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漣推開趙希善的房門，悄無聲息地走進房間，合上后的門板。

孩子的臥室當初是由許菡布置的，四周的墻和天花板都上了夜壁紙，白天吸足了線，夜后便發出淡綠的熒，像極了漫天星。不過熒只會持續十分鐘，而后漸漸黯淡下來，最終回歸黑暗。許漣記得許菡之所以選這款壁紙，就是因為它既能讓孩子睡得安穩，又不會對人健康產生傷害。

靠著門靜立好一陣，待那瑩瑩點徹底被黑暗吞沒，許漣才手打開了臥室的頂燈。

床鋪上被褥鋪得平整，再沒有趙希善小小的影。走到柜前，許漣打開柜門，眼前是掛得整整齊齊的，瞧不見別的東西。過去的一年里，幾乎每晚都會來看趙希善一次。知道小姑娘總是睡不安穩，夜里常常哭醒，然后爬起來躲進柜里。

從今往后，恐怕打開柜也不會再找到了。

抿了抿，許漣彎腰從柜子底端的屜里取出一個旅行袋，又拿上幾套小姑娘從前穿的服，后退幾步坐到床邊，按季節將疊放好，一一收進旅行袋里。

房門又一次被打開，發出輕微的聲響。

許漣沒有回頭，只繼續手里的作，好像本沒有聽見靜。

直到站在門口的楊騫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明天我會去見趙亦晨。”頭也不抬地回答，拎起一件印有西瓜圖案的白T恤，擱在上練地疊好，“談善善監護權的事。”

楊騫沉默數秒，“他是不是你來的？”

“我有事沒事干嘛他過來？”

“那他為什麼會知道這里？”

“他一直都在找許菡，你不是不知道。”不耐煩地放下手中的服，許漣將臉別到一邊，抿閉上雙眼，眉心忍地微蹙，停頓片刻才繼續道：“再說鄭國強那邊已經盯我們很久了，故意線索給趙亦晨，然后趁這個機會闖進來搜查的可能也有。”

盯著的背影，楊騫思量一陣，最終沒再糾纏這個話題：“善善的監護權你打算怎麼辦？”

“給他。”

他皺起眉頭，“你瘋了？”

許漣微微側回了臉，語氣忽而冷淡下來：“我會想辦法把產留下來，但是善善必須跟趙亦晨走。”

“這不可能。”沒有在意口吻的變化，他亦不自覺沉下了聲線，銅墻鐵壁似的杵在門邊，不打算退讓，“就算他不貪這筆產，也會發現你態度怪異，然后找理由跟我們周旋。別忘了他是條子。”

扭過頭將冰冷的視線投降他，許漣反問：“那你想怎麼樣？眼睜睜看著善善在這里病死？”

臉上慍怒的神一僵，楊騫稍稍收斂了神同對視，語調重新緩和下來：“這個心理醫生不行，我們還可以再找別的。”

“沒有別的了！”抓起手邊的服往床頭狠狠一甩，忽而抬高了音量，變得聲俱厲，“善善只要待在這里，就不可能好轉！你別忘了是怎麼生病的！”

繃的雙肩垮下來，楊騫松開門把手走進房間，放了表，一面走向一面安：“你別激。”

霍地站起，許漣警惕地面向他，渾的都繃得僵，角。

“我不激誰激？你嗎？”瞇起眼冷笑，“那是我外甥！我看著出生看著長大！”

“我知道你關心孩子，但是也不能冒這麼大的風險……”總算走到跟前，楊騫出手扶住瘦削的肩膀，輕輕挲起來，“乖，不要這麼沖。”

“我告訴過你不要再我。”一把拍開他的手，警惕地退后兩步，冷冷瞧著他神溫的臉，“許菡的事查清楚之前，我不會相信你。”

不出所料，一提起這件事，楊騫就一改方才的態度，擰起眉頭擺出一副已經厭煩的模樣。

“那事真不是我策劃的。”他說，“是你自己說的，只要……”

“出去。”打斷他的辯解，許漣面無表地抬手指向房門。

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楊騫的神松了松，終于妥協一般嘆了口氣，上前吻了吻的額頭：“早點睡。”

語罷，便轉離開了臥室。

等他將房門合，許漣才扶著側的墻壁，重新坐回趙希善的那張小床邊。服剛整理到一半，已有些疲累。因此下鞋，到床靠墻的一邊，抱了自己的膝蓋。記得小時候，和許菡的房間里有一個小小的帳篷。每到害怕時，許漣就會藏進帳篷里，抱著膝蓋小小的一團。總要許菡爬進去，哄好一會兒，才肯出來。

后來許菡走了，父親拆掉了那個帳篷。許漣再也沒有能夠躲藏的地方。

合眼沉許久，將手進趙希善的枕頭底下，索一陣，找到了小姑娘藏在那里的照片。是張半照，趙希善在中間，許菡攬著的肩膀，另一邊則是穿著警服一臉嚴肅的趙亦晨。

照片是合的，所以趙亦晨看起來總有些格格不。許菡剛去世的那段時間，趙希善緒崩潰，每天都行尸走似的呆呆地坐在床上，誰也不搭理。為了討好，許漣就合了這張照片送給。結果很久以后才發現，小姑娘每晚都會趴在被窩里，打著小小的手電筒，看著這張照片哭。

“你從沒問過我恨不恨你。可能你也本不在乎。”盯著照片里許菡著鏡頭微笑的臉，許漣喃喃自語，“但你怎麼忍心這樣對善善。”

照片上的人當然不可能給答案。

漫長的等待過后，許漣著照片，將臉埋向了自己邦邦的膝蓋。

干的眼在昏暗的線里正對著漆黑的，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想，或許是因為太多年沒有哭過，早已忘了該怎樣流淚。

黎明一過，晨微亮，趙亦晨便睜開了眼。

邊的趙希善還在酣睡，兩條細瘦的手臂抱著他的胳膊，膝蓋蜷到肚子前，低著腦袋，微微張著小。這是個缺乏安全的姿勢，就像蜷在母親溫暖的子宮里。趙亦晨輕輕出自己的胳膊，無聲無息地下了床，沒有驚醒。

給掖好被子，他悄聲走進洗手間，轉過剛要關門，就聽見小腳丫踩在木板地上啪嗒啪嗒的腳步聲——小姑娘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過來，赤著腳跑到房間里唯一亮著燈的這扇門前，剎住腳步表呆滯地看了看他，隨即便沖上前，抱住了他的。

不能說話，但他好像明白過來，是醒來發現他不在，以為爸爸也像媽媽一樣不見了。

了小姑娘的后腦勺，趙亦晨把抱起來，回到床邊給穿上了鞋。

他去洗手間洗漱，也跟在他邊。于是他拆開一副牙膏和牙刷遞給：“今天我們去見小姨。”頓了頓，又問，“知道小姨麼？”

許菡留給趙希善的便簽上，是管許漣“小姨”。但趙亦晨不確定，以趙希善目前的狀態是不是明白這個詞的意思。

所幸小姑娘點了點頭，接過牙膏和牙刷，認認真真在牙刷的刷子上出一條牙膏。

幫把漱口杯盛滿了水，趙亦晨剛拆開自己那副牙刷，就從鏡子里看見小姑娘舉起小胳膊，把好了牙膏的牙刷遞到他手邊。他一愣，低頭看向。趙希善抬著小臉眼睛一眨不眨地瞧他，像是在等待什麼。

“給我？”

小姑娘點頭。

趙亦晨明白了的意思。他給自己手中的牙刷上牙膏，一手遞給，一手從手里接過那支牙刷。小姑娘這才轉過去，端起杯子漱了口，將牙刷塞進里。在同齡人中算不上高，踮起腳勉強可以刷牙，不需要踩小板凳。

見不用他幫忙，趙亦晨自己便也盛了杯水，開始刷牙。

一大一小站在鏡子面前，刷牙的習慣一樣是從左到右，從上到下。小姑娘刷得慢，父倆的作便漸漸同步。低著眼睛沒有留意，趙亦晨卻看得清清楚楚。

刷完牙，他好巾給小姑娘臉。下手重了些，隔著巾摳眼角時，便使勁往后躲。

蹲到跟前，趙亦晨又幫了耳朵：“想不想跟爸爸一起生活？”

小姑娘頂著一張被他紅的小臉，認真地頷首。

“好。”騰出一只手來撥了撥額前的頭發，趙亦晨說，“爸爸帶你回家。”

八點五十分，趙亦晨牽著趙希善抵達了萬達廣場的星克。

許漣比他們到得更早。這個時間段店里人，坐在角落的位置，腳邊隔著一個旅行包，點了杯拿鐵，加了好幾包糖。他帶小姑娘坐到對面，要了一杯檸檬茶和一杯中式茶。

“怎麼把善善也帶來了？”沒等他坐下，許漣就先開了口。

拉開趙希善無意識地放進里的手，趙亦晨掀了掀眼皮：“順便給買幾件服。”

“我帶了的幾套舊服過來。”瞥了眼腳邊的旅行包，許漣向小姑娘，“昨天睡得好不好？”

小姑娘又把另一只手放進里啃指甲，直愣愣地著，沒有反應。

趙亦晨注意到許漣的眼神暗了下去。

“氣好些了。”得不到回應，便自說自話，臉上神有些麻木，“看來還是親爸爸一些。”

“昨天聽你們的菲傭說，在看心理醫生。”他不聲地觀察著的神。與昨天不同，今天穿了條黑連，搭一件白小坎肩，襯得有點蒼白。大約是因為臉不好，看上去不如昨天那樣有攻擊。

微微頷首，抬起一只手按了按太。

“兒抑郁癥，還有失語。”停頓片刻，“善善和我姐很好。”

趙亦晨沉默了兩秒，“看得出來。”

抿雙，許漣略微瞇起眼睛，清黑的眼仁里神疲累。

“經常躲在被子里抱著你們的照片哭，所以我想還是更需要你。”說完便起眼皮朝他看過去，“你決定要的監護權了？”

表平靜地迎上的目，他不從正面回答，只是語氣平平地判斷：“聽你的口氣，好像你不想要。”

“取決于你。”收攏眉心，子后仰靠向椅背，環抱起雙臂的同時，也換上了昨天那高人一等的冷淡模樣，“監護權可以給你，但是許菡留下的產你只能拿走一千萬。這是我的條件，如果你不同意，善善就還是我帶。”

一千萬。

這是趙亦晨頭一次聽到與那筆產有關的數字。

“我是的父親。”他面不改，好像并未把那一千萬放在心上。

許漣仔細打量他的臉，短暫地沉默下來，沒有接話。

“你還是個刑警隊長，本沒時間帶孩子。”十余秒過去，才再次開口，語速不疾不徐，有恃無恐，“而且你不要忘了，我也是陪著善善長大的。只要我想留住的監護權，你就拿我沒辦法。法律不會向著你。”

顯然對于他可能給出的反應，早已想好了對策。

但趙亦晨想知道的并不是這個。

“有多產？”他問。

“折合下來，大約兩百億。”出一只手擺弄了一下咖啡杯，“我爸留給的。”

他神波瀾無驚：“就是因為這個，才一直沒有和我聯系？”

擺弄咖啡杯的作停下來，許漣皺眉頭，抬眼對上他的視線。

“我不知道。”神變得有些冷，“你是這麼想的？”

“我想不到別的理由。”始終未自己點的中式茶，趙亦晨的目落在清黑的眼睛里，臉上沒有任何表，“除非是你們強迫。”

意識到他在試探，許漣斂下慍，突然翹起角一笑。

“難怪他們說那個魏警是你一手帶上來的徒弟。”重新放松下來，接著撥弄咖啡杯，眉眼間盡是嘲諷，“想法都一樣。”

“你否認？”

“難道我要承認？”

趙亦晨沒有回應。

坐在他旁的趙希善把指甲咬出輕微的咔嘣聲。他垂眼看向，從里拉出的小手，又將檸檬茶的吸管送到邊。小姑娘含住吸管，兩只小手慢慢抱住杯子，咬著吸管發起了呆。

他的腦袋，沒再看許漣的表，只慢條斯理地替小姑娘將有點兒松的杯蓋扣：“產我不要，包括那一千萬。”

隨后，眸子一轉，再次進的眼底。

“把善善的監護權給我。”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30號的更新。

趙亦晨要開始著手查胡珈瑛的死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