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納妾

娶親之事本是大事，宅中添人，族譜添口，總是要認認真真的熱鬧一場。倘若娶的是妾，則又另當別論了。用一抬小轎從側門抬進，無須拜天地父母，穿著裳的新娘被送進房，當晚圓了房，就算有了正式名分。

納妾時沈清軒正在廳中與家人們飲酒，因是生辰之日，不得陪著親戚們多喝幾杯，又吃了一碗娘親下廚親手搟制的長壽麵，飲了湯，二娘立在沈母後，時不時給眾人添酒，一頓席吃了兩個時辰才散，轉去園子裡聽戲，兩折戲後撒了賞錢，眾人才作鳥散去。

沈清軒倒是神不錯，聽完了戲，又去園子裡游了一番，小廝自樹上摘了些瓜果，抱在懷裡一邊吃著醒酒一邊賞月。

一顆果子都啃了一半了，沈清軒才想起來，今兒個自己納妾。

看這一天熱鬧的，把這事都忘到腦後了。

沈母也多吃了兩杯，酣醉的提早回房歇息了，不曾記得提醒，或許本沒想到圓房的事，也需得娘親提醒。

沈清軒這才丟了果核，讓小廝推著往自己院中趕去。

木車著風火牆行至半途，突聽牆外傳來一聲吆喝，清清脆脆的嗓音英氣十足：「你這老妖快將東西還我！」

沈清軒一愣，抬手示意停下，側耳細聽牆外靜，只聽又是那英氣十足的男聲，正氣呼呼的喊道：「憑什麼說那是你的？那是我師傅傳給我的東西，你說是你的就是你的麼？這麼不講理的傢伙我平生還是頭一回見！」

沈清軒正在狐疑這人口中的老妖會不會是伊墨，一道脆生生的兵戈撞聲猛地劃破空氣，傳至耳。沈清軒心頭一，也顧不上自己還要趕回去圓房，人推著沿風火牆快步疾走，開了門觀。

沈家園子佔地十幾里，牆外便是街市，天已晚，街面上並無多行人商販，小廝們打了燈籠出來護在他側兩旁，也隨著看熱鬧。

沈清軒藉著燈籠燭去看，只見不遠站著一個年輕道人，前掛著魚圖案的銅鏡，手中提著長劍，劍鋒正氣勢洶洶的指在另一人的前。

那人正是伊墨。

卻不曉得為何出現在這裡，且還與這不知哪鑽出來的道士糾纏上了。

沈清軒使了個眼，立刻有伶俐的小廝走上前去，作了個揖打哈哈圓場道：「兩位大爺，你們這是作甚呢？要打架也遠些去，莫要在沈家門前打，萬一出了人命，豈不是給府中惹事了？再說不遠就是家，你們就不怕被拿了去？」

沈清軒眉峰一挑，心想倒是能說會道，可惜這兩個，都是不怕事的。小廝的眼力還需磨練磨練。

那道人看到了坐在椅上的沈清軒，愣了一下收了劍，愣頭青似地一路小跑過來，一張口就大咧咧的問：「你是這府中主人？」

沈清軒自然不應聲，旁邊小廝替主子答道：「這是我家大爺。」

「哦哦，你就是沈家大爺？」道人十八九歲的模樣，年輕蓬的一張臉上有些傻氣，話說完又一句：「就是那個癱子？咦，我看你好好的麼，還能坐起，癱的還不算厲害。」

沈清軒撇了撇，眼角掃向一旁遠遠站著的伊墨，意思是你看你都惹上的是些什麼人？

沈清軒心中不滿，卻還是衝著道人笑了笑，又沖小廝打了個手勢，小廝連忙弓下來道：「我家爺的意思是請你們二位去府裡喝茶，中間若是有什麼誤會，也坐下來好好談談，莫要在大街上打打殺殺的。」末了，小廝又補了一句：「今天是我家爺生辰，大喜的日子，又娶了一房姨娘，你們不如放下恩怨進來吃杯喜酒。」

「哎，你生辰？」年輕道人一愣，抓了抓頭像是為之前的冒失有些，又想到什麼，衝著伊墨那邊恨恨瞪了一眼，才轉過臉來沖沈清軒道：「也好，我聽說沈家向來厚道，今天既然是爺喜日，也不做那敗興的事，喂，」他衝著伊墨那邊吆喝一嗓子，「我聽說沈家向來明理厚德，不如你我的恩怨他們評斷一下，論個公平。也省的手，可好？」

伊墨在那站著，也不知想了些什麼，才走了過來，點了點頭。

道人又對沈清軒道：「那就有勞沈公子給我們做個公正。」

沈清軒啼笑皆非，公正？為他和伊墨做公正？天枰本來就是傾斜的，哪有公正的道理。卻還是點了點頭，做了個手勢請兩人府。

小廝推著他走在前面，後面有碎的，悄聲問那道人，你作甚喊他老妖怪？明明是氣度不凡的人。

那道人恨聲道：「什麼人，就是個老妖怪！」雖是說的斬釘截鐵，卻因帶了緒，這話沒有人肯信。

沈清軒將兩人請到自己院中，就在六角涼亭裡擺了些瓜果點心，又上了一壺熱酒，就著月擺了席。

沈清軒坐主位，伊墨和道人面對面坐著，道人時不時抬眼狠狠瞪他一眼，伊墨臉上卻始終雲淡風輕，不緒。

沈清軒命小廝擺好東西后就退去，自己替二人面前杯盞斟了酒，先乾為敬，兩人也端起酒喝了，一巡過後，沈清軒做了個請的手勢，那道人說話。

「在下姓許，許明世，青雲山青雲觀的道士。」許明世簡短介紹過後講到與伊墨的恩怨，卻是因為前些日子伊墨下山拿了他道觀的寶貝，他便下山一路循來，一個月前才輾轉尋到此，找到了伊墨。

許世明指著伊墨，對著沈清軒言之鑿鑿：「別看他此時人模人樣，實際上卻是個妖，且是那種慣的妖！」

沈清軒聞言先是嚴肅點頭，後又忍不住低下頭去，無聲發笑。

「沈公子，你不信我嗎？」許世明見他笑，頓被辱，氣的滿臉通紅。

沈清軒咬了咬，思索了一下才開口出聲：「他既是妖，你不收他也就罷了，為何還帶來我這裡要我給個公正？你就不怕他起歹心，害了我這公正人？」

許世明傻傻的了他一會，「啊」的大起來：「你會說話？不都說你是啞嗎？」

「前不久才恢復，他們不知道罷了。」沈清軒淡淡答，一挑眉，說的溫溫和和：「我想給家人一個驚喜，還道士莫傳揚出去才好。」

許明世仍是愣愣的，卻連忙點頭：「那是那是。」

「嗯，」沈清軒眉眼彎彎的笑著，重新掌控話題：「剛剛說到哪了？」

「害人，哦，害人……不是，這妖雖然是妖，卻沒什麼妖氣，看起來他也是快要修仙的了，不會害人。」

「是嗎？」沈清軒依舊笑瞇瞇，「你收了他，取了你那寶，再放了他就是。」略頓，又道：「難不是你本領低微，收不了他？」

許世明從小在道觀中長大，心思直來直去，單純的很，哪裡能聽出來沈清軒話中的名堂，毫沒覺到沈清軒正在訛他的話，連忙道：「要論平常本事，我真收不了他，可我有祖師留下來的法寶，只要用了，就絕定能收了他，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會化了他……灰飛煙滅。我是修道人，眾生平等，他又不是害人的妖，我也不想用……」說到這裡，許明世頗為得意的掃了眼靜坐不語的伊墨，一副施與者的口吻道：「喂，你這老妖怪把東西還我，否則我就你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啦！」

他只顧著自己得意，卻沒有發現沈清軒的臉上也冷凝下去，靜坐在那，一不。

伊墨終於開口了，一句話說的簡潔明瞭：「那是我的，歸原主。」

「胡說，我師父明明說那是別人送他的蠶寶，刀槍不，神鬼不侵。」許明世辯解，「我師父穿著那服也不知收了多在世間作祟的妖鬼，你憑什麼說那是你的？！」

「那是我的。」伊墨仍是那句話。

沈清軒開口打斷兩人的糾纏不清，問：「那是什麼？」

「寶！」

「蛇蛻。」

兩人同時出聲，卻截然不同。

沈清軒愣神過後，頓時明白了，原來伊墨前些日子下山尋的蛇蛻，就在這道人觀中，還是人家的鎮觀之寶。

「你這蛇妖，胡說八道！」許明世氣憤了。

「沒有胡說，」伊墨淡然道：「三百年前我蛻皮時過於虛弱，一時不查蛇蛻就被了去。不知道怎麼流落到你觀中。可笑你那師父，穿了妖的皮囊，行著斬妖的事。如若不然，我也不會將這東西收回。若真是正義厚德，我就送你又如何？」

「胡說八道，我師父斬妖除魔有什麼錯！」

「人有人道，妖有妖道，妖魔自有道，神仙亦有神仙道，相輔相。」伊墨把玩著手中鏤花銀盞，頭也不抬，漫不經心的說：「你師父自詡斬妖除魔，實則濫殺，不論善惡一概斬盡殺絕。如此行事，有違人道。壞了妖魔道的規矩，也壞了人道的規則。所以壽極短，三十歲不到就斃了命，你卻以他為尊，莫非想傚法他行事？」最後一句，語氣雖依舊輕描淡寫，卻已暗藏殺機。

「傚法他又如何？」彷彿被挑釁般，許明世拍案而起。

「除了你就是。」伊墨靜靜道。

劍鋒出鞘的聲音猛地響起，擾了一園清淨。

「今日我就除了你這妖！」

沈清軒默不作聲，控著椅往後退去，看著兩人重新纏鬥在一。

伊墨赤手空拳，許明世劍花晃眼，卻始終近不了他的，兩人形已經模糊不清，院中草木被劍氣掃過，盡皆躺倒，又有妖力拂過，盡數枯竭。

卻始終沒有一個人出來，連看熱鬧的小廝下人都沒有，沈清軒知道伊墨定是施了法，將這園中世界與外界隔離，也就放了心，安坐在椅上，看的津津有味。

幾十個回合下來，許明世落盡下風，長劍都丟了，披頭散髮，神態狼狽。伊墨仍是悠然沉靜，彷彿不過是耍了場猴戲。

許世明心中正義，終是抵不過年，激怒之下探手從口袋裡取出一樣東西來，一手托在掌心，一手打了幾個手決，閉上眼口中唸唸有詞，全是咒語。

伊墨停下，著他手中那微微蹙起眉，沈清軒愜意賞戲的神終於變了。

自他從許明世口中得知果然有能制住伊墨的法寶的時候，他就在想，如何毀了這東西才好。不為別的，只為伊墨對他好，別說伊墨是個好妖，就算是魔，殺人嗜，他都要護著他。這天底下有那麼多人，對他好的卻只有這幾個，愈是，就愈要珍惜。哪怕違天逆德也在所不惜，否則人活一世，連想護的人都護不住，要這樣的人生，有何用？！

電火石間，沈清軒子一沉，整個人歪過椅，朝後仰去，他後便是蓮池，荷葉漂浮，池水粼粼，口中高呼：「道士救我！」

就這麼墜池中。

他那一聲的極是尖銳，聲震長空，許明世手中越來越明亮的金芒猛地停頓下來，瞬間熄滅了，想也不想的朝沈清軒撲去。

許明世剛抓住沈清軒一隻手，就在這一瞬間，只見池中剛浮出水面的那張臉衝他微微一笑，笑的甚是狡詐又無辜，接著許明世只到後腦一陣鈍痛傳來，他記憶裡最後看到的是沈清軒的笑臉以及手中攥著的石塊。

伊墨施法將兩人從蓮池裡撈出來，沈清軒咳了兩聲，剛一翻就急忙從許明世另一隻手的掌心裡摳出了那紫銅的小鼎，也顧不得渾淋淋的，扶著蓮池邊緣坐起，將那小鼎拋向伊墨：「你收好。」

伊墨接住那鼎，在手中看了看，而後收進袖裡，神如常，「倒是一場好戲。」

「呸。」沈清軒啐他一口，「還不送我回去換裳？」又道：「你解了法，我要人了，剩下的事我來理。」

伊墨走過去，將人打橫抱起，走向院中那楠木小樓。

沈清軒一手勾在他頸項，一手抹著臉上的水，剛抹了兩把，突然想起來道：「快放我下來罷，今晚上我納妾。這樣子，倒像是你要納我為妾了。」

伊墨一低頭，停住腳步把懷裡人看了又看，最後道：「這般淋淋散發著淤泥味的妾，我也是平生未見。」

沈清軒惱怒，在他肩頭擰了一把，「我倒是不嫌你是又冰又冷的大長蟲，你還來嫌我。怎麼，對我這麼評頭論足，你想嫁我不？你要嫁我，我就退了明年親事，三六聘冠霞披給你備好，娶了你。」

伊墨沉默片刻，道：「你這，合該啞了那麼多年。」

沈清軒嗤了一聲，伊墨又道：「無事，你房中那人我早已讓睡了。盡可安心。」

兩人說著話，回到樓中，沈清軒看那新納的妾室果然歪在床上，也就放了心。指使著伊墨取了來換，一邊換著一邊想起來問：「今晚你怎麼會出現在這？」

「來送禮。」伊墨看著他褪盡裳，出單薄的蒼白膛，「你的生辰，理應送禮。」

「送什麼？拿來吧。唔……涼死人了。」

沈清軒解了子，掙紮著往下褪，人一把握住腰肢，冰涼掌心讓他瞬間彈不得。話也頓住，耳泛了紅，「做什麼？今晚浸了涼水，又娶了妾，可不跟你房花燭。」

「我送的就是那房花燭的東西。」伊墨蹲下，將他的長退到腳踝，掌心在那細瘦小上挲片刻，眼見著沈清軒耳越來越紅了，才松開手，正正經經的替他除了鞋，將上水滴盡，又重新將給他換上，只是作裡難免上沈清軒的，穿到底時更有心無意的到了沈清軒間，沈清軒腰抖了抖，臉上徹底變紅。

卻睜大著眼，看著他的手在自己上游，骨節分明的手指修長而白皙，一件件捻起，套上他的子，草木清新的氣息噴發在頸側，難當，明明是簡單的作，卻分外煽。沒一會，沈清軒小腹下已經是一團火熱，巍巍的直立了。

伊墨若無其事，替他整好裝束就起了，取出一隻檀木小盒來，掌大的長盒鏤刻的花紋古樸簡練，也不知盒中裝了些什麼，遞到面紅耳赤的沈清軒面前，「原是送給你的生辰禮，並不知你今晚納妾。」

沈清軒呼吸略急，手接過，低聲問：「是什麼？」

「打開看。」

沈清軒將那盒子在手中研究片刻，很快推開盒蓋，一花香撲面而來，盒中淡紫的膏狀，將盒子填的滿滿的，像一盒紫豆腐，沈清軒看了半天，又用指尖蘸了一點聞了聞，也不知道這是什麼。

只好問：「這是什麼？吃的？」

伊墨眼底似乎閃過什麼，沉默片刻，才道：「外用，不可服。」

「療傷的？也不像。這麼香，像脂膏一樣泛著油。」沈清軒嘀咕著，還是想不明白。

伊墨又出言道，「原是打算慶你生辰，給你用的。」

沈清軒呆了呆，他說的太正經，毫無端倪，卻莫名的，這話裡出一曖昧的味道來，沈清軒頓時悟了，「啪」地把盒子合上，丟在一旁，「有拿這東西做生辰禮的嗎？毫無廉恥！」

「說了原本是送禮來的。」伊墨走過去，彎下來逐漸近，兩人面對著面，膛像，廝磨般開口道：「你知道禮不單是這一樣，還有配合的『用』。」

沈清軒只覺腦中「轟」的一下，這回連頸子都紅了，眼神閃躲著本不敢看他，只往後仰躲，又氣又的罵，「你這壞蛇！你你、我今晚就不該幫你，那道士拿了你這蛇最好！」

伊墨仍是那般樣子，老神在在的，看了他片刻，突然起道：「我走了。」

「嗯？」沈清軒沒反應過來。

伊墨一言不發的出手，指尖朝自己掌心一劃，頓時湧出來，沈清軒一驚，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見那並未曾順著掌紋流下，而是凝結在傷口那，逐漸凝結珠，彈丸般大小，閃爍著紅的，形實。

稍後伊墨拿起那顆珠，一手執起沈清軒的手，放進他的掌心，淡淡道：

「若還想以相許，就自己抹了那脂膏，用這個喚我。」

沈清軒又是面紅，本想還說誰要自己抹那東西等你來……一抬頭，人已經不見了。

只有手中那顆紅珠，散著幽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