不管你地位多高，多大，涉及到你的事，你就得給我說清楚，就得對黨和人民有個代！胡長清、克傑都不小，該進去還得進去，這就天網恢恢疏而不！”

這時，李東方看清楚了，方冰是在“宮”。在方冰的眼裡，他李東方和趙啟功搭了八年班子，又是趙啟功一手扶上去的，是趙啟功線上的人。趁機他撕開臉麵和趙啟功反目，既得民心，又能一泄他多年的怨氣。這怨氣不但是對趙啟功，也包括他李東方。如果不是他擋在前麵，今天這市委書記也許就是方冰了。

常委擴大會議的第一個夜晚，李東方失眠了，他發現自己落進了自己挖掘的陷阱中。他的本意不是清算曆史舊賬，更不是要追究鐘明仁和趙啟功的過失責任，隻是想在健全黨民主的基礎上統一思想，實事求是地確定峽江世紀發展的鬥目標。冇想到，民主的魔瓶一打開，局麵就不可收拾了。龍振玉對鐘明仁點名道姓予以指責，方冰幾乎就是公開向趙啟功宣戰，賀家國這個政治上的糊塗蟲本不瞭解峽江乾部隊伍曆史上的恩恩怨怨，也跟著起鬨。錢凡興態度變得微妙，整整一天加一晚上冇發表過一句意見，按錢凡興自以為是的個，這是很反常的。過去不論開什麼會，錢凡興總要發言，總要話，有時甚至不顧場合，讓李東方心裡常常很惱火。現在，李東方很需要這位市長同誌話，市長同誌卻不話了，竟在筆記本上畫鴨子，畫小。錢凡興是省裡下來的乾部，和峽江任何線上的乾部都冇有關係，在方冰、龍振玉發言過火時，以自己超的份是可以站出來替他阻止一下的，完全不應該看著這兩個老同誌把**味搞得這麼濃。可錢凡興穩坐釣魚臺，連大氣都不多一口，實在耐人尋味。

橫豎睡不著，李東方便給錢凡興的房間打了個電話，想和錢凡興談談心。

錢凡興房間的電話卻冇人接。讓書過去一問才知道，晚上討論結束後，錢凡興就回市了，去了哪裡，去乾什麼，冇人能說清楚。錢凡興隻給會務組的同誌留下一句話：他會在明天一早趕回來，誤不了明天上午的會。

李東方不住一陣黯然，深深的孤獨如水一般漫上了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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