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往事》第十七章

霍皙這天捅了個大簍子。

而且這個簍子捅的不聲不響,還不自知。那天一上班,腳剛邁進辦公室,就到陣陣詭異氣氛,所有同事都抬眼,臉上緒各異。

拐角組長辦公室里,有很大的爭吵聲。

霍皙腳步一滯,茫然地問同事:“怎麼了?”

快兩個月相和組里同事關系還算不錯,沒有以前初來乍到那敵意,大家對也漸漸悉,友好很多。

沈晏麗率先站起來,一反常態的嚴肅:“怎麼了?你還好意思問我們怎麼了,霍皙,網站專欄的事給你,是組里信任你的工作能力,可你怎麼能這麼自作主張!!”

沈晏麗平常是最會見風使舵的,之前見霍皙很老杜重,心里也知道一個空降兵估計背景不淺,待一直非常熱,一口一個小霍著,沒想到這時候變臉比翻書還快。

霍皙一頭霧水,看向自己對桌的小何,小何推推眼鏡,跟低聲說道:“你那個關于環保方面的稿子,出麻煩了,組長正在挨罵呢。”

“霍皙姐,你這次可能……真惹事兒了。”

霍皙想起來了,說的是周五自己在報社網站專欄上寫的那篇稿子。那天半夜,嚴靳打電話代下來的工作。

辦公室的門被大力推開,撞在墻上,發出咚的一聲。嚴靳面如冰霜的站在門口:“霍皙,沈晏麗,跟我進來。”

沈晏麗瞪了霍皙一眼,一副霉頭的表,霍皙也跟進去,把門關上。人還沒等站定,嚴靳一把把桌上的電腦扭轉進來,按住霍皙肩膀看。

“是不是你寫的。”

屏幕上是京聯報社對外辦的新聞網站,最右側生活組的頭條上放著一張巨型煙囪的照片,煙囪正在往外冒著濃滾滾的黑煙,標題是加的黑

——霧霾形幫兇,關于金能集團化工排污真相。

他問的口氣很不好,霍皙承認,一點也沒有認識到問題嚴重:“是。”

嚴靳一口氣憋在心里,話從牙出來:“你還有臉說是!!!”

他轉而看向沈晏麗:“稿子之前跟你報備過嗎?非報社采訪為什麼同意刊登!!!是新人不知道輕重你也是嗎!!!”

沈晏麗跟嚴靳共事三年,從來沒見過他生這麼大氣,趕撇清自己:“是跟我報備過,但是周五見稿周四晚上才送過來,當時給我的就是張環保選題表,連工廠的名字都沒提,我問也不說,當時況又急,我哪知道問題這麼嚴重。”

為霍皙直管的副組長,沈晏麗第一時間就撇清了責任關系。

霍皙皺眉看著,很不可思議:“你再說一遍。”

沈晏麗翻了翻眼皮:“我說錯了嗎,你給我的資料上就說你要做環保題材,我以為你是要講最新可應用于生活的降解材料,誰知道你要說這個。”

霍皙不跟爭辯,很理智找到問題關鍵:“你把選題表拿來。”

沈晏麗心虛,故作鎮靜:“那天報紙下廠,我加大夜班,帶到印刷廠去了,落在那了。”

印刷廠每天下廠印刷的東西數不勝數,遍地都是紙張文件,現在回過頭去找,如大海撈針。

霍皙抿著,眼底冷然一片:“那天到底什麼況,你比我清楚。”

送選題表,讓審核,沈晏麗著急下班跟老公過周年紀念日,連看都沒看,直接簽字就走人了。

“行了!”嚴靳冷斥一聲,深吸口氣:“霍皙,現在不是說誰的責任問題,關鍵在于,你知道你自己惹了多大的禍嗎?”

“我是讓你去采訪他們的新鋼化應用技,不是讓你控訴他們!”他按住肩膀強迫坐在椅子上,盯著的眼睛一字一句。

“而且金能集團是招商辦下了大工夫才來的,市值幾十個億,不僅承擔著市里幾個重要工廠的化鋼生產,還有周邊村縣冬季供暖的煤炭。我不說后果,你自己估量。”

經由手的,整整三千六百字的稿件,將金能集團在郊區違法排污,簡化理污染過程,嚴重影響周邊村落生態環境的事實闡述的極盡詳實,還有那些照片,張張控訴。

“所以我做錯了是嗎。”霍皙盯著嚴靳的眼睛,反問他:“因為它承擔著不可或缺的角,因為它是市里招商來的大集團,對于那些污染,對周圍百姓的傷害,我們就可以視而不見。”

嚴靳驟然避開的眼神,直起來:“我不是這個意思。”

“霍皙,你要知道,你的正義不能拯救蒼生,你要面對的遠遠不止這些。”

新聞背后,更是利益縱。

短短一夜之間,京聯報社被推到風口浪尖,網絡報刊紛紛轉載,同金能集團競爭的幾家公司見此契機雇買水軍發起噱頭,抓住污染這個熱詞挑起軒然大波,被無數網友討論熱議,金能價一度下跌。

這其中牽扯的利益關系,人往來,錯綜復雜。

霍皙很軸,有點一筋,認為對的事很難被人說服:“嚴靳,我不是一個有多崇高品格的人,我也沒想拯救蒼生,其實別人的死活跟我一點關系都沒有,我也怕事兒,可是我看見了,就該說出來。不說,心里過不去。”

著屏幕上那些照片,最醒目的一張,是一個穿著紅裳的小孩,站在家里被污水淹沒的莊稼地里,捧著一塊煤炭在啃,臉蛋兒,裳,全都是黑的,唯獨那雙眼睛,是明亮的。

霍皙指著

才四歲,母親得了腺癌,家里存款只有一千兩百塊錢,就指著那幾畝地活著,我去的時候,手里拿著燒廢了的煤塊,問爸爸,莊稼里還能長出菜來嗎,爸爸什麼也不說,蹲在墻角一直嘆氣,嚴靳,你說,還能嗎?”

嚴靳不再說話了。

霍皙嘲諷笑著,在嚴靳的注視中站起來,推門出去。手放到門把手上,半晌又低頭道:“寫它的時候熱上頭,確實沒考慮那麼多,可是一切后果我會自己承擔,不會連累你們。”

嚴靳氣的臉發白,從牙出幾個字:“你說的容易!”

……

鬧得很大,連一向樂觀的主編老杜都犯難了。

他在辦公室里不停嘆氣,愁眉苦臉的。一口一個小霍啊……

“小霍,干這事兒的時候你是怎麼想的?”

霍皙杵在屋里,就一個原則,堅持認錯,死不悔改:“主編,我干都干了。”

“那你干完,后悔不?”

“不后悔。”

“現在也不后悔?”

“不后悔。”

老杜叉著腰,深呼吸,擺擺手:“你快走,今天別讓我看見你。”

霍皙關門出去,老杜想了一會兒,又給氣樂了,從業這麼多年,刺頭兵沒見,但是出了事兒這麼理直氣壯話都不說一句的,真就一個。

嚴靳跟他承認錯誤,率先攬過責任:“主編,稿子之前我是看過的,我求功心切,以為會是個重磅新聞,沒想到給報社帶來這麼大麻煩。”

老杜是個人,冷哼:“你嚴靳會犯這樣的錯誤?”

說完,老杜坐下來,開始沉思:“一個上午,咱們集團已經有三位高層給我打過電話了,就不說那些政府辦公室給咱們的施了,這件事影響很大,聽說都已經驚了環保部門,我看這樣吧,這幾天小霍先停職,等待后續理。”

“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嚴靳遲疑,斟酌再三,問老杜:“要不讓寫一個錯誤報道的聲明,或者致歉信,把影響降到最低?”

老杜搖頭:“那個脾氣,能愿意?再說了,干咱們新聞這行,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報道的本也是實,你這麼做,太傷人自尊。”

“現在網絡有多發達你我不是不知道,倒也不見得是件壞事兒,民眾們一旦引發熱議,被推到那個位置上,我就不信它一個金能集團還能翻手為云覆手為雨不?”

京聯立這麼多年,一直在主流于一個不溫不火的位置上,這次被霍皙這件新聞這麼一鬧,反倒被很多人關注起來,一個上午,報社方微博多了幾十萬

老杜為主編,也不得不權衡利弊。關起門來,他和嚴靳說小話。

“先讓停職,看看況,如果實在平息不了,讓引咎辭職也算對上頭有個代,如果鬧大了,我們干脆來個跟蹤報道,破釜沉舟。”

嚴靳聽明白了,這事兒如果礙于種種關系不能平息,把霍皙拉出去,當靶子。

如果被民眾和方重視,掀起了波瀾,他們繼續報道,名氣和榮譽都是報社的功勞。

嚴靳沉默,想到霍皙之前反問自己的話,心里很不是滋味。

……

今天晚上艷勢人來的很多。

烏泱泱一大幫,有些平日里很久沒見的都被點了名,老板站在門口,拿著對講機迎來送往,笑臉相逢。

這地界在八大胡同后面的一條巷子里,早先是個破四合院,地皮還沒被炒起來的時候被人相中買下擴建開了私人會所,在原有基礎上修了個二層小樓,整采用中式晚清的建筑結構,古古香中又帶了那麼點洋風格。

說起八大胡同,老北京都知道那是個什麼地方。

推開艷勢兩扇對開的院門,眼的先是兩只釉里紅的瓷缸,一汪養著蓮花錦鯉,繞過庭院進了正房,屋里掛著旖旎的大紅帳子,墻角的唱機放的是老上海時期的唱片,東邊的墻上鋪著兩米長的手工蘇繡,南邊掛著風流雅仕的名畫,一幅一幅,大紅的國牡丹,描金撒銀的凰,瀲滟的人兒出浴,屏風錯綜復雜的隔開一個又一個格間,保證了客人絕對的私空間。

你走過去,偏偏又能從那隙里見一二。

一張張羅漢床上,摞著錦緞,堆著綢,有人在里面正兒八經的低聲談事,也有人在里頭鬢影凌

那種語還休,那種瀲滟無邊,人來人往早就見怪不怪,似乎習以為常。

老板給這地方取名艷勢,要的就是一個艷字。雖然打著高級會所的名號,可是也從來不見對外營業,要的就是討這些子弟歡心,由著他們子,怎麼高興怎麼來。

二樓拐彎第三個包廂,那是寧小誠他們這伙人的據點。

用小時候的話說,那是老窩,孩子們的背著家長聚眾開小會的地方。專門出壞主意的地方。

可是今天,那幾個常客都沒在,就寧小誠一個人。

他坐在電視前,兩只手支在沙發椅背上,正聚會神的看著屏幕里的走勢圖。

他最近在跟進一支國外的風險證劵,瞅準了漲勢一口氣往里投了不錢,想著狠撈一把,這幾天一直盯著,就住在這地方沒,眼前正是收線的最好時機。

寧小誠是做風投起家的,但是干風投這一行都知道,贏的多,輸的也慘,最初那幾年他年輕,剛行,心態不好,有時候一個晚上能賺幾千萬,可輸的時候也就那幾分鐘,幾次大起大落,人就頹了,每天窩在艷勢這個銷金窟里醉生夢死。

最后還是沈斯亮看不下去了,踢門進來,拎起鎮著紅酒的冰桶順著他頭發往下澆,那冰涼的水驚了寧小誠懷中衫半褪的人兒,也清醒了他頭腦幾分。

他說,小誠,輸就輸了,再慘還能慘到哪去,大街上要飯?

寧小誠睜開迷迷瞪瞪的眼睛。

沈斯亮坐在地上,屈起一支,笑著看他,他一笑,寧小誠也笑了,沈斯亮說,真要飯,帶上武楊,哥們兒拿著咱以前上食堂吃飯用的搪瓷缸子,從東三環走到西四環,邊敲邊唱,一圈下來,還是條好漢。

寧小誠不腦子里想了下那幅畫面,一下就想明白了。

像沈斯亮說的,再慘還能慘到哪兒去?錢算個屁,賺的再多,不過是個數字,再怎麼著,也抵不上這些兄弟誼。

從此以后,他把這事兒看淡了,手也穩了,還真靠這個養活了不生意。現在他玩兒的這些投資,還真就是玩,玩個運氣,玩個高興。

干這行,想的太雜,考慮的也太多,有時候小誠拿不準主意,就讓沈斯亮選,兩個代碼,著他挑,他選什麼他就跟著買什麼。

沈斯亮問:“不怕我給你弄賠了?”

小誠笑:“賠就賠了。”

可沈斯亮從來都沒失過手,他和小誠不一樣,想的沒他那麼多,痛快,也狠,撈的就是眼前這一片勢,從不思前顧后,往往,這樣的人才更適合玩兒這個。

有時候小誠開玩笑,要不你干脆轉業得了,來我這兒當個顧問,你選的,你掙的,全都是你的,咱倆也是個伴兒。

小誠說這話的時候,沈斯亮穿著拖鞋,正蹲在家門口的臺階上玩兒石頭。

他說,這活兒我不干,你們玩錢的人,心思忒深。他說話的時候笑著,笑容純凈,讓小誠一下子就想起來很多年前的沈斯亮。

那時候哥幾個都還穿著開,他一跟他商量什麼,他也是現在這樣,蹲在家門口,彈玻璃球,一顆小腦袋剃蓋頭,眼中狡黠,可有自己的主意了。

寧小誠后有人他:“哥?今兒怎麼了,興致不高啊。”

程聰拽住那人:“別煩他,紐所這時候剛開盤,他正在興頭上。”

那人頹廢靠回去,程聰踢了他一腳,問他:“好不容易帶你來一趟開開眼,怎麼唉聲嘆氣的,晦氣。”

那人說:“還不是網上那檔子事兒,現在鬧得風言風語,我爸快給我罵死了。”

程聰也知道,有點幸災樂禍:“活該,誰讓把你爹給你購進設備的錢都買車了,我都跟你說了,環保排污這塊沒小事兒,一點錢也不能省,被人捅出來就是個新聞,現在怎麼樣?東窗事發了吧。”

那人叼著煙,一臉萎靡。

正是金能集團的大公子。

大公子雖然臉上萎靡,可里發著狠:“早晚我要把捅這事兒的人挖出來,聽說是什麼報社干的,不是能寫嗎,回頭剁了他的爪子,讓他寫個夠。”

大公子和程聰差不多,老家在陜西,仗著這幾年家里做出了名堂,來混北京,金能集團其實還真是個干實事的產業,他老爹有意鍛煉他,投了資,把買賣給兒子打理,奈何這小子不爭氣,一心只想吃喝玩樂,私下里把他老爹進設備的錢扣進自己腰包,廠子建在郊外,肆意排污放廢氣,說那些人命不值錢,堅持為這城里的霧霾貢獻自己一份力量。

程聰其實是看不上他這一套的,辦事忒損,其實大公子的價在這些人里并不高,奈何程聰這人圓,誰也不得罪,面上過得去也就算了。

恰逢寧小誠收線,把票挑了個最高點拋出去,短短幾分鐘,凈賺不,他收起桌上的煙和手機,拿起外套。

一幫人站起來送他,程聰問他:“哥,你要走?”

這艷勢本來是寧小誠他們的地方,程聰就是帶了幾個兄弟來熱鬧熱鬧,順便來跟寧小誠談個合作,見他要走,反而有點鳩占鵲巢的意思。

寧小誠心不錯,他拍拍程聰肩膀:“你們玩,我還有別的事兒,告訴樓下把賬記我上。”

“哥,那我跟你說的那合作……”

“再說。”

見寧小誠要走,大公子趕沖到前頭給他拉開門,本來自己惹了禍,是想借著認識寧小誠這個機會在自己老子面前討個好,沒想到打自己進來,他就沒搭理自己。

“本來想跟您好好聊聊的,您忙,那就改天,改天。”

剛才他很程聰聊天,寧小誠多也聽了幾句,賺那些不流的錢,沒多大出息。這樣的人,管他是誰,寧小誠就三個字,不搭理。

他睨了那位大公子一眼,笑著不痛不勸:“別給你爹再惹事兒了,網上傳不了幾天,就這一陣子,回頭上了設備,拿點錢對人家周邊百姓有個安置,就算完了。”

大公子上答應,德行謙卑,可是能看出來,那是不甘心不服氣呢。

門合上,寧小誠斂了臉上客套的笑。

他惆悵往外走,心中慨,還真是年代不同了,這幫二十出頭的孩子,跟當初他們年輕的時候一比,心還真黑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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