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厭》第109章
“總管大哥終于回來了!”越秦的歡呼聲最先響起,然后是一張小臉湊過來,一把拽住他便往桌邊拉。“快快,肚子都快扁了。”說話的同時頭也不回地一腳將門踹上。
眉林正在笑地為大家分碗筷,尸鬼原本是在拿著碗添飯的,見到他,手上不由自主地一哆嗦,停了下來,神忐忑局促,似乎害怕被他責備不該沒經同意便進他的房間。
清宴從來沒想過回房時會有人等自己,以往總是一室冷清,他似乎也習慣了,如今卻突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心中似乎有暖意在發酵。
見到他神不對,尸鬼不由慌了手腳,放下碗想上前,卻又不敢。
“一個人吃飯總覺得可憐得很。”越秦正為能跟大伙兒一起吃飯而興著,也沒注意到兩人異樣的神,快解釋。原本他是有些怕清宴這個平時喜怒不形于還總喜歡拿高高在上的目看人的總管,但是因為著他和眉林的關系,便不由多了幾分親熱。“我喜歡熱鬧,人越多越好。總管大哥你可別生氣,這是我出的主意,鬼大哥也是我拉來的。”原來越秦開始只是端著飯去找眉林一起吃,眉林便想到清宴回房時飯菜怕已冷了,便想到不如幾個人一起吃火鍋,于是越秦連著尸鬼也拽了來。
清宴臉上的嚴肅斂去,出淡淡的笑,道:“如此甚好。我倒是多年不曾與人一起吃飯了。”說著,在挨著眉林那邊坐下,從手中接過筷子,主往鍋里夾了幾片豆腐。
尸鬼見狀,也放松下來。添了飯,雙手捧著恭恭敬敬地遞給了他。
清宴接過,沉了一下,才開口:“你不是我的下屬,不需如此。”
“是啊,鬼大哥,你要這樣拘束,這飯吃起來可就不香了。”越秦笑嘻嘻地在一邊起哄打趣。
尸鬼被說得臉紅耳赤,喏喏了幾句,倒也真不再像開始那般戰戰兢兢。倒是眉林眼尖,瞅到清宴的耳有些發紅,心中不由微笑。是想不明白這兩人是怎麼會湊一塊兒的,但若都是真心,倒也沒什麼不好。
越秦是個孤兒。尸鬼送信到王府之后,清宴曾派人到他家去查訪,得到的是他父母雙亡老婆早已改嫁的消息。算起來,在場四個都算是孤苦伶仃之人,雖然來歷份各有不同,如今聚在一起,卻也無格格不的覺。
眉林無法說話,清宴早已養食不語的習慣,尸鬼木訥沉默,因此就只聽到越秦一個人在那里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倒也算是熱鬧。
正吃到酣暢之時,門突然被叩響,下一刻,已被推了開來。
“清宴……”慕容璟和的喊聲同時響起,卻在看清門景時又嘎然而止。
那時眉林正在給清宴夾魚片,越秦則在往拘的尸鬼碗里猛堆菜,尸鬼則忙不迭地想避又不敢避。見到慕容璟和出現,幾人都有些僵愣。
清宴最先反應過來,慌忙放下碗筷站起,不著痕跡地擋住了眉林。
“爺。”他有些疑。這是他的吃飯時間,不知道有什麼事竟然能讓王爺急到親自來找。但即便是如此,他仍然沒有毫遲疑地準備往外走去。
然而,慕容璟和卻步了進來。
“你吃完再說。”他說,自己則走到清宴的床邊坐下。屋已經沒有多余的椅子,除了床也無可坐了。
其他三人這才時才緩過神,都趕站了起來。
慕容璟和示意他們繼續,不必管他。但清宴哪能真不管,當下給他去沏了壺熱茶,這才回到桌邊。
有這麼一尊大神在旁虎視眈眈地看著,四人哪里還能像開始那樣隨意,氣氛不由變得有些僵凝,連喜歡說個不停的越秦都沉默了下來,除了不時給更加局促的尸鬼夾菜外,便是悶頭快吃了。
眉林恰好背對著床,更為明顯,整個人就仿佛被烈火炙烤著一樣,坐不能安,食難下咽。
過了一會兒,清宴繃不住了,放下碗筷,在眉林等疑的目中看向一邊慢條斯理飲著茶,一邊用目荼毒著他們的男人。
“我吃完了,你們吃完就回去休息,不用收拾。”他對眉林聲道,眸中盡是安之意,語罷站起道:“爺,我們出去說吧。”
“無妨,就在此地說也是一樣。”慕容璟和卻穩坐如山,沒有挪的打算,眼中泛起戾。
清宴明白方才的舉惹這位爺不快了,但他不否認自己確實是故意的。看了一眼垂著眼自王爺進來便再沒展過笑容的眉林,心中嘆氣,卻無可奈何。只能走過去,順便替擋住慕容璟和若有似無投過去的目。
慕容璟和角浮起一抹淡淡的諷笑,他自然看出了清宴的意圖,倒也沒說什麼,只是淡淡道:“自明日起都到大廳去吃,不許再窩在這小小的艙房中,免得說本王薄待下人。”
清宴規矩應是,心道親自來就是為這個麼,爺你也太小題大做了。
越秦抬頭看了眼神木然的眉林和手足無措的尸鬼,忍不住話多的脾氣,接了口,笑道:“爺的意思是讓小的們跟你一起吃飯麼?”他雖然這些天學了規矩,但從小野慣了,無人教導,天中的尊卑意識并沒那麼嚴重,對慕容璟和仰慕尊敬多于畏懼。
清宴眉微皺,正想喝叱他不懂規矩,卻沒想到慕容璟和竟然笑了起來。
“何妨?那就自明日起,都跟本王一同進膳罷。”
越秦啞然,覷到眉林抿繃的角,心中懊惱,恨不得煽自己一掌。只是現在想要后悔,卻已是不能。
第十九章(3)
雨一直沒停,到第二日時不僅沒有減弱,反而有加大趨勢。越秦是南越的人,據他說南越經常是這種天氣,所以他一點也不覺得不習慣,整日在艙各房間串來串去,也常常冒雨跑到甲板上,像個猴子似的沒有消停的時候。
但是船家臉卻不大好。他說傍晚時會經過離涂灘,那里本來就水勢湍急,暗流布,常時經過也要加百二十倍的小心,如今下了這一日一夜的雨,只怕會更加危險。唯今之計只能加快速度,趕在下午抵達那里,趁著天越灘危險多要減小一些。這種事誰都幫不上忙,其他人索懶得去心。
眉林從來便謹慎,聽到后便去找船家要了些油紙來,將自己和清宴等四人的服都各自包了,又每個人包袱里都塞了個火折子以防萬一。至于慕容璟和跟牧野落梅的,實在不到去心。
清宴見狀,想了想,還是決定小心些好,便給慕容璟和重要的東西也如法炮制。慕容璟和見到有些奇怪,隨口問了句,聽到這過于謹慎的做法源自眉林,便打消了原本想取笑幾句的念頭,心中一時一時酸痛,還有些無法出口的嫉妒。
“總是這樣仔細的……”他以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低喃,語罷目落向雨如串珠的船窗外,憶及往事,雙眸不由一片迷蒙。
清宴抬頭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也無法說。
吃午飯的時候果然齊聚一堂,自離開荊北后還沒這麼熱鬧過。按慕容璟和的意思,所有人都在一個桌子上吃飯,不分尊卑,連著牧野落梅的兩個侍衛也都被著一道坐了進來。
牧野落梅覺得有些奇怪,行軍打仗時也是跟著手下士兵同吃同睡的,倒也不是不能忍,只是一抬眼便能看到眉林,心里總覺得不是很舒服。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就是看這個人不順眼。難道這是天犯沖?
眉林哪里理會得的想法,因著清宴要伺候慕容璟和,又要坐在清宴邊,便與慕容璟和只隔了一人。這原本沒什麼,想著自己與他沒什麼關系了,那也不必刻意避著。只是每當看到清宴因為伺候他而吃不了什麼,忍不住給清宴碗中夾些菜時,便會覺得夾菜的手像是被兇盯著般,危險油然而生。
為此,惱怒得很,心道你現在也不是我主人了,我怎麼就怎麼。于是扛著那種渾栗的覺,夾得更加起勁起來,片刻之后,清宴的碗中就堆得跟小山似的。
“夠了,阿眉。”其他人倒沒說什麼,清宴先不好意思起來。
眉林抬頭正好看到尸鬼有些黯然的眼神,莫名地愧疚起來,又見到他夾在碗中許久卻沒過的,突然站起來探過夾了過來就往清宴碗里擱。只是清宴的碗里已經堆滿了,放不了,一下子有些傻住,想將那些菜夾一些到自己碗里來,可是筷子上還有東西。
桌上眾人早被的舉弄得目瞪口呆,連越秦都忍不住驚得掉了筷子,彎腰下去撿后半晌也沒起來,只是看到他坐的椅子在那里咯咯咯地一個勁抖不止。坐在他旁邊的尸鬼卻渾然不覺,目由始至終張地看著那個。
這場面實在太詭異了,慕容璟和忍不住輕笑出聲,出筷子將清宴碗中的菜盡數夾到了自己碗中。眉林夾著的終于有地方落了,不過同時掉落的還有眾人的下。剛爬起來的越秦又哎喲一聲,哧溜了下去。
清宴有些尷尬,不敢拿慕容璟和怎麼樣,只能狠瞪一眼對面的尸鬼,但仍然低下頭夾起啃了起來。他暗忖爺碗里那麼多菜,多半是用不著自己伺候了。
尸鬼見狀,繃的神經放松下來,傻傻地笑了。
因為清宴放低了子,于是慕容璟和正襟巍然目不斜視優雅進食的樣子以及牧野落梅鐵青的臉以及凌厲的目便毫無遮擋地落進了眉林眼中。怔然,而后默默地低下頭,悶頭吃起來,再不給任何人夾菜了。
啪!筷子砸在桌上的響聲震得人心中一跳。
“我竟是從來不知道你還有與奴才分食的習慣,你這王爺當得還真是平易近人啊。”牧野落梅冷笑道,打破一桌寂靜。
這話中明顯地夾槍帶棒,別說慕容璟和,便是清宴也變了臉。眉林不由了手中筷子,住心中的悲怒,知道自己不能給清宴惹麻煩。以前是慕容璟和的奴才,必須忍著,如今名義上是清宴的妻子,仍然要忍著。終究,這一生都要這樣忍耐……
“清宴從小跟著本王,與本王的比兄弟還親厚,別說同進一碗食,當初本王遭困,重傷無法進食的時候,還是靠著他將堅如石的干糧用唾化,方救得本王一命。”慕容璟和放下碗,從容不迫地道,語氣中有威凜不悅之意。“如今只是吃點他碗中的菜,何須大驚小怪?”說罷,頓了下,笑了:“落梅,這奴才二字可不是什麼人都能隨便得的。”這一句話已大有警告之意。
除了又低下頭繼續沉默啃沒有任何表的清宴外,其他人都為慕容璟和這一番話給震住了。尸鬼和越秦是第一次看到他展王爺威嚴,明明是和悅的,偏偏讓人心中不由自主地發寒。眉林算是見過最多面的他,對此倒是沒啥覺,只是想不到慕容璟和原來是這樣重視清宴。最驚訝的反倒要算牧野落梅。
既為慕容璟和竟然為了一個奴才這樣讓當眾駁自己面而惱怒,卻又為他那罕有顯的威凌霸氣心折,一時心中一團,發作不是,不發作也不是。
正在此時,船猛地震了下,桌子上杯盤一陣清脆的撞擊,坐著的人都不由手扶住桌子,才免去摔跌的狼狽。
船家匆匆走了進來。
“進離涂灘了。”
第十九章(4)
離涂灘,九灘十八彎,十里不同天。這話說的是離涂灘是由九個灘組的,在短短的十里會轉十八個彎,而且氣候會發生急劇的變化。
連日下雨,灘窄水急,暗流肆行,在轉過第二個彎的時候,船尾就被帶得掃到旁邊崢嶸的山石,破了一大塊。盡管掌舵和槳的都是老手,此時也不由地手心里都了一把汗。
眉林坐在自己房中的床上,手中抓著包袱,冷靜地察聽著船傳來的靜。大抵是習慣使然,在有可能是面臨危險的時候,喜歡盡量做好應對的準備,絕不抱僥幸的心理。
反倒是其他人,該做什麼做什麼,沒人像這樣如臨大敵。越秦甚至跑到了甲板上,去看大船與激流險灘搏擊的驚心魄場面。
此時是下午,清宴如同以往那樣留在慕容璟和邊。而慕容璟和又跟牧野落梅在一起研討邊關戰事。牧野落梅的衛自然也在,隨時準備回答兩人不時提出的看似普通實則刁鉆的問題。
尸鬼不方便進去,便蹲在他們的門外。
船出事得極其突然,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水底織的暗流將被砸在山壁龍骨多斷裂的大船撕幾段,然后纏卷著往下拉。
眉林在覺到不對的那一刻想要往艙門沖去,然而還沒便到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都往門邊滾去。顧不得多想,一把抓住床柱,將包袱掛到肩上,縱破窗而出。狂暴的風雨迎面而來,將形刮得一歪,再想落下卻發現腳下除了渾濁的湍流外已不見了船的影子。前面不遠還能看到半段船載浮載沉,但已無力躍過去,只能撲通一聲落進冰冷的水中。與此同時,四周也先后響起了驚呼落水之聲,顯然船上之人都無法幸免。
激流撲卷而上,水下仿佛有無數的手在拉著往下扯。眉林雖然水不差,猝不及防下仍然差點中了招,等好不容易從暗流中掙扎出來抓到旁邊的山壁,已筋疲力盡。
回頭去尋其他人,因為仍然是下午,雨雖大,線卻還充足。以的目力尚可從那些無數正在跟激流搏斗的人中認出自己識的那幾個。
最先看到的是慕容璟和,他正一手抱著面張的牧野落梅,一手攀住邊尚未完全沉落的部分船往對面荒灘游去。清宴的頭在河心冒出,不一會兒又沉了下去,半晌都沒浮起來。眉林心驚,正想重新水時,他又突然破水而出,背上馱著尸鬼魁梧的。越秦正被兩個水手挾著往岸邊撲騰。那兩個侍則雙雙抓住一塊飄浮在水面的碎船板,臉蒼白地隨著水流打著轉兒,有幾個船上的水手正往們游去。
一個包袱從眼前飄過,眉林順手撈起。知道此次雖然驚險,但人大抵都不會有事,暗暗松口氣之余,一抹淡淡的孤寂悄然籠上心頭。
無人牽掛,也無人可牽掛。兜兜轉轉,終究還是孑然一。
眼苦一笑,將上的兩個包袱掛在旁邊斜長的樹枝上,一個縱躍進了水中。耳邊有人驚呼的聲音,卻并不理會,拼力劃向河心,開始打撈漂在水面上的包袱。
等上了荒灘的眾人慢慢緩過神來時,便發現似乎了一人。
“阿姐呢?”越秦失聲道。
隨著他這一聲喊出,其他人也立時發現眉林不在了。因為向來都是安靜沉默的,很容易讓人忘的存在,所以便是不見了也沒幾個人能立即察覺。
大多數人都不由向已無一人的湍急水面,不約而同想到一去。越秦急得眼睛都紅了,他水不好,本來就是靠著別人才得一命,此時竟然又要往水里撲去。
“別來!”清宴呵斥道,同時縱而上一把住越秦的手臂,將他拽了回來。
越秦哇地一聲哭了起來,拼命扭扯著子想要擺清宴鐵箍般的手。其他人都被這場面驚得呆住,尤其是船家,想到出了人命,這事兒可就麻煩了。
清宴被越秦這孩子氣的反應鬧得又是酸又是好笑,一把拍在他的頭殼上,冷冷道:“阿眉沒事,還用不著你給哭喪。”
哭聲嘎然而止,收放的速度讓人嘆為觀止。越秦抬手用的袖胡了下眼,正想問清宴為什麼這樣肯定,就看到慕容璟和走向灘旁臨水的一塊白石。白石上面赫然擺放著幾個包袱,其中兩個被一個杏紅的香囊系在一塊,香囊下面穗子上墜的是個打得有些歪歪扭扭的同心結。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清宴卻能一眼認出那兩個包袱正是他和尸鬼的。眉林將之這樣綁在一起,用意再明顯不過。
慕容璟和將那些包裹一一打開,確認了歸屬,里面獨獨缺了眉林的那一個。他臉沉,目穿過雨幕往對面險峻的崖壁看去。腳尖倏然踢出,將漂在水邊的一塊爛木踢向河心,形隨之一,就要縱借力渡河。
清宴一直注意著他的反應,在他看向對崖的時候便已將越秦推給剛剛從溺水中緩過神的尸鬼,子飆前堪堪擋住了他渡河的作。
“爺,讓去吧。”著頭皮迎上慕容璟和冷暴戾的雙眸,清宴雖然因為寒冷而臉有些發白,但表卻一如既往的冷靜,不毫緒。
慕容璟和角,冷然道:“怎麼說人都剛剛與你過親,你真能夠容許就這樣不聲不響棄你而去?”說這話時,他腳下踏著的卵石已無聲無息化為了齏。
清宴聞言臉上出罕有的微笑,看了眼白石上那被香囊束在一起的包袱,緩慢卻肯定點了下頭。不需多言,雖然他沒料到眉林會這樣突兀地離去,但如果這是所想要的,他為什麼要攔阻?事實上他心中明白,在攸關利害的時候,如果必須在王爺和之間做出選擇,自己定然會選擇王爺。而在尸鬼和之間,很明顯他選擇的是尸鬼。既然如此,他如何忍心把拘在充滿危險的王府。
從來不會違抗自己的手下,許久,直到后有人忍不住寒冷連打了兩個噴嚏,他才驀然轉過。“隨你。”
第二十章(1)
是夜,一眾人就在荒灘山渡過,次日順流翻嶺涉河穿過極險的離涂灘,灘外已有一艘大船等在那里,竟是慕容璟和的人。
原來那次慕容璟和以與眉林繾綣難舍為借口閉于房十數日,實則暗中離開荊北,一是重新去探了回鐘山石林,再來就是做一些應對局勢的安排。其中有一項就是讓人駕船日夜在離涂灘下游等待,以防萬一。顯然,他的未雨綢繆是正確的。
坐在航速一日千里的船舶上,牧野落梅首次覺到自己似乎應該重新評估慕容璟和,這個一度以為已經廢了的男人。
自前一日答應放眉林走后,慕容璟和的緒便顯得有些不穩,似乎在竭力抑著什麼,讓周圍的人連呼吸都不由小心起來,生怕作大了會引什麼可怕的東西似的。
站在船窗,看著自出了離涂灘之后就變得和風麗日的蒼山碧水,慕容璟和不停想著清宴那句讓去吧,想著這短短幾月的遭遇,想著即將面臨的風云變幻,最終不甘而忍地了一眼天際浮云,然后毅然背轉過。
那就……放了吧!
走在陌生的小鎮上,眉林有些茫然起來。之前有記憶以來的十五年都是被人掌控著,為了一個活著離開暗廠的目標而努力著。出鐘山的時候,一心照料全癱瘓的慕容璟和,對抗毒發作,每天都覺得不夠用。第一次逃離荊北,有瘌痢頭郎中一起,認定要給他養玉。如此種種,每一件事都是不得不去做,從來沒有給足夠的選擇余地。如今孑然一無牽無掛,也無人再強迫去做任何事,在這突然擺在面前的自由之前,竟如一個乞丐面對萬貫家財般,一時竟不知要如何去花。
荊北不能去。在這寒冬之際,便是最溫暖的南方也沒有燦爛如霞的春花。
最想去的地方不能去,最想看到的東西無可尋。于是只能茫然地流浪著,攀過一座座山,渡過一條條河,穿過一個個城鎮,如同一縷游魂般無著落。
直到某一天,突然發現周圍景有些悉,尋路走了一段之后,赫然發現自己竟然又回到了老窩子村。一時之間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只是腳仿佛有自己意識似的,慢慢地走向那幾間曾經住過數日的土坯房。
路上偶爾遇到村子里的人,面對他們驚訝關切的目和詢問,眉林無法回答,只能以微笑相應。
推開虛掩的柴扉,進,關上。
一切如舊,連窗子都還是如離開時那樣開著。炕上的被子有些凌地半掀開,仿佛睡在上面的人只不過離開片刻,很快又會回來似的。靠近窗沿的那大半炕面被褥已經被水浸黃,顯然是離開的這一段時間下過不止一場雨。
恍惚間,眉林像是又看見那人半靠在炕頭,目安靜地看著外面,約還帶著些許溫和笑意。
那一瞬間,無法控制地抖起來,緩緩扶著炕沿坐下,淚水如串珠般落下,耳中清晰地響起他說過的每一句話。
你是我的人。除了我,你誰也不準嫁。
本王不罰你。本王還要娶你。
你乃窯娼之……
今日我會為你和清宴主婚。
眉林從來不知號啕痛哭是怎麼樣的一種暢快,忍一輩子,如今卻是連流淚也只能無聲。
眉林在老窩子村里住下了。不知道離開此地,自己還能去何。
將被雨泡過的被褥重新洗過,在天晴的時候掛在院子里晾干。會把炕燒得熱乎乎的,然后鉆到被子里,睜眼到天亮。從還裝著兩人服的箱子里拿出自己的放在炕頭,然后把箱子連著里面他穿過的服鎖上再也不去打開。扯了青棉布來,開始學著做冬……
村子里有人會來串串門,順便閑聊兩句,問起家的男人。
眉林笑著說找到一個能治他癱病的大夫,他在大夫那里,等好了就回來。也許是因為很久都沒再吃曼陀羅和地索的原因,的嗓子又勉強能發出一點聲音,雖然沙啞,說出的話卻是能讓人聽明白的。
村子里的人以為是病了才這樣,所以并沒放在心上。他們看說那話時是一臉的歡喜和期待,也替開心起來。
他會回來的。不知是不是相同的話說得太多,多到連自己幾乎都要以為是真的,于是總會不由自主地向院子外的山路。想那個人如果從那里走來,必然會披著漫山晚霞,野花染襟袖吧。
等翻了春,如果自己還能的話,就再去一次荊北。那一日清晨抹去井沿上的白霜,看著井水中倒映出的自己越來越消瘦的臉,暗自下了決定。但是其實心中清楚,最想見的早已不再是那滿山遍野的春花。
也許同樣一個夢做得多了,就真能為現實,雖然這之間可能會有些差距。
臘月二十九。那一日沒出太,當暮降臨的時候,荒野山村就像被籠上了一層薄薄的霧靄。
眉林正坐在灶房里燒火做飯。野豬炸出的油放進炒菜鍋里化開燒熱時,濃濃的香味便從廚房飄散了出去。
就在那個時候,急促的蹄聲突然刺破凝止不的暮靄,由遠而近,每一聲都仿佛踏在人的心上,帶著讓人栗的沉重。
眉林本來不想理會,洗好的青菜倒下鍋,翻炒了兩下,終究沒忍耐住,一把將鍋端離燒得正旺的火,了手,走出去。
一人一騎出現在青暮籠罩著的山徑上,披風被寒風吹得在后翻飛,如同翻涌的暗云。
眉林站在檐下,看著來人在院子外面停下,心里出奇的平靜。想,其實知道他會來的。只是這一次,又為了什麼?
柴門被推開,那人大步走了進來,從容得就像是在自己家中那般。鷹梟般的雙眸攫住,英俊的臉上布滿風塵之。
不過分別月余,慕容璟和上竟已多出了一層殺伐肅煞之氣。
第二十章(2)
眉林手微,突然彎了眉眼,往前急迎兩步,然后被他一把摟進懷中。當兩片滾燙的切地印上來的時候,那一瞬間,恍惚覺得自己好似那等到良人歸來的征婦。
帶著風塵與寒草氣息的披風將裹卷住,呯地一聲,門砸在門框上。翻滾在已燒熱的炕上,男人急迫地闖進人的,仿佛想將狠狠進自己的靈魂中一般。
天完全黑了下來,屋漆黑無關,重的息漸漸平息下來。
許久,敲打火石的聲音響起,一抹昏黃的亮起,很快填滿整個房間。那點火的修長影轉一哧溜又鉆進被褥中,將坐了起來想下炕的人整個兒抱進懷中又倒了回去,然后留不已地親吻的眉角。
“瘦得過了,硌得很。你都不吃飯的麼。”他眉峰不自覺地擰了起來,雖然是這樣說,卻仍抱著懷中人,手指緩緩在那清晰的肋骨上來回著。
眉林抓住他的手,目盯著那被窗隙中進的風吹得輕輕跳的燈焰,含淺笑,卻沒有回應。覺得此時此景實在像極了做夢,夢中的他似乎真是喜的。
男人顯然無法忍被忽略,不由搖了搖。回過神,臉上的笑容加大,然后翻轉主吻住他,將兩人引新一的狂中。
夜深沉,睜開眼看著男人疲憊不堪的睡臉,手想去,卻又怕驚醒難得眠的人。在他上聞到了戰場的肅殺與腥味,是什麼事需要讓他這樣迫地來找?
自然不能是……掛念著。的眸子漸漸黯淡下來。
慕容璟和是被煮臘的香味勾醒的,他慵懶地睜開眼,發現已是一室天。真是很久沒睡得這麼舒坦過了。他打了個呵欠,躺著不想彈。
窗子外面傳來人細語的聲音,他半抬起推開窗,看到幾個有過數面之緣的鄉鄰站在院子里拉著眉林在說話。眉林臉上帶著愉悅的笑容,耐地應答著。
應答……他一驚,不由坐直了,被褥下,出赤結實的膛。
外面的人聽到開窗的聲音不約而同過來,正巧將這一幕盡收眼底。那幾個皆是婦人,除了一個五六十歲的婆子外,余皆暈紅了臉。
眉林臉微黑,走過去地一下又將窗子從外面關上,回時看到幾個婦人眼中的惋惜,一時也不知該笑還是該惱。
這幾人是昨日聽到馬蹄之聲,今日特別來打聽況的。見到家男人果真回來了,還能彈,心中都不由暗暗納罕。
又閑聊了兩句,慕容璟和已經穿好服從房走出來,對自己之前的失態毫不以為意,面從容地對著幾人頷首為禮。他長發尚未梳理,披散在肩背上,然而長玉立,拔遒勁,實在招人得很。
幾個人見他與以前判若兩人,不免局促起來,當下道了喜,就匆匆離開了。
眉林送走們,關上院門,回看到慕容璟和正定定地盯著自己,心中莫名,但并沒問出來。只是去到灶房拿了盆,舀了熱水,給他洗臉。
“你能說話了?”洗完臉,在讓眉林給他梳頭的時候,慕容璟和突然開口。
眉林手上一頓,因為沒有鏡子,他無法看到的反應,心下不由有些煩躁起來。正想轉頭時,的手又了起來。只是終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慕容璟和強耐住滿腔暴躁,等到頭發梳好束起后,才一把抓住那不知何時已經變得皮包骨的手腕,將拉進自己的懷中,黝黑的眸子盯著沉靜的雙眼。
“為什麼不回答我?我明明聽到你開始在跟那些人說話……”他厲聲質問,原本因為能說話而升起的喜悅因著不愿意對著自己開口而慢慢變淡變無。
眉林靜靜看著他眸子里出來的急切和焦躁,有片刻的疑,但并不覺得害怕,試探地抬起手,覆住他的眼,在看到他錯愕的反應時,不由笑開。
現在已經不是他的奴才,再也不用對他唯唯諾諾……這種覺真好。
眉林始終沒有開口跟慕容璟和說話,也沒讓慕容璟和有機會說出來找的目的。慕容璟和起來時已經接近正午,做了一桌盛的飯菜,同他面對面坐在一起吃了。后來慕容璟和也沉默了下來,不再迫開口。給他夾菜,無論夾什麼,夾多,他都會吃。然后,臉上的笑容就越來越大,連眼里都帶上了笑,驅散了其中郁積的悲涼。
這是有生以來過的第一個年,大概也是最后一個,能有他陪著,也算無憾了。
吃過飯,眉林收拾了碗筷,然后開始疊被子。
“解藥已經制了出來。”慕容璟和站在后,沉聲道。
眉林點了下頭,看到被褥上留下的昨夜歡痕跡,臉微微紅了,猶豫了下,又繼續將其疊起來。如果有機會……再洗吧。
轉過從箱子里拿出包袱皮,攤開,將服折了幾件放上去。
慕容璟和看著的舉,垂在側的手不由緩緩握,心口仿佛著一塊大石般,有些不過氣。直到帶著騎上馬,將那院子那村子拋在云霧之中,他這口氣也沒緩順暢過來。
等抵達昭京荊北王府,已是兩日之后。
眉林沒有看到清宴和尸鬼,但越秦在。越秦第一眼看到時,先是驚訝不信,而后驀然紅了眼,沖上來就要把往外推。
“你回來做什麼!既然要走,為什麼不走得遠遠的!你走,趕走,我討厭看到你……”他看上去很憤怒,像頭被燒著了尾的小獅子。
眉林被推得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幸好被慕容璟和扶住了。慕容璟和一把抓住越秦的襟,將之扔到一旁,然后有人上前拎崽一樣將他拎了下去。
對于越秦的無禮,慕容璟和并沒有生氣,只是眸深沉地看著,低緩地道:“他是擔心你。只是,救了我,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去死。”
第二十章(3)
他終究還是說出來了。眉林在心中無奈地嘆口氣,臉上神不變,靜靜等著他后面的話。<br/><br/>
然而慕容璟和卻并沒繼續,他抬手,想要去的臉。<br/><br/>
眉林側頭避開,退后一步,臉上浮起微笑。這里是荊北王府,不是的家,不想在此地接他毫的溫。<br/><br/>
慕容璟和手落空,神有一瞬間的僵凝,而后倏地收回手,甩袖而去。<br/><br/>
眉林角的笑淡去,慢吞吞走到廳中的椅子邊,出止不住抖的手扶住椅手,緩緩坐下。<br/><br/>
不再是他的奴才。棄清宴而去,也不再是他奴才的家眷。知道自己命不久長,但凡豁出去,他就算再有權勢,又能拿一個無牽無掛的無命之人如何呢?只是不想到了生命的最后還要被他以勢相欺,不想讓自己落進被迫的難堪地步。至這一次,是自己選擇的。
眉林被安排在貴賓住的苑落,有兩個侍伺候,沒看到棣棠。想起棣棠留在了荊北。不跟任何人說話,只是沉靜地坐在屋子里,偶爾打開窗,看一院蕭瑟。院子里沒有梅花,也沒有雪,覺得好。<br/><br/>
越秦來了,來送解藥。小家伙紅腫著眼,滿臉的不高興。他將解藥扔到眉林上,一句話也不吭就要轉離開。<br/><br/>
“越秦,你又哭了?”眉林開口,聲音沙啞低弱。<br/><br/>
越秦一震,僵著轉過,看到微笑的臉,眼淚嘩一下奪眶而出,他驀地沖進懷里,哇地一聲哭了出來。<br/><br/>
眉林眼淚險些也掉落下來,仰起頭,將滿眸酸了回去,這才低頭婉然而笑,著越秦黑乎乎的腦袋。<br/><br/>
“哭這樣,不歡喜看到阿姐嗎?”<br/><br/>
越秦點頭,又趕搖頭,好一會兒才抬起頭,噎噎地道:“阿姐你怎麼瘦這樣?”明明才一個月不見,卻已險險讓他認不出來了。<br/><br/>
眉林拉起他坐在自己邊,掏出手絹干凈那張小花臉上的臉淚,微笑道:“越秦,王爺對你可好?”瘌痢頭郎中說君子蠱可生發脈息,卻是以人的生氣為食。就算是有史以來首例帶蠱的活人,卻也扛不住君子蠱對生氣的強烈需求。他無能取出蠱,所以才會在首次見到時,便為定下了死亡的預言。想這話還是不要讓越秦知道的好,以免他又哭個不停。<br/><br/>
越秦心思單純,很容易便被引開了注意力,聞言點頭,眼中浮起崇敬的芒,但隨即又黯淡下去。<br/><br/>
“阿姐……”他喊了一句,卻什麼也沒說。<br/><br/>
眉林嗯了聲,注意到他袖子上破了一塊,大約是之前掙扎時撕到。于是側轉從榻邊的包袱里拿出針線,就這樣給他起來。<br/><br/>
越秦看著比以前更枯的發以及平靜寧和臉,還有角那抹淡淡的笑意,只覺眼睛又酸疼起來,忙背過,用另一只袖子使勁抹了兩下,這才慢慢將事始末說了出來。<br/><br/>
原來慕容璟和剛一抵京,立即接到圣旨,接收西南軍指揮權,扛起了驅除外虜的重任,與牧野落梅的婚期再次往后延遲。讓天下人驚異的是,慕容璟和抵達青城之后,不僅控制了西南軍軍權,竟然連楊則興統領的藏道軍也一并接手了。藏道素來排外,此次被重新啟用,也并沒改善那種況,與西南原駐軍涇渭分明,造戰事拖延無功。然而,慕容璟和不僅掌控了藏道軍,還功使兩軍融合,指揮起來如臂使指,加上事先早已做足的準備,對敵之后當真是所向披靡,連連創下振人心的戰績。南越人被打得心驚膽戰,連連敗退。<br/><br/>
一月不到,南越軍倉皇退渡黑馬河,邊防失守,大有被氣勢如虹的炎軍直搗黃龍之勢。南越王破釜沉舟,派出護國大巫設置與敵同歸于盡的人蠱陣困住大軍。慕容璟和率領虎翼十七騎親闖陣,牧野落梅跟了去。誰也不知道在里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知牧野落梅為慕容璟和以擋蠱,讓他順利地破去了人蠱陣。<br/><br/>
尸鬼雖然也懂巫蠱之,但對著那蠱也無可奈何。只知那蠱以食人為生,如不控制,一旦活化,瞬息之間便能將人食一空殼。慕容璟和無奈之下只能以力凝水為冰,將牧野落梅全冰封住,同時也封住的蠱蟲。<br/><br/>
盛怒之下,慕容璟和一邊積極尋求解蠱之人,一邊揮師攻下南越王都。他對南越地形了若指掌,加上之前就安了接應之人,此番攻竟是不費吹灰之力。然而就算他俘虜了南越王和大巫,也無法救牧野落梅,因為于南越人來說,這人蠱陣以及蠱乃上古傳下的,無解除之法,這也是他們從不輕易用此陣的原因。<br/><br/>
就在所有人都絕的時候,來了一個異人,說能解此蠱,但需要以君子蠱的寄為引。于是慕容璟和親自帶著牧野落梅回京,留下清宴在南越給他收拾爛攤子。<br/><br/>
在越秦說這一段經歷的時候,眉林已經給他好了破掉的袖子,了不算勻細的針腳,笑道:“所以慕容王爺就地去找我了?”<br/><br/>
越秦嗯了聲,看著自己的袖,傻乎乎地跟著笑了起來。他臉上還有淚痕,此時帶笑,看上去分外惹人憐惜。<br/><br/>
眉林手了他的頭,聲道:“越秦,你好好地跟著慕容王爺,別惹他生氣,知道嗎?”看得出來,慕容璟和對越秦分外縱容,雖然不知道原因,但無依無靠的越秦跟著他總是沒有壞的。<br/><br/>
越秦點了下頭,眼圈突然又紅了。“阿姐,你……你……”他原本想說你怎麼就讓他找到了,轉念想到慕容璟和手下那麼多厲害的人,連歷來讓外人頭痛的南越腹地都能如無人之境,何況是找一個人。于是又閉上了。<br/><br/>
眉林微笑,“是要人命的事嗎?你這樣不想見到我。”越秦之前的反應讓不得不做此想,原本就冰冷的心仿佛也漸漸封上了一層寒冰。
第二十章(4)
越秦怔了下,搖頭,眼中卻浮起害怕的神。“大……大人說不會。可是……可是……牧野將軍的樣子太嚇人了……”說到這,他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br/><br/>
眉林瓣微,沒有說話,目落向窗外。<br/><br/>
現在所住的院子臨湖而建,過窗子,能看到慕容璟和那棟可以看戲的澹月閣。此時,在那三樓之上站著一個人影,似乎在欣賞湖山。<br/><br/>
眉林沉下眼,微探,將窗子關上。
慕容璟和是真正想放了眉林的。他知道自己和不可能,所以就算千般不愿,卻還是放了手,但是他沒想到還會牽出君子蠱。<br/><br/>
當那個人提出需要君子蠱的時候,他第一時間想到的竟是如果牧野落梅與眉林必須死一個,他當如何選擇。答案本當是無庸置疑的,但是那一刻他心中卻升起了殺意。那殺意把他驚出了一冷汗,直覺認為自己魔怔了。幸好那人說只是引子,不傷人命。<br/><br/>
他派手下去找眉林,同時帶著牧野落梅和那異人回京。剛剛抵達昭京,便收到了眉林的確切行蹤,于是又馬不停蹄地趕往老窩子村。他甚至不敢去深究那種迫前往的心究竟是為了想見到眉林,還是擔憂落梅的。然而當他進那個悉的小院,看到那笑著向他迎過來的人時,什麼理智什麼顧慮剎那間全都消失無蹤,那一刻他只想將那消瘦得幾乎要認不出來的人狠狠進懷里,再也不放開。<br/><br/>
說起來可笑,他忍氣吞聲暗中籌劃多年,如今軍權重掌,還因為意外獲得藏中王的兵符而將藏道軍以及原兵道一脈在各軍中的后嗣納麾下,又攻破南越,也算春風得意,然而這樣的他卻還是只能在這偏僻的山村中,在的旁方能得到一晌好眠,當真是諷刺之極。<br/><br/>
只是如今大事將,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就此停下。他早已沒了退路。<br/><br/>
慕容璟和看著那個半大孩子蹭在邊撒,看著低頭為那孩子補服,看著察覺到自己的目,起關上窗子,按在檻桿上的手不由微微收,卻終究什麼也沒做。
眉林并沒吃那個解藥。瘌痢頭郎中曾經警告過,對于帶君子蠱的來說,那解藥無異于催命符。當初之所以會開口向那人討要,一是尚抱著一線僥幸心理,再則就是表明自己不再是他的死士。想,也許某一天,會吃下這藥。<br/><br/>
在到達王府的次日,看到了越秦口中的異人。看到那異人時,呆住了。覺得這事很荒謬,無與倫比的荒謬,那異人竟與當初他們在地底玉棺中所見到的長得一模一樣。<br/><br/>
“我是巫。”那人自我介紹,用著發音晦的語言。可是他真是好看,即便穿著陋的麻布鞋,說著讓人聽不太明白的話,他還是眉林見過的最好看的人。<br/><br/>
巫說他的子民都稱他為大巫。不過他的子民并不是南越人,也不是現今所知的任何族民。他話本就不多,眉林聽不懂,于是就更了。只在必要的時候耐心地重復一兩句簡單的話,務必讓聽懂。<br/><br/>
見到眉林,他看上去很高興,一點也不在意的失態,滿是智慧的眸子笑起來,仿佛帶著一青竹的靈氣,讓人心神寧靜。他聽眉林說話時神很專注,然后突然手向的脖子,在下頦與結之間來回索。<br/><br/>
眉林先是驚了一下,然后便覺到好像有什麼暖洋洋的氣流慢慢而,包裹住嗓,片刻之后,那道氣流又如水一樣慢慢地滲了回去。<br/><br/>
巫松開手,將手掌攤在的面前,只見那本該是白玉一般的掌心上竟蒙上了一層烏黑如墨的東西。<br/><br/>
眉林著一瞬間舒服得難以言喻的嚨,傻愣地看著他的手,直到他笑著收回去,才反應過來。<br/><br/>
“你……”久違的清潤嗓音把自己都震住了,半晌無法回神,總覺得這一切就像是在做夢一樣。<br/><br/>
巫微笑,拿了一張麻的帕子將手掌拭干凈,示意眉林跟著他,然后負手而出。<br/><br/>
眉林不覺又了自己的嚨,心倏地突突跳將起來,原本已暗黑一片的前路仿佛又進了一抹亮。<br/><br/>
跟在巫的后,在王府的冰窖中看到了牧野落梅。進冰窖時寒氣襲并沒覺,然而在看到被冰封住的牧野落梅時卻忍不住打了個寒,慌忙側轉臉,將目落在巫的上,那種不寒而栗的覺才稍稍緩和。<br/><br/>
牧野落梅下雖然覆著一層薄紗,卻仍然能讓人看見紗下曼妙的,以及那冰玉上麻麻的細孔,連臉上都不能幸免。<br/><br/>
眉林不敢繼續回想,只能將目盯在巫清絕出塵的臉上,直到心口因為之前那一幕而形的繃完全放松下來,才注意到慕容璟和不知何時站在了后。原本想跟巫說的話立時咽了下去,垂下眼,只當什麼都沒看見。<br/><br/>
巫似乎沒注意到慕容璟和的到來,又或者早就知道他跟在兩人后,所以并沒什麼反應,只是語速緩慢地道:“蠱懼君子蠱,因此只有在君子蠱存在的況下化開封冰,才不會致這位姑娘被噬。但要完全引出上的蠱,卻需要時間,非一朝一夕能完。”<br/><br/>
聽到引出蠱,眉林就不由自主想到自己也像牧野落梅那樣,臉不由有些發白。<br/><br/>
一只手突然過來,在的腰上,然后將帶懷中。眉林皺眉,正想掙,巫又開始說話了,于是不得不停下來全神貫注地聆聽。雖然不想,但仍不能不承認,后的溫度以及腰上松散的握持分了的心神,不再一味地去想著那可怖的畫面。<br/><br/>
“你上有君子蠱的氣息,化冰時對制蠱極有好。”<br/><br/>
眉林開始還以為巫是在跟說話,直到發現他的目是看著自己后,才赫然反應過來他是指慕容璟和。慕容璟和上怎麼會有君子蠱的氣息?的眉微微皺了起來,眼中流出自己都沒察覺到的擔憂。
第二十一章(1)
化冰的地點選在王府的凝碧池。凝碧池是一個天然的溫泉池,位于山半山腰的攏翠苑中。池上白霧氤氳,池周花團錦簇,仿如仙境一般。
當眉林看到那些不當是這個季節開的花時,不由有片刻的怔愣,而后緩緩笑開。慕容璟和將牧野落梅放在池旁休息用的躺椅上,起時正好看到,心口突然變得又酸又,懊惱自己怎麼沒想到早點帶來這里。
這也算是看到了荊北的春花罷。眉林心舒暢地想。心一舒暢,腦子就活泛起來。迎上慕容璟和的目,笑道:“這地方倒是極妙。”
這是自兩人在老窩子村分道揚鑣之后,首次對他開口說話。慕容璟和有些驚訝,心子急跳的同時又覺得有些不安,但黑眸卻不由自主變得溫起來。他想起曾經在耳邊細細的叨念,還有那歡悅低啞的歌聲,那仿佛已經是很久遠以前的事,久遠得讓他幾乎快要記不起的聲音在那與外界完全斷絕的境里也曾經安過他的惶恐與迷茫,給予他希。
“你若喜歡,便……”他下意識地接道,然而話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慕容王爺,雖然說能為救未來的王妃出微薄之力實乃民榮幸,然民心中尚有些許顧慮,如不解決,怕不能全心全意地為王爺及準王妃效力。”眉林垂下眼,神恭敬地道。雖然已經決定斬斷一切,但在說到準王妃三字之時,里仍不由充滿苦。
慕容璟和面微變,只覺那王爺王妃的稱呼由口中吐出,說不出的刺耳。可笑的是,神語氣并無毫譏諷之意,反而恭謹得很,讓他連發作也找不到由頭。
“想要什麼,直接說吧,何必去學那一套拐彎抹角的調子。”他住心中的不快,冷淡地道,目轉為冷。
眉林笑了下,雙眼注視著地面,只作沒聽出他的不高興。“那民就不客氣了。”每當說到民二字時,都不由加重語氣,仿佛想要告訴他也告訴自己,已是自由之,與任何人都不再相干。
“民福薄,不敢拖累清宴相公,因此想請王爺代民向清宴相公討要一份休書。”也曾想過好好地跟著清宴過日子,然而當發現清宴已心有所屬之后,便打消了這個念頭。何苦連累旁人呢。
慕容璟和微怔,而后角忍不住地往上翹了起來,當即果斷應下。他讓清宴娶,原本是為了將留在邊,并借清宴之能護住不落梅欺負,又可解除落梅的顧慮。然而誰想真看到為別人之妻后,最先不了的竟會是他自己。同時事實證明,那層關系并不能真正束縛住。既是如此,主提出與清宴解除夫妻關系,他自然樂得順水推舟。
然而他的心尚沒完全飛揚起來,便又被接下來的話給狠狠地拍落塵埃。
“此次之后,王爺不能再以任何理由手段驅使民。最好是……永不相見。”后面一句,眉林是以極小聲嘀咕出來的,終究還是怕惹發他的別扭脾氣。的原意是,如果活不了多久倒也罷了,但假如因巫而有幸保得小命,那自然也不能再與他有任何掛葛,誰知下次他又遇到什麼稀奇古怪的事,就是有百條命也不夠這樣折騰的。
慕容璟和耳朵如何靈敏,自然將的話一字不地聽了進去。他本是心高氣傲之人,之前因為想要保住而對救過自己的牧野落梅了殺機,這本已讓他心中煩不已,此時再聽到竟不似自己那般眷念不舍,想徹底切斷兩人之間的牽絆,中不由升起一說不出的憤懣和憋屈。
他冷笑一聲,將一直停留在上的目轉開,語氣嘲弄:“姑娘毋須多慮,此次若非為了牧野大將,以姑娘的份尚不值得本王招見。”
這算是答應還是沒答應?眉林心口微,卻又有些迷,抬起頭看到他仰高的下,心里有一沖讓他立字據為證,但想想這人脾氣,最終作罷。
巫一直在旁邊等他們,也不知是聽不懂兩人的對話,還是不理閑事,只是微笑著欣賞周遭風景,眼中有著贊賞之意。
眉林走過去的時候,他彎腰在腳旁摘了兩開著白花的蓍草,去掉花葉,將分數段排于掌中。然后,他抬頭看向慕容璟和。
“須水。”
眉林正心中奇怪為什麼要慕容璟和水,慕容璟和已僵了臉,眼中出矛盾的神。
水,意味著要。……他惱怒地瞥了眼一頭霧水的眉林,不是很愿地問:“可否穿一件薄?”就算再怎麼置氣,也不愿的被別的人看了去。
巫點頭。
于是慕容璟和一把抓住眉林,拖進更的地方,從自己備用的中選了一件不明的青天蟬羽長衫。
“服。”他拿著那長衫走到眉林跟前,見尚有猶疑之意,也不耐煩多言,手兩三下就扯掉的腰帶,下外面的小襖。
“喂,喂……你……你先出去……我自己來。”眉林反應過來巫說的水之人是指自己,只是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對著慕容璟和說。但這時由不得多想,還要一邊躲閃著那只靈活異常的手,一邊著惱地趕人。這人真是,明明才撕破臉,這會兒竟然還不知避諱。
慕容璟和嗤笑,“就你那一一把骨頭,誰耐煩多看。”話是這樣說,在手不小心到的脯時,他還是僵了下,不過很快便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那樣將服摔到上,丟下一句快點,便走了出去。
眉林在那件服落地上之前及時撈住,下意識地拿到鼻尖嗅了下,雖然服干凈而清新,但還是聞到了淡淡的屬于那人特有的味道。
無奈地嘆口氣,覺得自己仿佛被困在了一張網中,無論怎麼下定決心,似乎都逃不出去。
第二十一章(2)
那天蟬羽雖然,穿很舒服,但是那是按慕容璟和材所制的,眉林穿著未免顯得過大過長了,直覺得到都空的,很不自在。
走出去時,巫倒是沒什麼異樣,慕容璟和卻變了臉。他走過去一把拽住,用自己的擋住巫的視線,扯開上的系帶,將襟口攏得嚴實了,才重新扎。
他作太快,眉林還沒反應過來,帶已經被解開,便只能僵在那里由他去。總不能在這個時候跟他別扭,到時吃虧的還是。只是看著男人冷沉嚴肅的臉,怎麼想怎麼不得勁,這人還真不把自己當外人啊。
慕容璟和上下打量了一下,看到無有之后,便轉走開了,仿佛他剛才不過是給撣了撣灰塵一樣。
眉林鎮定地站在原地,片刻后才木無表地邁步繼續往巫走去。知道自己要是跟這個男人計較,那絕對是計較不過來的。
巫微笑,抬手,也不見怎麼作,幾道綠劃空,之前排于手中的蓍草便直直進了眉林的幾要,消不見。眉林一晃,就要往地上倒,幸虧被時刻留意著的慕容璟和及時接住。
一若有似無的松竹清香自上散發出來,慕容璟和了鼻子,忍不住就要低頭往上聞去。
“不可。”巫開口阻止了他,“我已用蓍草清氣喚醒了君子蠱,你鼻若過于接近,易致蠱移主。”
慕容璟和呆了一下,看向懷中人瘦得只剩下掌大的臉蛋,心中一,問:“若將那蠱易至我,當比在這人上好用罷?”怎麼說他都比這個蠢人有用,就算真有什麼危險,當也能應付過去。
眉林心中一震,忍不住罵了出來:“你傻了。”奈何彈不得,只能恨恨地瞪著他的下。
慕容璟和居高臨下地睥睨了一眼,一副不耐煩答理的樣子,然后躍躍試地看著巫,只待他點個頭什麼的,便要低頭啃咬上兩口。
巫失笑,搖頭,“你力渾厚,蠱一,牽氣機膨脹,必當場斃命。”語罷,不再拖延,示意慕容璟和將眉林放水中。
慕容璟和這才想起瘌痢頭郎中的話,緒瞬間低落下來,他不得不承認人剛才罵的那句話從來沒有過的正確,他不僅傻了,還瘋了。西燕未平,南越不穩,政局待定,別說他的承不了君子蠱,就是能承得了,也容不得他留在此地耗時過久。
將人放池中,穩穩地靠坐在邊上石階上,看著微燙的水直沒到口。在放手那一刻,他很想低頭親親,但卻只能用手指了眉尖的紅痣。
熱氣一蒸,眉林上那松竹清氣益發濃郁起來,彌散在空氣中,中人醉。
慕容璟和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見神如常,只是臉上因為水熱染上了淡淡的嫣紅,這才向牧野落梅走去。按巫的吩咐先催力,化去冰封,待其稍暖之后才放池中,與眉林隔著一肩的距離。
距離如此近,眉林自然將牧野落梅的狀看得一清二楚,強忍著頭皮炸開的覺,緩慢地將目挪到水池對面,過氤氳的霧氣看那彩絢麗的鮮花,心里卻想著這個人竟然甘為他變這個樣子,必是喜歡極了他吧。看來他并不是一廂愿的。想這一點,也說不出心里是什麼,是為他歡喜,還是覺得失落,總之也不能算特別難。
旁傳來一聲低,牧野落梅醒了過來。眉林不由變得僵起來,生怕其接不了的異狀做出什麼事來,要知此時可是彈不得。
“璟和。”牧野落梅并沒有特別激烈的反應,只是輕輕喊了一聲慕容璟和的名字,聲音中出輕微的茫然和脆弱。
大抵是一個人平時過于剛強,弱起來時便會顯得分外惹人憐惜。別說慕容璟和,便是眉林聽到牧野落梅這樣的語氣都不由升起不忍的緒來。
“我在這里。”慕容璟和應了聲,帶著眉林從未聽過的溫。然后是下水的聲音,他穿著里涉水來到牧野落梅面前,神坦然地看著的臉,一如從前。
“戰事如何?”出乎意料的,牧野落梅關心的竟不是自己的,而是炎越之戰。
這一回,眉林真心有些佩服起這個將軍來。突然覺得,同對其來說無異于一種侮辱。
“我軍大獲全勝。”慕容璟和了的頭發,笑道,“你且安心療傷。待你痊愈,那南越必已劃我大炎領土。”
牧野落梅放下心來,兩人又聊了兩句,對于出現在此地的眉林卻是一句也沒問。
巫走了過來,要開始除蠱了。
“璟和,別走。”牧野落梅看到巫手中拿著的綠牛毫細針,終于到了一恐懼,一把扯住慕容璟和的手,輕聲哀求道。
慕容璟和由拉著自己,出安的微笑,聲道:“別怕,我在這里陪你。”
別怕,我在這里陪你。別怕……
這一句話,從來沒人對說過。看著池岸開得燦爛的花朵,眉林想,雙眸仿佛被水霧熏染上了一層朦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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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手中的綠針是他用自的異力提煉艾蒿氣而,是蠱天生的克星。他跪坐于牧野落梅后鋪著的錦毯上,旁邊擺著一個火盆。
他一手托住牧野落梅的下頦,讓閉眼仰頭,同時手中蒿針如電般出,扎進臉上黑的細孔中。
牧野落梅并不覺得痛,但是仍然皺了秀眉,那是一種很難言說的不舒服覺。
巫將那幾小針出,針尖赫然著一只米粒大小的黑蠕蟲,拿出來時,仍在蜷曲翻騰掙扎著。巫將那針尖在火上一烤,那黑的蟲子立即像霧氣般化為烏有,不留半痕跡,仿佛水做的般。而牧野落梅臉上那幾個蟲也以眼可見的速度收攏,轉瞬消失不見,愈合后的瑩白如玉,竟是比中蠱之前還要細膩。
第二十一章(3)
巫說若以眉林之本可一次徹底出蠱蟲,但卻會因為蟲太多,修復不過來而留下永久的坑,所以只能像現在這一樣一只一只地除掉,需要多費些時間。
對于他的話和決定當然不會有人置疑。
慕容璟和在這個時候倒顯得極有耐心,為了分散牧野落梅的心神,不斷地找著話題閑聊。他們一度并肩作戰過,又糾纏了十數年,能聊的實在不。但那些跟眉林沒什麼相關,聽了一會兒就閉上眼睛開始睡覺。不想承認,但卻不得不承認,自己還是吃味了。但也知這味吃得實在沒道理,他又不是家的,他對自己的準王妃好,怎麼說都不到來在意。
然而正當昏昏睡的時候,就覺得臉上火辣辣地發燙,仿佛被烈日炙烤著一樣。茫然睜開眼順著那熱度傳來的方向看去,不想竟對上慕容璟和惱怒的目。
又在牧野將軍那里吃鱉了麼。暗忖,不由升起幸災樂禍的心理,但當然不敢表現出來,于是木然轉開眼,打了個呵欠,抓仍未完全消散的睡意,繼續打磕睡。
面對著這樣徹底忽視自己的行徑,慕容璟和需要很強的自制力才能忍住不靠過去折騰一把。不過他并沒能惱怒太久,一道南越傳來的急軍讓他不得不中途離開。再回來時,神冷峻,再不復之前的閑散王爺形象。
“南越王逃走的兩個兄弟勾結西燕,帶領大軍包圍了南越王都,清宴被困勢孤,我必須立即趕去。”他對詢問地看著他的牧野落梅道。不待回應,轉走進更室。
這就要走了麼。眉林垂下眼,然后想起一件始終在心中的事,于是轉頭看向巫。
“巫,你說他上有君子蠱……氣息?”本想問他是不是也中了君子蠱,但又覺得大概不是,否則巫之前也不會提到蠱易主。
巫正專心給牧野落梅除蠱,聞言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言語。
“那可有危險?”眉林追問。
“無妨。那氣息只是你們合時染上的,會使他的力增長些許,但不致命。”巫溫和地應,語氣中有安之意。
眉林沒想到他會這樣直白,耳一下子紅,刻意忽略掉旁那突然變得銳利的目,抿不再言語。
片刻后慕容璟和換好服出來。眉林垂著眼,聽他跟牧野落梅道別,聽牧野落梅在這種要事上所顯出的明理大度,即便到有灼熱的視線落在自己上,也沒抬起頭來看上一眼。直到那人腳步匆匆遠去。早晚都是要像這樣決然相背而行的,又何必再去貪那一眼。
慕容璟和走后,巫仍然按著自己的步調給牧野落梅清除上的蠱蟲。牧野落梅與眉林這兩個從來就沒對過盤的子,竟被迫不得不白日同池,夜晚同室。但因為清蠱之使人疲憊不堪,牧野落梅沒什麼神和心思找眉林麻煩,眉林自然不會主挑釁,所以二十多天下來倒也相安無事。只是眉林的君子蠱一直于活躍階段,消耗生氣的量也大幅度增加,若不是巫每日都要給熬制催發生氣的藥,只怕早已支撐不住。即便如此,眉林仍然能覺到自己的在慢慢枯竭。但因為牧野落梅在,所以從沒開口詢問過巫。
有的時候半夜醒轉,總會不由自主地想,說什麼沒生命危險,其實都是騙的吧。然而更清楚,即便明知會要以命換命,也沒另一條選擇。只不過是,心里會更難些而已。
越秦并沒跟著慕容璟和去南越,所以每天都會來看看,陪說說話。
那一天,牧野落梅上的蠱蟲基本上已經清除干凈,全上下再找不出一個蟲來,整個人看上去像是換了層似的,得讓人不敢視。
巫取出了在眉林位上的蓍草,劃開的手腕,接了一碗,然后讓牧野落梅喝下。巫說只有這個辦法才能徹底清除的蠱毒。
牧野落梅喝罷,片刻之后便開始哇哇嘔吐起來。
眉林躺在自己的床上,聽著那幾乎要把腸子翻轉過來的聲音,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直到一個小小的頭顱湊到面前,小聲地跟說話,才稍稍找回些意識來。
“阿姐,阿姐,你還好吧?”越秦看著眉林蒼白得毫無的臉以及沒有毫澤的,滿心擔憂地問。
眉林勉力振作,示意越秦將耳朵湊到的邊。
“聽我說,不準哭。”以只有兩人聽到的聲音道。
不說還好,一說越秦反而一下子紅了眼圈,心中不安起來。然而抬頭看到眼里出從未有過的嚴厲,倒真不敢哭出來,悶悶地嗯了聲又將耳朵湊了過去。
“如果……我是說假如我死了……敢哭就滾出去,別再來見我!”眉林剛剛把那個死字說出來,就見越秦角一扁,不得不厲聲喝住。見他當真收住,這才繼續:“我死了的話,你若不怕麻煩,就送我去荊北吧……在那里找一個春天會開花的地方,就這樣埋了。”
越秦沒有出聲,有淚水順著他的耳側下,落在眉林臉上,只作不知,仍然平靜緩慢地往下說:“別弄什麼棺材……就這樣埋了。”
“與其拘于棺材草席那一方之地,倒不如與泥土相融,滋養出一地春花,我也好跟著沾些……”最后一句,是以玩笑的語氣說出來的。但越是這樣,越秦越不了,沒等說完,他突然站起沖吼了句“我討厭你說這種話”,就這樣沖了出去。
知道他定然是去找一個地方埋頭大哭,眉林無奈地嘆口氣,并不理會牧野落梅投過來的奇怪眼神,緩緩閉上眼,藏在被子下的手握一把剛剛從年上來的匕首。
按理,牧野已經完全好了,依對眉林討厭的程度當立刻搬離,但卻并沒有。
這一夜,兩人仍然同室而寢。
夜深,當所有人都睡下的時候,眉林吃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下地,握著匕首走向牧野落梅的床。
“我知道你想要什麼……我全你。”低聲對躺在床上的人道。說著,驀然抬起匕首,向那人刺去。
一聲悶哼,那人似乎被刺中,驀然縱從床上躍起,一掌反擊在眉林的口。
當王府中的人被慘聲驚醒,沖進房中時,看到便是牧野落梅一是地昏迷在床上,眉林癱在床前地上,手中還握著帶的匕首,已經沒了呼吸。
第二十一章(4)
接到牧野落梅遭刺以及眉林死亡的消息時,慕容璟和已解決了南越殘孽,正躍馬西燕戰場,戰意昂揚,縱橫無阻。
拿著眉林因妒生恨刺殺牧野落梅不,反遭擊斃的字條,慕容璟和在牛油燈下翻來覆去看了很久,仿佛不明白上面說的意思似的,而后平靜地來侍衛,讓人把傳報的人拖下去砍了。
“這種不著調的東西也敢送來,留著有什麼用。”他如此說。
幸好清宴一直在旁邊侍伺,想辦法攔下了,然而等他看清楚慕容璟和扔給他的紙條容時,也不由呆了呆,一向靈活的腦子倏忽空白一片,無法思考。他想,這事是有點荒謬,荒謬得……可笑。
“越秦呢?怎麼不見他來?”努力甩開那種茫然不真實的覺,清宴看向跪在地上那個臉蒼白的信使。
“牧野將軍念眉林姑娘救命之恩,容越秦按其愿將尸帶去荊北埋葬了。”信使冷汗津津,生怕一個回答不好又要被拖出去。
清宴看了眼面無表的慕容璟和,一時腦子也轉不,便揮了揮手讓那信使退了下去。
帳中兩人一坐一立,相對無語。好一會兒,清宴才遲疑地道:“爺,可要返京?”
慕容璟和了下額角,目落在面前案上的敵方軍事布防圖,淡淡道:“這種鬼話你也信?你何時見那人主招惹過麻煩?”語罷,便將全副注意力放在了圖上,同時也意味著這個話題到為止。
清宴看著他映在燈影中的側臉似乎變得益發冷峻嚴厲,心中不由升起一不祥的預。
清宴的預被證實了。
就在次日,慕容璟和竟是在西燕那座守得如鐵桶般的邊關大城上敲開了道缺口,然后下達了屠城的命令。
看著站在城中最高,漠然注視著修羅場一樣的城,神冷酷的男人,清宴知道必須盡快將人弄回昭京,否則西燕必一片焦土。
反復思量,最終他不得不求助仍在京城養傷的牧野落梅。牧野落梅遂以傷勢沉重為由,終于功讓慕容璟和暫離戰場。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慕容璟和返程途中突然改道,帶著護衛折向了荊北。
他終究還是相信了那個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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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來,桃花紅了杏花白,油菜花兒遍地開,柳葉似碧裁……
荊北的二月,野花遍地。
一騎兩人踏著醞釀了整整一季之后絢爛綻放的春花漫無目的地游于山巒荒地間,有時兩人共騎,有時男人牽馬人趴伏馬背,有時又是男人背負著人,馬兒悠然跟在后面……
說喜歡春花,他便帶看遍這天下的春花。
遇到溪水清澈可的時候,男人會讓人在旁邊坐著,然后掏出上的手帕沾了水給細細拭臉上手上的污漬,再給披好外面銀白的袍子。
“你怎麼連一好也沒有?待到了城里,我給你置幾服。”他給順了順發,又摘了枝串著兩朵黃小花的迎春在上面,聲道。
他背上,緩步在滿山的野山梨林中,頭頂是漫漫華華的瑩白,如同刨落的玉屑灑在天地間。
“記不記得,你以前也這樣背過我,現在換我背你了……”頓了頓,他滿目懷念地看向遠方,微笑道:“你個子小,又拽又馱的,其實真是難得不得了。哪像我這樣穩當舒適。”說著,他托了托后的人,盡量將姿勢放得更舒服一些,生怕硌著了。
翻過山,下面一片長著茸茸綠芽的田地,再遠些,便是在綠樹間炊煙裊繞的人家戶。
他在山巔上站了一會兒,沒有靠近,而是橫著山嶺而行。
“其實我也會唱歌。”走著走著,他突然道,“比你那個什麼桃啊杏的有意思多了。你聽著,我唱給你聽。”
他站在原地醞釀了一會兒,然后抬頭沖著空曠的山野飄的浮云放開嚨吼了起來。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啊呸,什麼破歌!”沒有唱完,他自己先唾棄起來。
他反手了背上人的頭,笑道:“放心,我不是那莽夫霸王,你也不是滴滴的虞姬。每次都是你丟下我,我是再也不會丟下你的。”這話是對他自己說的。
然后,他沉默了下來。
他專找野花盛開的地方走,沒日沒夜地走,騎著馬,走著路,一刻也不停下來。某天,他們尋著燦若云霞的桃花走到了一個小鎮上。他便背進了一個飯館。上前阻攔的人統統被揍得鼻青臉腫,鮮橫流。
他要了一桌的飯菜。他夾菜喂,卻喂不進去,于是只好又要了粥來。
“你吃點……”他舀粥喂食的作生疏而別扭,但是很溫,溫得讓躲在飯店后面和外面看的人都懷疑自己剛才真是被這人打了。
那粥喂進人的里,又順著已經有些潰爛的角流了下來,滴在前上。他慌忙掏出帕子給干,神很有些惆悵。
“不吃便不吃罷,我陪你就是。這小地方也沒什麼好東西,等回了京,我再讓人給你弄好吃的。”他了人的發梢,眼中出寵溺的神,然后蹲又將背了起來。“我帶你去買服……”說話時,他從上掏出一綻銀子扔在桌上。
走在街上的時候,看到路上小攤子有好玩的東西,他便掏錢買下來遞給背上的人。雖然人從來沒有接過,他卻仍然樂此不疲。
“我好像沒送過你什麼。”他側頭說,耿耿于懷。在記憶深翻找,卻終究沒找出送過給的東西來,連溫也沒有。
以后,這天下的東西,但凡是世間能尋的,想要什麼他就給什麼。
路上的行人都遠遠避開,連攤販也都跑了,沒人找銀子,他也無所謂。一邊跟人喁喁細語著,一邊滿含興致地瀏覽著兩旁的貨攤和店面,尋找著可能會喜歡的東西。
然而就在快要到達店的時候,原本散得空曠的大街一頭突然涌出一群人,拿著鋤頭鐮刀,氣勢洶洶地向他們沖來,間中還夾雜哭號大罵的聲音。
“快快,就是他,快抓住……”
“打死他……大伙兒打死這個死人尸的瘋子……”
“哎喲天老爺啊……我可憐的兒啊……我苦命的閨……”
直到將那些人踢飛幾個后,他才聽清他們所說的話,不由怔了怔,突然一個翻轉將背上的人放下,手開遮住左額角的發。定定看了一會兒,又不放心地挑開那右邊的留海。
他如石般僵凝在原地,而后,驀然仰天哈哈大笑起來,狀極歡愉,卻在轉瞬又變號啕痛哭,哀慟絕。直看得那些人面面相覷,驚疑不定,無人再敢上前,連罵哭鬧的聲音也消斂了下去。
一直跟在他后的青侍衛悄無聲息地排開人群走上前,將一件長袍披在他沾滿污漬的上。
第二十二章(1)
昭明三十三初夏,荊北王利用藏道軍老將楊則興與監軍清宴率領西南軍得西燕不過氣來的時候,以靖國難的名義起兵,親率五萬荊北軍浩浩地向昭親近,卻又在安突然消聲匿跡,避過阻截,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昭京城外,如有神助。
昭京出現了有史以來最奇特的一幕:京城戍衛司指揮使以及九門提督稱病閉門不出,軍統領指揮不衛軍,百姓歡天喜地,文惶惶不安,武將冷眼觀,荊北王得神將相助的傳言沸沸揚揚甚囂塵上……
荊北王穩坐中軍帳,既不兵犯京師,也不接任何來訪和邀請,連重傷未愈的牧野落梅也被拒之營外,直到傳位的圣旨下達。
昭明三十三年夏,六月初九,新皇即位,以鐵手段整飭朝綱,改年號靖平,大赦天下,史稱炎武帝。
靖平元年秋,武帝拒西燕求和,駕親征。翌年春,西燕平定,與南越一同被納大炎版圖。自此,炎國西南兩方再無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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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息春朝,一息秋霜。
眉林覺得自己睡了很長的一覺,睜開眼時,只見暖日昏黃,春花盈窗。深吸口氣,覺幽香撲鼻,全上下懶洋洋的說不出的舒服。
就在眷念床榻的時,巫含笑的俊臉出現在視線中,讓赫然憶起前事。
原來慕容璟和趕赴南越的那日,巫當著牧野落梅的面說起眉林與慕容璟和親之事,但由始至終牧野落梅都沒向慕容璟和質問過,甚至沒顯出毫不悅。那個時候眉林就知道牧野落梅定然對了殺機,否則以其剛毅的脾氣怎會如此容忍。加上后來眉林生機枯竭,令首次清晰無比地知到死亡的氣息,那是曾經瘌痢頭無數次告訴活不久長時也沒有產生過的覺。何況,慕容璟和不在,清宴不在,誰能阻止牧野落梅殺已沒什麼力氣反抗的呢。所以,真正認定自己就要死了。
既然都要死了,何不做點好事。自認這一輩子沒做過什麼好事,也不太清楚所謂的好事有什麼定義。但大約是靈返照,讓心思明,突然明白了他對的心思,那些被世俗紛擾遮蓋住的心思,那些他明明舍棄了卻又總放不開手的心思。想,若就這樣死了,他必然還是會傷心的,也許還會跟未來要相助相伴他的人產生隔閡。
人都要死了還有什麼好計較的,難道還要讓活著的人繼續折磨?所以,做了一件自認為還算好事的事。刺傷他未來的王妃,他定然會恨吧。恨,也好……總勝過日別別扭扭地難過。
直到意識喪失的那一刻,眉林其實都沒明白,自己怎麼會心心念念地都在為慕容璟和那個混蛋著想,怕他疼怕他傷怕他寂寞怕他難過……
如今重新醒來的仍然沒明白。當然,更不明白的是,自己怎麼又醒了過來。
“巫?”撐起,發現有些吃力,全骨骼僵得像是生了銹,仿佛很久都沒用過似的。
巫傾拿了枕放在床頭,然后扶半坐起。
“你睡了一年。”巫說。一年,他的大炎話已經很練。寥寥數句,便將前因后果告訴了眉林。
當初他那樣催發的生氣,是因為想要徹底除去君子蠱,并給遭毒侵毀的以重生之機,否則就算真除了君子蠱,又解了毒,以破敗不堪的也熬不了多久。置之死地而后生,換一種說法就是破而后立,無論是什麼,都要干干凈凈地“死”一次,然后才能借著君子蠱為收在心脈中的一線生氣重新生發新的生機。所以他就算看出心中的打算也沒阻止,只是讓越秦趕把的尸帶離王府。
越秦當然不知道。他只知道眉林刺殺了牧野落梅,害怕慕容璟和追究,所以了附近新死的尸換上眉林的服造了個假墳。誰知手腳做得不干凈,讓那家人察覺了,于是到尋找。結果慕容璟和背著尸正好經過那家所在的鎮子,被其家人一眼認出,這才使事真相大白。
在發現眉林有可能沒死后,經歷了大悲大喜的慕容璟和很快便恢復了理智。他不聲地回到荊北的王府,并沒有立即找越秦問眉林的下落,而是有條不紊地布署換天之計,同時讓人暗中監視著越秦的行蹤。
越秦還傻乎乎的不知道事已經了餡,等他覺得慕容璟和已經忘記這事后,便地去看眉林,于是自然便暴了的所在。
慕容璟和也沒打草驚蛇,直到奪得了天下,才將眉林和巫安置到這春花遍地的庭院中。眉林一直睡著,他則在一直在戰場上馳騁。如今天下平定,眉林也恰恰好因為生機充盈醒了過來。
當然,關于慕容璟和的事巫都沒跟眉林說,他想那些事是不必他來說的。不過,他告訴眉林,這個庭院,一年四季都會開著春天的花朵。
沒想到自己竟然死而復生,雖然還不能大,但覺確實比以前舒服多了。不,不是舒服多了,而是全無一不舒坦。
“那君子蠱可還在?”眉林問。對這個害自己吃了不苦頭的東西,實在說不出是什麼想法。
巫笑,“當然不,在你醒來那一刻,它便化你經脈中的一縷生機了。”
眉林松了口氣,只覺從來沒有這樣輕松過。轉頭看向雕花的窗子,煦風從那里吹進來,帶著春天特有的溫暖和,角緩緩揚起。
他可皇帝了……原來他是想當皇帝啊。想,難怪他一定要娶牧野落梅,難怪他不能讓自己為妻。大約沒有哪個皇帝會娶一個像這樣世和地位都卑賤的子吧。只是,他為什麼還要把留在這里呢?
眉林突然覺得有些煩惱。如今這天下都是他的,那他不是可以更加蠻橫不講理了
第二十二章(2)
慕容璟和絕對不承認自己近卿親怯。絕對不是。
一下早朝就看到眉林所在眠春苑的護衛等在泰和殿外,他先自一驚,只道眉林有什麼好歹,直到發現那護衛臉上笑意盈盈,方才放下心來。聽已醒過來,他連朝服都來不及換,便要往眠春苑奔去。
眠春苑不在宮中,要按他穿著這行頭一路狂奔,只怕要生出不事端來。清宴見攔阻不下,只能趕讓人備車。
然而當慕容璟和到達眠春苑之后,在眉林房前徘徊半晌,竟然又轉走了。
跟在旁邊的清宴傻眼,稍后才發現他是去換服。
慕容璟和平定西燕返京后,除了早朝,其它時候大都是呆在這眠春苑,所以日常穿的服還是有幾件的。
等慕容璟和換上一錦藍長袍再次走到眉林房外時,知道再不能拖延下去,不由仰天吐出一口氣,終于邁步走了進去。
屋里只有眉林一人,還是像往常一樣,閉著眼睡得深沉。慕容璟和微愕,一瞬間,之前澎湃的激張欣喜等等心都落了個空,被巨大的悲傷代替。他走過去,輕輕坐在床沿,手著眉林的臉,然后俯下細細地親吻著。
眉林被細微的擾以及臉上的意弄醒,迷茫地睜開眼,沒想到竟讓看到終難忘的一幕。
“你哭什麼?”只覺得古怪得不行。這個人就算在全癱瘓疼痛難當甚至命攸關的時候,都能若無其地對說著刻薄的話,甚至不記得在他上看到過一悲傷無助。那麼眼前這張悲痛絕的臉……、這是還沒清醒吧。
這一出聲,正在臉畔眷念不舍的男人驀然僵住,而后像是遇到什麼極可怕之事一樣倏地彈跳開,匆匆背轉。
眉林了眼,緩緩坐起。才醒不久,之前稍稍下地活過,便覺得極累,所以又睡了一會兒。沒想到再次醒過來會看到他。嗯……還是從來都沒見過的他。
事實上,在的覺中,他們分開不過是慕容璟和趕赴南越后至假死前那二十來日,并沒有特別生疏久遠之。
“你眼花了。”再轉回,慕容璟和臉上又是從容一片,淚跡早消,只是眼睛還有些微紅,聲音有些沙啞,出他極力否認的事實。
眉林看出他平靜的表象下有著無法遏制的窘迫和張,想了想,不再繼續糾纏在此事上,卻又省起另一個事實,慌忙要從床上下地。
雖然自覺是慌忙而急促的,但那作看在旁人眼中卻是極遲鈍僵。慕容璟和眉微皺,一步上前,將抱了起來。
“你要做什麼?”
眉林被嚇了一跳,本意是下地行禮,畢竟他現在已是皇帝了。可是誰曾想地還沒下,反被人抱住。在這樣出乎意料的況下,果斷決定裝傻。
“睡得太久了,我想出去走走。”
慕容璟和狐疑地看了一眼,雖然不是很相信,但還是從旁邊柜中拿出件披風來給裹嚴實了,然后抱著往外走去。
“欸……我自己能走。”眉林有些無奈,又不是手腳不能的廢人。但是在開口前,也不知要喚什麼好,名字?王爺?陛下?圣上?前面兩個是不能喊了,后面兩個卻讓到說不出的別扭,怎麼也出不了口。
慕容璟和嗯了聲,但并沒放下,反而攬得更了些,得讓幾乎能覺到他強烈的心跳。哪里知道他心中想的是,朕扛一個陌生人腐爛的尸都扛了數天,哪還不能多抱抱你。當然,那樣丟臉的事,他是絕對不允許讓知道的。
一直到走進院子里,在薔薇花架下,他將放進侍仆剛剛擺好的貴妃椅中,這才算松開手。
眉林哪還躺得住,又撐著坐了起來,而后突然發現沒鞋,不由呆了下,然后默默地將赤足踩上了架下鋪著的皮毯子上。
片刻后,有人將鞋送了過來。慕容璟和接過,想要親自給眉林穿上,把嚇得夠嗆,倏地又將腳回了椅上。抬頭看到拿鞋過來的竟然是清宴,他還是跟以前一樣,沒什麼變化。于是,沖他笑了下。
清宴微微點頭回應,眼中含著喜悅的笑意。
“清宴,你回宮把奏折給朕送過來。”慕容璟和沉聲道,語氣中含著不悅之意。
眉林回過眸,看到他面沉郁不樂。不得不承認,在他自稱為朕的時候,自然而然便流出了浩然龍威。他和之間的差距似乎越來越遠了,雖然其實從來都沒接近過,但這個事實仍然讓有些頹喪。
“你……你當皇帝了?”等到清宴離開,才看著仍蹲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有些遲疑地開口詢問早已知道的事實。
“嗯。”慕容璟和淡淡應了聲,手抓過的腳,開始給穿鞋。
這一回眉林僵著子,想拒絕又不敢拒絕。但看他表如常,似乎并不覺得當皇帝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更不覺得一個皇帝親自給人穿鞋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想了想,覺得暫時還是能將他當以前那個別扭孩子氣的荊北王爺看待,于是又問:“那你當了皇帝,以前說過的話還算數不?”
慕容璟和手上的作頓住,似乎在想自己說過什麼話,片刻后道:“休書在你房里。從此你和清宴沒什麼關系了。”所以,不要一見到他就笑得那麼刺眼。
眉林眨了下眼,等著他繼續,但是他卻再也沒說話,直到給穿好鞋,站起。
“那……還有呢?我是不是隨時能離開這里?”終于忍不住,問。從沒想過他會娶,就如沒想過自己會永遠留在不再癱瘓的他邊一樣。
慕容璟和聞言,臉微變,但卻并沒發作。好一會兒,他轉負手在后,仰頭看天,若無其事地道:“我不記得承諾過允許你離開。”
“但……但是你答應……答應過……”眉林急了,赫地站起,卻因起得太急,又還不能完全控制自如,不由一歪,就要栽倒。
原本背對著的慕容璟和仿佛背后長了眼睛一般,倏然轉,穩穩把帶懷中。
“站不穩就站不穩,逞什麼強。”明明是斥責的話,語氣里卻帶著一說不出的溫,讓眉林有一瞬間的恍惚,然后便聽到他繼續道:“我答應什麼了,嗯?”
眉林回過神,細思往事,突然無語。
他確實是……什麼也沒答應過。
第二十二章(3)
慕容璟和垂眼看著幾乎傻掉的人,黑眸中浮起濃濃的笑意。他攬人的腰,低下頭將臉埋在頸項間,輕聲控訴:“你睡得太久了。”久得讓他開始懷疑是不是要終這樣看著沉睡的臉。他真怕,等有一天醒來,他已白發蒼蒼,再也照顧不了。
“嗯?”眉林不自在地了子,這樣溫悲傷的他,實在讓有些不習慣。
“牧野將軍不歡喜我當皇帝,所以辭了職,游歷江湖去了。”慕容璟和錮手,不讓,繼續道。此話一出,懷中人果然靜了下來。
事實上是,當初在驅逐外敵使藏道軍的時候,牧野落梅就看出了他的野心。牧野落梅對朝廷極為忠心,又不想讓他背負篡位謀逆的千古罵名,所以在那次破南越的人蠱陣時,悄然跟隨在后,其實是想利用那蠱陣讓他陣亡沙場,以保全他的名聲。只是真正擊破那蠱人之后,突然后悔了,才有以救他之舉。這些事只有他和十七騎知道,對外人,他只是說是舍救他。
大抵是自那個時候,又或者更早,在他回到京后并沒按之前所說的先娶過門再上戰場的時候,只怕就預到兩人已沒有可能。
是殺伐決斷的子,如何甘愿輸給一個地位低下的子,所以才會孤注一擲想殺了眉林,先絕了后患,再來慢慢捂熱他的心。畢竟兩人糾纏十余年,舊復燃也不是不可能。
這里面的糾葛,在聽到眉林因妒刺殺牧野落梅,卻反被擊斃那一刻,他其實就能想個明白。只是一個人太明白了,就必須承比常人更沉重的苦痛。
事皆由他而起,加上眉林也還活著,于牧野落梅雖然份早已不在,他在奪得皇位之后也并沒繼續追究。親是不可能了,讓繼續在朝為,也是不能。幸好脾氣素來剛烈高傲,并不愿意在他面前低頭,竟是主辭離去。倒是的父兄,仍在朝為,盡心盡力。
“是你又欺負人了吧。”眉林慢慢道。想,牧野落梅的離去,也許跟自己的死有關。這個人……這個男人,怎麼就不能對喜歡的人好點呢。
慕容璟和笑出聲,在耳上輕嚙了一下,道:“除了你,別人讓我欺負我還懶得呢。”
的覺傳來,眉林不由抖了下,覺得自己實在不能把這麼惡劣的人當皇帝,于是吸氣,抬手,將他使勁推開了。
“酸,我要走走。”惱道。
慕容璟和知道確實應當活活,也不攔阻,但仍小心翼翼地扶在腰上,生怕有個閃失。
眉林無奈,覺得自己真不是一個得了這種呵護的人,正想刺他兩句,卻在驀然低頭間看到他腰上掛著的杏紅香囊。
“這個好眼啊。”手去,看到那編得歪歪扭扭的同心結,疑道。他上怎會掛著這樣做工拙劣的東西。
慕容璟和微僵,別開臉去看園子里的花,耳卻掩飾不住地紅了。盡管如此,他仍然沒拍開的手,也沒取下香囊。當然,他更不會告訴,那是他讓清宴寫休書時,一道要回來的。
眉林抬頭,原本想問他是從哪里拿來的,卻在看到他越來越紅的側臉,突然抿笑了,并不再拒絕他的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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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幾天,眉林已能行自如。發現眠春苑其實就是在原來的荊北王府所在的山上,大約是有著地熱的關系,所以一年四季鮮花常開不敗。
慕容璟和每天都來,看他半夜就得起床,趕往宮里,其實有些不忍。但又沒什麼立場去勸他,便只能閉口不言。他并沒止離開眠春苑,只是出門時,邊必然會有人保護,想要離開那是不可能的。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好在素來隨遇而安,加上此地景致不錯,又有很多認識的人,所以倒也沒太介意。
閑來無事,就喜歡找點事做。那日正坐在屋納鞋底,慕容璟和興沖沖踢開門,將懷里抱著的一只雪白長小狗討好似地遞到面前。
“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
眉林起眼皮看了眼,沒啥興趣,淡淡道:“狗。我要狗做什麼?”
仿佛被人兜頭潑了盆冷水,慕容璟和先是僵了一下,而后沉下臉來。“你不要?”他以為人都喜歡這些小,當初阿玳抱著那紅的小狐貍可是舍不得撒手。所以才地強迫別國獻上這據說擁有與皇室一樣高貴統的小東西,只是想讓歡喜,沒想到竟然不要。
眉林搖了搖頭,低頭繼續做鞋子。
期待落空,慕容璟和有些惱,一把將小狗塞進眉林的懷里。“我送給你,你就得好好養。”小狗正犯困,蜷一團就睡了,毫不在意有沒有人要它。
眉林嚇了一跳,慌忙收住針線,以免扎到人。抬頭看向脾氣任的男人,無奈:“我現在都還在靠人養呢,哪能養它。”
“那我和你一起養。”慕容璟和抬起下睥睨著,一臉施舍的樣子。
眉林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喜歡養自己拿去養好了,拖著我做什麼?我又不喜歡這些乎乎的貴小東西。”沒說的是,每天對著一個貴別扭的他就夠了,再來一個,可不起。
慕容璟和臉黑下來,覺得這個人真不識好歹,但是如今對著脾氣實在發作不出來,只能將郁氣悶在肚子里。轉眼看到手中的東西,于是一把搶過來,問:“你在做什麼?”
眉林嘆了口氣,實在不明白一個當了皇帝的人怎麼會日日地閑在這里擾,讓安靜坐會兒也不能。
“我看巫的鞋子破得都快不能穿了,所以打算給他做雙。”對于自己的針線活其實沒啥信心,但知道巫是個不挑剔的,所以才敢去做。
慕容璟和一聽,轟地一下全涌上了腦袋,沖口道:“你怎麼沒給我做過?”唯一的香囊還是他從別人那里搶來的。
眉林靜默,想起當初第一次給他做的香囊,他說過的話,也許他已經忘記了,但是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忘記。
“問你呢,怎麼不給我做?”慕容璟和一邊不著痕跡地用勁將鞋底線頭扯斷,一邊不甘心地問。怎麼說自己都是的男人,沒道理給別人做,不給他做。
眉林嘆氣,指著他腳上做工細質料上等的鞋,道:“我紅劣,你的鞋子我可做不來。何況你的鞋子多得怕穿也穿不完吧,哪里還能到我來做?”做的,他也穿不出去,何必浪費力。
“那怎麼一樣?”慕容璟和不高興地道,“反正你只準給我做。巫那里我會讓別人準備。”看了看手中口子越張越大的鞋,他這才有些滿意,索打消扔回給的念頭,拿著那鞋走了。
眉林抱著他塞在懷里的白小狗,傻愣愣地看著他趾高氣揚離去的背影,半晌回不過神。
這件事所造的直接結果是,那日之后,從來不在意穿著的巫立即擁有了一輩子也穿不完的上等鞋衫。
第二十二章(4)
眉林當然不會給慕容璟和做鞋。以他的份,要是穿上自己做的鞋去上朝或者干嘛,不惹人笑話才怪。以免他見到眼饞,也不再輕易做針線活兒,于是每天就在苑中走走山上逛逛,想想以后要怎麼辦。
由始至終,從來就沒想過自己和他會有什麼結果。以前都不能,如今自然更是不可能。雖然他的心思表現得越來越明顯。
他似乎已經不打算放開。名份什麼的,自然是不計較的,只是以后真甘心就這樣陪在他邊,看他娶別的人嗎?
眉林有些迷茫。前半生都是忍耐過來的,難道以后還要繼續忍耐?看著山下蒼莽云霧,平生首次,覺得難以抉擇。因為他的溫和悲傷。
“姑娘,有故人想要見你。”后傳來棣棠的聲音。自醒來后,棣棠便一直在旁邊侍候,大約是以前在荊北曾侍候過的緣故。
眉林微愕,想不出自己有什麼故人。因為騙過慕容璟和而被發配到南越之地歷練的越秦是大家都見過的,以那小子的子,哪里會等在下面。那麼,又會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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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在花廳里的是一個中年婦人。是心打扮過的,細細描繪過的眉眼,頭發梳得整整齊齊,衫雖然半新不舊,但看得出其實沒穿過幾次。
一會兒坐,一會兒站,還不時扯扯理理頭發,顯得有些張和不安。
眉林站在廳外過窗格看著,開始還能強作冷靜,但沒多久心跳便越來越快,到得后來已如同雷鳴一般,手心里冒出了冷汗。
似乎察覺到人的注視,那婦人往窗子這邊看來。眉林心口突地一下,慌忙往門走去,在進門前,臉上已經掛上了淡而平靜的微笑。然而這種平靜并沒能持續多久。
“兒啊……我苦命的兒啊……”那婦人一見進去,便把手一抹眼睛,哭著撲了上來。
眉林僵住,看著哭得眼淚鼻涕都往自己上蹭的人,鼻中嗅到廉價的脂味,額角不由一陣一陣地疼起來,所有努力維持的平靜登時潰敗一片。扭頭,想要詢問棣棠或者其他什麼人,卻發現后一人也無。
這算什麼狀況?
大抵是覺得沒什麼反應,那婦人覺得自己一個人哭實在沒有意思,慢慢地就收住了,但還是拿著手帕不時上兩下眼睛,噎兩聲。
“請問你是?”忽略掉前漉漉的一片,眉林扶著婦人在椅子上坐下,才客氣地問。雖然開始有些預,但現在卻不確定起來。
“奴家春燕子,是你……”婦人拿絹子裝模作樣地了眼,起眼皮看了一眼,正要說什麼,突然愣住,怔怔放下手絹,仔仔細細地打量起來。然后,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起的左側額角,輕輕上那粒紅小痣。
“花花兒……我的孩子……”手上眉林的眉眼鼻,然后一把將抱進自己懷里,小的無法控制地抖著。
春花……春花……
眉林恍惚憶起,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個聲音這樣著。原來,喜歡春花,會特別喜歡荊北的春花,是因為這個原因。
遲疑地抬起手,抱住春燕子的腰,眼睛干一片。
******
“想當年,你娘我也曾經是春滿園的花魁。那些達貴人,沒有一個不拜在你娘的石榴下。”春燕子一邊磕瓜子,一邊跟兒顯擺曾有的鮮日子。
眉林笑地看著,聽著,并沒有不耐煩和厭惡。
“只是有了你后,就一日難挨一日了。”春燕子嘆口氣,臉上首次浮現滄桑之。“我不是養不活你。只是在那種地方,你長大也不過是跟我一樣,所以那時聽說有貴人要收孩子去培養手下,我想左右是活,不如讓你去試試,再怎麼壞也壞不過窯子。”
眉林嗯了聲,還是笑著。
“你別怪我。”春燕子說。
“嗯。”眉林點頭。
“你真不怪我?”春燕子直腰,疑地看著眼前這個讓人不是很看得懂的兒。
“不怪。”眉林搖頭,還是笑,看著春燕子的眼中有著眷念孺慕之意。
春燕子松了口氣,這才又興起來,笑道:“你看,要是你一直跟著我,怎麼能遇上這麼好的姑爺。”
眉林正要點頭,突然覺得不對,啊地一聲,皺眉道:“什麼姑爺?”
春燕子笑睨了一眼,指點了點的額頭,“跟娘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這次要不是姑爺找到為娘,這一輩子咱們娘倆兒只怕都見不上一面。”頓了頓,眼中浮起滿意得不得了的神,贊道:“姑爺長得一表人材,對你又好,兒啊,這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分呀。”
“你見過他了?”眉林訝然,有些意外慕容璟和會見自己的母親,但隨即又黯然下來,“我和他只怕不。”
春燕子呆住,一頭霧水,“為啥?”
“他……他不是一般人。”眉林輕輕道,想母親必然不知道他是當今皇上,所以也沒。
“不是一般人……”春燕子不解地重復了句,而后突然從椅子里跳了起來,一手腰,一手著眉林的額頭,“你傻啊?我怎麼會生出你這麼傻的閨!什麼不是一般人?他喜歡你對你好不就行了,你看到過誰有事沒事去給一個不相干的人費那麼大的勁找娘的?什麼一般人?你當普通的男人就好了,就能讓你自在舒服了?那些男人屁都不懂,要見識沒見識要眼沒眼,你以為他們就不會三妻四妾不會嫌棄你的出生不會對你始終棄了?你個蠢丫頭,氣……氣死老娘了……”
眉林被得連連后仰,卻并沒惱怒,反而噗地一聲笑了出來,突然手抱住婦人的腰,將臉埋進的懷里,眼角潤起來。
“娘。”大概這就是母親的覺吧。被罵著,也被疼著,是全心全意為你著想。
春燕子倏然止聲,抖著將手放在兒的頭上。
這是自見面以來,第一次喊娘。
結尾
自那日被母親罵過后,眉林豁然開朗,心里再無毫不安遲疑。只是當慕容璟和出現時,也沒表現出激或者歡喜之,神一如平時。看他眼中期待的芒漸漸變黯,最后變失落,突然覺得心跳得厲害,恨不得抱住他,再也不放開。
假裝跌倒,不出意外被他接住,然后順手摘下他腰上那個丑丑的香囊藏了起來。那不是為他做的,看他這樣珍惜,覺得心疼,所以用心重新做了一個,想等找到機會再給他。
慕容璟和早已養沒事的時候香囊的習慣,因此很快便發現香囊不見了,一時間人仰馬翻,差點將整個苑子都翻轉過來。
眉林沒想到他會鬧出這麼大的靜,先是被震住了,而后才反應過來,匆匆將他拉進房里,將做好的香囊塞進他手中。
那是一個石青的香囊,也打著同心結,里面放著安神寧氣的香草,無論是繡功還是編結都比上一個好上太多。
慕容璟和拿著那個香囊,先是不解,正想說自己找的不是這個,幸好反應得快,將差點口招禍的話給咽了下去。將那香囊拿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看,一邊看一邊止不住地樂,而后突然發現在那香囊的面,竟然繡著一個春字,一個璟字。
拇指輕輕挲過那兩個字,他到心臟怦怦跳著,結滾了下,抬眼,正對上眉林有些忐忑有些張的笑臉,不由回了個像哭一樣的大大笑臉,然后一把將摟進懷里。
“我絕不負你。”他微微抬高頭,聲音沙啞地道。
眉林嗯了聲,然后從他手中拿過香囊,給他系在腰上。
“你那個香囊是我拿了。”解釋,有些不好意思,其實這事明說就好,偏偏做得跟個賊似的。“那本是我自己做著玩兒的東西,又泡過水,還是不要要了。”
看他似乎有些不舍,于是又道:“你若喜歡,我以后常常給你做。”
慕容璟和于是眉開眼笑,連連點頭。
眉林探頭看了眼外面仍在急急慌慌尋找香囊的侍仆們,于是推了他一把。慕容璟和會意,喊了聲清宴,告訴他不用找了。
清宴眼尖,看到他腰間新的香囊,又見兩人神與常時不太一樣,心中了然,笑著應后,便退了下去。
打發走清宴,院子里很快也安靜下來,下人都各司其職去了。
慕容璟和回頭看向眉林,因為巫已經完全修復了的,所以自從醒來后,一日比一日看著神,也一日比一日好看,再也不像一年前那麼瘦得嚇人。
眉林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來,背過去整理被翻的針線盒,卻被他手從后面抱住。灼熱的氣息噴在耳,讓不由自主栗了下。
“我已經讓人在準備了。等秋天的時候,我就娶你過門。”慕容璟和在耳邊低聲道,如同一個普通的男人那樣,而不是以帝王的口吻。
眉林微驚,不由側頭,想要開口詢問,卻被他牢牢封住了。輾轉反側,良久,他才稍稍挪開,說:“我只會娶你一個妻子。朕的后宮里也只會有你一個人。”
眉林不由自主抓他攬在腰上的手臂,低垂著眼,口急劇起伏,半晌說不出話來。在決定放開一切跟在他邊的時候,并沒想過他會娶,更不敢奢他會只有一個人。如今聽他親口說出,不由像做夢一樣,很有些不真實。
“但是……”慕容璟和又開口,將從那種恍惚的狀態中喚醒,正要自嘲地一笑,卻聽他繼續道:“但是我等了你一年了,再也不想等下去。”說話間,他的大手覆上那重新變得滿的部,將自己話中的意圖赤地表示了出來。
眉林臉刷地紅了,因他的話而生起的那些酸酸甜甜患得患失的覺一下子全飛到了天外,恨恨下他的狼爪,正想將人趕出門去,卻不想會對上一雙滿是眷念的眼,心突然就了下來。
“那……那總得晚上吧。”莫名地忸怩起來,眼睛東看西看,就是不去看那雙灼熱得仿佛要將人吞下去的眼。
慕容璟和抿,似乎有些不愿,但仍然點了點頭。“你答允了,不許反悔。”事實上,他心里很樂,都樂得快開花了,他原本以為還要跟磨嘰一段時間才能如愿呢。
眉林嗯了聲,暗忖就算反悔,只怕他也不答應吧。回過神,想起另一事,于是道:“越秦……越秦也是想幫我,你別再跟他計較了。”
一聽到越秦,慕容璟和就想起自己犯傻的那件事,不由有些頭痛。
“我沒跟他計較。我其實想讓他在外面歷練一下,有人照看著,你別擔心。等過幾年,他有點作為了,我就把他調回京來。”他隨口安眉林,見出釋懷的笑,也松了口氣。
眉林卻不知道,等過幾年,越秦大了,那個時候慕容璟和會更加不樂意越秦接近。
*******
結尾
大炎煌煌八百五十年,武帝中興,史家評撰,稱其為有史以來最傳奇彩的一代帝王。當然這傳奇不僅僅是指他在有生之年統一了整塊玄黃大陸,終結了其長久以來群雄割據戰火紛的分裂時代,還因為他鐵的手腕以及獨斷專行的行事作風。政事上種種獨樹一幟的做法就不提了,只是他為自己最寵信的司禮監總管大太監與一個男子賜婚以及終只有一妻,這兩件事便足以經久流傳。
當然,慕容璟和是不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在意。既然做了,當然就會有人評說,尤其還是坐在他這個位置。強者行之,弱者言之,世事素來如此。他想要擁有足夠的自由,所以必須強大,很強大。所以,最終他敢公然挑戰流傳千年的禮教,讓清宴尸鬼正大明地為眷屬,也讓他自己的人不再毫委屈。
若聽到傳奇二字,他必然是嗤之以鼻。他想若有哪個帝王也像他那樣傻缺地背著一個素不相識的尸閑晃幾天,只怕也會為傳奇。傳奇,換一個角度來看,何嘗不是擁有著比常人更慘烈悲哀的人生。像他,像戰神藏中王。年時,他只眷馳騁沙場的快意,何嘗去欣羨仰過那個孤寡高寒的位置。至于藏中王,那個大炎的開國元勛藏中王……
那一日幾人正在眠春苑的迎春花架下喝著茶下著棋說著話,巫突然道:“我要走了。”
四周瞬間安靜下來。
看著眾人茫然的樣子,巫笑了。
“有人來找我了。”頓了頓,他看向慕容璟和,“說起來,那個人你也認識。”
那是一個型高大魁偉的男人,他穿著一布服,背上背著一把用布纏裹起來的長條形。他站在眠春苑的外面,面容樸拙冷峻,氣度雄渾。
“我本是河源大地的巫。”巫說,清眸流,帶著追憶的幽遠。“當時異族挑唆惡魔,制造出毀滅我子民的災難,我以神力煉化災難為蠱,蠱附竹竹枯,倚松松焦,我噬之腹,使其與我同陷深眠。”
史書上并無河源大地的記載。因此他所說的過往,對在場諸人來說,無異于神話傳說。但他的能力確實與世人大不相同,所以即便聽不太懂,也皆未起輕慢疑慮之心。
“后某日,他的闖喚醒了我的意識。我看他死于地中,怨氣難消,便以己之力將其魂魄束住,在那幽暗之地陪伴于我。直到你們到來,將蠱蟲帶走,我方得已復生。他眷念枯骨,不舍離開,卻沒想到被你帶了出來。”巫說你的時候,是看向慕容璟和的。
慕容璟和神不,他已經猜到男人是誰。那次他重返鐘山石林,一是為了清從安到鐘山的捷徑,再來便是為了藏中王。他在藏中王上找到了可號令兵道軍的令符,這也是藏中王后嗣歷代認定的東西,凡兵道令符在手者,藏道軍皆可供其驅使。這也是為什麼他能指使從來就沒外人能使喚得了的藏道軍的原因。只是他沒想到,藏中王的魂魄竟然附在上面,而后寄于一個剛死之人的軀殼,花了幾年時間,直到魂魄與那軀殼完全融合之后,才來尋找巫。
這些東西聽起來當真是天方夜譚,然而這世上神不可解的事又何嘗了?
看著兩人并肩而去,漸漸消失在山櫻蔓荊當中,慕容璟和突然手將眉林拉懷,從后面抱住。
由始至終,那個男人都沒說一句話。沒說曾經讓他怨恨不甘的過往,也沒追究慕容璟和用他上之的事。他跟在巫的邊,如同一個沉默寡言的隨從,而不是曾經叱咤風云的人。
“花花兒,你知道圣祖他老人家的名諱嗎?”慕容璟和咬著眉林的耳朵,悄聲道。
眉林額角,手去推他的臉,“不知道。別我花花兒。”
慕容璟和嗯嗯兩聲,偏頭躲過的手,又湊了上去,繼續道:“花花兒,我悄悄告訴你哦,圣祖他老人家單名是一個乾字。”
眉林手落空,又被他握住,人有些懵。
乾?慕容乾?
想起那尸骨前以刻骨之恨寫的四個字,“乾賊害我”,難道……莫不是……側臉看向粘在上的男人,目驚疑不定。
慕容璟和親了親的額角,然后微微點頭,算是默認了的猜測。
按慕容璟和的推測是,當年開國圣祖因藏中王功高蓋主而心生忌憚,卻又無法剝奪其兵權,所以設了一個毒計,詔令其帶人潛石林剿滅胡族余孽,待其與中人拼得你死我活之時,使人在石林外圍縱毒火毒煙焚林,最終將兩方人馬一網打盡,也將石林變無人敢的毒地火燒場。此堪謂一石數鳥之計。
當然,以上都只是他的猜測,真正的事實只怕要深埋在那沉默男人的記憶中了。
“所以你才讓我給他叩頭?”眉林不覺打了個寒戰,只覺帝王之心實在可怕。
慕容璟和抱,嗯了聲。那幾個頭,雖然有尊敬崇仰的分在,但最主要的還是為祖宗恕罪之意。也許男人都是知道的,加上看到他后來又親手埋了那三尸骨,所以才會容許自己用那令牌收納藏道軍。
“那他方才……他會不會對你不利?”眉林想到男人深沉如海讓人難測的表,不由有些擔憂。
“誰知道。花花兒,你在擔心我?”慕容璟和不僅煩惱,反而顯得很開心。
眉林沉默,片刻后突然道:“你還欠我一個。”如非他提及往事,都忘記了。
慕容璟和一怔,腦子急轉,怕提什麼要遠游扔下自己之類的話,然后笑地道:“說什麼一個兩個,我所有的都是你的,你想不要都不行。”
無賴!眉林仰頭看天,由得那人撒似地親吻的額角,臉上表麻木一片。早知道他有無數種方法理由來拒絕他不想做的事,就算真有憑據在手也是不行的。
鼻中充盈著他的氣息,額上是他的溫度,的目越來越溫。
天上浮云淺淺,苑中花繁木茂,四野山巒婉秀,偶見人家。其實,這也是極好的。
有他在的地方,都是極好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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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籍名稱:春花厭 作者: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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