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往事》第十二章

胡仲是一個做事相當穩重的人,別看是個武,其實心細著呢。

他知道許懷勐著急想見霍皙,他也知道霍皙的脾氣,把人弄上車,也沒去別的地方,就讓司機繞著大院十幾公里后頭的一個空軍基地繞,那地方有片人工湖,修了一大排柳樹長廊,中間還有個湖心亭,人僻靜,是個聊天的好地方。

下了車,兩人一起往湖邊走,胡仲說,這幾年你在外面,雖然首長人在北京,可是心里一直惦記著你。之前你跟組去四川,那地方發了泥石流,他聽說以后在辦公室人都慌了,抓著我一遍一遍說,說你在那兒呢,后來找人聯系了地方,確定你們走了以后,他又坐在那張小沙發上半天沒說話。

霍皙聞言也不做聲,悶頭聽著,知道,胡仲這是告訴自己親爹對的好。

胡仲又說,他這三年見老不,頭發白的快,找勤務員染了,沒半個月,新白茬又長出來,后來干脆他也不染了,說就這樣吧,興許哪天在電視上你看見了,心一,就回來了。你說說,六十歲的人了,難為他想這個辦法安自己,說話時候提起你那神,跟個孩子似的。

有一天他晚上吃飯,桌上上了道青筍蝦仁,他夾了一口,然后想起你吃這個,那頓飯都沒吃好。去年過年,大宇回來,爺倆說了兩句沒談攏,大宇說了點氣話,首長當場就甩了他一耳刮子,他那手勁兒你還不知道,大宇耳差點沒穿孔。

霍皙終于有,翹起角,問胡仲,他說什麼氣話了?是不是又發狠要找人把我弄死在外頭?

胡仲哈哈一笑,拍拍霍皙肩膀,其實大宇就是痛快痛快,心里過不去這個勁兒,不是沖你,雖然你們哥倆不對付,但是能看出來,他疼你。你走以后,他和斯亮大打了一架,把你們常去那家飯館兒都給砸了,倆人住了半個月的院,傷的都不輕,斯亮肋骨折了一,驚的人海了去了。

看著是大宇和斯亮那幫小子找個由頭茬架,其實心里都明白,他這是不想看著你挨欺負,為你鳴不平呢!

還有今年年底,首長老病犯了給送到醫院搶救,推進手室的時候那麼多人圍在他邊,他誰都沒見,就跟我說,這臺手要是下不來,務必找你回來參加葬禮,就是綁也要給你綁回來。

胡仲講這些事的時候也沒多繪聲繪,可就是那些畫面好像都浮在眼前似的。

霍皙低下頭,說:“胡叔,您別說了。”

“我去,您找個時間吧。”

要的就是這句話,胡仲心想這塊石頭終于落地,回手指了指車上,走,走,我送你回去。

下周我著人安排,也不耽誤你上班,下班我讓司機去接你。

在大院北門停了車,霍皙獨自往家走,十點多鐘,哪哪都靜悄悄的,偶爾夜風吹起一排排的楊樹,樹葉沙沙作響。

家屬樓門前這一帶的電路檢修,最近沒路燈,灰三層高的小樓樓下,靜靜蟄伏了一輛黑奧迪。

它悄無聲息的停在小樓對面,安靜的幾乎快要和夜融為一。車子的很亮,車窗了深,看不清里面。

霍皙一個人走到單元門前,正要手拉門。

忽然。

一道明晃晃的車燈從后朝打來!

這車燈打的很囂張,兩側的氙氣,正面改裝過的led遠,白花花亮著,像是故意的。

這下,霍皙的影便徹底暴在黑暗中。

不怕,也不驚,沉默了幾秒,霍皙輕輕回,瞇眼看著車里那人。

沈斯亮一只手搭在方向盤上,車窗半降,正笑呢!

他笑的氣,帶著孩子似的那麼得意勁兒,像是惡作劇得了逞。

待看清車里的人以后,霍皙慢慢把眼睛睜開,站的很直,就那麼看著他,沒惱怒,也沒尷尬,靜的跟汪水似的。

倆人一個在車里,一個在車外,隔著幾米的距離,誰也不先挪地方。

炙眼的燈晃得霍皙眼仁突突直疼,也不肯眨眼,很快眼底就聚積起一層水霧。

過了一分鐘,沈斯亮終于有

他關了大燈,熄了火,利索開門下車。車燈滅掉那一瞬間,四下瞬間重歸黑暗,只有遠從茂高大的楊樹中過來的微弱路燈。

偶爾吹過一陣夜風。

沈斯亮倚靠著車門,低頭從煙盒里叼出一煙,搖開火機。

霍皙站在臺階上,聲音清亮地他:“沈斯亮。”

沈斯亮低低應了一聲:“嗯。”

喜歡他沈斯亮,直呼其名,干干脆脆的。

霍皙走下臺階,黑白分明的眼珠兒汪著他:“你的新朋友可真丑。”

沈斯亮咧笑了一下,不為所,用手攏著火兒把煙點著了:“我挑朋友的眼一直都不怎麼樣。”

霍皙不依不饒,朝他走過去,站在他面前。倆人互相看了幾秒,霍皙一下就委屈了。

說:“沈斯亮,之前我跟你說我過的好,其實這三年,我過的一點也不好。”

沈斯亮把煙從里拿下來,看著似笑非笑地問:“跟我有什麼關系?”

過一片淡白煙霧,霍皙看到了他的眼神,冷漠,厭惡,可是他依然那麼笑著。他以前討厭一個人,礙著面子又懶得發作的時候,就是這個德行。

霍皙才不在乎。

靠著他車門,非要跟他講故事:“離開北京的第一年,我跟著組里去拍貴州的天生橋。”

霍皙厚臉皮問他:“你知道什麼天生橋嗎?就是生在兩座山之間,拱形的,天然腐蝕形的,特別堅,幾百年才會有的,那時候我們在一個很偏僻的地方,連信號都沒有,天氣也不好,下著雨,全都是霧,山里很,一腳踩下去,全是泥。”

“老趙說要拍全景高空地貌,需要爬到一個一百多米的頂峰,不走修好的山路,是直接從林子里穿出去,組里人,需要背著的材很多,每個人都是力工,沒人管你到底是男是,我背著一個三腳架,一臺相機,因為走得慢落在了最后頭,往上爬的時候我沒看到那塊鵝卵石,腳底一,就滾了下去。”

沈斯亮叼著煙,不作聲。

霍皙一閉眼好像就能想起那副畫面,泥濘雨天,穿著沖鋒,雨靴,上背著包,前斜挎著三腳架,咕咚一聲就下去了,速度快到連救命都來不及喊。

三腳架硌在上,頭磕在樹干上,滾了幾十米遠,拼命掙扎,企圖抓住能抓住的一切,渾骯臟泥水。

“你知道嗎,那時候我第一反應就是完了,運氣好我會被摔死,運氣不好讓瀑布沖走,連個全尸都沒有。”

“但是我幸運,一塊大山石把我給救了,后背撞在上面,留了好長一道疤。”

說起這些僥幸,霍皙難的直嘆氣:“后來我們去一個廣西的小村子,那地方語言不通,文化落后,村民很不友善,特別兇惡,哪怕我們無數次說就是想拍點照片,讓更多的人知道這里的存在。”

“組里的負責人費了好大勁聯系到當地縣政府,同意我們進去,我們借住在農戶家里,結果半夜那家農戶的男主人趁黑到了我房間。““和他爸爸一起。”

一陣讓人心悸的沉默。

沈斯亮夾著煙的手沒,他和霍皙對視,等著下文。

霍皙了他幾秒,然后倏地朝他燦爛一笑。

笑著,可是聲音是嘶啞的,眼睛是紅的:“他和他爹一個捂住我,一個扯我裳,我掙扎,他們就打我,手特黑,就打腦袋,先是扇耳,后來用腳踹。”

“當時我就想啊,你說我以前跟你們在一起見過那麼多臟事兒,這一遭算不算是報應。”

沈斯亮兜里的手無聲松開,不疾不徐把煙頭往車門上碾,一下一下的,他問:“然后呢?”

他掐煙的作特別溫,也很有耐心,很像他這個人,看似寡淡,可往往那狠勁兒全都在骨子里,等他松了手,你再低頭去看,原該在手里的東西,早已面目全非。

霍皙不說話了,垂眼看著地上那個煙頭,長久不

“還有嗎?”

沈斯亮皺起眉,他愣了幾秒,然后轉過頭:“沒了。”

霍皙怒了努:“別那麼摳,我剛才看見了,還有好多呢。”

沈斯亮不不愿從兜里出煙盒,遞到邊。霍皙張開含住,他又把火兒給,霍皙接過來,沈斯亮的打火機是銀灰的dupai,搖開時會發出很沉悶的“鏗”的一聲。

這煙是他這幾年常的,部隊供,白盒,沒商標,但是嗆人,味兒烈。

霍皙狠狠了一口,心滿意足,仰頭又說:

“九月份,晚上冷,我睡下的時候穿的多,裳一層又一層的,他連我都還沒下來,就被我用鎬頭開了瓢,還有他那個喪心病狂的爹,我下手也狠,打的他們直哎呦,組里的同事聽見靜一窩蜂來了,把我帶到外面安,那一期什麼也沒拍,后來縣政府為了求我們不刊登這個,給了我五千塊錢做補償。”

“五千塊錢吶……想想真諷刺,村子里的人大概這輩子也沒見過那麼多錢,放在破木桌上,紅彤彤一沓,我們走的那天他們全家一起給我跪下,還帶著他們四歲的兒子,說是鬼迷了心竅,從來沒見過城里的人,一時起了壞心。”

“錢我沒要,老趙勸我,說人也沒吃著什麼虧,這事兒就算了,稿子也不允許再寫了,他說是我們不對,一個地方長久以來習慣了自給自足的生活方式,我們不該堅持去打擾人家的生活,他說霍皙,人要懂得在一件事上反思自己的做事方式,我問他,我這頓打就算白挨?你知道他說什麼嗎?”

沈斯亮很配合,他雙手兜里,慢悠悠搖頭。

霍皙咧開:“他說,人要適當學會惡心自己。”

“除了心口呼之出的正義,還有人背后諸多的無可奈何。”

“從那以后,我就什麼都看開了,去年年底,我們拍極,東北夜里最冷達到零下四十幾度,我蹲在雪地里,點著篝火,看著天上那些星星,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

“我最該死的時候沒死,老天爺不讓我這麼死,這輩子我就得這麼茍活著,都是命。”

霍皙雙眼通紅的看著他:“我就該這麼折磨,就該這麼還欠小航的債。”

終于提起了兩人之間最不能的東西。

央求他,神無助又茫然,霍皙說:“沈斯亮,這筆賬我從來都沒忘,但是你先放過自己,也放過我,行嗎?”

這是怕他,跟他求饒。

能放過嗎?那可是自己親弟弟一條人命啊!!!

沈斯亮任霍皙這麼求著,對通紅的眼眶無于衷,他問:“我放過你小航能回來嗎?這筆賬你怎麼還?”

霍皙語塞。

也不知道該怎麼還。

曾經以為,自己和他分開,就是最大的償還。

沈斯亮上車要走,引擎發著巨大的響聲,霍皙終于穿他,用手堵著門不讓他走,跟他吼:“你不想原諒我,不我,咱倆老死不相往來就是了,你大晚上跑來干什麼?沈斯亮,敢做不敢說,你丫就不是個男人!”

“我他媽來換車!”

沈斯亮讓給惹急了,心頭火蹭蹭往外拱,他掰霍皙抓在車門上的手,偏偏又不敢用大力氣,那手指頭細細白白的,一個不小心能讓人給掰折嘍。

“你撒開!”

“不撒!”霍皙擰勁兒上來,還踢了他一腳。那一腳踢的結實,沈斯亮大都麻了。

他脾氣也拱了出來,一腳剎車,霍皙沒站穩往前磕絆了一下,撞在門上,沈斯亮從駕駛座上下來,提溜著領子給塞進車里。

車門大敞,霍皙被反著按在駕駛座,下卡在座椅上。這回換嚷嚷了:“你撒開我!”

沈斯亮不不慢反折著一只手,膝蓋抵在上,手一掀,裳就往上晾了半截,人細膩白皙的半片后背。

霍皙拼命蹬著做無用功,通紅著臉:“沈斯亮你王八蛋!!!”

沈斯亮鉗著,十分囂張:“我就是王八蛋,王八蛋才跟你在一起。”

沈斯亮這人,雖然有原則,但是沒下限,這地方人來人往,都知道不能胡來,但是保不齊給他惹急了干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兒。

風一吹,上涼颼颼的,霍皙渾

氣,心臟嚇的蹦蹦直跳。

他把服一直掀到脖子,抬手就解了霍皙里頭穿的運背心兒,這下,人整個背部就呈現在眼底。

沈斯亮用手肩膀后頭的肩胛骨,輕輕地,那一片,渾然天,白皙無暇,一點兒傷痕都沒有。

他問:“丫不是撞石頭上了嗎,不是留了長一道疤嗎?疤呢?”

霍皙像破了的皮球,泄了氣。

屈辱的被他在座椅上,上半,眼淚一下就出來了。

一啜泣,沈斯亮就煩躁,他松開,給穿好服,把人拎出來。

他就知道,跟他講的那些故事,說的那些話,玩兒的都他媽是手段。是想讓他心疼自己,可憐自己。

車子在路邊帶起一陣風,發著怒氣走了,霍皙一個人站在茫茫黑夜里,手里還拿著他的打火機。

他剛才說,霍皙,別那麼拿自己當回事兒,小航是小航,你沒臉給他償命,也別把自己跟他扯上,跟我扯上,你就是死了,都跟我沒關系。

他說這話的時候,給按在車門上,用手指臉上的眼淚,溫又耐心。像之前無數次一樣,仿佛在安他最心的姑娘。

沈斯亮很聰明,聰明到他一眼就能看穿的小伎倆。說的話,同他講的過去,無非就想討他一個原諒。

他,想和他在一起。

可是他用了一句話就劃分了彼此的楚河漢界。他說,霍皙,你就是死了,都跟我沒關系。

他終究,還是不肯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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