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這陣子真是了黴運，幾樁事的作都不太順利。國際工業園劉總那篇談經驗的文章辛辛苦苦寫好了，三萬塊錢的版麵費也讓劉總及時了，副總編田華北愣是不簽字發稿，說是市領導打過招呼了，國際工業園的汙染問題很敏，凡是園區重要涉汙企業的報道和文章一概不發，暫時要一下香菸廣告的待遇了。劉總的經驗文章了香菸廣告的待遇，劉總打到《峽江日報》賬上的三萬塊錢，田華北還不願退，說是哪次搞征文活給劉總掛個名，讓他當一次評委吧。這麼一鬨，大姐沈小蘭去劉總那裡當副總的事就屁了。好在大姐日子好過多了，二審判完的二百六十萬先拿了回來，紅峰商城的司也有打贏的希，倒也罷了。

嚴重的不幸落在了大姐夫計夫順頭上。

本來已經作得很好了，城東區城管會缺個管稽查的科級隊長，好歹也是一把手，城管會李主任也同意把計夫順調去，沈小正準備讓計夫順去沙洋縣委組織部辦手續，噩耗竟從天而降，計夫順到底栽在太平鎮了，這前前後後隻晚了幾天，實在令人憾！

計夫順這個倒黴蛋，該招的招了，該認的認了，檢查和坦白代材料寫了一份又一份，在每份材料上都說自己很慚愧，給黨和人民造了不可挽回的損失，致使太平鎮計劃生育工作嚴重失控，破壞了基本國策，讓中華人民共和國額外增加了近一個連的小公民。到了這時候，鄉鎮級政治家計夫順的政治風度一下子全冇了，一把手的架子也不端了，喪家犬似的，一天幾次給沈小打電話彙報活思想，也不管沈小是在什麼場合，在乾什麼。最後急不擇路了，還要給市委書記李東方寫信。

沈小攔下了，不讓計夫順再往槍口上撞，勸計夫順要學那泰山頂上一青鬆，巍然屹立傲蒼穹。還說，你自己的事你不好說，不如我說。你說李書記不會信，你的信李書記也許看都不會看。我說就不一樣了，是公事，可以寫文章，讓賀市長簽字在《部況》發表，李東方書記準能看到。計夫順便跺腳手催促沈小快寫。沈小被無奈，隻好甩下哥兒們弟兄的一堆爛事，趕快寫了洋洋灑灑近五千言，題為《來自太平鎮的報告》。雖說不是政治家，沈小卻很有政治頭腦，很巧妙地從前任鎮黨委書記現任副縣長花建設的政績工程手，然後談到計夫順這屆班子的負重生存，苦苦掙紮，為了穩定大局，以致走投無路，被迫違反計劃生育政策，在違心的煎熬痛苦中如何工作，率領全鎮人民奔小康的實事一樁樁，一件件，包括給教師們送大米、送工資等，很有點催人淚下的藝染力。

賀家國看了文章極為震驚，當天下午就電話通知沈小，要沈小晚上到峽江賓館2267房間來好好談談。賀家國在電話裡也說，太平鎮的事件很典型，值得好好下功夫。還說，市委常委擴大會議剛開過，政績問題是會上的爭論焦點之一，李東方書記也許正需要這樣一份典型材料。

沈小把這大好訊息告訴了計夫順，計夫順激得眼淚鼻涕都快下來了，死纏活磨一定要見一見尊敬的賀市長，當晚就跟著沈小去了峽江賓館。沈小原來倒是大包大攬的，可走進峽江賓館大堂後，突然變卦了，覺得事先冇和賀家國打招呼，就把自己姐夫帶來了，私人彩未免太重了一些，便讓計夫順在大堂候著聽傳。

因為事先有約定，賀家國已在房間等著了，房門是虛掩著的，沈小推門進來時，賀家國在衛生間沖涼。沈小隔著衛生間的門和賀家國打了個招呼，報告了自己的到來，便坐在沙發上去喝茶。喝茶的時候，看到茶幾上胡扔著一堆《西川古王國史稿》的楷書手稿，便信手取過一冊，翻開來看了。

片刻，賀家國穿著睡出來了，見沈小在看手稿，一邊用於浴巾著漉漉的大腦袋，一邊問：“怎麼？小，你對西川古王國的曆史也有興趣啊？”

沈小豈不知道楚王好細腰的典故？何況現在又有求於賀家國，便做出興致盎然的樣子說：“賀市長，你還不知道啊？我的散文集裡有幾篇文章就是談西川古王國的。我省原是西川古王國舊域，當年王國都城在現在的秀山。其民族遊牧為生，產名馬，善騎，曾數度突人中原地區，直下……”

賀家國樂了，連連擺手：“彆說了，彆說了，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得來全不費功夫——小，就是你了！給我幫個忙，把這部書稿認真整理一下，拿到西川人民出版社去出版。我實在忙不過來，也真冇興趣，看了幾頁就不想看了。”

沈小不暗暗苦：這他媽的不是找事做嗎，這麼一大堆發黃的書稿！

往沙發上一坐，賀家國親昵地拍著沈小的肩頭，又說：“老弟，這是我父親生前留下的一部稿子，鐘明仁書記很看重，又是讓李書記帶話，又是讓錢市長帶話，老催著我整理出版，還要親自寫序，我就冇辦法了，想捎帶著搞一搞。現在有了你沈大記者，我就可以了。搞不明白的地方，你到西川大學曆史係請那幫老教授多指教，出版經費也不要你管。”

沈小聽說鐘明仁很看重，還要寫序，而且是賀家國父親的著，真正的興趣又來了，明確表示說：“好，好，賀市長，這事給我了，你就忙你的大事吧！”

賀家國從檔案夾裡拿出沈小送上來的那份《來自太平鎮的報告》，說：“這期《部況》發兩篇稿子，一篇是政策研究室搞的沙洋縣遷址新區的前瞻研究報告——這篇吹風文章是李書記親自組織的，再一篇就是你的稿。”

沈小滿懷希地問：“賀市長，我這篇稿李書記看過了麼？”

賀家國說：“我已經影印了一份，讓趙長送過去了。”就說了這麼一句，便談起了稿子，“小，你傢夥目很敏銳嘛，又抓到點子上了！我對你這篇稿子的評價是四個字：目驚心！太平鎮乾部教師一年多冇發工資，困難到這種地步，違反計劃生育政策我看也在理之中！生老病死，吃喝拉撒，那麼多事要辦，鎮上除了債務還是債務，讓我們那位鎮黨委書記計夫順同誌怎麼對付啊？！”

沈小抑著心頭的興，連連說：“是的，是的，賀市長，計夫順同誌走到違法犯紀的這一步真是被出來的呀！”

賀家國在房間裡踱著步，慨說：“我們有些乾部開口政績，閉口政績，都在那裡搞短期行為，搞殺取卵，誰也不對將來負責，怎麼得了啊？彆說什麼可持續發展了，以後不出大子就謝天謝地了！這個太平鎮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嘛，發人深省嘛！”

沈小試探著問：“聽說李書記對太平鎮問題有個批示，還很嚴厲？”

賀家國揮揮手，不在意地說：“這我不知道，冇聽說。”

沈小說：“我聽說了，李書記說，要對計夫順嚴肅理，決不姑息。”

賀家國口氣隨意，著不平：“理什麼？我看這個計夫順就不簡單，在這麼困難的況下還把局麵維持下來了，超生款都用在非辦不可的正事上了，自己的工資都冇發，你還要人家怎麼樣？！”想了想，突然覺得哪裡不對頭，“哎，小，你怎麼對計夫順這麼關心？這個計夫順是不是找過你了？”

沈小這才說了實話，道出計夫順不是彆人，是他大姐沈小蘭的丈夫。

賀家國眼皮一翻：“我說嘛，你沈小是不是也想把我當槍使？”

沈小忙道：“不是，不是，賀市長，恰恰相反，我……我是你手裡的槍！”

賀家國有些不太放心了，盯著沈小道：“小，你可彆玩花招，你給我說老實話：你這篇稿子是不是實事求是？有冇有胡編造的東西？”

沈小保證說：“賀市長，稿子裡有一句話失實，你拿我是問！”

賀家國仍不放心：“我聽說這兩年你混出了個外號‘沈作’是不是？”

沈小苦起了臉：“賀市長，你不能聽那些謠言啊，造你謠的人更多！”

賀家國問：“哦，都造了我些什麼謠，說我些什麼？”

沈小支吾說：“彆說了賀市長，我……我說了你準生氣。”

賀家國很大度的樣子：“你說，你說，我不生氣。”

沈小說：“有些傢夥罵你是流氓市長，說你……見……見了人就黏糊……”

賀家國的大度一下子消失了：“這幫王八蛋，做我的文章哩！”

沈小故意說：“賀市長，你也彆生氣，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

賀家國火了：“什麼有則改之無則加勉？這是善意的批評嗎？是他媽的造謠攻擊！”突然悟了過來，“哎，沈小，我這是談你的問題，咋扯到我頭上來了？怪不得人家你沈作，你是真能作！今天我可警告你：以後你敢打著我的旗號去拉關係，辦私事，彆說我對你不客氣！私是私，公是公，你給我分開點！”

沈小乖得像隻貓：“是，是，賀市長！”

賀家國意猶未儘：“我現在被人家許多眼睛盯著，你不是不知道！你說說看，這種時候你還忍心給我添嗎？作為朋友，你得給我幫忙，不能給我添！你打著我的旗號惹了麻煩，就是我的事，我就說不清！”

沈小解釋說：“賀市長，我……我還真冇敢打過你的旗號……”

賀家國心變得不太好了：“算了，算了，不說了，你先回去吧！”

計夫順的事還冇落實，沈小不太想走，便一邊慢吞吞地收拾著茶幾上的《西川古王國史稿》，一邊問：“賀市長，這稿子整理好後，你看不看？”

賀家國說：“有空我就看一看，冇空就算了，反正到時候再說吧。”

沈小把手稿捆好，要出門了，才鼓起勇氣道：“賀市長，計夫順的事，你能給李書記說一聲麼？就是你剛纔向我說的那些話，隻要你出麵說說，也許……也許計夫順就不會被撤職，他畢竟是我大姐夫……”

賀家國冇好氣地道：“我不說，正因為他是你大姐夫，我纔不去說！”

沈小仍不走：“賀市長，我姐夫他已經來了，在大堂等著，想見見你……”

賀家國火了：“沈小，你讓他來乾什麼？不見，不見！見了我說不清！”

這一來，沈小就很沮喪，灰頭土臉的，到大堂見到計夫順時，什麼牛也不敢再吹了，弄得計夫順心也漸漸沉重起來，一路上唉聲歎氣，當夜連覺都冇睡好。

然而，第二天上午，賀家國找到李東方，談太平鎮問題的時候，還是替計夫順說了話，態度還很激烈，口口聲聲說把計夫順撤職查辦難以服人。得知李東方還冇來得及看那篇《來自太平鎮的報告》，賀家國非催著李東方當場看不可。

李東方說是馬上要開會，找出那份報告清樣，卻冇有看的意思，對賀家國說：“家國，你彆給我說那麼多理由，我就問你一句話：這個計夫順是不是違反了基本國策？違反了就得理，這冇什麼好說的！我看不看都是這原則！”

賀家國衝著李東方直作揖：“首長，你先看看文章好不好？十分鐘就看完了。”

李東方這才戴上眼鏡，看起了文章，邊看邊說：“你也學會‘宮’了嘛？！”

賀家國譏諷說：“什麼宮，我敢麼？首長，我這是幫你護乾部！”

李東方仍在看稿：“怎麼護？咱們是不是還得給計夫順發幾枚勳章啊？”

賀家國毫不客氣地說：“首長，這勳章你最好是發給計夫順的前任花建設副縣長吧！搞了那麼多宏大的政績工程，讓計夫順這屆班子連飯都吃不上了！”

後來，李東方看著稿子眉頭越擰越，顯然是被報告的容吸引住了。辦公室主任來提醒李東方去市**開區劃工作論證會，李東方也推了，要辦公室主任告訴市長錢凡興，先把公開起來，自己遲一會再去。

看完報告，李東方臉很難看，訥訥道：“真想不到，真想不到啊！”

賀家國明知故問道：“你首長想不到什麼？”

李東方桌子一拍，近乎憤怒地說：“想不到太平鎮的經濟會搞到這種地步！我隻知道他們有困難，隻知道那個花建設能吹會造，卻不知道花建設六年拉了這麼多臭屎！”

賀家國說：“誰拉的屎就讓誰去吃，李書記，我有個建議：就把這個花建設降級使用，再調回太平鎮去做鎮黨委書記，太平鎮搞不好，就讓他永遠待在那裡！”

李東方苦苦一笑，又往回了：“又天真了吧？你知道這個花建設是什麼人？這可是我們趙省長最欣賞的一位基層乾部！三年前，我們趙省長就在全市黨政乾部大會上公開說，鄉鎮一級乾部中，他最欣賞花建設！說花建設是峽江市睜開眼睛看世界的第一個鎮黨委書記，起點高，有氣魄，趙省長親自點名把他提了上去。如果趙省長晚走一年半年，花建設冇準就當上縣長、縣委書記了，你說我現在拿花建設怎麼辦？！”

賀家國怔住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李書記，你看看，這可不是我想盯著我家嶽父大人較勁吧？是他網羅的那幫寶貝東西淨往我槍口上撞啊，躲都躲不開！”

李東方意味深長道：“知道難了吧？！峽江目前的況就是這麼複雜！”

賀家國卻來了勁：“李書記，再複雜也得講原則，先擼了花建設這狗東西！”

李東方打定了主意，搖搖頭說：“還是算了吧，花建設畢竟隻是沙洋縣的一位副縣長，我們有了底，以後不重用就是了，新的矛盾就不要再製造了。趙啟功同誌對你我的意見已經很大了，我們也得策略一點，不能四樹敵，再說，我們的乾部製說是能上能下，但讓花建設下也難啊！就算把此人安排到了太平鎮，也得帶上括號——副縣級，我也不敢掉以輕心，這煤球兒滾到哪兒都是黑的！”

賀家國問：“那計夫順同誌怎麼理呢？你能不能和沙洋縣委打個招呼？”

李東方想了想：“家國，對計夫順的理，我們先不忙定，你最好空下去看一看，這個同誌到底怎麼樣？我們副市以上乾部都有個鄉鎮聯絡點，你是不是就把太平鎮做個聯絡點呢？可以從太平鎮手，解剖麻雀，深瞭解一下國嘛！特彆是瞭解一下下麪人的生活是怎麼個樣子！”

賀家國立即同意了：“那好，首長，我就把太平鎮當個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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