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夫君琴瑟和鳴》第49章 戲開場

無異于軒然大波。

所有人都為此事驚駭訝然, 但誰都沒顯在面上,明凈峰眾弟子依舊恭敬緘默,陳長老仍忙進忙出, 眾位賓客也只會關起門來談論罷了。

泠瑯默然無語。

江琮倒是十分平靜,他同前來送消息的杜凌絕談:“怎得如此突然?”

杜凌絕拱手道:“掌門本不太好,這兩日又了些勞, 今天忽然犯了暈癥。”

江琮哦了一聲:“那就是說, 掌門如今還未醒轉?”

杜凌絕喏喏道:“這……在下也不知,掌門起居只由邊人負責, 從前這樣暈倒時,是被嚴加看護起來的,就連宗弟子也難以靠近。”

他咳了一聲,補充道:“安然如初之時, 定會有人來報, 公子且放心。”

“原來如此,若老人家有何需要,我愿盡綿薄之力,”江琮溫聲道, “我從前在京中之時,便已深深景仰劍宗聲名,如今終于能山上觀。若此番能幫上掌門之忙, 實乃榮幸。”

杜凌絕額角汗珠:“掌門這暈癥由來日久,并不用藥材一類之經營, 只需安靜休養便好……公子的好意,我會盡數轉達。”

江琮微笑道:“希顧掌門能早日康健。”

杜凌絕走后, 泠瑯終于出聲。

著個竹杯, 低低道:“這個消息聽上去不得了, 但實際上……無論是宗弟子還是山下來客,其實對此都有所準備。”

江琮視線落在把玩竹杯的指上:“從咸城到靈源鎮,一路上都是這種流言。”

“好像生怕誰不知道似的。”泠瑯接過這句話。

明凈峰宗門行古樸之風,無論弟子還是長老皆一布青,待客廂房的陳設擺件也并不致。

譬如此時被泠瑯握著的竹杯,簡樸,上面用潦草幾筆刻了蘭花圖樣,淡而有味。

手指覆于其上,竹是渾然天的青,縱有斑駁暗淡、些許邊,也是自然之趣。指是干凈明亮的白,雖纖長細瘦,但關節與虎口的薄繭仍能顯出:這只手必定不能用“纖纖荑”來形容。

江琮移開目,他意識到自己剛剛莫名盯著那看了有點久。

一個杯子有什麼好看的。

泠瑯渾然不覺,自顧自總結道:“顧掌門忽然犯了暈,且旁人不能探看一二。”

江琮凝窗外殘霞:“顧長綺是明凈峰的主心骨,如今宗除了,沒有誰能鎮住這百年劍宗的名聲。”

泠瑯質疑道:“天下能出幾個顧長綺?若下一代弟子必定強過上一代,那世上早就群魔舞了。宗門的延續,只要能守住便可。”

想起了什麼,話鋒一轉道:“我看那個杜凌絕就很不錯,年紀不大,劍氣卻已十分渾厚,聽說他是宗大弟子,那將來繼任掌門也定能服眾。”

江琮轉過頭,涼涼地看著

泠瑯回憶片刻,肯定道:“而且,我在這幾天還沒見哪個弟子強過他。”

江琮不地說了句:“夫人同我日在房里,何時得閑去看其他弟子了?”

“我自有識人之,隨便看上兩眼便能評判得八九不離十,不必花什麼時間。”

“看來我還是讓夫人不夠忙。”

“哈?你說想要,我可都給了,還想怎樣。”

江琮輕咳一聲,扯開話題道:“其他宗門或許可以——”

“嗯?”

“其他宗門,先輩開創了先河,奠定了基礎,后輩只需無功無過,便能鎮守延續。”

“而在明凈峰……問劍老祖是開山一脈,顧掌門是第二代,”泠瑯很快便反應過來,“雖是百年劍宗,但實打實來算,現在才將將到第三代繼承人而已。”

江琮頷首:“對于他們來說,第三代繼承人若僅僅做到‘無功無過’,是不夠的。”

泠瑯了然:“明澈劍法。”

江琮起行至窗前,山外最后一片霞落在他前,將發鍍了層融融金邊。

“怪只怪,這明澈劍法名聲太大。”

泠瑯知道他沒說完的話,明澈劍法名聲太大,明凈峰行事又太為孤傲,這些年招收的弟子寥寥,宗門自己更未同江湖其他門派有什麼聯系際。

它矗立在杭州以南,像縹緲霧氣中一個時時現的虛影,人們只能聽著那些傳說,仰視它巍峨高大的廓,幻想那上面是何等的神莫測。

然后,霧氣四散,山路顯現,眾人這才發覺,所謂世外劍宗,也不過是占了個潦草山頭。那狀似高深的表象之下,是早已搖搖墜的核。

昔日威懾已不再,但其中寶藏仍舊熠熠生輝。

明澈劍法,傳說中問劍老祖窮盡畢生靈的絕世之作。他們只會覺得,顧長綺一介流都能借著它橫掃千軍,更別說其他苦練日久的用劍之人。

江湖從來不缺野心家,更不缺不擇手段者。明凈峰舉行比劍大會的消息放出來,怕是第一時間就有人想到了這一層。

如今顧掌門抱恙,定海的神針已然拔除,就不知道這海,會翻起如何的波浪。

神兵,功法,籍,關于這些東西的爭奪無時無刻都在上演,已經屢見不鮮,不必深究這些念從何而來。

只需知道,懷璧便是罪。

層層暗涌中,比劍大會照舊進行。

翌日,晨。

有弟子挨個來請廂房中的賓客,泠瑯聞聲出門,見到的卻是副陌生面孔。

陌生弟子拱手行禮,道:“大會儀式在大象臺舉辦,請二位貴客隨我來。”

泠瑯便挽著江琮的手,帶著侍從二三,淺笑盈盈地跟著往前行去。

路上,同弟子攀談:“怎麼不見凌絕俠?”

“杜師兄他是宗弟子,另有要事。”

“如此。”

泠瑯話音一頓,抬手輕耳邊鬢發,同時狀若無意地往后輕瞥。

凌雙雙一聲不吭地跟在后頭,仍舊是一,面紗將臉龐遮了個嚴實。聽到這番對話,眼睫低垂著,似乎在想些什麼。

泠瑯不著痕跡地收回視線,想,從前和凌雙雙在一時,對方從來都是直爽利落,臉上何曾顯現過這等復雜表

這個孩兒,究竟為何要喬裝打扮,混上山來呢?

直到進了會場,落座之時,都還在想這個問題。

旁邊有人打斷了的思緒,是江琮。

“凌絕俠,得倒是親近。”

抬頭看他,他卻只看著前方,目不斜視,只留給一個弧度分明的側臉。

“不能這個?”泠瑯湊近了些,用氣聲說,“不知他年歲幾何,若比我大,倒可以聲凌絕哥哥。”

江琮溫低聲:“夫人,我們上山是來做正事的,不是來給你相看郎君的。”

“相看又不耽誤正事,看一看怎麼了?”

“哦?這凌絕哥哥雖看著朗健,年紀又小,是夫人鐘意的年輕,但不算白皙無瑕,這都能得了眼?”

泠瑯微微一怔,嘶了一聲:“朗健……你竟聽到我和雙雙的談話了?”

“你們聲音太大,想不聽見也難。”

“也是,你在西京是干的窺伺墻角老本行,如今行走到江南,免不了技。”

“若不技,也不能曉得夫人竟然用王八綠豆來形容你我,聽著倒是十分相配。”

“是啊,”泠瑯聲道,“我和夫君就像那魚找魚,蝦找蝦,綠豆找王八,天作之合,萬分相配呢。”

江琮終于回頭瞥了一眼,眼中緒難辨。

泠瑯得意洋洋地朝他舉起茶杯:“敬王八夫君。”

江琮皮笑不笑地也朝舉杯:“敬綠豆娘子。”

二人各自喝了口茶,一時間沒有再斗些無聊話,泠瑯將目投向不遠的高臺。

高臺名大象臺,是宗門弟子平日里練劍比試的場所,四四方方,周圍欄桿上雕刻了些松柏仙鶴之類,也是簡潔質樸的風格。

大象無形,大音希聲。泠瑯品著這句古語,著那或展翅或昂首的仙鶴圖案,冷不丁想起一個人來。

蘇沉鶴。

他也上山來了。

剛曉得這個消息時,有些驚訝,隨即便釋然。他劍道,明凈峰又聲名在外,無論是來切磋見識還是沖著明澈劍法,他都有來的理由。

這兩天同江琮廝混在一,眾參賽者的山頭又在另一邊,并沒有時機去會會這舊友,更何況——

并不想讓江琮和蘇沉鶴見上面,還有些和底牌,是現在不想出來的。

雖然江琮或許已有所察覺,但能瞞一天就是一天吧。

巳時剛過。

一道清越笛聲自山外而來,悠遠清揚,雖聲量不大,但極穿力。滿座喧囂,它如出谷黃鸝,霎時所有人聽聞。

會場瞬間寂靜。

大象臺四周的賓客席上,麻麻坐滿了人,此時眾人皆被那道突兀笛聲吸引了注意力,他們不約而同地四,想知道這笛聲從何而來。

泠瑯也在掃視,還未看出個所以然,第二道笛聲又至。

這一聲相對要短促很多,如殺伐之前的張時刻,尖銳急促,攝人心魄。不再如之前的山外之音,它聽起來近了許多。

只是大象臺上仍舊空,只聞其聲,未見其人。

終于,在所有人胃口都被高高吊起的時刻,伴隨著清潤到極致的一聲悠長笛響,一個青影翩然而落。

年,手持長劍,眉目間盡是湛然之氣。落地之后,先是一個轉回旋,高高躍起,于空中揮出一道劍氣。

與此同時,先前那神出鬼沒的笛聲又響,眾人這才驚覺,那宛若笛聲的妙音,竟是這年劍氣迸發時的嗡鳴。

一時間,青影如鶴如松,在高臺上翩躚飛躍,劍招清麗渺然,每到最妙之,都有聲聲笛音伴隨。縱無竹相輔,但已足夠賞耳悅目了。

臺下看客全都呆了去,泠瑯也不自覺張了張,這人,這人不是杜凌絕嗎?

無論如何也無法把臺上的瀟灑影同那個木訥年聯系在一起,他拿著劍的時候,真是相當的,相當的……

江琮投來似笑非笑的視線,泠瑯卻懶得對峙回去,側過臉,細細打量后幾步侍立著的侍從。

綠袖晚照早就呆若木,三冬九夏也是如癡如醉,而凌雙雙……

孩,你臉那麼紅是為甚麼啊!

泠瑯覺得自己悟到了點玄機,但不敢確信。

只能回過頭,撞上江琮若有所思的眼神,四目相對。不聲不響的片刻,竟覺得對方也悟到了。

不然怎得忽然笑得如此風淡云輕。

臺上,一番舞劍結束,掌聲驟然響起。

杜凌絕收劍鞘,端端正正行了個禮,再起時,耳又悄然攀上暈紅。他儼然又了那個張的年,同舞劍時候判若兩人。

陳長老適時登上高臺,在掌聲中也抱拳道:“歡迎眾位來客蒞臨明凈峰!”

這一聲用了力,清晰地傳在場每個人耳中,泠瑯挑了挑眉,靜候他接下來的發言。

聽了半晌,卻是些無聊頂的容。

這陳長老是個十足會打腔的,先是介紹了杜凌絕這位宗大弟子的舞劍表演,接著寒暄了一番天氣晴熱,隨后就江湖現狀、劍宗前景、武林風波等話題發表了又臭又長的談話。

如此絮絮叨叨,最后提及自家掌門不適的時候,竟是輕描淡寫地蓋了過去。

“顧掌門近些天勞太過,如今臥床修養,不宜出面,此次比劍大會一應事宜,皆由在下負責。”

此言一出,仍引起了不,有幾個急躁的眼看就要大聲問話,陳長老的下一句,卻他們立即收了聲。

“此前約定,比出來的前三甲將獲得宗習劍的機會,現下增設一條——”

“這三人若不愿拜明凈峰門下,亦可獲得《明澈劍法》!”

這句話真正讓會場徹底炸開了鍋。

不拜劍宗也能獲得劍譜!那是什麼概念?

沒有條條框框的戒律約束,也不必聽命于掌門長老,自行修習絕世劍譜,想怎麼練便怎麼練,甚至公之于眾,或是轉賣給他人,也不是不可以!

此番議論聲,直直響了半刻鐘才停歇。

泠瑯眼觀鼻,鼻觀心,聽著周邊各人熱火朝天的議論。

“這,這,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哪,哪有這樣將金山銀山贈與他人的。”

“怎麼會如此簡單?難道背后有什麼謀詭計——”

“你當明凈峰是地鼠門,走狗會呢?百年劍宗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若此后反悔,也要看道上各位答不答應。”

“我倒是覺得,顧掌門一有恙,陳長老就迫不及待來宣告此事,其間有什麼貓膩呢?”

于是有膽大的人沖臺上嚷嚷:“都曉得管明凈峰的只有顧掌門一位,大伙也都是沖著來的……如今的面咱們都沒見著,陳長老卻公布了這個……”

“陳長老,我們可不管貴宗有什麼紛爭,先前那話說出來,可不能反悔!不然各位定要向長老你討個說法!”

陳長老立在旋渦中心,仍是那副儒雅溫和、八方不的模樣。

他從容道:“這話定然作數,各位敬請放心。”

不管臺下人議論紛紛,他將手一揚,立即有弟子抬著口大木匣上來。

“若對在下方才的話有疑問,散場后盡可來問詢,現在我們進行參賽者簽儀式。”

同其他比劍、比刀,比拳頭大會一樣,明凈峰今天的賽制也無甚新意。

報名者兩千人,經過眾長老格、耐力等因素進行過了初次篩選,真正能上臺比劃的,只剩四百余人。

這四百人,又需通過簽來選取對手,兩兩相對,第一比試過后,便只剩下兩百。

第二,第三也如此,到了最后,二十五位參賽者參與決賽。決賽賽制還未公布,此前淘汰制已經是可以預計的漫長。

作為自稱“為侯府選些得力護衛”的涇川侯世子夫妻,其實不必在第一二比賽時觀。那些階段魚龍混雜,良莠不齊,沒有旁觀的必要。

但作為“開開眼界瞧瞧世面郎君氣氣江琮”的李泠瑯,自然要湊足了這個熱鬧。

為示公正,四百名參賽者在欄桿外排著隊依次上臺,每取一位,便有負責記錄的弟子大聲唱喏,將人名與序號公之于眾。

泠瑯耐心旁觀,左看右看,卻沒看出哪個是蘇沉鶴,難道一年不見,他已經面目全非,自己全然認不出了?

正疑著,只聽高臺上的明凈峰弟子大聲喚道:“蘇沉鶴,七十九號——對應俠士,楊國斌——”

泠瑯定睛一看,簽匣面前那個正收回手的膀大腰圓的影是誰?蘇沉鶴?啊?

那漢子滿臉橫,正沖著他前弟子抱拳,接著又從里出了一張。

弟子拿過簽條,再次大聲道:“張一刀,五十八號,目前還未有對應俠士。”

原來是替人來的。

泠瑯長吁一口氣,就說,任憑再過十年,蘇沉鶴也不會是這副模樣吧!

“蘇沉鶴是誰?”

泠瑯一頓,緩緩回過頭,對上江琮淡然無波的雙眼。

噢,怎麼忘了,他既能聽到凌雙雙在茶棚外那句“我原以為阿瑯喜歡康健些的男兒”——

那亦能聽見“也不知道沉鶴聽說后會作何表”。

這個心機深沉的王八夫君,早就注意到這個名字,卻按兵不,就等著自己剛剛注意力都放在臺上。

他定是將剛剛的詫異茫然后又虛驚一場的態盡收眼底,特意在此時發問,卻是想裝傻也不能了。

王八夫君,可真有你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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