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姨出去得越發勤快了, 幾乎每日都要出門一趟，看店的齊掌柜了額間的汗，有些不知所措：“出了什麼事嗎？是不是店里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萬寶妝坐在一旁喝著茶, 安道：“不是你的問題，往后卿姨過來你照常就好。”

齊掌柜要離開時，又問了問：“卿姨最近除了對賬還做了什麼嗎？”

齊掌柜思考了會, 說道：“倒也沒有什麼, 只是經常問些店里的細微況。”說到這里他故作輕松一笑, “我還以為東家要換個掌柜了呢, 在那邊擔驚怕。”

看著他略帶探究的眼神，萬寶妝并不介意, 反而笑了笑：“不會的, 齊掌柜且放心, 我們簽署的協議可是按年計算的。”

聽到這話，齊掌柜才放心地笑了笑，只要不是換掌柜就好，現在找一個這樣厚道的雇主也是件不易之事。

近日來暑氣熏蒸, 天氣不是被蒸在籠子里的那種熱，而是極其干燥的熱, 那些落葉被熱氣熏蒸在半空中，像是一點星火點燃, 馬上空氣就要燃盡炸了般。

被這種無法躲避的熱氣每時每刻環繞著, 無法躲避, 若是本就心煩意, 那這酷暑可真是難捱。就算家中擺滿了冰盆，拿著扇不住地扇著風，也會覺著那窗外的風干擾到自己了, 怪罪著外面的風無故拂。

卿姨怔怔地坐在窗邊，淡雅的一襲淺青，稍顯單薄的背脊直，風吹過，出纖細的腰。

溫雅秀的雙眉輕蹙，雙目渙散地看著手上的絹手帕，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針腳是那樣的散，讓人瞧著就覺得是一幅心之作。

明明是要繡天上的云層，卻順手用了紅線，繡了好一會都沒發現用錯了線。

嘆了口氣，手向盒子里索著工，盒子里裝著那些小巧的剪刀和銀環頂針，鐵撞的時候總是發出細微的聲響，讓人覺得心思煩。

索了半天沒到翹頭小剪刀，便徑直將盒子拿過來，搭在上，手翻了翻把那把小剪刀取了出來，又將繡繃拉，悶悶地將那些紅的線剪斷，又將一斷線重新出來。

線出時發出一點嘶嘶的聲響，有些凝傷看著絹上的細微孔，又長嘆一口氣，繡絹怎麼用了棉線，這下可是浪費了一塊好布料。

清泉搬了個小凳子趴在窗戶外面，木板咔啦塔一聲驚醒了正茫然發呆的卿姨。

他雙眼亮晶晶地看向擱手板上那副設巧，花鳥能報綽約親昵之態的作品，歪著頭稱道：“卿姨，你繡的東西越發栩栩如生啦，比外面那些畫上去的鳥兒還好看。”

“是啊是啊，瑰亮華，簡直是比外面的紅高出一大截呢。”不知何時，新雨也湊了過來，舉著一個巧的鋪夢網對著太晃一晃，纖細白潤的手腕在下發出瑩瑩微，捕夢網隨風而轉，掛著的鈴鐺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卿姨對著兩個孩子笑了一下：“哪有你們說的那麼好。”

新雨噌地一下湊前過來，擺隨之翻漾，像是在空中肆意綻放，開出一朵明的花，手上的鋪夢網發出一片急促的叮鈴叮鈴細聲響，皺著眉頭不贊同地說道：“怎麼沒有，卿姨都可以開個店來教別人了。”

“真的可以嗎？”卿姨急促地回應著，隨即又想起了什麼，諾諾地收回了話語，垂下頭苦地嘆了口氣。

這樣的人還在想著什麼呢？命運眷顧了自己一次，就開始癡心妄想，這樣的人......

明的半空里漂浮著一陣陣細碎的灰塵，外面團的蠓蟲繞著莫名的團樹葉旋繞，樹葉沙沙窸窸作響。

呲?呲啦.......萬寶妝拿著椅子的靠背，一路拖進來咔嗒一聲放在擱手板前，隨即坐下笑道：“卿姨在嘆什麼氣呢？你這樣的人，是什麼樣的人？”

聽到那刺耳的聲響，卿姨回過神來，原來自己竟是將話說了出來，看著面前白凈臉龐，握了握有些酸的雙手，掩飾道：“只是坐在這太長時間了，針法都了。”

萬寶妝眼神輕瞥，瞧見對方握的手，無意深究，只是接著道：“單單坐在這里針法就了，那要是教一群人可怎麼辦哦。”

“什麼教一群人？”卿姨腦子里嗡嗡作響，不知所從，有些慌地追問，“萬郎這是何意？”

新雨和清泉趴在窗外笑嘻嘻地說道：“就是教別人呀，教很多姐姐啊。”

卿姨猛地偏過頭去看向兩個眉眼彎彎的孩子，又看過來。

“奴不是，奴只是......”卿姨，局促不安地坐在凳子上，不自然地解釋道：“奴沒有.......”

萬寶妝只是用沉靜明亮的眼睛，平靜地看向。

卿姨閉了閉眼，聲咽氣堵，渾栗，消瘦的肩膀像是弱不風的柳枝，在風雨中搖擺。

萬寶妝出手按在對方那雙扣進自己皮的手上，和地安道：“卿姨，別張也別害怕，沒關系的。”

新雨從窗戶外出手拍了拍卿姨的背，“卿姨？卿姨你怎麼了？”

雜的鈴鐺聲喚回了卿姨的神智，像是茫然回神，語無倫次地解釋道：“奴只是看那些姐妹討生活，心生不忍。有的姐妹有一技之長，尚且可以活下去，可是有的姐姐老了，有的妹妹還小，們......”

“夏日那樣熱，這里的冬季又那麼長那麼冷，上街擺攤怎麼能行，只是一家茅屋房，傷了子的姑娘還要買藥吃藥，們如何負擔得起啊。明明已經從那樣的日子里出來了，可為什麼還是這樣的苦啊。”

“我知道。”萬寶妝在眼里重重地點頭，輕聲道，“卿姨，去開個繡坊吧，開個繡坊，把那些悉的朋友都帶到你的繡坊里，一起生活。”

卿姨一聲不吭地坐在凳上，雙手地攥著未繡完的帕子，臉如日出的霞，忽紅忽白，好半會才平息心的起伏，含淚道：“萬郎，你救了奴，奴卻.......”

“你只要告訴我，你想嗎？”

“我想！”卿姨似笑非哭地看著面前的郎，“我想幫們，日子已經這樣苦了，我卻一個人過上了好日子，我想要們也知道這世上的安穩日子.......”

“這世道不公，我做不了什麼，可是我還是想做些什麼，就像是萬郎之前做的那樣。我做不到萬郎那樣，可是我還有一手繡藝，想著也許教們紅會比現在好些呢。”

“我不知道這樣的想法是對是錯，可是它總是纏繞著我，日夜拷問著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

從卿姨開始說“我”的那一刻起，的份已經調轉了，從被保護者，變了一個保護者。

這是被戲弄的一生，被命運戲弄的苦難而坎坷的一生，從長長的云階上摔落下來，那段長階上人來人往匆匆而過，烏飛兔走，一路跌落到烈火烹燒的地方。

縱然被烈火烹燒，可是神卻越燒越亮，燒去了一泥濘，明最終照了的靈魂，過去的那些被堅定的了斷。

“不，你會比我更厲害。”

我不過是站在千年后已經解放的靈魂之上，可你卻是確確實實在這個時代里，醒來了。

萬寶妝松開的雙手，站起來上前抱住，輕聲道：“卿姨，去做吧，你會比我做得更好的。”

“去做你想做的一切吧。我救你，從來不是為了困住你。”

卿姨兩顆明亮的眼珠一瞬不瞬看著萬寶妝，像是從來不曾看明白，也看不明白，多思緒在心頭吵嚷。心中像是被注了一什麼，劇烈地跳著，不是繃繃的難，也不是絕的宿命降臨，而是一種要炸的力量，在深橫沖直撞，讓人不知如何是好。

想起那日在春意樓門前，萬郎高抬著頭，背脊括地站在那一方，分割兩個世界，昏朔相隔，的背后像是升起巨大的海浪，席卷而來。在這枉曲不公的道路上，筆直地往前涌去，迄今為止，耳畔還有那樣駭浪洶涌，沸乎暴怒，洶涌澎湃的撞擊聲。

新雨將手上的鋪夢網掛在窗戶上：“卿姨，你的店子開業了，記得給我們優惠哦。”

“就是就是。”清泉趴在窗戶上搖頭晃腦地應和道，“如果有很多姐姐來做服，那我們是不是會有很多好看的裳啦？”

許久后突然抱著萬寶妝，嚎啕大哭，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這樣多的淚水，有這麼多痛苦的唏噓哽咽，從里流出來，哭到嗓音都沙啞，神恍惚，像是大夢一場。

窗外響起高昂的蟬鳴聲，外面明朗又灼目的日頭掛得極高，在下，滿是嘩嘩搖擺的石榴樹影拉得極長，稠的石榴花環抱在一起，蓊蓊郁郁的樹葉下藏著一只又一只褐的蟬，它們或許趴在樹干上，在這個夏天縱地高唱，回旋飄轉亙古不散。

刺眼的白無言穿過窗欞，伴隨一陣灼熱的風，忽明忽滅燃燒著點燃著屋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