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圓死了，從樓上跳下來的生，就是。現場被圍起來，到都是人，什麼聲音都有。

周窈不想去上課，陳許澤在場上陪著，他們站得不近，遠遠地看著，甚至看不清程圓摔碎的面容，只看得到滿地的跡。

“我剛來的第一天下午，借過草稿本給我。”周窈說，“是第一個跟我說話的人。”

說話的聲音帶著抖，陳許澤到緒的波，抬手遮住的眼睛。拉下他的手臂，說：“沒事。我撐得住。”

他們遠遠地看那邊的靜。跪爬在地上大哭的人，眉眼和程圓有幾分相像，盡管頭發梳得一不茍，還是有些微發了出來。

他們說，是跪在別人家地板上打掃衛生的保姆，但周窈想，無論是哪種工作，或許，都不會比現在的樣子更卑微更可憐。

程媽媽趴在地上大哭，嚎啕不止，不過來氣，甚至數度要昏厥過去。校方和警方的人只能不停安。

學校里多了很多人，還有記者往里沖，被攔在門口，學校里的學生們也在拍照，一切都哄哄的。

就像一個巨大的鬧劇現場。

“如果……”周窈鼻翼微微翕了一下，卻停住，沒往下說。

陳許澤這次真正用手蓋上的眼睛，到眼淚的熱度，燙得嚇人。

周窈垂下頭，將眼睛和半張臉都進他的手掌，不再看，只是紅著鼻尖，任由淚珠從鼻尖一滴一滴落。

“程媽媽真的很干凈呢……一點都不臟……就像程圓說的……很能干，也很……”

說不下去，抿無聲哭泣。

程圓的母親是偉大的。周窈相信，程圓說的一定很對。

……

他們兩人站在樹下沒有去上課，聽滿校園消息飛。

他們說，程圓原本不會死的。

是在吃完飯后，程圓從食堂回來的路上，巧遇上關筱筱那一群人從校外吃完飯回來。們在外面小賣部買了個可以吹又可以擴音的小喇叭，只是個逗趣的小玩意，吹著玩兒。

兩邊上，們故意落在程圓后，不停地“叭叭”地吹喇叭，然后喊用不怎麼靈的擴音功能喊：“各人員注意！各人員注意！附近有小出沒，請注意您的財務！”

不知是誰起的頭，這一句讓一群人哈哈直笑。

于是他們各個有樣學樣，跟在程圓背后玩鬧，原本這樣鬧了一段路程圓都沒反應，直至有個生做的太絕，拿過喇叭玩喊：“錢還錢，天經地義！錢還錢，天經地義！喂——說你呢！別裝死——”

程圓終于忍無可忍，回頭大喊：“我沒有錢！”

這是這一路以來，甚至是這麼久以來，第一次回應。

這幫人愣了一下，而后看著嘲諷道：“喲，那錢去哪了？你沒？我們班就你最窮，手腳最不干凈，裝蒜！”

程圓氣得呼吸不平，轉就走。

那些人得了的回應，嘗過“甜頭”，拿著玩喇叭跟在后頭喊得越來越過分：“程圓錢，快點還錢！程圓錢，快點還錢！你媽知道你錢嗎？喂，臟東西！錢的臟東西……！”

們喊了三遍，引得許多人注目，程圓忽然停下腳步。所有人都頓了一下，不知道要干什麼。就見轉過，眼睛紅，那看著讓人有點害怕。

程圓盯著這些生，渾抖，像極了抓狂的小。

生們雖有點怕，但也不是吃干飯的，很快鎮定下來，不以為意，“干嘛，想打架？”

程圓深吸了一口氣，用盡全力沖們嘶吼：“我沒有錢——！我和我媽媽不是臟東西——！！”

說完，快速跑上教學樓。

那群生愣了一下，然后聚在一起嗤笑。

“切，還以為要說什麼呢。”

“傻一個。”

“錢就，還說這種話，真惡心。外強中干的包子！”

……

們說了幾句，忽然有人發現程圓竟然站上了頂樓的欄桿前。

“快……快看……！”

的行為很快聚集了一大幫人，那群生傻了。關筱筱努力穩住，以為是在跟自己示威，揚聲說：“你……你嚇唬誰呢！你以為你要跳樓就能嚇到別人嗎？”

程圓低頭看著下面聚集得越來越多的人群，大聲說：“關筱筱！你是個賤人！我恨你！”

們一聽這句話，立刻激地和程圓對罵。

老師和領導們聞訊趕來，問清況后不讓其他學生再開口，全都退到拉起的警戒線后，并立刻報警準備救援，在下方勸說趕下來。

程圓就那樣站在欄桿前，對下面發生的事置若罔聞。兩手反著捉住欄桿，兩辮子被風吹得微。

微昂頭看向遠，不知那時的視線中，是什麼樣的景。

在救援到達之前，閉了閉眼，淚珠無聲落，帶著濃重的哭音和鼻音朝遠大喊：

“我沒有錢——！”

“我和我媽媽不是臟東西！我媽媽是好人——！”

校方正勸阻，下一秒，縱一躍，就那麼在所有人面前摔了一灘。

“啊——！！！”

凄厲的尖響起在現場，尤其關筱筱那群人，嚇得捂住眼睛，僵，待幾秒之后，開始發抖，眼神呆滯。

程圓就這麼死了。哭著，流著眼淚，死前除了那兩句話，說過的唯一一句就是“關筱筱你是個賤人，我恨你”。

看著前不久還活著的一個生命死在眼前，并與自己有關，關筱筱抖著，忽然“哇”地一聲嚎啕哭出了聲。

……

很多人拍了現場的圖發到網上，不知是誰，將整件事繪聲繪地描述了一遍并配上圖，講述得清清楚楚，做了九張長圖發表在微博上。

很快，在被大V發現之后，引起各方人員瘋轉，各種譴責和哀痛隨之而來。

七中出了這麼大的事，全校都了，學生們全被趕回教室坐著，連同周窈那個班。但不想回去，和陳許澤在暗看不到的拐角，站在樹下，聽著這個校園里各種各樣的吵雜聲音。

那條引起瘋狂轉發的微博下，大多是對程圓的心疼：

“這個生太傻了，真的好可憐，媽媽該怎麼辦啊……”

“我看得好想哭，好想抱抱那個生，會那麼決絕地從樓上跳下來，肯定沒有錢，而且那些人還罵父母，窮怎麼了，窮就不配活著了嗎？我真的好難過啊。”

……

而另一種評論，則全是對關筱筱的謾罵：

“這種惡心的賤人，太過分了！活生生死一條人命！”

“死人的那個應該也去死，嘗一嘗從樓上跳下來的滋味！”

“那個生為什麼不死呢？才不應該活著。”

“真的想用最惡毒的語言罵，去死吧！賤人！”

……

關筱筱很快就被趕來的關家父母帶走，還有記者追著他們采訪，他們走得很快，逃也似得。

在慌嘈雜之中，周窈和陳許澤他們所之，仿佛安靜得猶如世外角落。

周窈忽然拉了拉陳許澤的手袖，看向天的一角。

“你看，那像不像一座雪山？”

陳許澤點了點頭。

周窈目悠遠。

“那座雪山……好像快崩塌了啊。”

……

事并沒有結束，一直在不停發酵著，尤其是在網絡上引起大反響之后，嚴重影響到七中的日常運轉。連帶著老師領導，都被網友罵了個狗淋頭。

同學們上課多也了影響，平時難免分神。

關筱筱自從程圓跳樓那天就沒有再來學校，被父母帶回家保護起來，過得卻并不安穩。網絡上對的謾罵沒有停止，自娛自樂的個人微博被出來，分生活的每一條態下，都充斥著數千條咒罵。

有人給點蠟，有人把的照片P靈堂照，一遍又一遍地發在的評論里。讓去死的言論充斥在的社賬號之中。

更有網友將的信息完全“人”出來，父母的工作，的家庭住址，一切都被暴曬在毒辣的日之下。

關筱筱家的玻璃被人砸破了三次，還有一次出門去便利店買東西，被人從背后踢了一腳，狠狠撲倒在地，那人還往上砸了一杯冰水，沒等起，很快就跑沒影了。

而關家父母任職的公司也天天收到擾電話，對面一張口就質問他們雇傭殺人兇手的父母是為什麼，還有各種恐嚇信息發到他們的郵箱。有時回家，會發現門口突然多了兩抹紅漆，畫一個大大的叉，像是要立刻去死才滿意。

關筱筱的神終于撐不住了，被父母保護在家，不讓出去一步，父母卻無法無時無刻守著。就在父母不在的某個下午，用許久不敢登錄的微博發了一條態：

“是不是要我去死你們才肯放過我？！那我去死好！我去死了你們可不可以不要再糾纏我了！我會去死的！我會死給你們看！”

這條態下，沒有人安，或是冷靜，全是如出一轍的冰冷口吻：

“那你去啊。趕去，別在這浪費時間。”

“跳樓吧，也嘗嘗跳樓摔碎的覺，嘗一嘗被你害死的人是如何痛苦地離開的。”

“要死就趕死，在這里作秀，令人作嘔，你這個賤人！快去死吧！”

……

裝修得非常的蕾公主房里，關筱筱握著手機，在床頭嘶聲大哭。哭到頭疼，把手機一扔，去客廳打開了爸媽的酒柜，喝了很多的酒，醉意上來以后，醉醺醺地持刀走進浴室，放滿了一整個浴缸的水。

穿著自己最喜歡的公主睡，踏進水里，一向怕痛的，在左手手腕上狠狠地，用刀劃出了一道又深又重的口子。

關筱筱醉醺醺地靠著浴缸，哼了兩聲歌。漸漸地，水漫開，像是睡著，像是昏醉，而后，再無靜。

……

七中事件中，害程圓跳樓的始作俑者是的同班同學關筱筱，在程圓忍不了校園暴力跳樓以后，關筱筱在之后不到半個月，在家中割腕自殺。

消息一出，震驚網絡。

很多人開始譴責那些辱罵關筱筱并讓去死的網友，認為就是他們死了另一條人命。就像是完全無關的幾撥人在博弈，互相對罵，互相指責，但到最后，卻找不到一個確切的“兇手”。

七中的這個冬天，比往年寒冷許多，每個學生都裹了服，校園各的笑鬧聲仿佛一夕消

失。

……

晚課結束以后，陳許澤和周窈還是一起回家，快到巷子口的時候，周窈突然停下。

“怎麼了？”

“我的手好冷。”周窈突然朝他手，“你牽我一下。”

陳許澤二話不說輕輕握的手，放進自己的口袋。

他們并肩往前走。

周窈忽然說：“我覺得很冷。”

陳許澤側眸看了一眼，“那明天多穿一點。”

沒有回答。

周窈覺得很難過。

沒有人覺得自己是有錯的。

不管是對程圓，還是對關筱筱，沒有人覺得自己是那片舉重若輕的雪花，沒有人覺得自己垮了雪山，更沒有人覺得自己害死了什麼人。

等日子往前走，時間一過，那些曾經鮮活而后消亡的生命，就只不過是他們人生經歷過的一部分而已。

就是這樣的。

當負罪被分化稀釋以后，就不會有人認真放在心上。

不會有了。

——

“我多想，這個冬天能暖和一點。”

周窈靠近陳許澤，手在他口袋里，手臂手臂，像是互相取暖。

“也多想……能有多一些人，再對這個世界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