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過年

年三十上午，沈清軒打理完手邊的事，讓小廝推著，去廚房看看晚間的飯菜準備的如何。沈家太大，廚房也是三重，最外面堆著小山樣的瓜果蔬菜，理過的鴨魚都撿放在盆裡，灑了鹽醃製味，待晚間直接可以鍋。第二重門裡大大的屋子，起了數十個小灶，點著火，煨著各式高湯。最裡間才是真正做飯的地方，掀開門簾，首先是如山的蒸籠，摞的直達房頂，籠旁立著木梯，方便隨時爬上去查看。鐵鍋有大有小，灶爐形狀不一，燉的煮的煎的燙的，無一不全。廚子們圍著短，雙手在案上穿梭如飛，切片柳，麵調餡。臉上被爐火映出紅紅的。

有人忙裡閒一抬眼，瞅見了門口的沈清軒，連忙驚呼一聲，停下手跑過去，喊道：「爺怎麼到這裡來了？趕回去吧，油煙大，小心熏著。」

沈清軒微微笑著，臉上有著節日的喜慶，擺了擺手，道：「我看看你們準備的如何了。」

「爺放心，廚子們都老練著呢，出不了差錯。」

沈清軒點點頭，又看了一會，才道：「先做出些好菜來，裝在食盒裡。一會給我送來。」

那人不解，疑的問：「爺這是要給誰送去嗎？」

沈清軒頷首，卻也不解釋，只讓他照吩咐去做，隨後就走了。

不消片刻功夫，裝的滿滿的食盒就送到了沈清軒手邊，沈清軒打開看了看，重新蓋好，又讓丫鬟拿來早先準備好的一個紅包袱，送到門口去。侯在院門的小廝迎上來，接了東西放進馬車，隨後說了聲「爺放心，小的一定送到」趕著馬兒離去了。

馬車一路疾馳，趕往渡口，又轉上了船，不到晌午的時間，小廝就將那些東西送到了小桃的別院裡，很快又匆匆趕回覆命。自然得了沈清軒的打賞。

下午的時候，許明世也迎風踏雪的回來了，臉上掛著焦急之，衝進院中，找了一圈才知道沈清軒在主院裡招呼客人。丫頭見他找的急，也不敢耽擱，讓他候著，自己圍了斗篷去尋主子。

沈清軒得知許明世來找，使了個眼中途離席，問他何事。

許明世見周邊無人，才解了襟，從懷裡掏出個黑乎乎茸茸的東西來。

「噯？這是甚？小狗兒？」沈清軒剛要手，被許明世擋住了，許明世把那東西重新揣進懷裡，滿臉苦相的對著沈清軒道：「我也不知怎麼跟你說。」

沈清軒奇怪的看著他滿臉苦，明白事不小，請他進房細述。

原來又是許明世一時衝做下的事。那黑乎乎茸茸的東西，卻是一隻剛出生月餘的小狼崽。狼崽的母親也有些來頭，修煉三百年，得了人形，而後耐不住寂寞，不再潛心修煉，去塵世中遊玩。隨後就是些人人都耳能詳的節了，狼上凡人，一人一相相慕，在一起過了一年。結果一年後那男子得了重病，母狼知道是自己的緣故，四尋求解決之道，恰遇許明世。

許明世一見那人臉上敗死之氣，只當是妖存心害人命，不分青紅照白，上去就和母狼了手。

結果那狼心中牽掛丈夫，兼之剛剛生產，未癒，就這麼死在他手裡。

母狼一死，人形的狼崽無妖力看護，自然也現了原形。之前榻上男子見許明世衝撞自己娘子，還以為他是胡說八道，只是實在沒有神，也無氣力阻止，只得眼睜睜看著自己妻子倒地，結果那倒地婦人一轉眼，就化作了一隻黑狼，而懷中哭泣的男嬰也一瞬間化哀的小狼崽。他只是普通凡人，重病在，又遭此驚駭場面，竟然一命嗚呼了。

對著兩條命，許明世知道自己又犯了錯，卻不知如何收場，只得抱了那狼崽，步履匆忙的趕回來找沈清軒。他在異鄉，並無其他相之人，遇了事首先想到的自然是沈清軒。

沈清軒聽完，不發一言。只抬著臉，目冰冷如刀，直凜凜的看著他。那眼神極冷，冷到極致，彷彿千年寒冰雕琢的刀刃，進他心窩裡。

許明世駭的臉都變了。

足有一炷香的時間，許明世站在那，彷彿做錯了事的小孩，頹喪的垂著腦袋，喃喃著也不知是問誰，「這可如何是好？」

沈清軒冷哼一聲，正說話，卻聽到一聲細的哀聲，自許明世懷裡發出。細細的嗓子，不知邊世事無常，呵護它的天地已然驟變。只是了，便哀哀的著，拱著小小的腦袋，尋找母親。

沈清軒眼底變了一下，終是什麼都沒說。搖了鈴鐺喚來丫頭，讓去找老管家，不管什麼法子，尋碗口水來。

命令發出去，丫頭到屋中氣氛不對，連忙應下，立刻退出去，關好門。

小狼仍在細的用嗓子著，發出嗚咽般的聲音，在許明世懷裡拱來拱去。

沈清軒手，冷聲道：「給我。」

許明世猶豫了一下，沈清軒淡淡地道：「你可是它的滅門仇人。」話剛落音，許明世的子明顯了一下，臉上出了悲苦之，甚是可憐。只是再可憐，也打不了沈清軒的鐵石心腸。著的手，巍然不。

許明世將那狼崽遞過去，沈清軒將它抱在懷裡，裹進襟，一邊安著，一邊對許明世道：「我早說，你這子若不改改是要惹禍的。不是害自己，就是禍害他人，你先還不服，現下可是應對了。」

許明世一言不發，只低著頭，看著自己腳尖。

「事已經到了這一步。我也不說什麼了，你去賬房領些銀兩，前去將那對夫妻安葬了吧。」

許明世聞言抬起頭來，驚異的道：「安葬？如何安葬？」

「廢話，自然是葬在一。」

「可，可是怪。」

「那男人娶了，只要沒有休，莫說是怪，就是惡鬼，也要葬在一！」沈清軒加重音量。

許明世愣愣的。

「你殺了他妻子，又嚇死了病人，我本該送你見。但到底你我也算故，尚有些，這事我也不做了。」沈清軒淡淡道：「只是你須寫一份文書給我，往後再要降妖捉怪，須得問清事由，再有此事發生，我就拿了你去見。你雖是道士，卻也是人，歸得府管轄。到那時，以命抵命，我絕不相幫。」

許明世仍是愣怔，卻點了點頭。

懷中狼崽的厲害，沈清軒一手將它抱了，獨手推了椅到書架前，從書櫃中取了木箱出來，打開，裡面只有一件雪白長袍和一件紫銅小鼎。

許明世看到那兩件東西，卻不知他究竟想做些什麼，只默不吭聲的看著。

沈清軒取出那件蛇蛻做的長袍放在一邊，又掩上木箱放回原，拿著那長袍過去，看了他片刻，才道：「那母狼也不知是何來頭，想來山中野修煉，也非一個。此番死的冤屈，十有八九會有同伴來找你尋仇。你做了這事，本該以命抵命。卻到底年輕，死了可惜。這我先借給你，你拿去護，且將你上所有傷人的武全部解下，給我。等事了結，我再還你。」

許明世還是沉默，心知他所言不虛，卻也知道一旦自己毫無還手之力，等待著的將是不可預估的結果，即便有寶護，不會失了命，卻也難逃皮之苦。但沈清軒已經把話說的很明白，他就是要他這樣贖罪。哪怕被那母狼的同伴打廢打殘，也是活該。

換或不換，全憑他此刻抉擇。

許明世立了一炷香功夫，終是解了囊包袱，將裡的道符硃砂全部遞給沈清軒，又將腰間挎著的寶劍也解了，放在桌上。最後拿起那件蛇蛻寶，低頭看著，突地眼眶一紅，落下淚來。

他說：「對不起。」

沈清軒卻是無言，因為他知道，這聲道歉，並非說給自己聽。

懷中小狼嗚咽的越發可憐了，房門正值此時被叩響，老管家的聲音響起：「爺，我尋了只正在喂養的母羊，可行嗎？」

沈清軒道：「碗來。」

老管家道：「這就來了。」

餘溫尚在的羊送進房，沈清軒試了試，抱出懷中狼崽，以碗去喂，那小狼哪裡吃得慣，加上又是冰冷的碗沿，直往下，本喝不到。不由得又氣又急，的愈發淒慘，掙的也厲害起來。沈清軒放了碗，也不清楚它究竟是不吃還是不習慣這樣的吃法，只好用手指蘸了些，往它裡遞。那小狼的狠了，又知道邊不是親人，本能的警惕。待他手指來，一張就咬了上去。

許明世嚇的「嗷」的一聲，因為沈清軒的手指立時見了。沈清軒卻面不，彷彿被咬的是別人，仍是將那手指往狼裡送，混著香，小狼了，等沈清軒再送來手指時就不咬了。

確定只是喂養有問題，沈清軒找了小勺，小小的一支，著狼給它灌。一個是得發瘋的小狼，一個是從來不接的男人，一碗羊灑了三分嗆了三分又吐了三分，勉勉強強，互相總算能配合好了些。

第二碗喂的順當多了，到了第三碗，沈清軒喂的慢了，小狼也吃的慢了。

許明世在一邊看的直流汗，一邊佩服沈清軒的耐，一邊卻也可憐這只失了父母的小狼。若不是它，這小東西哪裡要廢這麼多力氣，只為吃飽肚子？

等到小狼肚皮開始撐圓，沈清軒累的不清，它自己也累的夠嗆。趴在淋淋的沈清軒上勉強挪騰了個位置，換了個乾燥溫暖點的地方，蜷著子就睡著了。

把小狼抱進襟，沈清軒到火盆邊著袍擺烘烤，此時才算安靜了一下。許明世也正眼去觀看，看著沈清軒的側臉，在火盆邊散發著一種恬靜與疲倦的氣息。

而後猛地瞪大眼，高聲道：「沈清軒你上有妖氣！」

沈清軒正烤著火休息，被他這麼一喊，唬了一跳，睜開眼看著他，很快回神道：「我知道。」

「你是不是遇到什麼妖怪了？」許明世問，臉上本能的戒備，觀察四周。

沈清軒笑笑：「沒有。」

「胡說，你上妖氣那麼重，明顯是和妖……」話到這裡，戛然而止。許明世驟然明白過來，是的，這樣的妖氣，並非與妖尋常相才能染上，須得……況且這妖氣，他並不陌生。一向糊裡糊塗的腦子在這一瞬間，陡然條理清晰起來。許明世想到他曾經不顧救那蛇妖，想到那千年老蛇將寶蛇蛻爽快的贈他，想到不久前在山中逐漸消瘦卻執拗似乎在等待什麼的那個人……許明世幾乎是著聲音發問：「你與那蛇妖、是不是好過了？」

沈清軒只看著他，不承認，亦不否認。只是看著，眼底譏諷一閃而逝，彷彿在嘲笑他這個問題的多餘。

許明世愣怔著，腦中思維在他的目下斷了線，紛麻。

沈清軒始終從容的著他紛的眼神，彷彿一切都與己無關。只是到最後了，才輕笑一聲，不無嘲弄的道：「我與那蛇妖好了一年了，你是要除了它，還是除了我？」略頓，沈清軒輕輕地，用鼻音發了個音節，說：「嗯？」尾音上揚，肆無忌憚。

許明世倒一口涼氣。

「你這樣會死的！與妖在一起，哪怕是修煉千年的妖，你也會死的！」許明世喊。

「我知道。」沈清軒應的極快，彷彿知道他心中所想，淡淡道：「他告訴過我。」

「他……」許明世啞言。

「我不是你，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不用為我心。」沈清軒放下襟擺，著他道：「你還是先回去，將那對夫妻安葬了吧。」

許明世倒退兩步，像是被深深打擊了似地，不敢置信的著他，半晌，猛地一跺腳，掉頭跑了。

了懷中狼崽的皮，沈清軒也坐了半晌，才嘆了口氣，對懷中睡的香甜的狼崽喃喃道：「我給他的寶不帶，這一去，也不知道回不回得來。」又想著，這狼崽此時倒是溫馴模樣，將來也不知會如何，怕是要找許明世尋仇的。

懷裡揣了這麼個東西，沈清軒真的開始發愁了。

而後，就像許明世有事自然的想起他一樣，他此時唯一想到的，就是伊墨。

那蛇冰冷冷的子，把這狼給他，指不定也冰冷冷的修煉不理世事去了，就算不老實，伊墨也自然有法子制得住它，等到修煉人形要去尋仇，那許明世的骨頭都腐灰了。

沈清軒瞇起眼，臉上出狐貍般狡黠的神，非常非常、非常得意。

正在溫泉裡的伊墨，突地睜開眼，然後打了個噴嚏。

對自己這個突如其來的噴嚏，伊墨發揮了野般的直覺，一揮手，袍完整的覆上。

離了山林，前往城中沈宅。

宅裡燈籠遍佈，歡聲笑語，耳畔繚繞的都是喜氣洋洋的問好。

一路上無數遍「伊公子過年好」讓伊墨腳步也慢了下來。

屋中沈清軒坐著，正好回頭，眉眼含笑：

「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