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緣》章四初悟中

章四 初悟 中

一個時辰的〈道德經〉講解完,已是月華初上時分。紀若塵匆匆吃過晚飯,又在雲風道長的引領下向紫真人所居的太常宮行來。

真人這一脈所居山峰與莫幹峰遙相正對,在諸峰中與莫幹峰相距最是遙遠。兩峰間當空飄浮著五座巨巖,巨巖之間以十二鐵索聯繫橋,保持著與莫幹峰的聯繫。九脈弟子若想要去太上道德宮,修爲夠的自是駕法寶飛行,修爲差一些的則需踏索過橋。只是西玄山諸峰高極,山風凌厲,鐵索又搖擺不定,極是不易行走。但即使如此,那些資質平庸的弟子苦修三年、打下道基後,也可以過橋無礙。

紀若塵自無這等神通,是以需要雲風道長扶著,才能從橋上走一遍。他尚未門,這一番過索橋自是嚇得魂不附,但云風道長言道,此時多過索橋乃是鍛鍊心志的妙法。是以紀若塵儘管心中害怕已極,仍然強行在索橋上一步步向前挪去。

清冷,寒風呼嘯,紀若塵上僅有一件道袍,一套,他雖然久居塞外苦寒之地,但又哪裡擋得住這高空山風的寒意?不到片刻功夫,他就已凍得脣青紫,面如霜。似是與山風應和,他足下大鐵鏈不停地震著,時時會劇烈搖晃數下。鐵鏈在月下閃著清,多年來不知被多道徒踏過,顯得溜之極。紀若塵每走上三五步,足下就會一個打,從鐵鏈邊踏空下去。鐵索之下是那萬丈深淵,一眼去,黑暗幽深,全不見底,只能見到淡薄雲氣在山峰腰部漫延徘徊。雖然紀若塵每一次失足都會被雲風道長及時拉回,然則那一次次的驚嚇也足以令他心膽俱裂、後怕不已。

淒冷的山峰間,初時尚能聽得到紀若塵數聲聲嘶力竭的驚呼,到得後來,他心志漸漸堅定,就再也聽不以驚呼了。

在踏上太常峰的一刻,紀若塵登時長出一口氣,腳下一,全乏力之極,有如虛。但這一番月下行橋,已在他心中留下一點不一樣的東西。

不多時,紀若塵已站在紫真人面前。雖然他周道袍爲冷汗所,腳下也十分虛浮,但紫真人眼中已稍有嘉許之意。

兩個小道僮爲紀若塵安排好座位,燃起一爐醒神定心的東海沉香,就躬退了下去。現下是紫真人傳法之時,忌最是嚴厲。紫真人又是一脈之首,雖然今晚傳授的不過是道德宗人人皆會的門功課,但非經紫真人允可,任何人潛近舍十丈之都是格殺勿論。

待紀若塵盤膝坐定,紫真人方須道:“若塵,正所謂綱舉則目張。所以今晚之課,就是將我道德宗修行之主典雜學,一一說與你知曉,好讓你今後修行時知該向何努力。否則我道德宗上承廣子一脈,主經三部,輔經三部,又有二十七篇訣要。另有雜學三千六百,其它道藏五萬,在這茫茫道海之中,你又向哪裡尋路去?”

聽聞此語,紀若塵倒吸一口冷氣,當下打起神,正襟危坐,不肯放過一個字去。

真人飲一口茶,方纔續道:“我道德宗始於三千七百年前,爲三清祖師所立。其時三清祖師道號尚爲真弘,於山間修行。祖師其時仙緣已至,發現了廣子登仙飛昇之所,得三清真經六篇。因這三清真經講述的是那玉清、上清、太清三種境界,因此祖師清修百年後,改道號爲三清真人,又覓得西玄山天福地,蓋了個小小道觀,從此創下了道德宗一脈。若你有興趣,今後可自去太上道德宮翻閱我宗傳承之史,此經是不弟子觀看的。”

“想那三清真經乃是廣子飛昇之時所留,其中自然蘊有天地至,然則若非大有慧之人,難以理解其中微大義。是以自三清祖師以降,我道德宗歷代真人均傾力於這三清真經之上,留下無數心得悟,二千年前,本宗又有玄空真人大智慧,修得功德圓滿,羽化飛昇。飛昇前玄空真人花去三天時間,將本宗歷代真人手記編二十七篇訣要,以爲三清真經之輔,此後始有我道德宗的中興。”

“這三清真經又有太玄、太平、太清三經輔之,合稱爲三清六經。六經艱深晦,常人難明,是以玄空真人以聖、仙、真對應三清境,每境又分爲九重,次第以上、高、太、玄、天、真、神、靈、至爲其名,並各有一部道經應之。這三清六經二十七輔,即爲我道德宗飛仙正法。”

這一番長篇大論,直說得紫真人搖頭晃腦、口乾舌燥,把那紀若塵聽得頭暈眼花,雲裡霧裡,完全不知所云。他好歹有些聰慧,大致聽明白了道德宗共有二十七部經文,要一本一本的修煉上去,什麼時候修完了那分不清是上聖還是上仙的鬼經,也就差不多是該飛昇上天的時候了。

真人停頓一下,一口氣將杯中茶飲幹,不顧紀若塵略顯發白的臉,又須續道:“除這飛仙正法之外,我宗旁學雜經爲數衆多,也不能忽略了。這些雜經分爲十二總部,第一本文,第二神符,第三玉訣,第四靈圖,第五譜錄,第六戒律,第七威儀,第八方法,第九衆,第十丹鼎,第十一煉,第十二傳記,每部藏經二百至六百部不等,合共三千六百部。在雜經之外,另有道典五萬部,歷代先師真人手記無數……”

一談及道藏及先聖手記,紫真人談興大發,洋洋灑灑一篇宏論,真說了二個時辰而有餘,那一壺茶早已被他喝了個乾淨。不過紫真人道法,揮手間召來清泉,又以真火爲引,片刻間又是一壺新茶在手。紫真人談得高興,每每有宏論妙語,發前人所未發,於道法上見識之深,實可與他尊崇份匹配。只是那紀若塵今日剛剛纔開始學習識字,又如何領會得到紫真人微言大義?紫真人此舉實實在在的是對牛彈琴。

紀若塵早已聽得頭暈眼花,昏昏睡,只是仙師正在傳道,這當弟子的怎可不用心聆聽?因此儘管十句中有十句不懂,他仍然強打神,堅持正坐,咬牙死記背。

直至夜深人靜,紫真人一番滔滔宏論纔算收尾。饒是紀若塵自流浪,習慣了勞苦生活,此時坐也坐得他全痠痛,兩腳發

直至此時,紫真人才授了一篇口訣給紀若塵,叮囑他依訣而行,每日行功兩次,朝採日,晚吸月華,說道此乃飛昇道途之始。紀若塵用心記下,又請教了幾個問題,這才筋疲力盡地退下。

此番宏論說得紫真人神清氣爽,面,有如真元又進了一層。他看著紀若塵離去影,只是須微笑,說不出的心滿意足。

此後紀若塵早晚依著紫真人所授之訣吐納行功,上半月在太常宮中研修道法,下半月則在太上道德宮中接七脈真人訓導,每日晚上則要聽那老先生講文解字,每夜裡往返踏索過橋,則都是雲風道長照看著他。

如是匆匆一月過去,道德宗又漸漸歸於平靜。

此時北地已是殘秋初冬時分,偶有大雪紛飛之時。西玄山雖有法陣護佑,峰頂四季溫潤如春,但也漸漸顯了寒意出來。

此時茫茫雪原上,寒風呼嘯,鉛雲低垂。雪原中央,正立著一個衫襤褸的年,正一臉茫然地四下環顧,顯得不知所措。一陣寒風襲來,他冷得一陣哆嗦,忙將手回了袖之中。嗚嗚風聲中,忽然傳來數聲約的狼嚎。年面大變,立刻側耳分辨了一下狼嚎傳來的方向,又仰首向天,看了看天,當下選了一個方向發足狂奔起來!

只是那狼來得極爲迅速,年還沒跑出幾步,風雪中已躥出一頭巨狼。它鬃如鐵,獠牙間口水不住滴落,一路奔來,踏雪無聲,碧綠的眼珠死死地盯住了那年。

年似是知道逃不掉,忽然立定了腳步,轉迎向了狼,就殊死一搏。那狼放緩了腳步,開始繞著年打起圈子來。它飢難忍,才繞了兩圈就一躍而起,帶著一惡風咬向年的咽

年左手掐訣,右手迎向惡狼,喝道:“天猷滅類,破!”然而他咒語喝出,卻是半點效果也無,只這一遲疑的功夫,惡狼已在他眼前!年突然就地一個打滾,間不容髮之際讓過了狼一撲。然而在這死生之際,他非但沒有逃跑,反而回向那惡撲去,一把揪住狼耳,就是狠狠一口咬在狼頸上!

一人一狼翻翻滾滾地死戰半天,也未見分出勝負。那年對狼極爲悉,看上去至鬥過數場,而且在此命攸關之時,他已然激出了全上下的潛力,這才堪堪與惡狼鬥了個平手。然而他畢竟年紀尚,儘管已將狼後頸咬得模糊,但力氣已經耗盡,再也不住那狼,被一下掀落在地。狼一口咬住年小,利齒與骨頭相,發出陣陣令人牙酸的聲音。

它就此咬著那年,將他一路向雪原深拖去。

紀若塵一聲大,猛然坐起來,這才發現剛剛不過是南柯一夢。只是他上火辣辣地痛,似乎真的被那頭夢中狼給咬傷了一般。紀若塵除去鞋,捲起管,仔細檢視雙。他倒是完好的,只是縱橫錯著許多傷痕。右小上有兩排整齊的圓形傷疤,看上去似是被什麼野咬過一般,而且咬得極深極重。

紀若塵輕輕上的疤痕。那時他不過七八歲年紀,從關流浪到塞外,不小心遇上了一頭戈壁遊狼。他那時年紀雖小,但骨子裡也有一悍勇之氣,又是生死一線,因此拼死抵抗,很是掙扎了一段時間。就在狼終於咬倒紀若塵,要將他拖回窩中分食之際,龍門客棧大掌櫃恰好路過,聽到了紀若塵的哭喊。於是他縱馬趕至,一把生鐵大菜刀生生劈狼狼頭,又將已是奄奄一息的紀若塵帶回客棧救治,這才讓他保住了一條小命。這右上的疤痕,就是那頭狼所留。

在龍門客棧六年時,紀若塵有穿,有飯吃,睡覺時有遮風避雨之所,可以放心安眠,其實已是他自記事時起最快樂的一段辰。此時回想起來,就是掌櫃夫人的叱喝,也是十分親切。雖然龍門客棧沒有一地方比得上太上道德宮,但不知爲何,他還是有些希再回到那塞外荒漠上的客棧中去。

此地雖好,非是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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