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你唱給我聽

咱不是前生眷，又素乏平生半面。則道來生出現，乍便今生夢見？

——《牡丹亭-尋夢》

什麼了不起的人呢，也不過就是紈絝子弟，這麼快就出本來面目，不可一世。

念眉下心頭那冷笑，“對不住，穆先生。我今天趕時間出去，實在不能耽擱了。您要願意聽，明天我們還有演出，您趕早來，我給你留個好位子。”

“我真要聽戲，還需要你給我留位子？”他像是聽到了好笑的事，眸卻很冷，“如果我就要現在聽呢？你是不能唱，還是不願唱？”

王海見他變了臉，趕陪笑，“穆先生您先別生氣，年輕孩子沒見過世面，總是有些扭的。你要喜歡聽尋夢這段，明天的演出裡還有的，要不您明天再來，我可以給您弄個專場。”

念眉猛地扭頭看他。他們明天唱的是佔花魁，而且向來也沒有包場的先例。文化節的票有一部分是早就賣出去的，臨時說要包場，普通觀衆那裡怎麼代？

王海朝使眼，先把眼前這尊大佛穩住了再說，其他都好商量，總能想到辦法兜住的。

穆晉北把兩人這一來一往的神都看在眼裡，脣邊噙了冷笑，“明天？敢在王經理看來我就一閒人，什麼正事兒都不用幹就上劇院來看看戲就行了是吧？萬一明天你們又換個說法給推搪過去，我這一趟一趟往這兒跑，說出去好玩兒嗎？”

王海額上冒汗，連聲說不敢。

穆晉北掏出錢包來，出厚厚一沓紅大鈔，數也不數，順手擱在旁邊的矮幾上，“不是包場麼？６０一張的票價，你們平時演一場能有多觀衆？二十，三十？分不分淡旺季的？我這兒怎麼說也夠淡季包個全場了吧，現在唱也不委屈你。”

話是對念眉說的，梳著大頭、了片子，勾臉上妝的油彩未褪，臉上看不出多緒來。但王海是知道的脾氣的，想打圓場又不好開口，只得訥訥地說：“沒有竹也沒有辦法唱啊……要不穆先生您在這兒稍等一會兒，我們去找找以前的錄音帶來做個伴奏？”

穆晉北低頭擺弄著手腕上一串珠子，不置可否。

念眉卻忽然拉住王海，“不用了海叔，伴奏我這兒有。”

從後臺過來的時候，順手帶上了手機，牡丹亭所有唱段的竹配樂裡頭都有。

穆晉北終於又擡起頭來，有幾分讚許，又帶了幾分譏嘲，“想明白了，不玩兒清高了？”

念眉把手機擺出來，打開揚聲，眼瞥了瞥桌面上那沓鈔票，“我想穆先生是誤會了，我本來也沒有清高拿喬的意思。相反的，像您這樣的人能喜歡尋夢這齣戲，我覺得欣的。”

穆晉北笑著了下，這妮子拐著彎兒罵他呢，“哦？我這樣的……又是怎麼樣的？”

不在乎別人的，有錢就把自己當大爺，自視甚高，就這樣的。

念眉腹誹，上卻不答，只說：“我今天的演出已經結束了，嗓子也乏了，現在唱的可能不耳，不能收錢，所以這些錢麻煩你拿回去。”

“就放那兒吧！”穆晉北早已重新窩回沙發裡去，還沒見過這樣把包子往外推的人，其實他更不在意那些錢，“現在可以開始了嗎？”

王海還有些不放心，他也覺得這所謂的貴客實在古怪，就怕是那種不的花花公子，有意佔念眉的便宜。

他膝下無兒無，雖然市儈了些，但南苑昆班的這些孩子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平時自個兒跟他們有個小打小鬧的爭執不要，要的是說什麼都不能讓外人欺負他們。

今年是多事之秋，一年上頭不太平。以往潑辣厲害的喬癌癥復發，正臥牀休養；唱生角丑角的安明他們幾個男孩子又出了事，人到現在還羈押在警局。這時候要有人來尋釁，連個幫手都沒有，他其實擔心的。

念眉卻向他點點頭，示意沒事，自己有分寸。

王海關上門走了，好在他的辦公室就在隔壁，萬一真有什麼不對，他也能及時反應。

樂聲起，念眉姿婀娜地開始唱：“最人□□是今年……”

其實唱的吃力。這房間裡真冷，還開了半扇窗戶，站了這麼一會兒工夫手腳都凍得麻木了，段兒真是說不出的僵，嗓音也有點發。

拿餘去瞟穆晉北，他倒彷彿一點都不在意，找了個舒服的角度在沙發裡半趟半靠的，一句還沒唱完呢，那雙眼睛眼看著就迷離起來了。

他是個好看的男人，材頎長，五深刻，尤其一雙眼睛，瀲灩生波。像這樣瞇起眼來，迷迷濛濛地把目落在一個人上，很容易讓人誤會他是生了心思與人調。

不過念眉總覺得他看起來就像是沒睡夠，本該神頭兒很好的一個人，卻藏著很深的疲倦。

要不是他剛纔表現出的一點蠻橫，都不願相信他是個自高自大的紈絝子弟，因爲他實在不像一個富貴閒人。

這齣戲唱完得有二三十分鐘，唱完再去探夏安他們大概是趕不上了。唱到“是誰家俊來近遠”的時候又悄悄睨了穆晉北一眼，他已經閉上了眼睛，窩在沙發裡，依舊保持很斯文的坐姿，頭不知不覺地往下垂，大半張臉依舊埋進厚厚的圍巾裡，只看得到又長又卷的長睫和額前細碎的黑髮。也許因爲冷，他雙手抱在前，看樣子是真的打算睡過去了。

念眉停下來，不知是哪裡出了問題。戲是他要聽的，怎麼這纔開了個頭他就睡過去了，是嫌唱的不好，還是有意諷刺呢？

那是不是意味著可以走了，現在趕過去，勉強還能趕上約好的探視時間。

穆晉北睡得不深，眼皮子剛耷拉上，唱詞一停，他立馬就醒了。

“怎麼不唱了？繼續啊！”即使睡眼朦朧的，也蓋不住他那種不容人拒絕的氣勢。

“你睡著了。”在陳述一個事實，卻滿懷疑問。

“所以呢？你平時在臺上表演的時候，也在意臺下觀衆的一舉一麼？他們不給你好鼓掌，你就不唱了？”

念眉沒法跟他說理，只好又接下去。

對牛彈琴，再迤邐婉約的唱腔這會兒也都乾的了。

他也渾不在意，這回他不坐了，乾脆在沙發上找了個舒適的角度斜躺下來，扔在一旁的呢大也拉過來搭到了上，大有就是要任睡上一覺的姿態。

念眉想起小時候這院子裡有一隻貓，被食堂的阿姨喂得又白又胖。有時練功懶被師父罰，在院子裡扎馬步、翻花槍的時候，那貓就趴在牆頭懶洋洋的看著。

穆晉北不胖，但眼神兒就跟那隻貓一模一樣。

沈念眉耐著子把一出《尋夢》給唱完，唯一的觀衆已經躺在沙發上徹底睡過去了。

再不可一世的人睡著了都難免有幾分孩子氣，那樣子就像他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睡過一覺，這趟就是專門到這兒睡覺來了。

唱詞全都梗在嚨裡，幸好他不打呼，要是他呼聲震天，念眉大概會一水袖甩過去把他給醒。

他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尊重人啊，就算人微言輕不算個角兒，也尊重一下老祖宗傳承下來的藝吧？勉爲其難地爲他唱，當著面就睡著，這不是赤果果的諷刺嗎？

收了勢，婀娜的不再婀娜，婉轉的也不再婉轉，狠狠剜了沙發上的人一眼，收起手機轉就要走。

管他是什麼大不了的人，反正是照他意思唱了，聽沒聽進去就不是能左右的，唱沒唱完他醒來也不會知道。

走到門口，想了想又退回來，把房間的兩扇窗全都打開。本來只有一個小風口的，這下北風都呼呼灌進來了，原本放在矮幾桌面上的鈔票被風吹得滿地都是。

這樣好，醒過來不是滿天飛霜，而是遍地走錢，所謂醉生夢死，大概也不過是這樣了。

作者有話要說：送出實書的名單更第四章的時候公佈哈～昨天親們太熱，十分，都送了紅包，也不分什麼前十位了。

今天要不還是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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