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菡把馬老頭拖到公園，在樹丫下拿幾塊破布搭了個風的篷，用兩皮帶捆住了他的手腳。

白天還是去討飯，晚上帶了白菜餡的餅回來，撕小塊，一口喂給馬老頭，一口塞到自己里。馬老頭癮一犯，就會怪、/，子像蚯蚓一樣拱，抬起腦袋磕地上的石子，磕得滿臉的。有一回許菡夜里回來，看到他趴在地上一不，手腕上是，腳腕上是，腦袋底下還有一灘。把他翻過來，他的鼻子，探到一手黏糊糊的紅，還有他的呼吸。

許菡便找來繩子，把他綁到了樹干底下。每天早上去討飯之前，都會拿一塊布塞進馬老頭的，不讓他咬自己的舌頭。

馬老頭吃得不多，漸漸枯瘦下來。許菡想，他可能快死了。他自己好像也是這麼想的。

一天早上，趁著許菡還沒用那塊布堵住他的，馬老頭說：“你要是不回來了，就別塞這臟東西給我，好歹讓我選個死法。”

許菡蹲在他跟前，手里還著那塊破布，一時只盯著他，沒吭聲。

的眼睛很黑，黑得看不清瞳孔。馬老頭記起他頭一次上的那天，奄奄一息，像條死魚一樣躺在那里。眼淚就是從這雙眼睛里淌出來的。他那時候覺得是個啞，因為踢不出聲，自個兒哭也沒個聲響。

可是轉眼才半年不到，快死的就變了他。

最后許菡還是把布塞向他的。馬老頭咬牙反抗，就手去掰他的牙齒。他咬的手，使勁咬，咬得腥味撲鼻，結也咯噔咯噔滾起來，吞下滿的腥氣。許菡痛了，使勁打他。屁點大的孩子，哪有什麼力氣，但馬老頭已經是個半死的人，被這麼一打，居然咳嗽起來，牙關也松了。

許菡趕出手，又把一團的、沾了和口水的布塞進他半張的里。

馬老頭嗚嗚地，卻只是站起來，撿了腳邊的破鐵碗，撒跑開。

一只手還冒著猩紅的，那晃啊晃啊，晃了馬老頭視野里唯一的。

第一個晚上，許菡沒有去公園找馬老頭。

來到火車站，睡在那些趕夜車的人中間。空氣里漂浮著一子酸臭味，把臉挨著子底下的報紙，便覺自己一半泡在油墨味里，一半在汗臭味里。做了個夢。夢里有小姑娘撕心裂肺的哭聲，還有人群的嘈雜聲。仿佛又回到了剛被馬老頭撿到的那段時間，警笛鳴響了，所有人都跑了。他們從上踩過去，看到的除了青白的天，就是黑的人。

后來許菡開始哭。慢慢哭醒，睜開眼，見睡在對面的乞丐背對著，睡夢里把手到背后，一面咂，一面撓著背。他背上長滿了紅的疹子，他可能一輩子也瞧不見。

第二天一早，用討來的錢買了一個白菜餡的餅，回到公園。

馬老頭吊著腦袋坐在樹干底下，臉發黑，活像個死人。

見許菡回來，他也沒說話。

撕下一塊餅挨到他邊，他張張，吃了。

幾天過去，馬老頭恢復了些神。每晚許菡回來，他會找說說話。

“丫頭，你會寫你的名字不？”他還是喜歡丫頭，卻讓寫的名字給他看。

許菡于是撿來一塊尖石頭，在泥地上劃。劃好了，歪歪扭扭，勉強看得出來是“許菡”。馬老頭哧哧笑。他說：“寫得還好看。”

過了會兒，他又問：“丫頭，你識不識字？”

抱著膝蓋點點頭，許菡小半天沒說過半個字了，這會兒終于訥訥地開了口，“你全名什麼？我會寫。”

“馬富貴，有錢的那個富貴。”

許菡拿石頭劃出來。

“還真會寫。”馬老頭長脖子瞅了瞅，又哧哧地笑起來，“我就認得這三個字。”

抬起眼睛看他，許菡頭一回主問他：“你不識字？”

“我識個屁字。”有力氣罵句臟話，馬老頭很高興。他嚨里發出那種悉的怪。知道他又要吐痰了，但他咔咔一陣，到底沒剩力氣吐出來，只把脖子憋得通紅，然后大口大口著氣。

好一會兒他才不再，只再問：“丫頭，你有名字，還不是啞。你從哪來的？”

“不記得了。”許菡重新低下腦袋，著石子在泥地上描出自己腳的形狀。

“真不記得了？”

“真不記得。”

“你個騙鬼的小雜種。”馬老頭咧了，出一口玉米的牙齒，門牙缺了一顆，是上回被那兩個男人揍的。許菡那天在火車站找了好一陣，沒找回他那顆牙。

“我認得一個牙子。曉得牙子是什麼不？”

許菡搖搖頭。

“就是專門拐你們這些小屁的。”還咧著神經質地笑，馬老頭瞇起他那只獨眼，眼底是樹梢上頭的月亮，仿佛干凈得很，“他給弄來過一個丫頭，太大了。太大的丫頭不好，天天哭，吵著要娘。還記得名字，記得家哪個村的。所以哭一次，牙子就打一次。后來打得腦袋撞到墻上，人沒死，就是不記事了。再問家在哪里，不知道。原先識字的，也再不認得自己的名字了。”

繞著腳劃圈的石子一，在長了凍瘡的腳上劃出一道口子。殷紅的珠子滲出來，居然不大疼。許菡一聲不響地盯著那道口子看，沒聽到馬老頭講的話似的，出了神。

馬老頭繼續說：“那個牙子以為這法子管用，以后大的抓回來，都揪著腦袋往墻上撞。結果你猜怎麼著？都撞死啦——沒一個活的。”

講到這里，他哧哧地笑。笑著笑著，那只獨眼就瞇起來，瞇一條細細的，里頭亮晶晶地閃著。

“我家老幺也這麼死的。我養不起，就把老幺賣給他。”他說，“換了幾塊錢，最后都給用來下葬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一開始他們兩人只是依附與利用的關系。

可是除此之外，也漸漸有了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