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山水》第8章

上課鈴敲響前,秦嘉銘和簡幸揮手再見。

簡幸又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進班,路過陳西的時候又說了下表格的事,等回到自己的坐位,剛坐下,許璐就問:“你去哪了?”

一邊問一邊眼神往窗外溜。

應該是已經看到秦嘉銘了。

簡幸本來也沒打算瞞著,如實說:“幫陳西去辦公室送了志愿,剛剛在門口到朋友了,聊了兩句。”

許璐“啊”了一聲,“班主任在辦公室嗎?”

簡幸說:“在。”

許璐“哦”了一聲,幾秒后又問:“那你們有聊什麼嗎?”

簡幸翻書的作一頓,隨后頭都沒抬地說:“我們能聊什麼。”

“哦……”許璐又看了眼簡幸,沒再繼續問。

中午放學,許璐問簡幸:“簡幸,你回家嗎?”

簡幸說:“回。”

許璐有些猶豫,“可是他們都不回欸,好像就在學校附近吃飯,吃了就進班自習了。”

確實有這種學生,但是他們大多都是自己租房子住,或者就住在學校,時間自由經濟自由。

簡幸哪里有這些。

“我得回去。”說。

“那好吧,”許璐說,“那你路上慢點哦。”

“嗯。”

正午還是熱,簡幸到家T恤都了。

簡茹和呂誠不在家,姥姥剛做好飯從廚房出來,看到笑著說:“回來啦?快洗手吃飯。”

簡幸往屋里走,“好,我一會兒出來。”

進屋反手把門關上,坐到書桌前,雙手搭在桌面上,無所事事地摳了幾下指甲。

摳弄間指尖明顯在抖,用力了兩下指骨,兩聲脆響之后才張開五指抻了抻。

屋里很靜,好像聽到了口的心跳聲。

一下一下,又重又快,砸得有些呼吸不暢。

堂屋又傳來姥姥的催促,簡幸揚聲應了一聲:“哎,好,馬上就出去。”

說完從兜里掏出了紙飛機,機相較于口袋其實有點長,但卻被保護得沒有任何折損,拿著紙飛機看了看,隨后沿著折痕打開。

記得徐正清拿紙張的作,是從一沓志愿帖的最上面拿的,他應該不會隨便拿別人的志愿折,所以應該是他自己的。

初中三年幾乎沒出過年級前三的人,高考志愿會高到什麼程度。

能夠上嗎?

這麼想著,簡幸拆解的作忽然停住。

著一角,薄薄一層,重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卻有些不敢氣。

“簡幸欸。”姥姥又在催。

簡幸指腹輕輕了一下紙角,一口作氣完全打開了紙飛機。

后忽然傳來門被推開的聲音,接著走進來,“在干什麼啊?寫作業嗎?”

說著走到簡幸后,看到簡幸手里一張白紙,“什麼東西啊?白紙嗎?怎麼還折得都是印子啊。”

提吊了一整個上午的心咻地砸回了原

明明是回到了原,簡幸卻被一滔滔失落和挫敗包裹覆蓋。

眼前視線恍惚了一瞬,腦袋也懵了幾秒。

短暫的失神里,簡幸想到自己從拿到紙飛機到此時此刻的緒波折。

像個笑話。

原來不是每一場相遇都能擔得起緣分的重量,也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失而復得的幸運。

更何況,一直都不是幸運的人。

就連名字里的幸,也是撿來的。

姥姥還在說:“怎麼啦?被同學欺負啦?同學折你紙啦?”

什麼七八糟的。

簡幸失笑,搖頭說:“不是,隨便撿的。”

“哎呀,一張紙有什麼可撿的。”姥姥說,“快出來吃飯。”

簡幸說:“好,我去洗臉。”

“洗個手就行啦。”

“嗯。”簡幸沒看姥姥,放下紙,站起,徑直出門。

門開著,風卷進來,吹落了桌上的紙。

紙張折疊的盲區上寫有一行淺淺的行楷筆跡:flying。

吃飯的時候,姥姥也不吃,就盯著簡幸看。

簡幸給夾菜,“先吃飯,一會兒再看。”

姥姥上說著吃吃吃,其實半天不筷子,眼睛還盯著簡幸,好一會兒才看出點不對勁問:“眼睛怎麼紅紅的,曬的啊?”

“嗯,”簡幸說,“有點曬。”

剛洗過臉,睫上還沾著水,眨眼間有漉漉的痕跡。

姥姥說:“打把傘吧,我看他們都打傘。”

“沒事,”簡幸說,“打傘麻煩。”

“哎喲,你這小姑娘也太糙了。”姥姥又問,“怎麼樣,開學以后累不累?”

“不累。”簡幸跟姥姥聊天一般只挑輕松的聊。

姥姥笑:“你呀,跟你媽一個子,再苦再累也不說。”

簡幸笑笑沒說話,起去倒水,給姥姥也倒了一杯,等姥姥喝了一口砸吧砸吧說沒味兒的時候才想起來什麼,又起去屋里,再出來時,路過姥姥邊往碗里丟了顆糖。

姥姥頓時笑得見牙不見眼。

不過姥姥這滿是沒什麼好牙了,這也是簡幸只敢糖吃的原因。

姥姥嗜甜,年輕的時候沒怎麼注意,牙里落了病,后來病癥外,姥爺已經走了,家里就兩個人,生活都是問題,哪里還有錢看牙。

久而久之,就不能治了。

簡茹大概是心有愧疚,所以在這方面一向管得很嚴,平時家里連白糖都沒有。

呂誠更是拿簡茹的話當圣旨。

也就簡幸,打工掙錢還惦記著給姥姥買糖吃。

其實簡幸也怕簡茹,主要是怕的得理不饒人和大嗓門。

可是……一個老太婆,真吃又還能吃幾年呢。

簡幸聽著姥姥心愉悅的哼唱聲,忍不住笑說:“那麼高興?”

“那是,還是我大外孫疼我。”姥姥說。

簡幸說:“那你多活幾年,以后多疼疼你。”

“唉,”姥姥又喝了口糖水,長長嘆了口氣,“老啦,沒幾年活啦。”

其實姥姥也沒多大,不到七十。

但是年輕遭了太多罪,現在各種大大小小的病找上門。

零件都在屈,主機又能靈活幾年呢。

“別瞎說,”簡幸說,“媽聽到又罵你。”

“嘁,我怕?”姥姥說,“再說了,我一個老婆子,罵就罵了,我倒是希罵你兩句。”

簡幸沒說話。

姥姥猶豫了下,說:“簡幸,其實你媽真的很疼你,小時候在老家,走哪都恨不得帶著你,有段時間你不好,你媽一個那麼不迷信的人都開始找算命的,還特意給你改了個好名字。你爸也是,你剛出生那會兒,你爸在工地干活,一上午回來十幾趟,人家都笑話他沒出息,他還笑瞇瞇的不當回事。”

這事簡幸已經聽姥姥講過很多次了,“嗯”了一聲說:“我知道。”

“知道就行,知道就行,”姥姥放心了,“以后說什麼啊,你別往心里去,就是怕你不學好,當初沒能好好上學,現在不指你指誰啊。”

簡幸又“嗯”了一聲。

自打上次吃飯時鬧起來,簡幸和簡茹已經幾天沒說話了,姥姥可能有些擔心。

兩個人冷戰,總要有一個人先開口,們倆,開口的肯定不是簡茹。

所以只能是

但其實不用姥姥說,今晚也要找簡茹。

畢竟表格要簽字。

不過簡幸本以為簡茹會像平時一樣十一點多才回來,晚上到家卻發現三車早就停在了院子里。

簡幸看了眼自己的房間,燈是開著的,窗口書桌位置閃著人影。

以往都是簡茹靠這個判斷是否在寫作業。

簡幸盯著看了一會兒,沒進去。

主要是進去也沒用,況好了簡茹說兩句不輕不重的就出去了,況不好,反而要背著重重的孝字聽簡茹念叨那些頭疼的事。

說不定還要在大半夜把鄰居都拽過來當裁判。

畢竟這是的一貫伎倆。

忽然,頭頂樹影一晃,青白的月底下,影子像飛速翔的機翼。簡幸一滯,猛然想起什麼,下一秒直接沖進了自己的房間。

簡茹不知道在書桌前翻找些什麼,簡幸推門作又重又快還很突然,簡茹明顯嚇了一跳,瞪著簡幸好幾秒才緩過勁兒,“要死啊!后面有狗追還是屋里藏的有寶貝?”

簡幸抿了抿,快速看了眼書桌上的組裝書架,角落一張白紙明顯被出來過。

一整天的疲憊頓時再次席卷而來。

簡幸垂下眼睛,走兩步把書包放到椅子上,翻找出表格給簡茹,“老師讓家長簽字。”

簡茹心虛,簡幸給了臺階立刻就下,接過表格大致看了眼,拿起筆刷刷刷簽了名字。

簡國勝沒走之前,簡茹也是上過幾年學的,據說績還不錯,所以這麼多年一直都很不甘心。

簽完字以后,隨手抓了個本子,寫了一個英文單詞,問簡幸:“這什麼意思?”

簡幸看了一眼,flying,說:“飛。”

話音剛落,簡茹一掌甩在了胳膊上,大聲喊:“往哪飛!飛哪去!你還飛?長齊了沒就要飛?初中飛不走,以為高中就能飛走了?”

這頓脾氣來得猝不及防,簡幸本沒反應過來。

簡茹手向來不會收著力,一掌扇得簡幸半個胳膊都麻了,反應過來才質問簡茹:“你干什麼?”

“我干什麼?你還有臉問我干什麼?”簡茹直接把書架上的書推倒,桌子上頓時凌一片,簡幸下意識要去抓白紙,卻被簡茹一掌打在手背上,吼道,“拿!我看你敢拿!”

吼完抓起白紙,狠狠往桌子上一拍,點著白紙上的一個單詞問:“說!飛哪去!”

“你真是不學好啊?我和你爸,你姥,哪個人辛辛苦苦不是為了你?供你搬城里,供你上初中,上高中,現在你要飛?你怎麼不去死啊!你干脆帶著全家一起死算了!”越說越氣,看表似乎下一個掌就要落到簡幸臉上。

簡幸全程低著頭,到簡茹的唾沫星子在往臉上濺,但就是不想抬頭,不想看見簡茹那張臉。

渙散地盯著簡茹手下的白紙,沒什麼意圖,只是在單純地發呆。

可這行為落在簡茹眼里,卻是一種無聲的抵抗,簡茹氣不過,直接抓起來撕了。

簡幸這才睜了睜眼睛,“媽!”

“別我!”簡茹把碎紙全揚了,“這到底是什麼!說!不說今天誰也別睡了!”

“怎麼了?又怎麼了?”是呂誠,他沒進來,只是在門口問。

“沒你的事!睡你的覺去!”簡茹扯著嗓門吼。

姥姥好像也起來了,簡幸約約也聽到了的聲音,說什麼有事明天再說,別耽誤簡幸睡覺,都累一天了。

確實累。

累死了。

很晚了,簡幸也想睡覺。

閉了閉眼,聲音有些低地開口:“是老師給的。”

答案出乎意料,簡茹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瞪了瞪眼睛,“什麼?”

簡幸說:“是我們班主任撿的紙飛機,送給我的。”

“字母可能是他寫的。”

簡幸說得沒有半點撒謊得痕跡,一時之間簡茹居然不知道信還是不信,看了看地上的碎紙,又想到那個“飛”,半晌口吻有些生地問一句:“寫個飛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簡幸說,“可能希我以后能節節高飛吧。”

是故意的。

故意這麼說。

簡茹當年只上了小學,對初高中老師有一種盲目的崇拜和敬佩,如今親手撕了老師對兒寄予厚的紙條,想必心一定很不好

這時門外姥姥又喊了一聲:“簡茹,簡茹,快睡覺吧。”

“行了,催催催,催什麼催!高中生晚睡一會兒怎麼了!以后才有熬夜的時候!”上那麼說,簡茹行為上已經作勢要走,轉前,頓了下,看了眼簡幸,聲音不再尖銳地說,“怎麼說也是老師給的,一會兒粘一下,粘完收拾收拾趕睡。”

這就是簡茹的道歉。

簡幸意料之中的。

通常這種況下,簡茹是允許不給回應的,但簡幸偏偏應一聲:“哦,好。”

簡茹走后,房間一下子安靜下來,簡幸站在桌子旁,盯著地上的碎紙,好一會兒才遲緩地蹲下,一片一片地撿起來。

簡茹平時做事大刀闊斧,撕個東西也不會撕很碎,沒幾片,很快就粘好了。

為了防止紙張被風化,簡幸還特意用寬明膠帶住了整個紙,上去的,完整得像沒有過任何損傷。

只是有了這層保護也不再能到紙上的余溫和氣味了。

像被封起來的執念,像自欺欺人的藉。

沒一會兒,房間門又被敲響。

簡幸把紙塞進屜里,回頭看到探頭進來的呂誠。

自打呂誠瘸了以后,他看簡幸總有一種拘謹的小心和微妙的不自然。

簡幸當然也能覺到,但好像有缺陷一樣,即便心里想要修復,面上也做不出什麼太親昵的行為,只能淡淡問:“怎麼了?”

呂誠笑著往桌子上放了一張五塊錢,“沒什麼事就早點睡,累一天了別熬夜了,這是你媽給你的,明天了買水喝。”

這是簡茹一貫的道歉方式。

簡幸看了眼錢,說:“好。”

“哎、哎,那就早點睡。”呂誠不再多說,轉走了。

簡幸看著他年紀輕輕就佝僂的腰和顛簸的步伐,忽然鼻頭一酸,主開口說:“爸你也早點睡。”

呂誠一怔,忙轉過應:“好好好,早點睡早點睡。”

一邊說一邊往后退,不小心撞到門框,又滿臉尷尬地笑笑。

簡幸正要站起來,呂誠一抬手,“行了,早點睡。”

門緩緩關上,門呂誠的影越來越消薄。

別人都說父親是山,簡幸印象里,父親像山角搖搖墜的碎石塊。

他從未強大過,他只是一個人的父親。

房間再次沉寂下來,屋里靜得仿佛連呼吸聲都不曾有過。

更別提剛剛的兵荒馬

簡幸坐在椅子上,手指一下一下地摳弄屜拉環,細小清脆的聲音像錘砸釘子,一下一下落在心上。

好一會兒,才輕輕拉開屜,掏出那本《一九八四》。

是一本外國文學,容艱難懂,意義也深奧得讓捕捉不到。

字里行間偶爾會有注解,字都不太悉。

沒什麼耐心地翻到最后,末尾作者的尾記后跟著一行黑筆跡的時間落款:09.8.31,于和中。

簡幸指腹兩下筆跡,拿筆跟在后面寫了十個字:

祝你星辰大海,永不落幕。

這晚簡幸房間的燈亮到了凌晨兩點多,半夜四點多起風了,五點十分的時候,簡幸看到天亮起了第一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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