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的呼吸都放緩了, 山青伏在地上-抖，他做夢都想不到，自己已如此小心謹慎, 竟還是引來了那魔頭……

計芳芳失神的看著眼前慵懶悠然的青年，雖看似溫隨和、與人無害, 卻又有視一切如螻蟻塵埃、漠視眾生的高高在上之……

“殺活人煉魔胎這種事, 素來是我們魔修干的, 你們不但做了，還想嫁禍給本尊，可有問過本尊的意見那……”方黎輕笑。

眾人皆瑟瑟發抖, 沒有一個人開口，唯有方黎的笑聲，清晰回在山中。

方黎垂眸，視線落在山青上, 眉梢一挑：“至于這靈胎，既然都說是本尊做的, 那本尊卻之不恭, 唯有笑納了。”

山青跪伏在地上，一張老臉皺紋縱橫, 出諂至極的笑：“這, 這靈胎, 能，能被尊上看中，是老朽的榮幸, 自當獻給尊上……”

“好, 看在靈胎的份上，就讓你——”方黎微微一笑：“死的痛快點吧。”

山青笑容瞬間凝固在臉上, 剩下的話還沒來得及開口，烏寐手中的鞭子一絞，一個腦袋咕嚕嚕的滾了下來，老者還保持著張口的樣子，但那口中卻再也說不出話了。

舉手談笑間，堂堂分神期修士就如同一只螻蟻被碾死，剩下的人俱都面如死灰，他們以為之前已經足夠絕，現在才知道錯了。

原來還可以更絕。

山青已經是在場修為最高的了，而且他還向魔頭獻出了靈胎，這樣都沒能保住一條命，他們這些人難道就能保住命嗎？想起自己等人之前對方黎的冷嘲熱諷……

據說這魔頭最是冷殘忍、睚眥必報，還不知道要怎樣折磨他們呢？剝皮筋大概是基本的吧……

落在星月宮的手里是個死，落在這魔頭的手里，那是生不如死，既如此還不如落星月宮手里，至能死的痛快點兒……

方黎回頭看向那群人，看著他們絕恐懼的面容，角輕輕的勾起。

原來這就是被人畏懼如鬼的啊……

這滋味竟有些不錯。

他似乎有些明白，厭睢為何沉迷其中了。

這個世界一切皆是虛妄，唯有力量是真，他不需要別人的理解、憐憫、肯定、同……他要的是傾覆這世間，唯有恐懼才是他的養分，令他可以一往無前，永不回頭。

所謂‘真理公道’，只應握在他手中，他說是對就是對，他說是錯就是錯，忤逆他的人，質疑他的人，全都殺掉就好了……

方黎眼底浮現一冷謔之，緩緩抬起手……倏的，一只灼熱的手落在他手腕，有力而沉穩。

方黎緩緩轉過頭。

落一雙幽遂清冷的黑眸，謝懷的聲音如冰泉耳：“尊上，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事。”

固神守心，切勿一時沖，作出后悔的事。

方黎看著謝懷怔了片刻，忽的，那鋪天蓋地的戾氣，如水般飛快褪去，眼神漸漸恢復清明……

剛剛自己約莫是氣氛影響所致，瞬間勾起了厭睢過往記憶，差點厭睢戾氣影響，作出了不該做的事，幸好謝懷及時喚醒了他，沒想到將謝懷帶在邊還有這等好，清心丹都沒有謝懷好用……

想到這已是謝懷第二次幫他了。

方黎彎起眼睛，反手握-住謝懷的手，深魔尊立刻附，語氣繾綣而溫：“本尊既答應了玉儀君，就一定會說到做到……”

說著轉頭看向眾人，薄微啟，吐出一個字眼：“滾。”

眾人本以為在劫難逃，逃不過生不如死的折磨，凄凄慘慘戚戚……誰知魔頭邊人竟勸阻了魔頭，而魔頭竟然也真的聽了勸阻……等等，魔頭剛剛喊這個人什麼來著？

玉，玉儀君？

所有人都是一副見了鬼的表，但這會兒卻不是驚訝的時候，那個‘滾’字令他們如蒙大赦，連滾帶爬的從這里跑了個干凈。

計芳芳算是比較鎮定的，復雜的看了方黎一眼，然后快步從這里離開。

另一邊剩下的星月宮弟子，見狀也想趁機溜走……誰知才剛剛了一步，就被烏寐一鞭子了回來，烏寐冷視線掠過，啞聲道：“誰讓你們也走了？”

星月宮弟子面慘白，個個都神絕不已。

方黎卻不在乎這些事了，反正烏寐會理好的。

他視線一轉，落在了吞云上。

吞云之前被星月宮一再刺-激，又吞噬了過多了，靈胎的存在令它痛苦不已，此刻蜷在地上輕-著，發出痛苦刺耳的嘶鳴……

它看到方黎走過來了，本能的恐懼令它想要逃離，但一只微涼的手，輕輕落在它的額頭，清冽寒意從額頭滲進去，瞬間平了它的痛苦，它頓時就不再掙扎，任由方黎-它。

方黎的手落在吞云的額頭，看著它因為痛苦而發紅的雙眼，緩緩閉上了眼睛。

白溫雅的男子從竹林深走來，如墨黑眸一掃，發出一聲輕笑：“阿琰在看靈卷？”

年點點頭，驚喜的道：“師兄。”

白男子了他的腦袋，視線掠過他手中書冊，笑著道：“吞云啊……阿琰可知，這吞云上最寶貝的，并非其丹。”

年有些不解的道：“可是書上說了，吞云上就是丹最珍貴啊。”

白男子從他手中接過書卷，垂眸出溫微笑，語調徐緩如清風拂耳：“書上寫的不一定就是全的，吞云丹雖珍貴，但若以鮮激發其兇，取千人喂養，則可以孕育出靈胎，修士得靈胎可作第二元神，無論是修煉還是保命，都是比丹還要珍貴的東西。”

年認真的思索，片刻后，有些不忍的道：“取千人喂養，實在太過殘忍了。”

白男子合上書，贊許一笑：“阿琰真是善良，第一下想到的不是靈胎的珍貴，而是此舉太過殘忍有違天道。”

年微微臉紅，諾諾道：“吞云被取了靈胎，一定會死的吧，我看書中說，吞云是瑞，它很好的，不但從不傷人還會救人，萬一真的發生了這樣的事，難道就沒有救它的辦法了嗎……”

白男子沉默片刻，道：“要救吞云也不是沒有辦法，只要趁其靈胎未形之時，取走它-的靈之力，靈胎失去了靈之力滋養，胎死腹中自會消失，吞云便能活下去。

但……不控制的靈之力，可就不是好東西了，一般人無法控制這般兇戾之氣，取其傷，實乃以命換命的法子，誰又會愿意為了救區區靈，而冒著付出生命的代價呢？”

年聞言有些難過，說：“幸好師兄你說的這些，都沒有人知道，書上也沒有寫，這樣就不會有人傷害吞云了。”

“是啊……”白男子笑了笑，寵溺的著他，道：“也許圣尊便是不希人知道，所以才沒有記載在靈卷中……阿琰你需得記得，修行之途需守本心、走正道，方能長久，否則終將反噬其。”

年濡慕又眷的看著師兄，鄭重的點點頭。

白男子轉過，漸行漸遠。

眼前一幕如風吹云散。

但厭睢心中的憾和愧疚，卻仿佛還久久徘徊不去，抱歉……終究還是辜負了你的期。

對不起……

方黎閉了閉眼睛，視線落在吞云上，出手，拂過它雪白的發。

滾滾靈之力如洪流涌-進他的，方黎覺得頭一甜，但他生生將那口咽了下去，直至吞云眼中紅芒徹底散去。

吞云雙眸恢復漆黑而清澈，它順又激的蹭了蹭方黎手心，站起來在他邊徘徊。

方黎拍拍吞云，微笑：“我已取了報酬，你走吧。”

吞云仿佛能聽懂人言，它有些不舍，過了好一會兒，才轉消失在山中。

方黎晃了晃腦袋，站起來抬頭一看，便對上謝懷擔憂的面容……

他微微一笑。

厭睢的師兄說的沒錯，走錯了路，終將會反噬其，厭睢劍走偏鋒不擇手段，這本就活不久了，不在乎多一點靈之力，能救下吞云，也算是圓了厭睢一個心愿吧。

謝懷著方黎比之前更加蒼白的面容，不由得皺起眉頭，想要上前扶住對方搖搖墜的軀，但就在他遲疑的片刻……烏寐已先一步上前，攙扶住了方黎。

方黎搖頭輕笑，挑眉道：“不要，剛才進補太多了，稍微消化一下就好。”

謝懷蹙起眉，真是如此嗎？

靈胎如方黎所說確實是至寶，但方黎既已放走了那些人，那麼此刻靈胎應該還未型，如今取走也算得是好嗎？他看著方黎愈加蒼白虛弱的面容，這樣子看起來委實不像是得了好，反倒像是為了救吞云而了傷……

這人口中素來沒幾句真話，莫不是又逞強瞞了什麼？

謝懷垂眸斂去復雜之，想要問又到底沒有開口，他又有何立場關心他呢？

而且……這人表面看似溫潤隨和，實則心最是戒備深重，容不得別人靠近毫，不允許任何人窺探他的心。

為什麼……是因為，害怕被傷害嗎？

方黎扶著烏寐的手，沉思片刻，道：“下山吧。”

他需要抓時間調息一番。

雖然謝懷是個正人君子……但畢竟他們立場不同，又是這般敵對的關系，這種時候，方黎可不敢吩咐謝懷護法，還只得靠烏寐。

【系統焦急：宿主，宿主啊！你剛才是做什麼啊，為什麼要多管閑事！】

【方黎微笑：放心，我會活到劇結束的。】

【系統：……】我就不能是擔心你嗎？

方黎卻勾起角笑了笑，他既然來了這個世界，得了重新來過的機會，那麼就該好好替厭睢，活完這最后幾個月……

如果厭睢還在，大約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吧？

………………

溪寧郡的客棧上房門口，烏寐垂著雙手，一不守在那。

見到謝懷過來了，烏寐抬眸，眼神冰冷，道：“尊上還未出關，請玉儀君離開。”

謝懷眼神微沉，自從山上的事結束后，方黎下山便直接閉關了，讓烏寐在門口看守……再沒給自己靠近的機會。

許久，他自嘲的輕扯了下角，也是，方黎防備自己是應當的……

這種虛弱的時候，自然是他最信任的烏寐，才有資格陪伴在他的邊。

而自己，又算他什麼人呢？

何況，他本也不該有這種念頭，本就不該在意擔心這個人……

謝懷眼神暗了暗，驀地轉離開。

謝懷來到樓下，小二上了一壺茶，他獨自坐在那，看向窗外，人來人往。

一刻鐘后，一個穿麻袍，背著一個竹簍，似是村中農戶的十五六歲年，走了客棧中。

年有著一張圓圓的臉，笑著的時候有著小酒窩，還有一對可的小虎牙，他磨磨蹭蹭在謝懷后桌子坐下，警惕的往四周看了看，確定這里沒什麼可疑的人，倏的就溜到了謝懷的邊。

年雙目含淚，擔憂的道：“師兄，你還好吧！”

年正是謝懷的師弟，名為陶鹿。

那日魔頭圍攻云間闕，謝懷為了他們不惜委魔頭，他們所有人都很擔心謝懷，一想到謝懷可能會到的折磨，就日日夜夜備煎熬，寢食難安……

這段時間，他們一次次試圖靠近浮丘山，好幾次還被抓住了，不知怎的那魔頭竟又放了他們，但他們卻無法靠近浮丘山分毫，本救不了師兄……

而且浮丘山上還傳出來很多流言，說玉儀君謝懷是禍水，將魔尊迷的神魂顛倒，夜夜顛鸞倒，將謝懷形容一個寡廉鮮恥之人。

陶鹿心中生氣又委屈，卻沒有半點辦法，忽的有一天山上有人送下了消息，說玉儀君暫時無事，讓他們不必過于憂心，更不必在意流言蜚語。

十天前，那人又讓人送出消息，說玉儀君同魔尊下山了。

但魔尊行蹤卻無人知曉。

直到兩天前，溪寧郡的傳言傳到了云間闕，說魔頭帶著玉儀君上了萬郇山，黑吃黑滅了星月宮，奪了靈胎，而且玉儀君還和魔頭親親、恩恩，本看不出被強-迫的樣子，明知魔頭份卻不警示眾人，反而助紂為孽幫著魔頭騙人，說玉儀君怕是早就從了魔頭……

如今外面私底下的傳言，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陶鹿他們自是不信這些的，好不容易有了謝懷的蹤跡，匆匆趕來了溪寧郡，就是為了見謝懷一面。

如今見師兄沒有缺胳膊，還好好的活著，陶鹿的眼淚刷就下來了，哽咽道：“師兄，現在外面的人都說你幫著魔頭作惡，和魔頭一起滅了星月宮，不過你放心，我們是絕對不會相信那些話的，一定都是那魔頭脅迫師兄你的！”

謝懷垂眸神淡然，關于外界會如何傳，他已有所預料，只不過這次被詆毀的，不僅僅是方黎，也包括自己罷了……

其實這件事，方黎一開始就發現了蹊蹺，也猜出了星月宮的謀，但是他知自己份特殊，無法取信于人，所以途中故意危言聳聽，嚇走了很多人，就是為了給他們一條生路……剩下的多是貪心不足之輩，明知死路卻還是往前送。

但方黎還是給了他們機會，即便到了最后，也不計前嫌放走了他們，實乃仁至義盡，方黎是在用他的方式救人，救那些對他而言，其實并不值得去救的人……

若非方黎，他們早就死在星月宮手中了。

至于星月宮山青等人，雖看似是正道，卻行魔道之事，謀算計，死有余辜。

即便方黎不出手，換做是他，也一樣會主持公道。

只可惜世人愚昧，只看得到表面，不肯去想其中緣由，人云亦云，聽風便是雨。

陶鹿一想到外面那些謠言，就心痛的不得了，那些人不知恩圖報就罷了，竟還如此抹黑，他瞪大眼睛定定道：“師兄我永遠都是信你的！一定都是他們誣蔑你！我都聽說了，若不是你阻止，魔頭就要殺-人了，分明都是魔頭的錯，和你沒有任何關系……”

謝懷著年憤慨的雙眼，聽著他氣呼呼的話語，心中想的卻是……

自己和方黎唯一的不同，大約就是在同樣面臨世人毀譽之時，還有人始終愿意堅信自己的清白……

可是卻沒有一個人，會愿意相信方黎。

他們都理所應當的認為，方黎就該是傳言中那樣。

認為是方黎強-迫了自己。

謝懷閉了閉眼睛。

“道聽途說，不可輕信。”他緩緩開口，嗓音清冷，一字一句：“修道之人需眼明心正，不要讓緒仇恨影響你的判斷，既然你知那些傳言于我是誣蔑詆毀，難道于厭睢而言，就不能也是誣蔑詆毀了嗎？”

陶鹿呆了一呆，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師兄這話的意思難道是，那些傳言是在誣蔑那魔頭？

師兄這是在替那魔頭說話？！

陶鹿恍恍惚惚的坐在那里，不知所措，半晌，腦中冒出一個荒謬的念頭：師兄該不會是，真被那魔頭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