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第28章 28

五個字, 程蘇然看得清楚,卻看不懂。知道這是兩個月的包養費,不知道為什麼一次付清。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腦海中形。

難道……

姐姐不要了?

所以提前終止合約?

心懸起來, 抖著手指打字:[為什麼呀?]

江虞遲遲沒回復。

程蘇然一時忐忑難安,恨不得自己長了翅膀立刻飛回去,余瞥見像, 轉過臉,狠狠瞪了一眼。

都怪你!

在心里生氣。

“讓你磕個頭, 玩起手機來了!”姑姑尖利的聲音傳過來。

程蘇然猛一激靈,就見姑姑拎著笤帚朝這邊來, 以為要打自己, 下意識側過子躲開,“我磕過頭了。”

姑姑卻只是把笤帚往手里一塞, “去東頭屋打掃衛生!就曉得玩手機……”

“哦。”

拎著笤帚走開。

老屋共有四間,一間堂屋, 東西各一間臥室, 一間灶房。

東邊是程蘇然父親生前住的屋子, 小時候家生活那幾年也住過。對老屋的記憶, 永遠是角落里的蜘蛛網,每天掉皮渣的墻, 翻個就吱吱作響的雕花木床,還有一怎麼開窗通風都散不去的霉味。

打掃完衛生,微信依舊沒有靜,程蘇然忍不住又發了一條:

[姐姐?]

……

院子里嘈雜,姑父買東西回來了, 后跟著幾個村里的叔伯。

無論誰家辦大事, 婚喪嫁娶, 總有人上門來幫忙,不要錢不要禮,只主人家留著吃頓飯表示謝,村里一直秉持著這般傳統。

爺爺家人丁不興,到現在只有姑姑、程蘇然和趙意含幾個后代,這次來得兇,住院花了不錢,姑姑實在是拿不出更多了,喪事只能一切從簡。

不停靈,明天封了棺直接抬上山埋了。

程蘇然出去與幾位叔伯打了個招呼,便鉆進灶房幫姑姑燒火做飯。

這時候手機震了。

姐姐:[表現不錯。]

姐姐:[還剩兩個月,按月付麻煩。]

江虞發了兩條。

冰冷的文字躍眼簾,程蘇然心頭一刺,仿佛看見了簽合約那天的江虞,冷淡的面孔,冷淡的語氣,將當做貨一般看待。

本來就是姐姐花高價買來的小寵……

這頭心里酸,那頭看見“還剩兩個月”,又有種不舍的簡直快要被自己矛盾的緒折磨瘋了。

難道這是在考驗自己嗎?試探會不會拿了錢跑路?

程蘇然苦笑著安自己,低頭打字:[姐姐,你就不怕我拿著錢跑了嘛?]

這次江虞回復得很快:[你不會。]

程蘇然:[為什麼這麼篤定?]

江虞又不說話了。

“……”

唔。

吃過晚飯,程蘇然問起表姐,姑姑說剛到城中家里,天黑不方便,明天一早再過來。

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兒,舍不得遭一點罪,吃一點苦頭。

雖然羨慕,但也麻木了。

這一晚,程蘇然和姑姑留在老屋守夜。

過去的農村夜晚沒有什麼娛樂活,人們吃完飯早早就睡了,如今還好,卻也比不得市區熱鬧,尤其老屋這邊,一夜,四周黑黢黢的,只見星點燈,照著山頭田埂的廓,遠像一只沉睡在黑暗中的巨

堂屋燈敞亮,黑棺材森森的,有幾分瘆人。

程蘇然以為自己會害怕,但看到那張臉心里盡是氣,恐懼都不值一提,坐在像邊著耳機背單詞。

姑姑坐在對面,眼睛死死盯著棺材,不知在想什麼。

周遭靜得只聽見狗

“老東西,你不喜歡生兒子咩?你兒子早早死得頂,老了還是我管你,還是我給你送終……”手機播放容暫停,程蘇然就聽見姑姑自言自語的聲音,莫名一怔。

人眼里有憤恨和不甘,末了嘲諷地笑。

程蘇然,頓時覺出心酸,其實姑姑也是可憐人,是這個家庭中的害者,換做自己是,當年未必能做得比更好。

如今這個大包袱沒有了,束縛在們心上多年的疙瘩也能解開了,何不借這次機會修復關系?

不知不覺間的心了下來……

一夜未眠,翌日天剛蒙蒙亮,姑父就帶著表姐前腳剛到,村里那幾位叔伯后腳也來了。

喪事從簡,流程幾乎沒有,姑姑拿著引魂幡走在前面,程蘇然和表姐跟在后面,姑父和幾位叔伯抬棺材,一行零零散散幾個人上了山。坑是昨天就挖好的,在爺爺的墳旁邊,兩人合葬。

這是程蘇然第二次參加農村葬禮,上一回是十幾年前父親去世的時候。

那會兒還小。

匆匆下葬后,大家又圍在一起吃了頓飯,收拾老屋的東西,姑姑把院子里養的送給了幾位叔伯,留了一只帶回家。

程蘇然終于回到住了十幾年的地方。

小樓房老舊,八十多平,兩室兩廳,一間姑姑住,一間表姐住,程蘇然則住在小儲藏間,只放得下一張折疊床和一套小桌椅,服統統塞在床頭收納箱里。

兩年沒回來,儲藏間堆滿了表姐的東西,桌上,床上,到都是雜

完全沒有的容……

程蘇然低著頭,默了片刻,不想去吵因為早起一直打瞌睡回來倒頭補眠的表姐,遂自己手搬掉一些雜,收拾屬于的東西。

雖然,也沒有多東西了。

幾支不出水的筆、一摞用完的草稿本、小學拿過的獎狀……書桌屜最深有個不起眼的小盒子,拿出來打開,里面赫然躺著一只刺繡小白兔。

程蘇然微愣。

記得很小的時候,這只兔子就陪伴在邊,印象中是別人送給的,但是誰,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將小白兔捧在手心,仔細端詳,兔耳朵弄得有點臟,脖子下面有個小小的勾狀圖案,很像撲克牌中的“J”。因年代久遠,白線微微泛黃,但依然能看出它的人手工巧。

當初去江城念書怎麼忘記了帶上這個小東西?

正好,屬兔。

程蘇然把小白兔揣進口袋,繼續清理東西,不要的都扔掉,再把表姐的雜搬回原位,轉出去。

“這家還了一萬,還有兩千多。”

“一起算到是七萬。”

“哪有這麼多錢哦,造孽……”

隔壁房間里,姑姑和姑父正商量還債的事,不斷唉聲嘆氣,程蘇然腳步一頓,屏住呼吸聽了兩句。

“還有然然的一萬嘞?”

“那算個屁,本來就該給的。”

兩人聲音得極低,可周圍太安靜了,一點點響在這靜謐之中都顯得刺耳。

程蘇然想起自己省吃儉用存下的一萬塊,僅僅為老人家續了幾天命,最后該走還是走了,白費努力,賠掉所有家,不甘,卻也無可奈何。

雖然現在不缺錢,比過去富有幾十倍,但出賣自己換來的終究與努力工作賺來的不一樣。

想……

干脆拿出十萬塊給姑姑還債,然后一家人放下包袱好好生活。

現在大了,肯定要嫁人的,還得從上撈筆彩禮來,隨了媽那個狐貍相就是這點好,男的著上門。”隔壁又傳來姑姑的聲音。

姑父驚訝道:“這都還沒畢業,急什麼?”

“早點把嫁出去省事,養這麼多年也該回報點我了……當初爸死了沒人管,惹我一,要不是那老東西答應把老屋留給我,鬼去管!”

“賠給你弟那些錢用完了沒?”

“本來剩兩萬,都給老東西花在醫院了,唉,還想留著給我小含……”

程蘇然兜頭一涼,僵愣在原地,剎那間全直往腦袋頂上涌,涼意從頭皮蔓延,冰火兩重天的滋味在里激烈地震

記憶中父母的印象不深,這些年,只從旁人里斷斷續續聽過一些往事。

三歲那年,父母離婚,母親把丟給父親就走了,之后再也沒過面。

父親沒耐心,把扔到爺爺家大半個月不管。老人們不太好,又嫌是個丫頭,還拖累自己兒子難以二娶,便也沒給過好臉,能讓有口飯吃就算是恩德。

七歲的夏天,父親酗酒與人斗毆,傷重不治而亡,沒兩個月,爺爺舊病復發也走了,再沒力照料。

誰來是個問題。

打人者賠了十五萬,那段時間扯皮來扯皮去,了燙手山芋,找不到親媽,誰都不想要,最后被迫塞給了姑姑,那筆賠償金就當做養費。

姑姑年時因為爺爺兒子,在家飽苛待,心里始終對他們懷著怨恨,于是結婚后搬得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

但最后都妥協了。

這便是所知的全部。

一直以為,姑姑當年收留自己是因為心,不忍心看著無人照料。所以,即使這十幾年飽冷眼,過得并不好,也沒有太多怨言,忍讓,理解那種苦楚,心懷愧疚。

只是沒想到,原來……

為錢罷了。

什麼心!什麼親!什麼好好生活!沒有人要,沒有人歡迎,走到哪里都被趕出去。

程蘇然雙眼泛紅,攥了拳頭,竭力不讓自己發出氣聲。

哭沒有用,哭無法解決問題,不能讓沒用的緒占據理智,得想辦法,得逃,確保自己永遠不會再回來。

放輕腳步往后退,回到儲藏間,深深地呼吸了幾次,拿出手機訂票。

微信突然收到一條消息。

姐姐:[帶點特產。]

程蘇然渾沸騰的霎時冷卻下來,怔怔地看著這四個字,半晌,才想起來回復,慢慢打字:[好。]

上一條“為什麼這麼篤定”被直接無視。

恍惚,卻已經勻不出力再胡思想,熬了一整夜,頭有點疼,可是一秒鐘也不想再待下去。回完消息,迅速收拾好背包,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裝進去,輕手輕腳走到門口。

“姑姑,我回學校了。”

說完飛快打開門,一溜煙沒了影。

.

午后,艷高照。

濱江兩岸人山人海,來自全國各地的游客爭相觀景,市區擁堵不堪,路上隨可見指揮秩序的警,平常十分鐘能走完的路今天要花費二十分鐘。

車子在其中艱難穿行,好不容易駛出市區范圍,速度才提上去。

終于到了機場。

“虞姐,我要現在下去嗎?”田琳拉起手剎,轉頭看向后座的人。

江虞正閉目養神,聞言,睜開眼,看了看手表,說:“差不多落地了,我跟你一起。”拿起墨鏡戴上。

“別,我去接,萬一你被認出來麻煩。”

“又不是明星。”

“……”

今天小朋友回來,在家休假沒什麼事,過來接人,特地素面朝天,穿了件很普通的白長袖,一條深藍的牛仔,平底皮鞋。

看起來只是個鄰家姐姐。

田琳探過半個子,出手,一把摘了的墨鏡,“好好坐在這里等吧。”

江虞皺眉,佯裝不快道:“你想造反了?”

“是不放心。”田琳攥著墨鏡下了車。

寂靜,江虞拿起手機解鎖,點進了與程蘇然的聊天框,指尖緩緩往上,目落在“為什麼這麼篤定”上。

凝視著半晌,嘆了口氣。

不清楚小朋友家的況,但經過這一個月的接,大概能判斷出家庭條件并不好。親人去世,喪葬花銷大,沒有錢是極難過的,或許還要額外支援家里一點……

二十萬對來說只是一堆服,但對小朋友來說就是全部。

這筆錢,或早或晚,都是要給的,無論小朋友拿去做什麼,無論是否在協議期限覺到膩味。

嘖。

真是個仁慈的金主……

沉思許久,江虞放下了手機,拇指輕輕按著太

過了十幾分鐘,后座門被拉開,程蘇然提著一個禮盒和塑料袋上了車,一見,低低喊了聲:“姐姐……”

“累了吧?”江虞笑地摟住人肩膀。

“還好。”

孩神怔忡,表木木的,往日清亮的黑眸失去了神采,眼睛下面有點腫。

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江虞覺出不對勁,沒多問,只當去世了傷心難過,緒還沒有緩過來,遂低頭親了親的臉,“明天下午出去玩嗎?”

“好。”程蘇然想也不想就點頭,突然回過神,迷茫地抬起頭,“去哪里呀?”

“一個新開發的度假區,攝影師姐姐請我們去捧場。”

“噢,好。”

出一個笑容,兩只小梨渦甜中帶著酸苦,江虞正要說話,忽又想起什麼,低頭翻手中的袋子。

“對了,姐姐,我給你帶了特產,這個水果餅特別好吃的,我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口味,買的時候有點趕,就各種口味都買了。”

“它里面的餡兒是用真正的水果做的,不是素和糖,而且熱量不高,可以放心吃。”

把裝著散稱餅的塑料袋遞給江虞,然后又打開另一個禮盒。

江虞很給面子,隨手拿了一個藍莓味的,撕開包裝,不不慢地咬了一口,脆脆,有濃郁的藍莓果香,溢出來,味道確實不錯。

“這是一套木雕杯子,木材在我們當地才有,制作流程純手工。”程蘇然又獻寶似的打開禮盒給看。

江虞滿意地點:“嗯,很適合擺在辦公室。”

“姐姐喜歡就好。”

程蘇然把東西收拾了一下,放到旁邊,見手上的餅還有大半沒吃完,心不懸起來,“姐姐,是……不好吃嗎?”

“沒有,”江虞搖頭,“我吃東西比較慢。”

“噢。”

程蘇然從包里拿出一瓶小礦,“這是飛機上空姐發的,還沒開。”

一邊說著一邊擰開遞給,然后又掏出紙巾,替角,順手垂落鬢邊的頭發,掖在耳后。

江虞接過水,輕笑著挑了下眉:“小朋友今天怎麼這麼乖?”

“我……”

程蘇然抿了抿,小臉微鼓,略帶幽怨的眼神,“我不會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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