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屏幕上的字，程蘇然心一驚，猛地抬起頭，環顧四周。

不遠，十字路口前車子排長龍，恰好此時紅燈變綠，一輛黑凱迪拉克朝這邊駛過來，隔著一條綠化帶，速度放慢，卻沒停，只是緩緩經過邊，又加速。

后排車窗關得嚴實，只約窺見里面人的廓。

悉的號牌。

是坐過的那輛車！

姐姐？

看著它漸漸遠去，程蘇然有些忐忑，不想到那天晚上，或許，也是這樣的形吧？姐姐在車里看見了……

“你看什麼呢？”趙意含用力拉了一下，“快走啊，我要死了。”

程蘇然回神，雙機械似的繼續往前走，低頭打字回復：[是我表姐。]

想了想，又詳細補充：

[來江城找工作，我今天去接了。]

“別玩手機了，快點行不行？”趙意含催得，聲音里著焦躁，原本挽著的手變了拽著。

程蘇然無奈把手機放回口袋。

……

周末食堂的菜比較，卻也不像平常那般人多，可以坐著慢慢吃。

程蘇然給趙意含買了七元的餐牌，能選兩個葷菜一個素菜，自己刷飯卡，吃五元餐。把飯卡藏得嚴實，就怕表姐又讓給買什麼，像這種容易心，從小到大被使喚慣了的人，容易意志不堅。

不能讓表姐知道有存款，也不信表姐上沒帶錢。

這頓飯吃得不太愉快。

從食堂出來，許是吃飽喝足舒服了，趙意含一邊拿出小鏡子補口紅一邊斜眼打量妹妹，譏笑著說：“你怎麼還是這麼土啊，大學白念了？不知道跟同學啊室友啊學一下打扮，到時候出去工作，一看就是學生樣，好欺負。”

兩人并肩走在寬闊的林蔭道上，頭頂茂的枝葉遮擋住了大片，四周涼的。

程蘇然沒接話，頻頻低頭看手機，臉上雖然素凈，但五生得小巧致，有一副好骨相，就是混在人群中也能被一眼注意到。

一點都不像程家人。

這是姑姑曾經說過的話。

見沒反應，趙意含自覺討了個沒趣，補完口紅，又對著鏡子端相自己一番，不經意道：“誒，你們宿舍的床有多大？夠睡兩個人麼？”

“問這個做什麼？”程蘇然瞬間警惕。

“我去你宿舍唄，省得在外面租房。”

“不行。”

宿舍目前只有三個人住，有一張床空著，其實，只要征得室友同意，讓表姐暫時進去住一段時間是可以的。但是們室友之間關系尷尬，這麼做容易節外生枝，且自己被包養的事也就兜不住了，不能冒這個險。

“為什麼不行？一般學校都是一米二的床，我們倆又不胖，怎麼了？”趙意含理所當然道。

“不方便。”

“怎麼不方便，都是生，你跟你室友說說，而且我又不會一直住。”

等不到金主的回復，程蘇然心煩意，被吵得了，怒道：“你就不能去租房住嗎？”

趙意含被吼得愣住，難以置信地看著，眼神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你……兇什麼啊！都是先面試通過了再考慮租房，還沒畢業你懂屁！而且哪有那麼容易租到滿意的房子，我這也是想省錢！”

“你只考慮你自己，麻煩都丟給了我。”

“那你的意思是我得一個人解決所有事不能找你幫忙？”

又是這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程蘇然想起這些年住在姑姑家，凡事忍著，順著，不能有脾氣，而表姐無論對做什麼、要做什麼都是理所當然的，便覺出心酸，生出厭惡。

討厭的蠻不講理，討厭的理直氣壯，討厭的我行我素。

因為這些都是沒有的。

“為什麼你不可以一個人解決？”程蘇然哂笑，“你比我大兩歲，是要工作的人，我這個在你口中還沒畢業的學生都一個人過來了，你好意思嗎？”

不知哪里來的勇氣，在從前，是不敢這麼對表姐說話的。

趙意含被激怒了，手用力推了下的肩膀，“你不就是記恨我媽沒給你出學費麼？憑什麼？我們家養你這麼多年，仁至義盡了吧！要不是你……”

聲音越來越大，周圍偶有經過的師生側目過來。

程蘇然心神微震，氣勢瞬時了下去。

是姑姑把養大的，占了原本應該獨屬于表姐的資源，盡管那只是很一部分。良心是冷而的鐵索，牢牢將束縛住。

“我再問一遍，讓不讓住宿舍？”趙意含低聲音威脅。

程蘇然艱難地搖頭：“不。”

“行啊，出來兩年翅膀了，有種你一輩子別回家！”趙意含指著鼻子罵道，氣急敗壞地拉著行李箱走遠。

程蘇然看著的背影，長舒一口氣，轉往反方向走。

家？

沒有家。

那不是家，是別人的屋檐，別人的籬笆。

這兩年獨自在外，一邊讀書一邊打工還欠著貸款的生活，撐住了，過來了，才發現自己原來可以擁有力量，可以長出翅膀。只是現在的翅膀還不夠強壯，不能自己飛。

但那一天不會等很久。

.

夜，城市燈火璀璨。

一輛白小車緩緩駛近酒店側門，停穩了，程蘇然從車里下來，向司機道了謝，乘電梯上二十七樓。

刷卡，推門，客廳里傳來說話聲。

頓住。

人站在八角窗前，側著，長發低挽，一手拿著手機，另一手在口袋里，袖邊微卷，出小半截細白的手腕，鼠灰的質襯衫最上面開了兩顆紐扣。

窗外細雨蒙蒙，頂燈在上暈出一層暖。

電話里與人講著滿口流利的英文。

聞聲，江虞轉過來，視線及站在門邊的孩，疏離的眉眼多了幾分和，沖招了招手，隨后加快語速，客套幾句，掛掉。

“姐姐，”程蘇然乖巧地站在跟前，“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呀？”

“沒多久。”

江虞角噙著淡笑，手勾起了孩耳邊的碎發，“今天中午我路過你學校，在門口看見了你。”

“……”

“真的是表姐嗎？”

“嗯嗯。”

江虞輕點了下頭：“那就好。”

程蘇然一怔。

什麼意思？是表姐就好，那麼不是表姐就意味著不好？不好在哪里？為什麼呢？姐姐竟然會注意這種事？腦子里冒泡泡似的想了一連串，心不知是張忐忑還是別的什麼，突然跳得好快。

難道——

不待胡思想更多，江虞又說：“遵守協議上的條款，切記，不要給我惹麻煩。”

平靜到冷淡的語氣。

心跳好像凝滯了一秒，節奏瞬間慢下來，程蘇然低低“噢”了聲，抿住。

原來是因為這個啊……

冷酷卻也現實。

孩低垂的睫又又長，像輕薄的蛾翅，靜靜地棲在眼瞼下。江虞俯視著，修長的手指輕輕上臉頰，像是安，又像是習慣的作，讓人捉不。

忽然，松開手，轉走向茶幾，“過來，小朋友。”

程蘇然跟上去。

茶幾邊擺放著一個銀方形盒子，緞帶系漂亮的蝴蝶結，瞧著像是禮。冷不丁想到被賣掉的套裝，和辦公室里橙紅紙盒上的奢侈品LOGO。

“姐姐，這是？”

“禮。”

“……”

“拆開看看。”江虞抬了抬下。

程蘇然站在原地沒，許久，小聲說：“姐姐，我說過了，你不要再送我貴重品。”

“不是貴重品，看看就知道了。”

“哎？”

咬了下，半信半疑地手去拆，緞帶一，散開了，撕掉外層銀禮紙，出了包裝盒。

是一臺嶄新的筆記本電腦。

“姐姐，你——”程蘇然電似的回手，轉頭看向江虞，眼神像是委屈，又像是埋怨，仿佛在說騙。

小臉鼓了起來。

江虞不勾起角，耐心地解釋：“它是你現在的必需品，可以用好幾年，折算下來平均到每天，并不算貴重。”

“可是我有電腦啊。”

“該換了。”

“還能用。”

“影響你的學習效率。”

“……”

程蘇然微微低頭，想起自己那臺掉漆的舊電腦，是便宜收的二手，用了兩年雖然卡，但湊合湊合還可以用，能滿足的需求。

可是……

姐姐是怎麼知道的？

只有那個噩夢的夜晚，把電腦帶了過來，擺在桌上。距離今天已經一周了，“冷酷又現實”的金主，怎能將小寵的事記在心上這麼久。

無法控制自己不胡思想了。

為什麼？

見孩陷沉思，江虞手按在包裝盒上，屈起食指，一下一下輕點著，而后像是自言自語：“提高效率能節省時間，時間才是真正的貴重品。你就用它好好學習，讓它發揮除了賣錢以外的價值，好嗎？”

說完，牽起孩的手，在自己掌心底下。

溫熱的在手背上蔓延。

程蘇然抬起頭，撞上江虞深沉的目，窺見了那雙眼睛里流出的溫。那一瞬間，甚至以為姐姐在哄自己。

“嗯？”江虞另一手勾住孩的肩，將人圈進自己懷里，“小朋友，要聽話。”

說罷，親了親的臉。

“……好。”程蘇然閉上眼，用力呼吸著，鼻間盈滿了人上清芬的鳶尾香。

好像喜歡上了這個味道。

“乖，去洗澡。”

“唔。”

……

洗完澡出來，程蘇然雙頰緋紅，鹿眸水潤，好似喝飽了水，整個人像一只白的水桃。

“來，小朋友，姐姐有事跟你說。”江虞坐在沙發上朝招手。

聽話地走過去，主挨著江虞膝頭坐下。

彼此面對面。

這個角度，終于能俯視江虞，從上到下，仔仔細細。雙手不自捧住的臉，指尖沿著冷的廓線條移，再細致地勾畫五。

眼睛，鼻子，。

妝容很淡，眉峰描得和，是帶點棕調的紅，一雙狹長冷魅的眼睛風萬種。

真好看。

忽然，江虞捉住調皮搗蛋的手，湊到邊親了一下，笑著說：“愿意繼續做平面模特嗎？”

“什麼？”

“昨天那個攝影師姐姐很喜歡你。”

“我考慮一下。”

程蘇然掙扎著想出手，江虞稍稍施力，偏不放，兩人一來一回，嬉戲玩鬧似的。江虞趁孩不注意，一個轉將人摁住。

頭頂線被遮擋，暗沉沉的影子籠罩住。

一只手捉住了下。

呼吸慢慢過來。

猛然間，程蘇然腦海里閃過那個夜晚的記憶，渾不控地發抖，一陣一陣，嚨里發出嗚咽聲。

“怎麼了？”江虞察覺到的不對勁，仰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