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下篇

林嘉睿如被一柄利刃刺中了心臟，一下驚醒過來。

屋裡的窗簾沒有拉上，月由窗外進來，正落在他的上。夜深濃，襯得那月亮又大又圓，得驚人。

林嘉睿了口氣，盯著窗外的月看了會兒。睡他邊的人橫過一條手臂來，在他的口上，嗓音裡帶著些睡意，問:“怎麼半夜就醒了？”

林嘉睿拿胳膊擋著眼睛，說:“我做了一個夢。”

“噩夢嗎？”

林嘉睿想了想，道:“正相反。”

邊那人就摟著他道:“那再多睡會兒，說不定還能夢到。”

“不會的。”林嘉睿搖了搖頭，聲音微微沙啞，“再也夢不到了。”

但如果在這個世界之外的某，有另一個林嘉睿過著他夢寐以求的人生，那也值得慶倖了。

這樣的月，擾得人不得安眠。直到月頭西沉，天際漸漸泛白時，林嘉睿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睡他邊的那個人天一亮就走了，離開之前俯親了親他的額角，說:“有事打我電話。”

林嘉睿沒應聲，翻個繼續睡了。

這一覺直睡到了中午。冬日的暖洋洋的，林嘉睿掀被下床，趿著拖鞋走到了窗邊，由十八層的公寓樓上下去，是這個城市川流不息的車輛。

那一片溫平靜的海……終究只在他的夢中了。

林嘉睿輕輕籲了口氣，進洗手間洗漱一番，然後從冰箱裡找出些速凍食品煮來吃了。中途他二姐打了個電話過來，電話一接通，就聽見二姐劈頭蓋臉地罵:“林嘉睿，你想氣死我是不是？這次的相親對象究竟有哪裡不好？”

“沒什麼不好的，只是不合適而已。”

“才見過一次面而已，你怎麼知道合不合適？”

林嘉睿小聲嘀咕道:“看臉就行了。”

“林嘉睿！你也不想想自己幾歲了，難道打算一輩子單？”

“看緣分吧。”林嘉睿被嚷得頭疼，說，“我還沒過三十五歲，有什麼好急的？”

“你三十歲前也是這麼說。”二姐語重心長道，“小睿啊，你的年紀也不小了，一轉眼就……”

“二姐，我下午還有個記者會，時間快來不及了，下次再聊吧，我先掛了。”

“哎？小睿……”

林嘉睿掛斷電話，總算松了一口氣。他目掃過通話記錄，除開二姐打來的電話，最近的一條是昨天晚上的。他沒有儲存連絡人資訊，手機上只顯示了一串數位。

他盯著那個號碼看了看，然後手將通話記錄刪了。

下午確實有個記者會，林嘉睿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就起回臥室換了服。照鏡子的時候，他瞥見自己鎖骨有一枚暗紅的印記。

這是他意志力薄弱的證據。昨天新戲殺青，劇組開了慶功宴，林嘉睿喝得有些多了，然後……

他不可避免地想起昨晚的事，慨男人果然是下半。他這副樣子當然不能見人，只好再挑過一件高領的服換上了。

隔一會兒助理開車過來接他，路上就問:“林導昨晚被他們灌了不酒吧？今天還好嗎？”

林嘉睿了眉心，說:“還行。”

“昨晚過來接林導你回去的人是誰？大家都說比咱們這劇的男主角還帥啊。”

林嘉睿表一頓，過了片刻，才輕描淡寫道:“哦，是住我對門的鄰居。”

助理察言觀，見他似乎不想多提此事，就扯開話題去聊別的了。

下午的記者會主要是給剛殺青的新戲做宣傳，林嘉睿駕輕就，例行公事般的回答了幾個問題，快結束的時候，有個記者問他:“林導的電影多數是悲劇結尾，沒考慮過做其他的嘗試嗎？”

林嘉睿一愣，陡然想起了昨晚的那個夢境。夢中他看的那場電影已想不起節了，但那種俗套的大團圓結局，竟然也令人覺得歡喜。

林嘉睿遲遲沒有做聲。久到在場的人都覺得奇怪了，他才按著話筒道:“或許會吧。”

誰知道呢，畢竟一輩子還這麼長。

記者會結束後，林嘉睿沒跟大夥一起去吃飯，而是打車回了公寓。因為新年將至，冷冰冰的公寓大樓裡也有了點過年的氛圍。電梯上到第十八層，林嘉睿剛走出電梯門，就撞見了住他隔壁的那個人。

那人正拿著鑰匙開門，見了他就招呼道:“回來了？”

“嗯。”

“我剛買了些菜回家，要不要一起吃飯？”

“不用了，”林嘉睿隨便找個藉口搪塞過去，“我已經吃過了。”

“又是聚餐？”那人笑一笑，說，“以後別喝這麼多酒。”

林嘉睿點點頭:“嗯。”

話已經說完了，但兩個人都站在房門外沒。林嘉睿借著昏黃的燈過去，見那人襯衫的扣子開了一顆，出微微凸起的結。昨晚他醉得厲害，但還未到失去理智的地步，他記得自己手勾住那人的脖子，仰起頭過那結。

林嘉睿的掌心有些發燙。

那人靠在門邊看著他，說:“那麼，晚安。”

此時說晚安未免太早，但除此之外，林嘉睿想不出能說什麼。於是他也克制地道:“晚安。”

說完就轉進了屋子。

新電影雖然已經殺青，但後期還有許多事要忙，直到除夕前幾天，林嘉睿才算給自己放了個假。

二姐早就打電話來他回家吃團圓飯，林嘉睿沒有別的安排，就看著買了幾樣禮盒，到除夕那天提回了家裡。

大哥跟三哥也都回來了，一家人熱熱鬧鬧地吃了頓飯，席間二姐又是老生常談，抓著林嘉睿說:“小睿啊，過完年你可就三十三歲了……”

林嘉睿早知道要提這件事，忙朝三哥使了個眼。

三哥就說:“三十三歲怎麼了？小睿年輕有為，現在的功人士都喜歡晚婚。”

邊說邊舉起酒杯:“來來來，再喝一杯。”

總算把二姐忽悠了過去。

林嘉睿吸取上回的教訓，這次倒沒有喝得太醉。他從小在林家大宅長大，但這些年已經習慣了獨居生活，晚上就沒有住下來，自己走路回了公寓。路上冷清得很，只偶爾能聽見些零星的鞭炮聲，林嘉睿走了半個多鐘頭，到公寓時酒已醒了大半。

他是在電梯廳又遇見了那個人。

兩人打了個照面，都有些怔怔的。

那人先開口問:“吃過年夜飯了？”

林嘉睿說:“嗯，剛吃完回來。你呢？”

“也吃過了。”

“你一個人？”

“是，都習慣了。”

林嘉睿說了聲“哦”，眼睛盯著電梯顯示幕上跳躍的數字。

電梯從二十樓下來，當那個數字變作“1”時，林嘉睿忽然扭頭道:“陪我去附近走走吧。”

那人愣了一下，隨即頷首道:“好。”

公寓周邊的配套設施做得不錯，離得不遠就有一公園，就算夜裡的景致也值得一觀。兩人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著，一路上也沒說什麼話，林嘉睿走在前邊，那人稍稍落後他幾步。

公園中央是孩們玩耍的地方，這時當然也空無一人了，林嘉睿走過去看了看，說:“跟我小時候玩的差不多。”

他走到秋千邊上，坐下來了兩下，接著回過頭，像小時候那樣:“叔叔。”

林易便上前兩步，在他後推了一把。

秋千高高的起來，林嘉睿低呼一聲，臉上不自地出一點笑容，如夜空中乍現的絢麗煙花般，轉眼又消散無蹤了。

秋千落下來時，他雙腳在地上一踩，晃晃悠悠地停下了。

林易問:“不玩了？”

“嗯，”林嘉睿站起，說，“我記得有一年在海邊等日出，過零點的時候有人放煙花，那一幕真是讓人畢生難忘。那一刻我心裡想，要是時間能就此停住就好了。”

可惜時一去，永不回頭。

林易似乎也想起了那一日，道:“小睿……”

林嘉睿說:“記不記有一次新電影上映，我寄了電影票給你？”

“當然。不過那次我來得晚了，趕到時電影已經散場，只在電影院門口見到了你。”

“後來有許多次，我夢到那一天，我們誰也沒有朝對方走過去。”

“然後呢？”

“然後，一生也就這樣過完了。”林嘉睿仰起頭笑笑，“而夢裡的我並不知道自己是在做夢。”

林易低聲道:“不會的，無論如何，我總會去到你邊的。”

林嘉睿心中一，問:“當初刀疤說你要去找樣東西，找到了才會回來，你要找的是什麼？”

林易目沉沉，看著林嘉睿道:“。”

林嘉睿沒再問下去，只是說:“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竟還有一家雜貨店開著。

林易問林嘉睿:“要不要喝水？”

說著就要去店裡買水。

林嘉睿看著林易瘸著一條走路的樣子，搶過他的錢包道:“還是我去吧。”

他在雜貨店裡買了兩瓶水，付錢時翻開林易的錢包，果然看見了自己的照片。

一張已經陳舊發黃的照片。

學生時代的林嘉睿沒心沒肺地朝著自己微笑。

林嘉睿出那張照片，慢慢翻到了背面——他看見短短一行悉的字，是自己年時的筆跡。

他著那張照片，腦海裡空白了一瞬。

林易遠遠的走過來，問:“水還沒買好嗎？”

已經過了立春，風裡帶著些暖意，輕輕地拂過面頰。林嘉睿抬起頭，忽然被這溫的春風迷住了眼睛。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