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經過以上種種波折之後，我今天總算把離婚手續辦妥了。”

“恭喜你恢復單。”

“確實應該恭喜。”林嘉睿調整了一下姿勢，在沙發上躺得更舒服一點，慨道，“為了結這個婚，不知道折騰出多事來，結果還是白忙一場。”

徐遠近來跟他無話不談，因此說話也就更為隨意一些，道：“就是要這麼折騰過了，才證明是真。”

林嘉睿聽後，輕輕笑了一笑，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徐遠察言觀，趁勢問道：“一直沒有那個人的消息嗎？”

林嘉睿知道他指的是誰，臉上神毫不變，坦然道：“沒有。”

他眼睛著窗外，不知道是不是沉浸在某段回憶中，道：“已經是過去的人了，沒必要特意去打聽。”

林易遵守約定，自從那天送他回醫院之後，就徹底消失不見了。正像十年前那樣，走得瀟瀟灑灑，什麼人也沒告訴。份轉讓書早被他燒了，並購案當然也沒功，林氏集團依然屹立不倒。

林嘉睿靠著林家的財力力，繼續拍他喜的文藝電影。他出院後又搬回了林家，三哥當然是極為歡迎的，二姐罵歸罵，但是也沒反對，只有大哥依然跑得不見人影。

比較麻煩的是他跟白薇薇的婚事，份沒有轉讓，這婚當然也就白結了，但卻不是想離就能離的。他們兩個都是在娛樂圈裡混的，一點風吹草都可能引來關注，更何況是結婚離婚這樣的大事？偏偏那段時間，白薇薇之前的人又被曝了，原來並非人人猜測的那個有婦之夫，而是另一位更有權勢的人。這樁緋聞一度為新聞熱點，掀起了不波瀾，連林嘉睿都差點被捲風暴中心。

林嘉睿為這件事浪費了不時間，深悔自己當初的衝決定，所以一恢復自由，就跑來徐遠這裡傾訴了。他這半年來積極配合治療，什麼瑣事都可以拿來跟徐遠暢談，並不局限於各種夢境，但徐遠最關心的仍是這一點，每次都要問：“最近有沒有做噩夢？”

林嘉睿並不瞞：“有。有時候是夢見海，有是時候是夢見那個人。半夜裡醒來時，還是會覺得害怕，不過我清楚知道，這些僅僅是夢而已。”

他說這番話時，語氣十分平靜。

半年的時間，足夠放下太多東西了。

“藥量開始減了？”

“現在不吃藥也睡得著了。”

“能讓我看看你的右手嗎？”

林嘉睿明白他的意思，從沙發上坐起，卷高袖子展示自己的右臂。白皙的胳膊上留著淡淡痕跡，但全部都是舊傷，並沒有新添的傷口。

徐遠點點頭，手中的筆得飛快，迅速記錄下一些文字，然後對林嘉睿說：“林先生，你的病已經得到控制，以後用不著隔半個月就來我這裡了。”

林嘉睿笑笑：“我喜歡花錢找你聊天，不可以嗎？”

徐遠覺得這話極為耳。

以前是花錢找他說夢，現在花錢找他聊天，真不愧是有錢人。但他還真沒辦法反駁，只好無奈道：“隨你高興。”

林嘉睿抬腕看一看手錶，站起來道：“時間差不多了，我先走一步，下次再聊。”

徐遠見時間還早，立刻猜到了他後面的行程，問：“又是相親？”

“嗯，這次的件是我二姐介紹的，據說是大學講師，學識淵博、一表人才，祝我好運吧。”

徐遠朝他豎了豎拇指。

林嘉睿不由得笑起來，邁步走了出去。

他依然沒考駕照，平常又沒有司機接送，來來去去都是靠兩條走路的。現在正是初冬季節，街上西風瑟瑟，來往的行人都裹了上的大，別有一種蕭索的氣氛。

林嘉睿慢悠悠地往前走著，看形形的人從邊走過。他有時候也會想，會不會某一天，在這樣的人中與林易相遇？

然後他們肩而過，像街上所有的陌生人一樣，繼續走各自的路。

可能……

可能在目相遇的那一瞬，就算時再怎麼無，也會有片刻的停頓吧？

“嗡……”

手機的震鈴聲打斷了林嘉睿的幻想，他接起來一聽，原來是二姐打來的：“今天晚上的飯局你還記得吧？君悅餐廳，千萬不要遲到了！”

“當然，我正走在路上呢。”

“這次這個男人真是超級優秀的，要長相有長相，要頭腦有頭腦，我都恨不得拿來自己用了，你可一定要好好把握。”

“三哥前幾天也是這麼說的。”

“哼，他介紹的人一個個大屁大，除了材和臉蛋之外一無是，真不知道是什麼品位。小睿啊，外表不是最重要的，要過現象看本質，懂嗎？”

“是是是。”

林嘉睿從善如流的應著，心裡卻暗暗歎氣。

自從他搬回林家之後，他這兩個哥哥姐姐就開始張羅著給他找件了。雖然目標是一致的，但他們卻在某個問題上發生了爭執：二姐認為林嘉睿既然喜歡男人，就應該找個男朋友，三哥卻覺得他年時就被林易騙了，本沒弄清自己的向，應該試著跟人往。

他們這對親姐弟為此大吵起來，差點把房子給拆了。

林嘉睿從來只過林易一個人，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只喜歡男人，最後為了保住林家祖宅，只好採取折中的辦法，不論男照單全收，統統去見個面再說。

他原本不是任人擺佈的格，但經歷了這麼多之後，比從前更加重視家人，並願意為此做出讓步。這世上他的人已經太，當然更應該好好珍惜。

林嘉睿掛斷電話後，不再胡思想，加快腳步朝約定的餐廳走去。

那個地方，有一場新的在等著他。

忘記已失去的，抓住能抓住的，就這麼往前走吧。

君悅是顧言開的餐廳。

林嘉睿門路，進去後先跟領班打了個招呼。對方是知道他和顧言的緋聞的，一見他就笑嘻嘻的說：“老闆今天沒來。”

“沒事，我是過來吃飯的。”林嘉睿擺了擺手，道，“記得結帳時給我打折就行了。”

“這是當然的。”

說笑完後，林嘉睿上了二樓，找到了事先約定好的包廂，推門進去一看，裡面已經坐著一個年輕男人了。二姐倒沒有誇張，這次的對象確實容貌端正，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渾著書卷味兒。

最重要的是，他從上到下，沒有一與林易相像的地方。

林嘉睿對此相當滿意，大步走過去坐下了，微笑著做了自我介紹。他雖然為家人做出了讓步，卻沒有打算偽裝自己的本，照舊該怎麼說話怎麼說話，該怎麼吃喝怎麼吃喝。

可惜，對面的老師大人並不欣賞他的直率，話說得很，菜吃得更，還時不時皺起好看的眉頭，一臉不贊同的表。

林嘉睿一看這個氣氛，就知道這次肯定又沒戲了，不過他也沒放在心上，舒舒服服的吃了一頓晚飯，結帳時兩個人都搶著付錢，最後乾脆AA了，還是顧言親自給打的折。

林嘉睿既然見到了顧言，自然就留下來跟他寒暄了幾句。

顧言看著那位老師離去的背影，朝林嘉睿眨了眨眼睛，道：“前天跟你吃飯的是一位材火辣的大吧？這麼快就換人了？口味變得真快。”

“應該說我二姐跟三哥的喜好真是南轅北轍。”而且這兩人還一個比一個更熱衷於當月老，急著把他推銷出去。

“今天這個看來條件不錯，有希嗎？”

“格不合。”

顧言頗有深意的他一眼，道：“也可能是你心中早有範本，無論看誰都覺得不順眼。”

“錯了，”林嘉睿並不回避，大大方方的說，“我找人只有一個條件，就是絕對不能像他。”

說到這裡時，餐廳裡又進來一批新客人，顧言忙著招呼，林嘉睿便揮手跟他道別了。

他仍是一個人晃悠晃悠的走回去，冬天的風吹得臉頰生疼，他回家換過服，才發現自己的手機不見了。他仔細回想一下，記起吃飯前才跟二姐通過電話，所以手機應該是落在了顧言的餐廳裡。反正都是人，他也不怕弄丟了，洗完澡就上床睡覺了。

他夜裡仍會做夢。

夢裡總不了那麼一個人。

但是醒來時，他會輕聲跟自己說，僅僅是夢而已。

到了第二天，顧言果然找上門來，把他昨天忘記的手機丟還給他。

林嘉睿忙倒了杯茶當作謝禮。

顧言捧著茶杯，小聲嘀咕了一句“小氣”，接著又想起一件事，道：“對了，昨天晚上你手機響了，我還當是你自己打過來的，就替你接了。”

林嘉睿查看一下來電顯示，見是個陌生號碼，就問：“誰打來的？”

“不知道。”

“嗯？”

“我接通後剛喂了一聲，對方就掛斷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擾電話。”

林嘉睿心裡一跳，認真看了看那個陌生的號碼，道：“大概是吧，偶爾是會接到這種電話，一句話不說就掛斷了。”

“次數很多嗎？該不會是什麼變態跟蹤狂吧？你自己小心點。”

林嘉睿沉默了一會兒，說：“真的只是偶爾。”

然後作手機，把那個號碼給刪了。

顧言也沒在意這個小曲，接著又跟他聊了聊拍電影的事。

林嘉睿手上有個不錯的劇本，因為他的私事耽擱了大半年了，近期正在籌備階段。可惜這次的電影裡沒有適合顧言的角，林嘉睿也絕不會為了人塞個人進去，他早就考慮過了，這次打算用幾個新人，他過幾天還要去B市選角。

相親的事果然如林嘉睿所料，又是以失敗收場了，不過沒關係，他家的兩個月老還在繼續努力。日子平平淡淡的過著，轉眼到了出門的日子。

這一天天氣不好，整個天空沉沉的，比之前寒冷許多。

林嘉文一早就起來了，是往林嘉睿的箱子裡塞了件厚服，等到了目的地才發現，這服還真沒塞錯。B市寒風凜冽，像是隨時會落下雪來，連路上的行人都特別。

林嘉睿他們並不急著開工，先去了定好的酒店落腳。

當天晚上，又有一個陌生號碼打到了林嘉睿的手機上。他剛洗完澡，拿著嗡嗡震的手機出了一會兒神。手機鍥而不捨的響著，像是他要是不接，就絕沒有停下來的意圖。他慢慢走到床邊坐下了，終於還是按了接聽鍵。

“喂，哪位？”

電話那頭無人應聲。

林嘉睿早已料到了這樣的沉默。

或者說，他知道打電話來的人是誰。

當然並不是擾電話，從那個時候到現在，也不過打來三次而已，平均兩個月一次，絕對算不上頻繁。

跟他想起那個人的次數比起來，實在是太不頻繁了。

林嘉睿握著手機的手有些發燙，他全的神經都集中在了聽力上，明明什麼聲音都沒有，但又似乎聽見了某個人的呼吸聲。他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可能是五分鐘，也可能只是五秒鐘，然後聽到自己的聲音說：“打錯電話了嗎？那我先掛了。”

說完按了結束通話，順便把這個號碼也刪了。

從頭到尾，那個人連一句話都沒有說。

夜深人靜時打來電話，只是為了聽他說一聲“喂”嗎？

林嘉睿把手機扔到一邊，順勢躺在了床上。月過窗子照進來，銀輝灑了滿床，真是溫得過分。

他閉了閉眼睛，心想，這樣也好。

至知道他跟他，彼此都在這世界上的某個角落裡……好好地活著。

事業比重要一百倍。

林嘉睿對此深信不疑，所以不管他晚上怎麼輾轉反側，白天總會全神貫注地投到工作中。電影選角一事又極為重要，他當然更是心無旁騖。

可惜這次來面試的新人質素不高，並沒有發現特別亮眼的，挑了幾天也沒什麼收穫。

林嘉睿雖然很有耐心，跟他一起來的幾個同伴卻緒不高，他為了鼓舞士氣，晚上請大家吃了一頓火鍋。

火鍋裡的辣椒放得十足，紅彤彤的湯底翻滾沸騰著，辣得人直掉眼淚。再加上幾片羊一涮，幾瓶啤酒一開，氣氛立刻變得熱絡起來。

幾個人紛紛來向林嘉睿敬酒。

林嘉睿酒量一般，這時卻並不推拒，一口一杯全數幹了。

帶了些醉意後，大家說話聊天也就更為輕鬆，天南地北什麼都聊。不過請客的人是林嘉睿，所以話題主要還是繞著他打轉。

“林導，萬一這次找不到合適的新人怎麼辦？”

“喂喂喂，說什麼喪氣話？只要不耽誤電影開機，多花點時間算什麼？”

“其實也不必局限于新人吧？”

“那不一樣，林導要拍的是初懷，新人的氣質更合適。”

“對了，林導以前不是信奉‘無用論’嗎？這次怎麼突然決定拍片了？”

“一定有！”

“快說快說，是不是朋友了？”

他們一人一句，各種問題接踵而來，有些還頗為尖銳，鬧得林嘉睿應接不暇，真不知怎麼回答才好。

恰在此時，一直埋頭苦吃的小助理看了看窗外，突然手一指，道：“下雪了。”

眾人齊刷刷轉頭去看，果然看見窗外白雪翩飛，在霓虹燈的照耀下，紛紛揚揚的灑落下來。雖然下得並不算大，地上也尚無積雪，但畢竟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喝了酒的人特別容易興，一見這景象，立刻有人嚷嚷道：“快快快，快去外面拍照。”

其他人也都拿出手機來，打算拍了照發微博。

林嘉睿掃一眼桌上的殘局，看看吃得也差不多了，便道：“你們先去吧，我來結帳。”

這一頓早說好了是他買單，因此大家也不客氣，互相拉扯著走出了餐廳。林嘉睿留下來把賬結了，等他站起準備離開時，卻見一道悉的影從門口走出去。

林嘉睿的心怦怦直跳，一下了節拍。

他今晚喝的酒也不，到這時才覺得酒勁上來了，走路腳下發飄，從眼睛裡出去，每樣東西都像罩上了一層和的。

一定是看錯了。

他想，喝醉了酒的人都這樣，往往把一個人誤認為另一個人。

只不過是相似的形、相似的外套、相似的走路方式而已，你心裡想著一個人的時候，自然看什麼人都像他。

林嘉睿定了定神，努力讓自己的心跳平復下來，但他的雙卻不聽使喚，一步一步像踏在雲端上，拼命追趕那道人影。

出了餐廳就是大街，因為夜已深，街上的車也了，視線頓時變得空曠起來。

林嘉睿四下一，見那人像是往右邊走了，而他的幾個同伴已經打好了車，正他趕過去：“林導，這邊。”

林嘉睿一口氣，連毫的猶豫也沒有，擺了擺手道：“你們先回酒店吧，我這邊有點事，一會兒自己回去。”

說完就邁開步子往右邊追去了。

晚上線不好，又正好下著雪，看什麼都帶了三分朦朧，林嘉睿時而覺得前方確實有這麼一個人，時而又覺得自己只是在追逐一道虛無的影子。他借著酒勁走得飛快，不多時就出了一汗，走過一個轉角後，那道人影突然消失不見了。

……什麼也沒有。

沒有他想像中的那個人，只有來來往往的車輛行人，以及漫天的雪。

雪花片片飄落，有幾片落到他脖子裡，涼得他渾一，連酒也醒了大半。他環顧四周，看板上閃耀的燈刺得人眼睛疼，他這才想起來，自己在一個陌生的城市。

果然是認錯了。

也對，人海茫茫，怎麼可能有這樣的巧合？

林嘉睿把一切歸罪於酒的作用。他先前走得太急，現在腳得走不了，只好茫然地站在路中央，看雪越下越大。他一年四季都習慣穿T恤，就算大冬天也只在外面套件羽絨服，這樣的穿著打扮，在下雪天就顯得有些單薄了。

林嘉睿了上的服，覺得背後泛起點涼意來，正想著打車回酒店，卻聽見一點響聲，有什麼東西遮住了不斷飄落的雪花。他抬頭一看，原來是一柄黑大傘，正穩穩地打在他頭頂。

林嘉睿的心一下收了。

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見那柄傘始終撐著沒，才慢慢轉回去。他看見一個形高大的男人，穿深西裝，臉孔很年輕。

但，不是林易。

他原本屏著一口氣，到這時才把這口氣呼出來，聽見對方問他：“先生，我看你在這裡站了很久，你是不是忘記帶傘了？”

林嘉睿點頭道：“是。”

“我的傘借你吧。”邊說邊把傘塞進林嘉睿手中。

“你自己怎麼辦？”

“沒關係，我是開車來的。”

林嘉睿道了謝，把那柄傘接過來，一顆心載沉載浮的，不知飄到了何。

年輕人跟他道別後，小跑著走開了。

林嘉睿撐著傘站在那裡，心裡怔怔的想，沒想到B市的人這麼熱心。隨後又覺得不對，忙抬起頭來，順著那年輕人離開的方向過去。

馬路對面停著一輛不起眼的車，年輕人走過去鑽進車裡，卻並不急著發。車旁還著一個人，因為離得遠了，只能看見一道模模糊糊的人影——他沒有打傘，也不知在雪中站了多久，肩頭已覆上一層薄薄的白雪。

林嘉睿隔了一條街與他對。

雪仍舊下個不停。

時間仿佛就此凝固了，誰也捨不得先一。

有那麼一瞬間，林嘉睿甚至覺得，可能這一生也要這樣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