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時分，大周豫州城一荒僻的園子外緩緩走來一個青年，正是連著趕了幾個月的路，從漠北到京城，再到更南邊的豫州。

隨著他在大周境走的越來越遠，他的臉也越是凝重萬分。

他親自來大周調查當年父親和母親的那些事，沒想到居然是這樣一出子荒誕劇。

母親是豫州造反的賊首，父親是剿匪的臥底，竟是機緣巧合生下了他。

他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此后的人生也如這一出出的荒誕戲一樣，過得痛不生。

只是那些終究是傳言，他實在是不信自己的生母竟是那樣不堪的一個人。

他找到了這一廢棄的園子，園子就修在了豫州河邊，之前看起來是一規模很大的莊園。

如今已經塌掉了半邊，另半邊被尋常百姓占據后蓋了房子。

塌掉的這邊，實在是破敗的厲害，都沒有辦法重新修建。

園子里雜草叢生，只有最里面的一座小木屋看起來還住著人，一陣陣冒著炊煙。

門口坐著一個老嫗，臉上的皺紋壑縱橫，正靠在墻壁上曬著太，百無聊賴的看著荒草里來回竄的小螞蟻。

老嫗是十幾年前伺候過江淮生母王月如的陳嬤嬤，當初王月如懷孕生產都是張嬤嬤照顧。

再后來王月如和兄長王天寶被江余年設局抓獲押送到了京城，江淮被留在陳嬤嬤的邊照顧。

一直到江余年知道了事的真相，追到了豫州這一園子，才將自己的兒子一并帶走，此后便是給了李嬤嬤照顧。

說起來江淮當初從陳嬤嬤手中被帶走的時候，也就是一歲多一點，此時時荏苒，站在面前的年已經全然是個陌生人了。

江淮躬同陳嬤嬤行禮

后道：“嬤嬤，您知道我是誰嗎？”

陳嬤嬤渾濁的眼睛緩緩抬起看向面前的年，緩緩搖了搖頭，神也有幾分渙散，顯然歲數大了，這幾年過得不好，也記不得人了。

陳嬤嬤的記憶時斷時續，看向了四周的荒草，喃喃自語道：“這個地方死過人，死過太多的人，不信我帶著你去瞧！”

“沒有人敢來這里，來這里的都是討債的鬼！嘿嘿！”

江淮的眉頭狠狠蹙了起來，不知道這個老太太到底在說什麼，可他好不容易查出來當年自己母親邊服侍的人，多多也要知道些什麼。

“我母親當年是不是個惡人？”江淮聲音微微發抖。

陳嬤嬤還是自顧自的看著地上，估計好久沒有人和說過話了，緩緩扶著拐杖站了起來。

一步步挪進了屋子里，江淮忙跟了進去，剛走進屋子里，登時被一子嗆鼻的霉味，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惡臭味熏得差點兒吐出來。

這一座屋子本就不能稱其為房子，就像是臨時搭建的一個奇怪的口，頂子都塌了半邊，不曉得這個老人在這里怎麼住得下來。

其實想想也能明白，當初跟著王月如造反的都是些窮苦人，本就無家無門。

后來王月如作為叛黨黨首被抓，能躲在這里活著就很不錯了，自然也不敢去別尋活兒計，靠著乞討為生撐到了現在。

屋子里什麼都沒有，一堆發霉的柴草，一只乞討用的破碗。

江余年當初抱走江淮的時候留了一些銀子，陳嬤嬤也不知道是怎麼花銷的，如今更是窮的叮當響，一分銀子也沒有了。

陳嬤嬤的記憶時好時壞，糊里糊涂的突然將自己那堆當床用的草堆也挪開了，竟是出了一扇向下的暗門。

江淮一愣，忙疾步走了過去打開了暗門，下面竟是一間布滿灰塵的室。

陳嬤嬤似乎又想不起來了，低聲喃喃道：“主子，您就行行好給孩子吃口吧！”

“主子，不要再殺人了，您都殺了那麼多人了！”

將江淮當了王月如，啰嗦著過去無數次啰嗦過的話。

江淮忙走進了地下室，空間竟是很大，里面擺著一些子用的品，還有一個搖籃，想當年王月如躲避兵追捕，就是在這里生下了他。

江淮的手緩緩過那張小搖籃，一時間竟是恍惚，突然發現搖籃對面還有一個暗門。

他忙上前推了推，一時半會兒推不開，隨后一腳踹開了門，一陣塵土飛揚，方才那子惡臭竟是從里面傳了出來。

江淮頓時愣在了門口，不可思議的看向了里間，居然是一個囚牢，囚牢都是做了一個一個的籠子。

這樣的籠子讓他頓時想起來慕風云曾經和他說過的事，他的生母瘋狂的慕著慕修寒，不想被慕修寒逃了。

更是子惡劣到了極點，抓住好看的年就關在籠子里養著，不從了的話便是一直困死在籠子里。

江淮的一顆心狂跳了起來，塵封了快二十年的惡毒陡然暴在面前，他無所適從。

他緩緩抬起腳一步步走了進去，一共有七八只籠子，每只籠子里都有一骸骨，外面的服已經風化，可還看得出來當初這些年都是鮮蔥蘢的年歲。

瞧著骨骼，有的年齡甚至比他現在的歲數還要小，江淮的手狠狠攥了拳。

惡心！一種從未有過的惡心覺升騰而起！

他轉沖出了這間室，沖出了屋子，來到了外面，重新沐浴在中的時候，才稍稍覺好了一些。

隨后江淮忍著惡心再次走進了室，將當初自己睡過的那個小搖籃拿了出來，這大概是他對母親唯一的一個紀念了。

給了他生命，卻也將世界上所有的惡毒，孤僻，黑暗，無助，荒誕……全部打包贈送給了他。

江淮提著籃子站在了園子外面，隨后將陳嬤嬤也一并扶著走了出來，瞬間在這里放了一把火。

火勢燒得很旺，幸虧中間隔著一條河，也沒有燒到河對岸的百姓那里。

可還是引來了很大的靜兒，人們都紛紛議論，這一鬼宅什麼時候著火了呢？

據說這里常年森森的，只住著一個老乞丐，半夜還會咿咿呀呀的唱歌，也有人說這里不干凈，沒有人敢來。

如今竟是被人一把火給點著燒了，一時間眾說風云，反倒是更沒有人敢過去看個究竟了。

江淮花了銀子請了一個老實本分的婦人照顧陳嬤嬤，還給陳嬤嬤另外賃一間屋子住，陳嬤嬤現在也該過人過的生活了。

他提著籃子，低著頭也不騎馬，就那麼不停地沿著河邊走，走到幾乎走不為止。

從初晨到日暮，狠狠倒在了漉漉的泥地里。

一個影擋住了照在他臉上的夕，江淮死了一般看著面前的中年男人。

這個人他認識就是跟了他一路，讓他不停看到過去的那個人，慕修寒！

他的娘親癡過他，也為了他發瘋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江淮突然大笑了出來，笑到最后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嘔吐了出來，惡心的覺才稍稍緩解了幾分。

其實在京城他還知道了一個，原來娘親是被父親設局抓到了京城，又因為得知他的存在，父親終究不忍心娘被一刀刀凌遲，竟是親手結果了的命。

是的

，就是這麼殘酷，原來他就是這麼個怪胎！本不該存在的怪胎！

如今所有的真相都已經全部展現在他的面前，這份兒沉重他卻有些承不住。

慕修寒嘆了口氣，彎腰拍了拍年有些消瘦的肩頭，低聲道：“江淮，你相信這世界上有因果嗎？”

“種的什麼因，結得什麼果。”

“若是種下善因結的就是善果，你和你父母不一樣，你是你，這個世上獨一無二的江淮，不是別人，只是你江淮！”

“走吧，叔帶你去喝酒！”

江淮竟是將慕修寒當了最后一救命稻草，抓著慕修寒出來的胳膊，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

慕修寒騎著馬帶著他來到了一條小巷，巷子幽深又仄，最里面支著一個面攤兒。

賣面的人是個瘸子，已經蒼老了太多，將面攤兒從京城開到了豫州。

當年瘸子，慕修寒還有江余年，他們三個好兄弟經常在面攤兒上吃一碗面，切二斤牛，暢飲一番。

這是只有他們三個人的基地，如今瘸子還在，慕修寒也在，而江余年卻不在了。

看到慕修寒帶來一個年，瘸子登時驚了一跳，他從未帶過別人來這里的，即便是他心的妻子都不知道這個地方。

“寒哥？這是……”

“江淮，”慕修寒頓了頓笑道：“小江的兒子！”

瘸子頓時紅了眼眶，給慕修寒和江淮撈了面，切了牛，三壇子燒刀子。

那一夜江淮第一次酩酊大醉，竟是和兩個大叔一起喝醉的，夢中再沒有了娘和爹模糊的影子，全部是漠北孛丁和特他們的影子。

他知道，自己想家了。

想的是另一個家。

不，他現在只有一個家了。

秋前，他要回家，他真的要回家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