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隨玉停了一瞬。“不管翩躚如何，雲書在不在場均無法改變，不能讓他先垮了。”

待閑雜人等盡退了出去，君隨玉扶正一把椅子在榻邊坐下，默然良久，俯近昏迷不醒的人。“翩躚，雲書的後半生掌握在你手中，真想毀了他麼。爹曾說蒼梧國的歌有引魂之力，果真如此，你就隨著樂聲回來吧。”

言畢，從袖中取出短笛。

月白的窗紗映著樹影婆娑，悄然飛出優靈的清曲，靜靜散夜幕。

朦朧中翻，習慣的擁抱落了空，一下子清醒過來。

看擺設應該是偏廂的客室，並非住慣的臥房，空餘的半張床讓他剎那想起了原因，口痙攣的發痛，掀起衾沖了出去。

他到底睡了多久，怎樣了，仍是在昏迷，還是已在他睡著的時候……

門扉一，差點與霜鏡撞了滿懷，見侍面上猶有淚痕，他倚在門邊停了一停，幾乎沒有勇氣看。

床畔的君隨玉被響一驚過來，隨即綻出笑容，榻上的那個人……蒼白的臉瘦得很小，毫無，幽深的眼瞳顯得極大，靜靜的看著他。

一時竟覺得發，呼吸都停了。

君隨玉了然的微笑，經過畔時不忘提醒。“剛醒不久，別讓說太多，傅天醫診過脈已無大礙，過一段時日慢慢調養，會好起來。”

他癡癡的凝，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一遍遍挲著消瘦的臉，任他像珍寶似的輕，微微有點窘。

“不許嫌我髒。”輕飄飄的聲音虛浮無力。

“你……說什麼傻話……”他眼眶一熱，強抑住淚意。

“我……十來天都沒沐浴……”說長句仍然有些氣促。

他啼笑皆非，知好潔，卻沒想到這般在意。“我以為你是說我髒。”

“嗯……”著青鬱鬱的胡茬。“很邋遢，真醜……”

“嫌我了？”他想笑，又酸難當。“再不醒我會變得更醜。”

鬢角的黑發竟有了數銀，仿佛老了許多，細指輕了下，心揪得發疼。“讓你難了。”

他吸了口氣，低啞的道。“你信不信，再來一次我真會瘋了……”

沒有說話，長睫微微發。

門響了兩下，霜鏡捧著熱氣騰騰的湯藥，見氣回轉，忍不住歡喜的笑。“小姐醒來太好了，這些天把大家急壞了。”

整苑氣氛低迷，幾個丫環均是一雙紅通通的眼，如今好轉自是格外欣喜，等喝完湯藥收拾好正要退出，忽然想起。

“對了，小爺生得健康活潑，非常討喜，我這就去抱來讓小姐瞧瞧。”

夫妻兩人對視了一眼，謝雲書口而出。

“不必！翩躚剛醒，以後再說吧。”

霜鏡聞之傻眼。

榻上人咳了咳，配合的展示虛弱。

待侍退下去，心虛的兩兩相，謝雲書有些尷尬。

“想看嗎？等子好一點我再安排。”

想了想，“好像……不怎麼想，真奇怪……”

對害得兩人盡煎熬的罪魁禍首，不約而同的下意識排斥，毫無一見的興致，可憐初生的謝家小爺被視為麻煩丟在了腦後，等終於得見這對不負責任的父母，已是十餘日後的事。

而此時，謝夫人苑特辟出的靜室，小小的嬰兒扯著嗓門憤怒的哭號，在親舅的懷中不停掙，訴不盡心中無限委屈。

番外-罪罰

展卷閱讀報的佳人漫不經心的瀏覽，讀到結尾，畔漾起了微諷的笑。

霜鏡忽然有些發寒。“殺人不過頭點地，小姐何必做到這個地步。”

清冷的眸子瞥過一眼。“很殘忍？這只不過是個試驗。”

霜鏡無法茍同，卻礙於份不便反駁。

“我想看看死緋欽的那些仁義道德是否會被徹底奉行，平常俱是道貌岸然，生死臨頭才看得出真假，還真當他們堅信這些迂腐道理寧死不改，原來一切盡是虛偽。”輕淡的話語冷而無。“既然如此，他們還有什麼資格活下去。”

霜鏡不懂，又仿佛明白了些許，最終選擇了沉默。

“從今天起你藏鋒，姓什麼隨便你。”

清清冷冷的聲音很好聽，但沒什麼，就像娘一樣。

娘即使在哄他的時候也總是淡淡，與數位姨娘們膩得發甜的聲音截然相反，或許正因為這樣，爹不喜歡。

連帶著看他的眼神也變得厭惡冷漠，視而不見的從邊走過，他直直的盯著，微一疏神，被騎在上毆打的兩個混蛋重重的拎著頭撞向地面，淌出的鮮糊住了眼睛，再看不清遠去的背影。

他的幾個弟弟比他小不了多。

幾乎自有記憶以來上就不曾斷過傷口，娘起初還會抱著他落淚，後來漸漸沒了表，每日替他上藥已了慣例。

母親不斷的咳嗽，一天比一天衰弱。

父親派來的丫環總是分毫不差的端上藥碗，多數被母親潑進了一盆茂盛的蘭花，他看著那盆蘭花一點點枯萎，葉片焦黑。

宅子裡所有人著這間院落的眼皆是嫌惡中帶著戒惕，仿佛住在裡面是可憎的怪，私下的議論惡毒而輕鄙，他已聽得毫無覺。

“娘，什麼魔之子。”不懂事的時候他曾這樣問。

母親沒回答，絞著花樣的剪刀忽然錯了手，生生的剪下一大塊連皮帶的指甲。

，染紅了半幅素帛。

他想不通怎麼會失手到這種境地，但自此再未問過。

爹踏進過娘的房間一次，原因是他打了二娘的兒子，後來他再也沒還過手。

他不想看見母親折斷了手臂，半個月不能下床。

娘從來不曾抱怨，冰冷的眼睛永遠漾著三分嘲諷，就像毒死守門護衛的時候，牽起他輕聲道。“這樣的人，娘以前一指頭就能死他。”

“為什麼現在不行。”

娘低頭對他笑了笑。“娘犯了一個愚蠢的錯。”

逃亡，躲避，追殺。

他知道那些人從何而來，父親想讓他們死，他也很想讓那一大家子人死，可是娘病得越來越重，看著他的眼越來越牽掛。

娘的時間不多了。

他聽見大夫私下和娘說的話。

終於到某一日，娘辛苦的逃到了揚州，把他給了另一個人，一個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多的孩，從此他有了另一個名字。

“你要去報仇？”漆黑的眼眸抬起來，在他上打了個轉，看不出贊同抑是反對。

“我通過了試練，師父說功夫可以了。”

子支頤思量了一會，微微一笑。

“碧隼。”

“在。”

“告訴他地方。”

“他去了？”俊朗的面孔挨近雲鬢，取下了手中的書卷。

“你明知他一過試煉，定會開口。”子的倚進懷裡。

“他等了十年，早就不耐煩了。”男子低笑，“我可沒理由再拖。”

清眸斜睇了一眼。“反正總要了結，此時去了也好。”

“若真下手……”男子輕歎了聲。“背著弒父之名，到時候在武林中立可不容易。”

“我賭他不會手。”盡管授藝非，卻是看在眼中，自有這樣的篤定。

“如此肯定？”心底贊同，故意淺笑調侃。“不怕藏峰年沖？”

“這孩子不同。”

一步步踏記憶中的城鎮。

越來越多的影像喚起了緒，心頭激的殺意越來越盛，險些按捺不住，無數次幻想過複仇的一刻，如今已手可及。

目舊宅的一刻，忽然愣住了。

高大威嚴的門牆殘破不堪，傾頹了半壁，殘損的門板擋不往視線，展出院蔓然延的野草，朱漆剝落的簷柱。

踏破敗的宅砥，齊膝高的荒草中躥出一只野兔，毫無顧忌的看人，抖了抖長耳蹦屋，他著魔般的跟了進去。

一間間屋宇空無一人，殘舊而零落的件散，仿佛經曆過一場浩劫。某些地方還有陳年褪的漬，他想殺的人，一個也沒有。

當年和母親被的院落同樣蛛網布，他站了許久，終於走出來，門外一張悉的臉對他微笑。

“墨叔叔。”一被欺騙的恙怒迅速躥起。

墨鷂輕松的聳聳肩。“六年前主上下令毀了方家，替你娘報仇。”

“我要殺的人早就死了！”仿佛蓄力已久的一拳落到了空，說不出的難。

“放心，那個人主上替你留下了。” 墨鷂了他一眼，神一笑。“我告訴你地方，怎樣做隨你。”

他會怎麼辦，當然是毫不猶豫的了結多年夙仇。

可……那……真的是他要殺的人？

卑躬屈膝的諂笑，逢迎往來的每一位食客，頭發花白的中年男子彎腰點頭，恭順的著桌子，一跛一拐的收拾碗碟，看不出半點武者的痕跡，記憶中高壯強悍的人……年完全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主上滅了方家，殺了所有欺負過你們母子的妾室，又按天山上的規矩，給你的兄弟一人一把劍，只說勝者才有資格活下去。”

他默默的聽下去。

“然後他們就自相殘殺了，主上也有點意外。”墨鷂的神說不上憾還是諷刺。“聽說方老太爺是當場氣死的。”

自命不凡的正派大族，本以為能更有骨氣一點，竟然在危機臨頭的一刻為求活命，拔劍砍向同胞手足。

“主上吩咐若寧死不肯手，尚有可取之，放一條生路由之去。”墨鷂搖了搖頭。“誰知道他們自己砍死了對方，本不用別人手。”

起先是怯懦恐懼，後來一劍劍拼下來紅了眼，哪管對方是什麼人，是否流著同樣的，皆了殺之而後快的對象。

“最後廢了他的武功，燒了家產，流落街頭行乞數年，被面攤的掌櫃收留做了雜役，變此刻的樣子。”墨鷂拍了拍年的肩。“接下來就是你的事，不用急，好好想想。”

他盯著卑怯忙碌的人，站了許久。

想起年時母親淒苦的笑。

想起家人輕鄙的眼神。

想起自己被毆打吐，卻還要在母親面前佯裝無事。

想起這個人永遠視而不見的目。

想起臨終時憔悴怨恨的臉。

手指在劍柄上握了又，了又松，幾度反複。

“真恨一個人，殺並非唯一法門，有時反了輕松便宜的解。”子淡淡的道。“讓對方承時間的折磨，失去所有又怯於一死，才是真正可怕的懲罰。”莫名的，他憶起偶然聽聞的片語。

“人最悲哀的，莫過於痛苦而無的茍活。”

清冷的黑眸微閃，忽而了他一眼，其間微妙的意味此刻才領悟過來。

靜立太久，周圍的人紛紛投來目。

被注視的人懵然在旁人提醒下抬頭，蒼老而昏然的目混濁衰弱，掃過形如劍的黑年。筆直的站姿像繃的弓弦，有種銳利的森然，一即知過嚴苛的訓練，無表的臉似曾相識，氣息冷得嚇人。

或許又是個曾經聽說過方家舊事的好奇者。

男子疲倦的低頭拭桌子，一只手按著陣陣酸痛的腰。每逢天，過傷的腰背疼得幾乎斷掉，為了生存必須勉力做各種活，昔年強盛的過往如煙花寂滅，早已對紛雜的譏諷議論麻木，乞食數年，所求的僅剩下一碗冰冷的食，一方棲的薄榻，再不會為久遠無謂的記憶漾起半波瀾。

但那樣的目終究太過奇異，男子忍不住又瞟了一眼，正瞥見年收回視線轉，握劍柄的手垂落，虎口上的一顆紅痣喚起了某些沉睡的影象。

睛朗的午後，溫暖的天井，秀致明麗的子為剛滿月的嬰兒洗浴，亮晃晃的芒隨著水花四濺，孩子咿呀的稚音與子眼中的微愁相映，他不知不覺駐足。

嬰兒胖胖小手劃過子發際，的拇指邊一顆惹眼的紅痣，與他一模一樣，是他的第一個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