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　流年　五

直到天大亮，紀若塵方纔將經脈中涌不休的靈力勉強制下去。然而他知道後患仍遠遠未消除。此時不僅僅是經脈，甚至於他的紫府、泥丸、華庭都鼎氣影響，現碧，有凝結盤固之象。

他早不知後悔了多次，不該胡去解離那尊毫不起眼的銅鼎。可是自從有了紫晶卦籤的前車之鑑後，紀若塵知道真人們所贈法寶都是有名有姓之，萬不能隨意解離。總不能若大的太上道德宮，就他一個總丟東西吧？可是如此一來，只靠自修爲，紀若塵又怎麼能夠追得上姬冰仙這等天才？萬般無奈之下，這才了銅鼎的念頭。

好在紀若塵運氣不錯，這半個月到紫真人授業。紫真人並不授他什麼課業，只是叮囑他勤修三清真訣，偶爾纔將他找去，天南海北、海闊天空的高淡闊論一番。因此他現在倒是有了從容融匯銅鼎靈氣的時間。

紀若塵在院門掛了個清修牌子，示意自己這幾日要閉關修煉，勿要打擾。說起來這歲考第一也並非全無好，紫真人一高興，撥了一三間房的清幽小院與他，作爲清修之所。

紀若塵這一次閉關足有七日，歷盡許多兇險苦痛，方算修煉完畢。他張開雙目時，窗外一片清冷月，已是子夜時分。他口一張，哇的一聲噴出一口碧，中還包著一，落地時發出清脆聲音。

紀若塵面蒼白，看上去十分虛弱。他掙扎著下了牀，將地面污中的小事拿起，仔細觀瞧。這是一尊青銅小鼎，式樣古樸，鼎上有許多小到幾乎看不清的古篆。看那式樣，分明就是被紀若塵解離的那尊青銅古鼎，只是小了數十倍而已。這隻小尊不過寸許見方，現碧華，除了大小之外，倒與原本的青銅古鼎並無多不同。小鼎有一線若有若無的靈氣，牽在紀若塵上。

紀若塵惟有苦笑。他爲除後患，冒險運起太微真人所授的離火真訣化消鼎氣，未曾想倒以自爲鼎爐，將多餘鼎氣煉出了這麼一件銅鼎來。這可是他不借寶材，不鼎爐，純以一已之力煉出的第一件法寶。可惜的是這尊小鼎看起來全無用，他又做賊心虛，毫不敢拿出示人。

他把玩了這尊小鼎半天，才心事重重地將它收藏好。紀若塵此番閉關頗有效，經脈中鬱結之氣盡去，雖然紫府、泥丸等要害仍有凝金之意，但也緩解了不。假以時日，當能盡數化去鼎氣。

月已偏西。

紫真人坐在案前，手捧***藏，正讀得津津有味。道行到了他這個地步，早可以不眠不食，依然長生。

此時房門輕輕叩響，雲風道長走了進來，道：“師父，若塵已經出關了。說來奇怪，以他目前道行不可能閉關閉到七日。另外弟子覺，若塵出關後真元有所變幻，周了無生氣，全不似三清真訣能夠修出的境界。那種覺……倒似是一件，年歲日久，有了靈氣一般。”

紫真人揮了揮手，笑道：“若塵是謫仙之，仙人之事哪是我們揣得到的？他上有些什麼古怪也很正常。再者說，就算我們會錯，那難道紫微真人也會算錯？或許這是哪位真人私下裡修有，悟出一門妙法，授給了若塵也說不定。不過這事可不好開口去問。你勿需擔心，下去吧。”

雲風道長不再多言，施了一禮後，退出了房間。

雲風走後，紫真人笑容立消。手中那本道藏拿起又放下，每次都讀不上數行。紫真人索將這本道藏扔在一邊，起踱步。踱了數十圈後，方立在窗前，嘆一口氣，暗忖道：“來了謫仙，走了妖孽，雖說一進一出暗合天道，只是爲何我心下仍是如此不安？現在道德宗象已顯，紫微師弟啊，惟有希你推算無誤了。唉，我道德宗一宗前途全寄於你一，這……總不是什麼好事。”

又過七日，紀若塵方將鼎氣初步消盡。他解離了如此一尊玄妙古鼎，雖然鼎氣十之**都被他無意中煉了青銅小鼎，但餘下的也非同小可，令他真元大進。只可惜他現在道行實在低微，鼎中元氣能爲他所用的千中無一，這當中的浪費，簡直已非暴殄天可以形容。

此番真元大進後，諸位真人果然神一振，紛紛誇讚他天資獨到，頓悟有方，當下賜法寶的賜法寶，傳的傳，一時間將紀若塵弄了個手忙腳。

那一晚走了妖，整個太上道德宮都鬧得沸沸揚揚，但奇怪的是此後不見真人們有任何靜。時間一久，這事也就慢慢淡忘了。

時如白駒過隙，西玄山大雪紛飛，又是一年歲尾將至。

太璇峰上一片忙碌，修爲仍在太清境界的弟子練劍修道，忙得不亦樂乎。景霄真人夫婦也放下手中雜務，與幾位師兄師弟一齊指點門下年輕弟子。在景霄真人接常太璇峰的十餘年中，太璇宮日益興盛，去年歲考時僅以微弱劣勢敗於玉虛真人的玄冥宮之手，屈居第二。

今年景霄真人勵圖治，勢要將第一從玄冥宮手中奪回，以能好生辱一番玉虛真人。

這日子夜時分，太璇峰上忽然響起一聲長嘯，其聲清如鳴，歷久而不散，方圓百丈皆聞。黃星藍正和景霄真人在燈下弈棋，聞聽之後登時面有喜，道：“這是殷殷的聲音！走，看看去！”

氣開聲，直上九宵，乃是三清真經修至太清真聖境時始有之象。

須臾間景霄真人夫婦已然出現在張殷殷所居的院落中，正好看到數個丫環從房中狼狽奔出，接著又有一個大花瓶從房中飛出，呼嘯著追襲而至。太璇峰上，縱是尋常丫環也有道行，們略一側，就讓過了這個花瓶。但既然張殷殷要砸東西，那就誰都不敢去接，眼睜睜地看著這價值不菲的前朝花瓶在青石路面上摔得碎。

“滾！都給我滾出去！”房中的張殷殷顯然怒不可遏。

黃星藍急忙走進正房，見張殷殷單手舉著一座重逾百斤的紅木書檯，就要向門口砸來。

張殷殷見進來的是黃星藍，先是一怔，然後將紅木書檯一扔，猛然撲進懷裡大哭起來。

黃星藍又是吃驚，又是心痛，忙一把抱了張殷殷，急問道：“殷殷，出什麼事了，是不是誰欺負你？你告訴媽，媽給你出氣！就算是玉虛那老雜的弟子惹了你，媽也先把他抓來太璇峰關上半月再說！嗯，不用說了，我看多半就是玉虛老雜乾的好事！別宮弟子諒也不敢欺負你！你等著，我這就找玉虛理論去！”

越說越怒，到最後一句時，聲音中已帶了一殺氣。

景霄真人雖未出家，可是太璇峰弟子中道士仍佔絕大多數。黃星藍急怒之下，左一句雜，右一句雜，可是幾乎將太璇峰上上下下給罵了個遍。別的不說，是此刻立在院落中的幾位師兄師弟就均是道士。聽得黃星藍所言，他們你看我，我看你，惟有苦笑，沒人敢多言一句。

在這太璇峰上，素來是寧可得罪景霄真人，不能招惹星藍夫人。

奇怪的是，一聽黃星藍的話，張殷殷忽然不哭了，只是死活賴在懷中不肯出來。黃星藍一見即心知有異，於是先將房中衆人都轟了出去，然後才向張殷殷低聲相詢。

張殷殷支吾半天，方道：“媽，還有一月就要歲考了……”

黃星藍著張殷殷，靜等下文。張殷殷目偏向一旁，似是不敢與黃星藍對，只是素來不善說謊掩飾，要麼就說實話，要麼就是打死不說。此時猶豫許久，才道：“嗯……那個……我修進太清真聖境了……”

黃星藍一怔，心道這可是好事啊，何以張殷殷會發這麼大的脾氣，又要大哭？難道是煉出了岔子？趕仔細觀瞧一番，那張殷殷氣充盈，神完意滿，狀況可是好得不能再好。

當下黃星藍又細細詢問，但這一次無論如何也問不出什麼來。心底更是疑，於是安張殷殷一番後，就此離去，要找張景霄好好參詳一下，看看其中究竟有些什麼問題。

歲考如期而至。

這一年的歲考四平八穩，談資不多。惟一值得一看的是明雲、李玄真和尚秋水的連環大戰。今年的勝負剛好掉了過來，李玄真勝了明雲，明雲勝了尚秋水，尚秋水勝了李玄真。

紀若塵初太清神聖之境，本來不爲人看好。但他有諸多剋制別宗弟子的手段，對於無特別道法剋制的北極、玄冥等宮弟子，他也有高明手段，或是依仗大量上品符咒制，或是依靠先天卦象死守。

相較於他的咒符戰法以及層出不窮的道法，別宮弟子倒是更怕紀若塵的先天卦象。一旦遇上這等只守不出、滴水不的無賴戰法，別宮弟子惟有力而倒一途，箇中過程實在是苦不堪言。而且紀若塵在歲考前突然道行大進，與別宮弟子相較，真元上也不吃虧。

明心也剛剛修太清神聖之境，與紀若塵較技之時，紀若塵懶得麻煩，擡手就是一張殛電雷符，將他擊暈了事。

然而張殷殷修爲又進了一層，他也就沒了與相見較技的機會。在擊倒最後一個對手的剎那，紀若塵不知怎地，心頭竟有失落之意。

這年歲考，紀若塵戰無不勝。

正月月底，李玄真忽然來到太常宮，興沖沖地拉了紀若塵就走，說到好不容易湊準了時候，要介紹尚秋水這妙人與他認識。紀若塵一頭霧水，還未及多想，就被李玄真強拉出房門，一路向太上道德宮後山奔去。

自李玄真初次說要介紹尚秋水至今，已近一年。只是山中無日月，修道多長生，一年時間實在是算不得什麼。

後山一座三面臨空的石臺上，早已立了一個影，風姿如仙。石臺上另放了一張八角遊仙桌，擺著兩張松柏長青椅，桌上放著幾盤果品，一把青瓷酒壺。

應到李玄真紀若塵到來，那人即轉過來，含笑道：“玄真師兄，此次把酒言歡，你可是讓我足足等了一年啊！”

他乍見李玄真邊還有一人，不由得一怔，臉上立時有了些不豫之。

紀若塵此時見了他，也不由得一怔。

這人雖是一道裝，然則面如凝脂，脣如點朱；雙眉如劍，決絕中有三分氣迴腸；眼若晨星，剔另現萬傾煙波盪漾。舉手投足，均讓人回味無窮，含笑若朝花帶，不語時恰似玉盤凝霜。

紀若塵實在想不到天地間竟還有如此人，一時間，竟有些看得呆了。

李玄真笑道：“秋水師弟，來來來，我爲你引見一下。這位即是紀若塵紀師兄。若塵師兄道雖晚，然則實有經天緯地的大才，單看八脈真人均對他另眼相看，就可想而知。更難得的是若塵師兄神如玉，襟若海，那種氣吞山河的大氣概，我實在是自愧不如。”

紀若塵臉皮雖厚，聽了李玄真如此一番惡狠狠、**的誇獎，老臉也不紅了一紅，急忙搖手道：“我道行低微，哪當得起玄真師兄誇獎？秋水師兄可要見笑了。”

尚秋水一雙星眸盯著紀若塵看了片刻，方纔展笑道：“玄真說得沒錯，若塵師兄道行雖低，但那是因爲道太晚之故。師兄道法玄奇，雖源於三清真訣，然則真元之中卻大有古拙質樸之意。這一番境界，可就不是我能夠領會的了。師兄果然好人才！來來來，今日恰好雲開天清，咱們憑崖把酒，不醉不歸！”

李玄真當即座，拿起酒壺嗅了一嗅，笑道：“這一壺玉天漿看來足有六十年，你可真下本錢！秋水啊，你了太真人的酒出來，就不怕回去罰？可你現在後悔已經晚了，哈哈，哈哈！”

紀若塵眉頭微皺，心中覺有些不對。他年紀雖輕，但在人世故上已可稱得上是老巨，早看出來李玄真爽朗笑聲之後，竟然有好不容易鬆一口氣之意。

尚秋水微笑道：“玄真，這你可就錯了。我今年好不容易殺出重圍，拿了個歲考第一，太師祖方纔賜了這一壺酒。從你們兩人手中搶這第一，十十是要靠運道的，與那龍口奪珠實也相去無幾了。”

石臺上僅有兩張椅子，尚秋水將餘下一張椅子讓了給紀若塵，自己袍袖一揮間，已有一道清風從遠託來一塊巨石。他權以石作椅，盈盈坐定。

三人談笑風生，說的都是些神仙傳說、宗逸事，紀若塵揀了幾件上山前的趣事說說，也讓從未下過西玄山的尚李二人聽得津津有味。

頃刻間日薄西山，酒盡盤空，三人這才散了。

紀若塵獨向太常峰行去，一陣山風吹來，猛然覺得上一陣冰冷，這才發現已然溼，在上又粘又冰，說不出的難。

原來在那雙如水眼波注視下，不知不覺間，他竟已汗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