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夢+番外》第10章

第九章

徐遠坐了一個鐘頭的車才到目的地。

那是一幢帶花園的三層別墅,典型的西式風格,屋頂上一個大大的臺,正好將屋外的景盡收眼底。花園裡草木蒼翠,門口是一條石子鋪的小路,曲徑通幽。別墅不遠緩緩流淌著一條小河,不時有水鳥停下來棲息,環境格外清幽。

送他過來的刀疤臉下車開了門,道:“徐醫生,到了。”

他說話客客氣氣的,但臉上那道長長的傷疤十分嚇人,看上去兇神惡煞的,令人不敢直視。今天早上,他就是這副樣子闖進心理診所,兼施地威徐遠,讓他過來治一個病人。

徐遠不過是個心理醫生,行醫這麼多年,還從來沒遇上過這種陣仗。他雖然不不願,但一方面為自己的安全著想,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對病人負責,最後還是乖乖上了車。

這時候刀疤臉按響了門鈴,他便也下車來等著,沒過多久,就見一個染著黃頭髮的青年走出來開了門。

那青年裡還嚼著口香糖,上下打量徐遠幾眼,問:“刀疤哥,要不要先搜一下?”

“去你的!你小子以為還是以前啊?一個個都想要老大的命。”刀疤臉笑著踹他一腳,罵道,“這位是徐醫生,專門請來給小爺看病的,給我客氣一點!”

黃髮青年連聲應是,看向徐遠的眼神果然變得恭敬了許多,領著倆人進了門。

那刀疤臉看似一副流氓相,卻還懂人世故,進屋後就吩咐黃髮青年去泡茶,又問徐遠道:“徐醫生肚子應該了吧?要不要吃點東西?”

徐遠心裡清楚得很,知道人家這麼急著找他過來,可不是為了請他吃飯的,便擺了擺手,說:“不用了,我先去看看病人吧。”

“好好好。”

刀疤臉正恨不得徐遠妙手回春,馬上把病人給治好了,省得老大整天怪氣的。現在見徐遠如此配合,哪有不同意的道理?趕把人領上了樓。

黃髮青年也已泡好了茶,端著茶杯蹬蹬蹬的跟上來,邊走邊小聲嘀咕道:“刀疤哥,小爺得的不是瘋病嗎?這醫生真能治好他?”

“閉!”刀疤臉狠狠瞪他一眼。

黃髮青年脖子,果然噤了聲,只一雙眼睛還滴溜溜的在徐遠上打轉。

說話間,幾個人很快就到了三樓。

刀疤臉上前一步,敲了敲右邊那間房的房門。

“誰?”房間裡立刻響起一道略顯低沉的嗓音。

刀疤臉忙道:“老大,我把徐醫生請來了。”

“嗯,進來吧。”那聲音得很低,像是怕吵醒了沉睡中的某個人。

刀疤臉輕輕推開門,朝徐遠做一個“請”的手勢。徐遠見他們這樣小心翼翼,便也不敢弄出太大的靜,輕手輕腳的走了進去。

裡面是一間帶臺的大臥房,採相當充足,但這時卻把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的,不進半點芒。約可見床上躺著個人,上的被子胡一團,只出一頭烏黑的短髮。一個材高大的男人坐在床邊,手掌正一下一下輕拍著他的背,作極其溫

單論五的話,這人的相貌倒算得上英俊,只是棱角太過分明,反而添了一種霸道的戾氣。他這時的目盡落在床上那人的上,只拿眼角掃了掃徐遠,道:“徐醫生是吧?辛苦你跑這一趟。實在是我家小睿太固執了,不肯找別的醫生看病,只認準了你一個人,所以只好麻煩你了。”

小睿?

徐遠一聽這名字就覺得耳,不由得湊近了一些,等看清床上那人的面容後,卻是大吃一驚。

“林先生?!”

他怎麼也料不到,這個據說病得很重的病人,竟然是每個月都會來心理診所的林嘉睿。他當然知道林嘉睿近期的緒不太穩定,但也只是失眠的況比較嚴重罷了,怎麼才過了沒多久,病就急速惡化了?

“噓,別這麼大聲。”林易皺了皺眉,手掌仍舊輕拍著林嘉睿的背,道,“他鬧了一個晚上,剛剛好不容易才睡著了。”

徐遠低頭一看,只見林嘉睿臉蒼白,雖在睡夢之中,額頭上卻滲出細細汗珠,顯然睡得並不安穩。他忙學林易的樣子,把聲音低了問:“請問你是……?”

“病人家屬。”

“哦,”徐遠早知道林嘉睿有兩個哥哥,猜想他可能是其中之一,便接著說道,“能不能簡單描述一下林先生的病?”

“剛開始是突然暈倒了,我以為他只是普通的生病,找了幾個醫生來看過,都說沒問題,頂多就是睡眠不足。”

“林先生確實有失眠的癥狀。”

“後來就越來越嚴重了,他每天睡得很,醒來的時候又……”

林易頓了一頓,似乎在猶豫該怎麼說下去,正在這時,床上的林嘉睿不安地,長長的睫一陣輕。林易連忙止住聲音,手拭了拭他額上的汗,林嘉睿“嗯”了一聲,緩緩睜開眼睛,迷糊著問:“天黑了嗎?現在是幾點了?”

“剛過下午,你接著睡。”

林嘉睿搖搖頭,說:“水……”

床邊的杯子裡早倒好了水,林易取過來喂他喝下了。林嘉睿這才清醒一些,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抬頭看向徐遠。

林易往他背後塞了一個枕頭,道:“你不是只肯見徐醫生嗎?我現在把人請過來了,你跟他聊聊吧。”

房間裡線昏暗,林嘉睿瞇起眼睛看了一會兒,才算認出了徐遠。他眼角彎了彎,出一點淡淡的笑容,道:“徐醫生,你怎麼也到我夢裡來了?”

徐遠一陣愕然。

林易歎了口氣,道:“如你所見,他清醒的時候,總以為自己還在夢中。”

徐遠畢竟見多識廣,很快就明白過來,仔細觀察了一下林嘉睿的表,對林易道:“我想單獨跟林先生說幾句話。”

“我不能在旁邊看著嗎?”

“治療的時候最好沒有其他人在場。”

林易顯得不太樂意,右手佔有的環在林嘉睿腰上,考慮一番後,低頭跟他說了幾句話,最後還特意叮囑道:“我就在外面等著,有什麼事就出聲我。”

他說完之後,並不急著離開,而是取過一件服給林嘉睿穿上,再一顆一顆的扣上扣子。林嘉睿乖乖的任他擺佈,表現得非常順從。

徐遠看在眼裡,只覺這兩人間的氣氛有些古怪,就算是再好的兄弟,也用不著這麼親吧?

不過畢竟是別人的家事,他也懶得多管,等林易走出房間後,他便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他知道林嘉睿戒心極重,最怕被別人探知心底的,所以他儘量放鬆語氣,而是像個老朋友似的,隨意地跟他閒聊起來:“剛才出去的是你哥哥嗎?你們兄弟不錯。”

“錯了,是我叔叔。”

“啊……”徐遠記得他曾經提起過這個叔叔,疑道,“你叔叔……不是跟你們家有仇嗎?”

“已經兩清了。”林嘉睿烏黑的眼睛裡看不出什麼緒,微笑道,“我幫他完了一個心願,所以互不相欠了。”

這是林家的家事,徐遠不好問得太多,只好換了個話題:“聽說你最近睡得不好?有沒有按時吃藥?”

“藥?”林嘉睿茫然了一下,拉開床邊的屜看了看,道,“我找不到那瓶藥了,不過沒關係,我現在已經不做噩夢了。”

徐遠正想跟他聊這個,順勢問:“林先生做了什麼有趣的夢嗎?能不能說給我聽聽?”

“有啊,我這不是夢到你了嗎?”

“呃,還有沒有其他的?”

林嘉睿認真想了想,開口道:“我夢見一片海。”

他提起這片海時,眼睛裡流出嚮往之,娓娓敘述道:“那應該是在春天,海水蔚藍蔚藍的,風裡帶著甜甜的花的香氣,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清晰可聞。只要走進這冰涼的海水裡,再輕輕閉上眼睛,無論什麼痛苦都會消失不見了……”

徐遠聽到這裡,已經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夢境了,連忙道:“不能過去!”

他怕嚇到林嘉睿,推了推眼鏡後,放聲音說:“林先生,你既然肯找我看病,就證明你心深也是希自救的吧?我們試著抗拒一下這片海水的力,多想一些別的事,好不好?”

林嘉睿閉了閉眼睛,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不知是否在抵著茫茫海水的,過了一會兒,忽然睜眼看向徐遠,問:“徐醫生,今天是幾號了?”

徐遠愣了愣,道:“17號。”

“你怎麼不早一點來呢?”林嘉睿聲音很低,語氣裡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憾,“真可惜,已經過了12號了。”

他說完這句話後,就不願繼續談話了,無論徐遠再問什麼都是不理不睬,仿佛真把他當了夢境中的人。

徐遠知道他的心結由來已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開的,所以也沒多說下去,起走出了房間。

一開門就撞見了正在門外等候的林易。他手裡夾了支煙,來來回回的在客廳裡走著,茶幾上的煙灰缸裡更是堆滿了煙頭,也不知到底了多。見到徐遠出來,他才稍稍放下心來,問:“小睿怎麼樣了?”

“林先生的況比我想像中要好一點,及時接治療的話,應該能控制住病。”

林易點點頭,指了指旁邊的沙發,道:“坐。”

待徐遠坐定後,他手裡的煙剛好完,便又敲出一支來點燃了,道:“從今天開始,徐醫生你就暫時住在這裡吧。”

“等一下,我……”

林易揚了揚手,本不讓他有反對的機會,直接就下了決定:“誤工費再加上治療費,我會付雙倍的報酬給你。”

“這不是錢的問題,而是……”

“放心,酬勞絕對讓你滿意。”

“可是……”

林易彈了彈煙灰,似笑非笑的說:“徐醫生的不吃,是打算讓我來的嗎?”

他本就態度強,說出這句話時,更是有一種懾人的氣勢。

徐遠想起那個刀疤臉行事的手段,知道他們都是不要命的人,確實不敢跟他們,無可奈何的說:“我先住幾天再說吧。”

林易這才滿意地笑笑,道:“我會人安排房間的。”

然後在徐遠對面坐下來,問:“徐醫生,小睿得的究竟是什麼病?”

徐遠一怔,心想他這個叔叔是怎麼當的,竟然連這個也不知道?心裡這麼想著,卻還是解釋道:“抑鬱癥。他目前的病比較嚴重,所謂的分不清夢境與現實,其實是一種自我保護的行為,可能是為了逃避某些人或某些事。請問,林先生最近有過什麼刺激嗎?”

林易沉默了片刻,道:“算是有吧,總之都是我的錯。”

只相了這麼一小會兒,徐遠就已對林易的格有所瞭解,知道他是個極端自負的人,這樣的人既然會認錯,就證明他確實錯得離譜。徐遠不為林嘉睿了一把汗,看了看周圍的擺設,道:“我個人建議,最好先整理一下房間,把有危險的、能夠傷人的東西都收起來。另外臺的門也要上鎖,千萬不能讓林先生靠近窗戶。”

林易一聽就明白他話裡的意思,蹙眉道:“你是說,小睿可能會有自殺的傾向?”

“不是可能,而是已經有這樣的念頭了,現在要是不好好看住他,隨時都可能重蹈覆轍。”徐遠再次奇怪的看了林易一眼,道,“我不清楚你跟林家有什麼矛盾,但是為他的叔叔,應該知道他不能再刺激了吧?你難道不知道……他曾經自殺過?”

話音剛落,就見林易“騰”的一聲從沙發上站起來,呆立片刻後,再慢慢地坐回去,臉上的表彩絕倫,實在難以用語言形容。

徐遠這才確定,他是真的不知道這件事。

林易回頭看了看閉的房門,似乎想過厚重的門板看清裡面的那個人,連煙燒著了手指也渾然不覺,過了一會兒才問:“自殺……是什麼時候的事?”

徐遠這時已經對他的份起疑了,反問道:“這些況,病人家屬應該比我這個醫生更加清楚吧?”

“嗯,我明白了。”

林易點點頭,終於摁滅了煙頭,起走到樓梯口,提高音量道:“刀疤。”

那個刀疤臉很快從樓下走上來:“老大,什麼事?”

林易低聲吩咐了他幾句。

徐遠離得遠了,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只約聽到林嘉文這個名字,又聽見林易說“就是那個小子”、“把他給我綁回來”之類的話。徐遠暗暗心驚,不知林嘉睿的這個叔叔到底是幹什麼的,怎麼行事作風如此霸道?

林易跟刀疤待完事後,又來黃髮青年給徐遠安排住,然後也不再說什麼客套話,直接轉進了房間。

林嘉睿醒來後就沒再睡過,這時正趴在臺的欄桿上朝外張。他這幾天睡得太,明顯瘦下來一圈,上又穿著林易的白襯衫,愈發顯得整個人單薄瘦削,仿佛被風一吹就會消失無蹤了。

林易心頭一,想起徐遠剛才說的話,連忙手將他拉進懷裡,用雙臂牢牢鎖住了,低頭問:“在看什麼?”

林嘉睿雙眼著樓下的花園,道:“花都開了。”

這時候已經夏了,似景繁花開到豔極,正到了由盛轉衰的時候,別有一種淒涼孤寂的意味。林易不敢讓他在外面呆得太久,只陪他站了一會兒,就把人拉回了房間裡,又照徐遠說的將臺門關上了。

林嘉睿並無異議,只是對林易道:“我剛才做了一個夢。”

“夢見什麼了?”

林嘉睿想了想,從屜裡翻出紙和筆,隨便找個地方就畫了起來。他的畫功一般,又是在這種條件下信手塗,畫出來的東西很難辨認。林易看了許久,才勉強認出個廓,估計他畫的是藍天白雲、碧波大海。

海?

林易陡然記起,他剛回來的時候,曾經開玩笑把林嘉睿拖進泳池裡,結果林嘉睿嚇得渾發抖,那一種從心底發出的恐懼,是只有溺過水的人才會有的後癥。

難道……?

“你畫的是海。”林易一下抓了林嘉睿的胳膊,問,“你跳進海裡了,是不是?”

林嘉睿沖他笑一笑,說:“不是,我是一步步走進去的。”

他眼神略有些迷離,語氣輕婉轉,像在描繪一個甜好的夢:“海水很涼很涼,先是打了腳踝,接著沒過了膝蓋,然後一點一點漫過口。在水底睜開眼睛,能看見藍的天和白的雲。海水又鹹又,就像是眼淚的味道。”

他並非能言善道的人,但描述起這段經歷時,那一種熱切專注的勁頭,直讓人覺得臨其境。

林易裡發苦,像是當真嘗到了那種酸滋味,深深吸一口氣,問:“為什麼要走到海裡去?”

林嘉睿低頭繼續畫他的畫,裡說道:“因為我跟叔叔約好了,要在海邊買一幢房子,那裡邊有一間房間,是專門為他留著的。”

他刷刷幾筆,在畫上添了高高的懸崖,懸崖上有一幢古裡古怪的房子。

林易確定自己見過這樣的畫面。

數月前他買給林嘉睿的那幅畫,就是這樣的構圖。但更為遙遠的回憶,林嘉睿口中的那個約定,卻早已被他忘了。

林嘉睿很快就畫完了畫,仔細地端詳一番,道:“我找了許多地方,才找到這樣一片海。雖然沉進海裡時,不過氣來有點辛苦,不過沒關係,只要閉上眼睛就能夢見他了。”

說著,林嘉睿突然抬起頭,湊到林易頰邊親了一下,微笑道:“嗯,就像現在一樣。”

他以為自己猶在夢中,而林易自然是他夢中之人,所以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只是他裡雖然說得輕鬆,但任誰都猜得到,當初自殺的事有多麼兇險。他已經一步步走了海中,只要稍有差錯,這個世界上,就再沒有林嘉睿這個人了。

即使隔了十年之久,這樣的想像也仍舊令人害怕。

想到這一點,林易的一顆心怎麼也靜不下來,抓著林嘉睿的手吻了又吻,低聲他的名字:“小睿……”

林嘉睿任由他吻著,像是已習慣了這樣的,冷不防問一句:“你接下來是不是要說,你我?”

林易一下怔住了。

林嘉睿習以為常的說:“不用驚訝,每個夢的開頭結尾都是這樣。”

他主躺進林易懷裡,手指迷過林易的,道:“有件事我從來沒有告訴叔叔,現在悄悄跟你說,好不好?”

他不等林易回答,就又自言自語的說下去:“其實我最怕痛了,以前怕他笑話我,所以才一直忍著,可是……”

他頓了頓,像是再也忍耐不住那樣的痛楚,道:“喂,你把刀藏去哪裡了?”

“什麼刀?”

“就是……”林嘉睿拉起他的手在自己口上,理所當然的說,“往這兒捅的那把刀啊。”

林易的手猛地一

“說你我吧。”林嘉睿恍若未覺,閉上眼睛道,“只是出手時記得乾淨俐落一點,別讓我痛得太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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