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上篇

林嘉睿醒過來的時候，天仍是半明半暗的，只雲層裡滲出些微微的霞。因窗戶正對著海，能聽見窗外傳來沙沙的海浪聲。

……海？

林嘉睿記得他搬出林家大宅後，住的是市區的高級公寓，四周車水馬龍，哪裡來的海？

他一下清醒過來，赤著腳下了床，手拉開半掩的窗簾，看見明的落地玻璃窗外，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海。

此時初升的太已躍出水面，映得海水波粼粼，一如許多年前，他年無知時的一場夢境。

林嘉睿看得怔神。

床上傳來窸窣的聲響。有人下了床，從後走過來環住他的腰，在他耳邊道:“小睿，今天怎麼起得這麼早？”

林嘉睿茫然地轉過頭。

他看見一張悉的、英俊無比的臉。他已有許久不曾見過這個人了，只在午夜夢回時，偶爾記起自己也曾那樣不顧地過一個人。

“叔叔……”

林易了林嘉睿的頭髮，笑說:“你是睡糊塗了嗎？多久沒這麼過我了？”

一邊說，一邊已落下親吻來。

林嘉睿被他在落地玻璃窗上，看著窗外的海景，問：“這是什麼地方？”

林易作一頓，在他頸邊嗅了嗅，反問道：“你昨晚究竟喝了多酒？連自己家也不認識了？”

昨天新電影殺青，林嘉睿在慶功宴上喝了不酒，但他還不至於醉到自己住哪兒都記不清，他明明是住在、住在……

他的記憶忽然有些模糊了。

林易親得夠了，直起道：“回床上再躺一會兒，我去給你煮醒酒湯。”

林嘉睿看著他轉過，走路時，左腳微微有些跛。

林嘉睿心中一，出聲道:“叔叔，你的是怎麼的傷？”

林易頭也不回，擺了擺手道:“不知是誰非要向家裡出櫃？氣得老爺子差些打斷我的。”

他這麼一說，林嘉睿就想起來了。

十八歲生日時，他借著酒勁向林易告白了。之後他倆的事被家裡人發現，他打定主意要跟林易在一塊兒，氣得爺爺大發雷霆，將他們兩個從林家趕了出來。他跟林易都是生慣養的大爺，在外面很是吃了一些苦頭，直到林易自己開了公司，日子才漸漸好起來。二十八歲生日的時候，林易買下了這幢海邊的別墅送給他。

他跟林易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以後必然也會白頭偕老，一切都是再自然不過了。

但林嘉睿總覺得不對勁。

那件事……沒有發生嗎？

那改變他一生的、可怕的噩夢，真的僅是一場夢？

林易很快就端了醒酒湯進來，林嘉睿喝下之後，覺得頭腦清醒了不，而夢中經歷過的種種，遙遠得只如上輩子的事了。

這麼一番折騰下來，天已經大亮了。林嘉睿還想再睡一會兒，卻被林易強行拖了起來。

“你再睡下去，上班又得遲到了。”

“昨天新戲才殺青，上什麼班……”

林嘉睿說到一半就頓住了，想起他確實得去上班——他當初考上了心儀的大學，畢業後如願當了醫生，現在在市區的一家醫院上班。

他想到這裡，只好掙扎著爬起來，進洗手間洗漱了一番。等他出來時，林易早已穿戴齊整，上西裝革履，只將領帶扔了給他。

林嘉睿接過領帶，手法練地替林易系上了。

林易看著他烏黑的發頂，道：“晚上一起吃飯？”

林嘉睿“嗯”了一聲，給林易打好領帶後，自己也匆匆收拾了一下，兩個人一塊出了門。

地庫裡停著好幾輛車，林易隨便挑了一輛，開了副駕駛座的門坐進去。林嘉睿怔了一下，默默坐進了駕駛座。

他在車裡發現了自己的駕照。

照片上的人面容青，應當是好幾年前考的證。

這次不用林易提醒，林嘉睿也已想起來了。林易的傷後不方便開車，他悄悄跑去考了駕照，自告勇地充當林易的司機。林嘉睿想起夢中那個堅持不肯開車的自己，忍不住笑了一笑。任憑誰也是要向現實世界妥協的，那麼驕傲的林嘉睿也不例外。

他發車子，汽車穩穩地駛出了車庫。

海邊的別墅什麼都好，就是離得市中心太遠，早上又遇到堵車高峰，林嘉睿把林易送去公司後，幾乎是踩著點進了醫院。

同事徐遠穿著白大褂，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問：“你昨晚被灌了不酒吧，今天怎麼樣？”

“早上喝了醒酒湯，已經好多了。”

徐遠不無羨慕的說：“有人同居就是好。”

林嘉睿笑說：“那你趕也找一個。”

“別別別，我這個週末相了四回親，現在提起找件這三個字就頭疼。”

林嘉睿跟徐遠閒聊了幾句，就開始忙碌起來。他畢業後便在這家醫院上班，明明是最悉不過的工作環境，卻總覺得一切都像是隔了一層，有種形容不出的陌生。林嘉睿知道自己狀態不好，怕因此影響到工作，下午就跟同事換了班，提前離開了醫院。

他沒去公司找林易，而是開車回了趟林家大宅。

大哥早就結婚搬出去了，三哥又整天跑得不見蹤影，如今只有二姐一個人住在家裡，見了林嘉睿倒是一愣，問:“林醫生，你這大忙人今天怎麼有空回家？”

“嗯，剛好有點事。”林嘉睿竭力回想一下，記起林家老爺子已在幾年前過世了，就問，“爺爺的放在哪裡？”

“二樓的書房啊。怎麼了？”

“我要找樣東西。”

林家大宅仍是林嘉睿記憶中的模樣。他門路地上了樓，推開書房的門走進去。塵封已久的書房裡有的黴味，林嘉睿目一掃，先從書架上找起來，翻遍了書架上的書後，又去開了書桌的屜。屜裡多是些檔類的資料，他找了半天也是一無所獲。

難道不在這裡？

或者……本沒有那樣東西？

林嘉睿想了想，記起爺爺以前藏東西的一個習慣，就將書桌整個搬來了。

書桌與牆壁的夾裡果然還藏著幾份文件。

林嘉睿把東西取出來的時候，聽見“撲”的一聲響，一本黑殼筆記本掉在了地上。

林嘉睿的心也跟著跳了一下。

他小心翼翼地撿起筆記本，翻開來一看，見扉頁上寫著一行娟秀的小字，應當是林易母親的筆跡。他想起在那個夢裡，綿綿的細雨將林易的頭髮也打了，雨水順著他英俊的臉孔淌下來，他的聲音沙啞又溫。

他說，我後來無數次想，如果從來沒有發現過這本日記，會怎麼樣？

如果……

林嘉睿輕輕合上了筆記本。

許多事沒必要再去確認了。他沒有仔細看裡面的容，只將筆記本夾進那幾份檔裡，重新塞進了牆中，然後把書桌搬回原。

書房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

林嘉睿走出去時，正好撞上給他端茶過來的二姐，兩個人都嚇了一跳。

二姐看了看已經關上的書房門，問:“東西找到了？”

“沒，可能是我記錯了，沒放在這裡。”林嘉睿接過茶杯，走了幾步，又回過頭道，“我看書房裡放著不檔，最好把門鎖上吧，萬一進了賊就糟了。”

二姐想想也有道理，就去樓下拿了一把大鎖。

書房的門被鎖上的一刻，林嘉睿的一顆心終於安定下來，有種塵埃落定的覺。

他在林家大宅裡喝過一杯茶就告辭了，開車路過一家電影院時，看見外面掛著巨幅的宣傳海報，是一位元知名導演的作品，大明星顧言主演的。林嘉睿看看時間還早，就買票進去看了一場電影。

電影講的是一個故事，顧言的演技尚需磨煉，但那張漂亮的臉實在賞心悅目，只當一隻花瓶是足夠了。演到最後是俗氣的大團圓結局，有人終眷屬了。

若是再年輕十歲，林嘉睿肯定要嫌棄這結局太過老套。而如今的林醫生呢？也不過是蕓蕓眾生中的一個俗人而已。

所以他心滿意足地走出了電影院，散場時正好趕上飯點，林易已在餐廳裡訂好了位子。林嘉睿開車趕過去，路上又遇上了大堵車，等他到君悅餐廳時，林易早已點好了一桌子菜。

“今天下班好像比平常晚？”林易一邊布菜一邊問。

“不是，下午請了假，跑去看了場電影。”

“好看嗎？”

“還行吧，講一對青梅竹馬歷經波折最後在一起的故事，結局還甜的。”

林易夾一隻蝦到林嘉睿碗裡，說:“那也絕對比不上我們。”

林嘉睿只是笑笑，低下頭去專心吃蝦。

是，恐怕有像他們這樣，從小一起長大，悉彼此如左手悉右手，但依然那麼要好。林嘉睿恨不得時如水，一下子跳到他倆的結尾，兩個人白髮蒼蒼，真正攜手老去了，再沒有什麼好怕的。

吃完飯後林易掏出錢包結帳，林嘉睿瞥見他皮夾裡放著一張自己的照片。他心頭突突跳了兩下，突然手搶過了皮夾。

林易問:“你做什麼？”

林嘉睿說:“例行檢查。”

他翻開皮夾看了看，照片上的自己還是學生模樣，眼神明亮，笑容燦爛至極。

林嘉睿屏著呼吸，與過去的那個自己對視一會兒，然後出照片，慢慢翻到了背面。照片背面寫著短短一行字，因為時間久遠，字跡有些褪了，但的的確確，是十八歲的林嘉睿寫給林易的。

林嘉睿看得眼眶發熱。

林易趕奪了回去，道:“飯桌上看什麼照片？小心別弄髒了。”

林嘉睿眨一眨眼睛，說:“再寫十張八張給你不就行了？”

林易珍而重之的將照片收起來，低聲道:“那不一樣。”

林嘉睿沒問他到底是哪兒不一樣。

結過帳後，兩人又手牽著手在街上逛了一段，這才開車回了海邊的別墅。回去時夜已深，這樣寂靜的夜裡，窗外的海浪聲顯得格外清晰。

林嘉睿休息了一下午，到晚上反而沒有睡意了，就坐在床頭看窗外的夜景。

林易洗完澡出來，由後抱住他道:“在看什麼？”

林嘉睿歎息道:“海景很。”

林易不由得笑道:“看了這麼久還沒看膩？”

他下擱在林嘉睿的肩上，林嘉睿只要轉過頭，就能吻著他的。但林嘉睿忍著沒有回頭，只是住那一片平靜的海，說:“叔叔，我昨晚做了一個夢。”

“嗯，夢見什麼了？”

林嘉睿瞞了一些細節，只挑能說的說了。林易安靜聽著，手指仍像平常一樣過他的發，問:“然後呢？”

“然後我就醒了。”林嘉睿不無惆悵的說，“我不知道夢中的自己有沒有走過去。”

“你走不走過去有什麼要的？”林易的覆上來，終於吻住了林嘉睿，“反正我一定會去到你邊的。”

林嘉睿的心微微發。

他閉上眼睛，任憑自己沉浸在這個纏綿的親吻裡。他沒有說，他真正害怕的是，眼前的這一切才是夢境。

他怕一覺醒來，自己仍是那個脾氣古怪的林導演，邊躺著不上名字的陌生人。而時間已過去太多年，他與曾經過的那個人各奔東西，只能在夢裡尋到一點往日的溫存。

林嘉睿簡直捨不得睡去。

但一吻過後，陣陣睡意還是襲了上來，林嘉睿的頭一點一點的，慢慢閉上了眼睛。失去意識前，他靠在那個人的懷裡，竭盡全力地:“林易……”

林易親了親他的眼睛，在他耳邊輕聲道:“小睿，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