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林嘉文天生熱冒險，常常跑得不見人影，林易那幾個手下花了大半個月的時間，才終於找到了他。好在不用他們費力把人綁回來，林嘉文一聽說弟弟在林易那兒，馬上自己開車趕到了別墅。

這段時間裡，林嘉睿倒是十分配合治療。

徐遠知道他事業心極重，大半力都花在電影的拍攝上，所以特意從這個方面手，儘量轉移他的注意力。適當的心理引導，再上藥的輔助，林嘉睿的病總算是得到了控制。雖然仍舊會把夢境與現實弄混，但至吃下藥後，已經能夠沉沉睡了。

林嘉文闖進別墅時，林易正坐在三樓的小客廳裡煙。他們兩人本來就互看不順眼，視線一對上，林嘉文就飛快地別開了眼睛，冷冷的問：“小睿呢？你把他藏去哪裡了？”

林易理也不理，照舊坐在沙發上吞雲吐霧，待手中的半支煙完了，才慢條斯理的站起來，道：“別吵，他正在房間裡接治療，你這麼大吵大鬧，會打擾到他的。”

“什麼治療？”林嘉文大驚，“小睿傷了？”

“沒有，是心理治療。”

林嘉文聽後，臉變了數變，非但沒有松一口氣，反而更加暴跳如雷，怒道：“怎麼回事？他的病又犯了？是不是你這混蛋害的？”

林易一言不發。

林嘉文當然知道這是默認的意思，額上青筋暴起，一下沖到林易跟前，揮手給了他一拳。

林易沒想到他會突然出手，憑他的手竟然也沒能避開，臉上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連角都破了皮。

林嘉文還不解氣，馬上又揮出了第二拳。

林易早有準備，毫不費力地抓住了他那只手，湊近他耳邊道：“我剛才說過了吧？別在這裡大吵大鬧。治療結束之前，給我閉上你的。”

林嘉文只覺他手上的力氣大得驚人，眼神更是沉中帶著一寒意，令人止不住的背脊發涼。他毫不懷疑，自己若繼續吵嚷下去，林易絕對會手殺人。他本來就更關心林嘉睿的病，當然不會在這個時候跟林易拼命，氣呼呼地放下手，咬牙道：“呆會兒再跟你算帳。”

“好啊，”林易了角的漬，滿不在乎的說，“隨時歡迎。”

林嘉文真恨不得再給他一拳，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儘量放低音量，問：“小睿現在怎麼樣了？”

林易也不招呼他，自顧自的坐回了沙發上，道：“我請了個心理醫生回來，他的病算是穩定住了。”

“什麼請回來的？”林嘉文不屑地撇撇，“我看本就是被你抓回來的吧？”

“是，”林易大方承認道，“你要是不肯來的話，也一樣是這個待遇。”

林嘉文跟他話不投機，只怕說多了又要打起來，便不再多說下去。他不知道林嘉睿是個什麼況，一顆心吊在半空裡不上不下的，焦躁不安地在客廳裡來回走。

等了半個多小時，那扇閉的房門才終於被人推開了。

林嘉文一個箭步沖上去，差點跟走出來的徐遠撞個正著。

“抱歉，抱歉。”

他裡這樣說著，腳步卻一點沒停，一下子走到床邊，看見林嘉睿正好端端的坐在床上看書，懸著的心才算落了下來。

“小睿……”

“三哥，你怎麼也來了？”

“我、我聽說你病了，過來看看你。”

“小病而已。徐醫生說，我很快就能痊癒了。”

林嘉睿除了臉稍顯蒼白之外，其他並無異樣，說話時語氣平靜、思路清晰，更是毫不像生病的樣子。

這下倒是把林嘉文弄糊塗了，分不清他到底是病著的還是清醒的。聊了幾句後，林易叼著煙晃過來，敲了敲門板道：“小睿該休息了。”

“我們才剛說了幾句話。”林嘉文疑心他是故意針對自己。

林易卻不理他，只是拿眼睛看著林嘉睿。

林嘉睿的微微一僵，道：“三哥，我的確覺得困了。”

說話時，目同樣是落在林易上。

兩個人隔著房間遙遙對。林易的了，似乎想走到林嘉睿的邊去，最後卻抑制住了這樣的衝，只是聲說：“睡吧。”

自從那一天，林嘉睿將他當是夢中之人，說了那一番話後，林易就不敢太過親近他了。

他已經知道林嘉睿心底的噩夢是什麼了。

我你。

這三個字才是真正的利刃，一下紮進他的口去，將他的心搗得模糊。

而這樣的夢境，他竟重複了一遍又一遍。

到了最後，他連掙扎的力氣也沒有了，只求能疼一點。

因為，他那麼怕痛。

林易握了握拳頭，覺得五臟六腑翻攪在一起，說不出是哪裡也在跟著作痛。

林嘉文一見他這怪氣的樣子就來氣，走出房間時順便把門給關了，低聲音問：“小睿到底病得重不重？他這次有沒有……想不開？”

林易定了定神，道：“暫時沒有。”

“沒有就好，”林嘉文松一口氣，道，“我要留下來看著他，萬一他又像以前那樣……”

“跳海自殺？”

林嘉文先是一驚，接著就冷笑起來：“原來你已經知道了。對，他為了你這個混蛋，曾經連生命都放棄了。怎麼樣？是不是很有就？把林家的人折磨這樣，你的報復算是相當功吧？”

林易從懷裡掏出煙來，道：“我的目標從來也不是他。”

“是，你只是利用他來打擊爺爺。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他被你利用過之後，會變什麼樣？你知不知道，被最信任的人欺騙背叛，又是種什麼滋味？我承認，是林家欠你的，是爺爺欠你的，可是小睿沒有欠你！相反的，他可能是這世上最你的人。”林嘉文原本想揍他一頓出氣的，這時卻用一種憐憫的眼神看著他，“而這個著你的林嘉睿……卻被你親手毀了。”

林易正取了打火機出來點煙，聽到這句話時，手指微不可見的輕一下。他連試幾次，都沒能把火點著，最後用力過猛，竟然把打火機摔在了地上。他也不彎腰去撿，只是低頭盯住自己的雙手看了一會兒，將尚未點燃的香煙咬在裡，轉推開了房門。

“喂喂喂，你不是說小睿要休息，剛把我從裡面趕出來嗎？怎麼自己又進去了？”林嘉文急著手攔他。

林易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只低聲吐出兩個字：“滾開。”

說著，手一扭一送，直接把林嘉文推到了一邊。

林嘉文踉蹌著後退幾步，只覺胳膊被他這麼一扭，疼得簡直像要斷掉了。他這才知道，剛才那一拳能打中林易是多麼僥倖。等他回過神來，再想追上去，房門已經被林易鎖住了。

林嘉睿的病主要是靠藥制著，每天不吃藥是睡不著的，林易走進來時，他卻沒有睡，手裡拿著兩片藥翻來覆去的把玩著。

“在看什麼？怎麼還不睡覺？”

林嘉睿一驚，手指飛快收攏，將藥片在手心裡，道：“正準備睡了。”

“吃過藥沒有？”

林嘉睿點點頭，握拳頭的手悄悄藏進被子裡，抬頭看向林易，問：“今天是幾號了？”

林易一時也答不上來，看了看手錶才道：“7月6號。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我休息了這麼久，也該回去開工了。我手上正好有一個不錯的劇本，不拍可就浪費了。”

“可是你的病……”

“只要徐醫生允許了，我就能出門了吧？”

林易當然不可能關他一輩子，但也不敢隨便讓他離開，含糊著說：“到時候再看吧。”

林嘉睿也不強求，拉過被子蓋在上，裡無聲的念：“7月6日……7月6日……”

林易沒聽不見他在說什麼，見他閉上眼睛，呼吸漸趨平穩，便以為藥效開始發作，他已經進真正的夢中了。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手了林嘉睿的臉，手指輕輕平他眉間的褶皺。

林嘉睿不安的了。

林易心裡一，料想他又在做噩夢了。

而這夢中的場景，必定是他深款款的說出甜言語，然後在林嘉睿最無防備的時候，狠狠一刀紮進他口。

正如……他曾經做過的一般。

林易閉了閉眼睛，慢慢靠坐在床頭，習慣地想要一支煙。他抬手在上翻了個遍，才想起打火機早被自己扔在地上了。既然點不了煙，他便放棄了這個念頭，轉而從懷裡出一隻黑皮夾，翻開來一看，一張皺的舊照片映眼中。

照片裡的林嘉睿穿著一校服，頭髮比現在短得多，出潔的額頭及明亮的眼睛，笑得甜至極。

那天林嘉睿撕了照片後，林易把碎片收集起來，一點一點黏好了，仍是放在皮夾裡隨帶著。但他心裡清楚知道，他有本事找來一張、兩張、一百張照片，但即使上天地，也再找不到那個粲然微笑的林嘉睿了。

那個無憂無慮的林嘉睿，那個深著他的林嘉睿，已經被他親手毀了。

林易手挲著照片上的道道裂痕，像是穿過重重疊疊的時，看著十年前的林嘉睿，自言自語的問：“小睿，是不是此生此世，你再也不會信我了？”

他是對著照片裡的人問出這句話的，沒想到問完之後，旁的被子竟是簌簌而。

林易吃了一驚，翻開被子一看，只見林嘉睿蜷一團，一隻胳膊抵在邊，正用牙齒死死咬著自己的手臂。他額上冷汗直冒，止不住的抖著，也不知疼了什麼樣子。林易忙把他的手臂救了出來，定睛一看，更是心驚不已。

原來那只手臂上跡斑斑，全是他自己咬出來的傷痕。

有些是快要結痂的，有些則反復的咬了又咬，變得紅腫不堪、駭人至極。一個人要用上多大的力氣，才能把自己咬這樣？

饒是林易慣經風浪，也不敢深想下去，只是制住林嘉睿的雙手，問：“為什麼弄傷自己？”

林嘉睿卻不答他，目看向那張重新黏起來的舊照片，怔怔的問：“現在這個……到底是不是夢？”

他說話時，握著的拳頭一松，先前藏起來的藥片就滾了出來。

林易頓時明白過來。

所謂的病已經穩定，所謂的過不了幾天就能痊癒，全部都是假像！不過是林嘉睿一手偽造出來的錯覺而已。

事實上，他必須依靠疼痛的刺激，才能分辨出自己是不是清醒著。

這幾日天氣炎熱，房間裡的冷氣打得十足，林嘉睿整日都穿著長袖襯衫，林易又不敢跟他太過親近，所以誰也沒有發現他手臂上的。如果不是這次偶然發現，他打算忍到什麼時候？

林易覺得一口氣堵在口，不上不下的鈍痛不已，仔細看了看林嘉睿的傷口，道：“我去拿藥箱來理一下。”

說完又想了想，既怕林嘉睿再出意外，又不能拿繩子把人綁起來，最後只好用被子把他裹得嚴嚴實實的。

林嘉睿並不掙扎，依舊盯著那張照片看，心思早不知飛去了哪裡。

林易歎一口氣，起往門外走，快到門口時，卻聽林嘉睿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是。”

他語氣平平靜靜的，既無一波瀾，更無一猶豫，比任何一個時刻都要清醒：“是，我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