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斯亮，寧小誠，那是兩個曾經在總后大院里叱咤風云的人。也曾是這高墻后面的一方天地里，眾多子弟心中的傳奇。

那時候公主墳往西一帶部隊大院很多，海軍的，空軍的，一師的，其中，以總后這幫孩子最為出名，為此，民間還流傳著一句諺語。

玉淵潭，門朝北，不出流氓，出土匪！

他們打架，無畏，還沒院子里楊樹苗兒高的時候就敢開汽車連的綠卡車威風凜凜，他們仗義，膽大，熱，重，聽說兄弟挨欺負，敢在夜黑風高的晚上約上十幾個人找院兒外的人茬架，為的就是那份義，事鬧大也不怕，堅信腦袋掉了不過碗大的疤。

他們看起來正直，坦，充滿男子漢氣概，可是他們也壞，心眼兒也多，坑起人來毫不手，那種壞是骨子里的壞，是滿不在乎，不不計后果的那種壞。

他們的榮事跡被很多人知曉，也在后來被人樂道。

他們極煽能力，往往是引發事的開端，他們在這院兒里發紛爭，引起，事被挑起來，變得不可收拾的時候，偏偏這兩個人又置事外，好像一切與他們無關。

兄弟兩個肩并肩站在外頭，就那麼笑嘻嘻的看著，眼睛里著狡黠的。

后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再提起小誠和斯亮，同齡的孩子都會極為得意的說，那是我哥，我們一塊兒穿著開長大的親哥。

有人說，這倆孩子，別看平常不聲不響，實際上，那骨子里，忒明。年紀不大，可籠絡人心，大勢所趨那一套，其實看的比誰都。

再后來，人家讀了高中，上了大學。沈斯亮和寧小誠又了這不大的地方里，最給爹媽長臉的人。

一個去國外念了mf全額獎學金，一個去了南京讀軍校。

有外人眼紅他們兄弟等著看他們笑話，把話說的不不。

都不是當初的小孩兒了，其實誰跟誰當朋友，心里都有數著呢。這其中那些家族利益，老子的權勢關系，都是以后自己生存的必要條件，以前他們橫，是仗著一個院兒里住著，抱團兒。

現在分開了，作鳥散，人世故，社會險惡，不定變什麼樣兒了，到時候你且看著，這幫人，還敢不敢像當初那麼囂張。

話傳到沈斯亮耳朵里，人家也只是微微一笑，什麼也不說。

父輩就留下的，到了他們小輩這一代，哪能是說斷就斷的。

只等四年以后，寧小誠學回國，自己做起了投資，瞅準了房地產和風險基金，沒家里一分錢，沒用他爹任何關系，短短一年，手里就攢下了不資本。沈斯亮在南京讀的是國際關系學院，學的又是重點專業，回來了自然要干老本行。

兩人歸京，又聯絡上了這四年一直沒徹底斷了聯系的朋友武楊，三個人，權，錢，勢，這下才算是徹底湊齊了。

那關系，怕是比小時候一起玩兒泥的時候更甚，毫沒有生分。

今天是沈斯亮出差回來的日子，本該說好是小誠去接的，結果路上遇見程聰，便讓他開著車，一道去了機場，只是沒想到，中途出了這麼個意外。

小誠最是了解沈斯亮的。

從他看見霍皙回來那一刻起，一言不發那樣子，他就知道，他一準兒是憋著什麼壞呢。

倆人沿著大院的林蔭道走著，慢悠悠的，像是散步。

小誠勸他：“得饒人且饒人吧，這三年過的不易。”

沈斯亮反問他：“你怎麼知道過的不易？”

小誠大他一歲，對他話中明顯的挑釁視而不見，反而包容笑了笑：“對，我不知道，你應該比我知道的清楚。”

十一點多，除了路燈，哪里都是黑漆漆的，偶爾有警衛走過巡邏，上他們用手電照了照，沈斯亮不耐煩抬眼看過去，衛兵認出來，迅速收了手電。

小誠跟警衛打招呼：“車在禮堂，拿了馬上就走，給你們添麻煩了。”

帶隊的排長認識倆人，都是活祖宗，在這院兒里住的時間比他們這些站崗的人都長，趕說了句不要。

在外頭折騰了半個月，車馬勞頓，沈斯亮神確實是有點不太好。他一只手勾著行李箱，脖子往后仰了仰。

這是沈斯亮累極的狀態，他一累，就不說話。

等那一隊警衛走遠了，小誠才又開口道：“我估計武楊今天沒答應程聰這局應該是去接霍皙了，不是沖你，要不就是蓓蓓沒辦法了才找的他，你別……”

“我知道。”沈斯亮說。“他本來也不太程聰那幫人在一塊兒，我沒多想。”

“那就行。”

禮堂廣場外停了不車，路燈一照，很亮堂。寧小誠跟他在里頭繞了兩步，走到沈斯亮車前。

他的車是很低調的款式，黑的奧迪a8，沈斯亮打開后備箱把行李扔進去，拎了兩瓶礦泉水。

水是車上常年備著的，國外進口來的拓地，價格昂貴，沈斯亮這人對隨用的東西一直有種變態的專一和熱衷，也很講究，牌子從不輕易更換。

沈斯亮擰開瓶蓋灌了兩口，半晌，才靠在后備箱上低低了寧小誠一聲。

“小誠。”

“嗯？”

“當初……你們是不是覺著我對做的過的。”

過嗎？能不過嗎。

一個剛剛大四的姑娘，二十出頭，好端端的，是被他的退學離開了北京，在外風雨漂泊三年，無人敢問生死，如今回來還得膽戰心驚，不敢讓他知道。

可是要說過分，倒也不過分。

好歹，那是一條人命。

寧小誠張了張，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那是人家兩個人之間的事，外人，關系再怎麼近也是不進手的。

“就一句。”寧小誠打開他遞給自己的那瓶水，也仰頭喝了一大口。“這個坎兒，你能過去，皆大歡喜。”

“你過不去，也一個人著，別得不償失。”

他是告訴他，也是威脅他，別來。

沈斯亮盯著他，眼里溫度驟降，寧小誠也毫不躲閃的和他對視，氣氛忽然變得很冷。

一秒，

兩秒，

三秒。

沈斯亮忽然撲哧一聲笑了，他點點頭，眼神和緩幾分：“我知道了。”

他說他知道了，就是真聽進去放在心上了。寧小誠也笑，拍拍他的肩膀：“回去吧，明天有空兒了，約上武楊，一起吃頓飯，也好長時間沒聚了。”

“下周吧，這周有個會，得開幾天。”

“什麼會？”

“我也不知道，關于國際安全方面的吧，老劉也在邀之列，得發言。”

沈斯亮從南京畢業以后，一直在總參外事局的二工作，老劉是他的直屬領導，也算是他們半個長輩。

寧小誠知道他忙，點頭應下了。

沈斯亮上了車，隔著車窗，寧小誠住他：“我聽說你最近往海淀那邊跑的勤，是上回見的那個學生？”

“你聽誰說的？”

又將他。

寧小誠不吃他這一套：“別打馬虎眼，就說有沒有吧。”

沈斯亮倒車，“八字沒一撇的事兒，甭聽人瞎傳。”

寧小誠踢了他車屁一腳，笑罵他：“滾吧！”

沈斯亮一個人開著車，出了大門，開始漫無目的的在街上轉，繞了一大圈，最后還是把車停在了大院的街對面。

已是深夜。

街上空曠無人，偶爾有過往的出租車開過，呼嘯著帶起一陣風。

沈斯亮點了煙，漸漸著街對面那一幢幢灰家屬樓出了神。

……

霍皙這一夜睡得都不安穩。

一閉上眼，夢里那些人和事不停在腦海里回放，折磨的人渾渾噩噩，疲力盡。

早上六點，蜷著在被窩里醒來，一鼻尖，冰涼。已經開春，城里早就停了供暖，又是老房子，常年沒人住，一說話，屋里都有回音。

在被窩里了臉，想賴床，等了幾秒，還是一個猛子坐起來。

今天是去報社報道的日子，不能遲到。

當年離開北京的時候，大學還沒畢業，但是之前學校組織的招聘會上，霍皙已經提前跟一家報社簽了合同。

三年期限，雙方見輟學，想解約，可是又舍不得那筆違約金，思來想去，干脆給發配到了下屬雜志期刊做記者，月薪非常。

那是個地理雜志的風景攝制組，雜志每季度出一本，因為經費張，一次采風往往要拍夠一年的素材。霍皙吃苦耐勞，跟著攝制組什麼地方都去，一干就是三年，三年期滿，本來打算不再續約，恰逢要回北京，雜志社的領導私下里找談話，問愿不愿意去總部報社工作。

雜志社的領導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兒，早年從報社退休又返聘的，干新聞這行四十多年，很有眼，也很嚴厲，霍皙雖然學歷是個傷，但是好在工作能力不差，有子韌勁，老頭兒喜歡，便在一次去北京出差的時候跟報社主編提了一。

報社正是缺人的時候，用誰都是用，老頭兒在這行里有威，主編當賣他一個人，就同意了。

雖然是個實習編輯，工資不高，可總算是在北京給自己找了個落腳的地方不是？

霍皙疊好被子起床，路過鏡子，無意瞥了自己一眼，忽然，就惆悵嘆了口氣。

在外頭混了三年，人都混糙了。

以前的霍皙，那是不知道用多金銀細養出來的，江南的水養人，也養眼，滋潤出了一好皮，后來被親爹許懷勐接來了北京，北京也養人，慣出了一矜貴習氣，吃穿用度，從來都是最好的。

從某種角度上看，霍皙某些生活習慣和一個人特別像，而且那人長期影響，兩個人簡直有一種病態的相似。

不用最貴的，只用自己最喜歡的。

比如喜歡香，那種很自然的花香，所以從香皂到浴室的香薰，一水兒的紅玫瑰，那種香味兒，好像就連那剛從泥土里拔出的一剎那的泥土味兒都能完還原。猶如清晨剛剛蘇醒的慵懶人，一位材曼妙有著很好家背景的無憂無慮的莊園子出那雪白纖細的手溫的將它摘下，清甜、微酸，溫至極。

喜歡，拉開柜，是一整排質款式都很極致的ur，真的，蕾的，鏤空的，系帶的，黑的，白的，深紅的，彩單一而濃烈，勾勒在上，襯出曲線，細細包裹著最神的寸土之地，不聲不響，又帶著勾魂奪魄的氣息。

買口紅，整排的號，十幾支試都不試，買鞋子，一樣的尺碼，一樣的款式，偏偏要幾雙換著穿，買包，買服，買無數無數昂貴的東西，喜歡看到自己每次買過東西之后，許懷勐對想問又不敢問的神，霍皙知道自己不是什麼善良人，也做不到那麼清高。恨的父親，可又無形中他對自己的好。

人們每每提起，都會說，哦，許家那個從外面接回來的兒啊。

沒人敢說是私生，對的定義，也僅僅限于“外面。”

可霍皙不在乎，那時候像一朵花，花期正濃，燦爛，的充滿侵略。

如今的霍皙。

也依舊用著悉的熏香，穿著昂貴的裳。

只不過，沒了過去那鋒芒，更多了一份淡然平靜。可是細細看去，又不難發現深深掩埋在骨子里的矜嫵。

這似乎是，又似乎不是。

收拾停當，拎包下樓，走出單元門，暴在下，于是便徹底呈現在眾人眼中。

有人從食堂回來，路過家屬樓門前，驚喜：“霍皙！”

笑著點頭：“哎。”

“你回來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那話充滿了驚奇，意思分明是在說，你怎麼還敢回來？

霍皙按了一下車鑰匙，黑吉普車燈閃爍兩下，開門把包扔進去，臉上依然溫笑著。

“剛回來。”

那人不再說話，霍皙上了車，幾人才又開始嘰嘰咕咕起來。

“還有臉回來？不是說當初沈家發飆，人死在外頭了嗎？今天這冷不丁一見，真嚇了我一跳……”

“一點沒變，還是那麼漂亮。”

“你們男人可真淺，等著吧，這下有好戲看了。沈家那位正主兒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呵呵，是你們人嫉妒吧，別忘了，再怎麼不善罷甘休，人家也是過幾年有在的，要是真想下手，用不著等到現在。”

“呸！什麼男朋友，那是賤，主爬到人家床上去的！”

“勸你這話在咱們這兒說說也就罷了，別再往院兒傳了，沒看見開的是武楊的車嗎，回頭讓小誠那幫人聽見，沒你好果子吃。爹雖然病著，可人畢竟還在，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知道了知道了……”

車子漸漸開遠，仿佛那些腌臜閑話還在耳邊，霍皙滿不在乎的笑，直奔著報社而去。

這人，心大，用那人的話說，沒心肝，忒自私。只要你們別得罪我，我自己活的也還好，你們——說什麼說什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