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秒》第3章 1-2

一九八六年的冬天,八歲的胡珈瑛赤腳來到了X市。

那個時候還不胡珈瑛,的名字是許菡。許菡頭一次到這個城市,便看到了滿街的大學生。想要過橋,卻見橋上滿了人,或站或坐,還舉著竹竿挑的旗子和橫幅,上頭寫著好些大字。傻傻站在橋頭,覺得腳底的橋都在跟著他們的腳步打

有人看到了,在腳邊丟下兩枚幣,哐當哐當,嚇得跑開。

上只裹了件臟兮兮的單,□□在外的皮上有一塊塊鮮紅的疹子,糟糟的頭發里盡是黑的泥污和跳蚤,臭得像只從下水道里鉆出來的老鼠。

但許菡知道,橋上那些人沒把當老鼠。

他們把花子。

十天之后,南方的隆冬悄然而至。

騎樓老街底下的商鋪掛起了年貨,天不亮就開了張,鋪主拿著竹帚掃去門前的灰塵,也掃去那些蜷在長廊里的乞丐。他們通常以天為被,以地為爐。偶爾在子底下墊上兩張報紙,睡在油墨的氣味里,也死在油墨的氣味里。

包子鋪的老板娘抬了蒸籠出來,瞥見一個小小的人影在鋪面邊的墻腳,下的報紙被過地板的風刮得嘩嘩作響。走出鋪子仔細看了會兒,發現那是個孩兒,一抱著膝蓋在那里,著的腳丫長滿了猙獰的凍瘡。

“喂,細路?”老板娘隨手抄起搟面杖,小心彎腰撥了撥,“死咗啊?”

那蓬頭垢面的小姑娘還是沒,瘦小的邦邦的,也不知是只剩了皮包骨頭,還是早被凍僵了四肢。這時候老板走出來,長脖子瞅了瞅,“乜事啊?”

“唔知……”又拿搟面杖拍拍那姑娘的胳膊,老板娘見沒有半點反應,遲疑著嘀咕:“好似系死咗喔……”

剛開張就上個死人,實在不吉利。

老板趕忙裹了襖子跑出去找人來抬尸。而老板娘回走進鋪子洗干凈了搟面杖,出來時已瞧不見那小乞丐邦邦的尸,只有冰涼的報紙翻滾著朝長廊的盡頭遠去。

再抬頭,便發現堆得比人高的蒸籠上了籠包子。

許菡抱著那籠包子使勁往前跑。

滾燙的熱氣冒出籠屜,熏襟,燙紅了口。路邊尖利的石子刺破烏紫的凍瘡,扎穿的腳底,捅進的腳心。疼得腳趾都蜷起來,卻不敢喊疼,更不敢停下腳步。

最終也沒跑過第二個拐角。

老板帶了人回來,剛好跟迎面撞上。包子撒了一地,許菡閉上眼,只覺得星星點點的拳頭砸下來,包子在滾,也在滾。不同的是,包子不會。直嚨嘶啞,再沒了聲音。

他們把丟到了橋墩下的臭水邊。夜后,有什麼溜溜的東西的臉爬過,醒過來,才知道自己還活著。月清冷,從指間過去的是條泥土的水蛇,抬起眼皮,看到還有個被污水泡腫的人躺在邊,膩的白小蟲鉆出他的眼睛,一點一點拱

想吐,胃里卻空空,連一口酸水都吐不出來。

許久,手指,慢慢爬到了這個臉已經腫得看不清五的人上。

在他的兜里到了一枚五錢的幣。

橋西的夜市有家包子鋪,鋪子門口豎著塊紙板,上頭寫:包子一一兩,一兩兩個。

許菡把五錢的幣給老板娘,老板娘給了兩個包子。用紅腫哆嗦的手掰開白面皮,里頭是白菜。

巷子口站著條大黑狗,一個勁地沖吠。跑,狗追著跑。掰開的包子落下了餡,那團白菜掉在地上,大黑狗停下來,出鮮紅的舌頭把它進了里。

最后許菡躲回橋墩底下,在黑暗中看著那泡腫的尸,發著抖,一面作嘔,一面狼吞虎咽地啃著已經變冷的包子。包子是咸的,一半面皮,一半眼淚。

那是那年冬天最冷的一晚,許菡在熏天的臭氣中睡去。

第二天的黎明,睜開了眼睛。

找到一塊錐子似的石頭,爬上橋,搖搖晃晃,走向橋西靜悄悄的市集。

等到天微亮,早點鋪子漸漸熱鬧起來。有人發現,裁鋪養的那條大黑狗死在了巷子里。狗脖子不知被什麼東西捅了個大窟窿,刺穿發紫的舌頭,猩紅的一汩一汩往外冒。

老裁跑出來,撲在大黑狗跟前嚎啕大哭,如喪考妣。

到了中午,他給小孫子做了頓大餐。

小孫子吃著爺爺喂的,嗦干凈手指頭上的油:“爺爺,這是什麼啊?”

老裁給他,笑瞇瞇地告訴他,是狗

作者有話要說:

那幾年,死,無人替哭。

狗死,有人如喪考妣。

的命不如一條狗。

可狗死了,主人哭得再傷心,等宰了喂給比狗更重要的心頭,還是會笑瞇瞇的。

世間冷暖,唯有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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