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客》第9章 林中
?太湖趙敬,人稱秋山劍客,乃是一代名俠。
在周子舒未曾抵達太湖之前,還是有些期待親眼見一見這隻聞其名,未來得及一睹真容的武林名宿的,特別是他聽說,華山掌門的獨生子、俠於天傑,斷劍山莊莊主穆雲歌,獨目俠蔣徹等人也在趙家的時候。
這些人的份、背景,周子舒心裡都如數家珍——爲防有以武犯忌者,天窗有一個單獨的庫房,凡是近五十年江湖中數得上名字的人,生平大小事件,全收錄其中。
比如周子舒知道,那行俠仗義的秋山劍客趙敬年輕的時候曾被逐出家門,因而窮困潦倒,爲圖賞金,和那魅音秦鬆幹過差不多的事,二十七歲之後才改回本名趙敬,取了太湖馮家的獨,靠帶發跡,還追殺過那些知道他過去的知人,趙家這才又將他認了回來。
比如那眼下最富盛名的俠於天傑,據說他和峨眉一個姑娘有染,之後始終棄,那姑娘帶著三個月的胎兒,自盡房中——當然,那位姑娘深意重,始終沒供出夫是誰。
周子舒太知道這些人是什麼臉,於是便更加有興趣了,再者不住張嶺央求,便隨他在趙家住了一宿。
趙敬不管幹過什麼,眼下是真有了些大俠風範,毫沒因爲周子舒那副一步三搖、渾破爛的尊榮而看低他,他畢竟有些見識,稍微一聽張嶺哭訴,便知道這一路艱辛,於是自然對周子舒來歷起了疑心。
當天安排兩人住下,沐浴更、酒足飯飽以後,趙敬便把張嶺到書房,聽他詳說到底發生了什麼。
張嶺是個孩子,又好不容易看見親人,自然有什麼說什麼,很多事他是一知半解,趙敬聽來卻膽戰心驚,思量許久,忍不住問道:“那……那位周大俠,是個什麼人,底細你知道麼?”
張嶺老老實實地把那日荒廟裡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趙敬瞇起眼睛,捋著自己的鬍子,又安了幾句,才張嶺下去休息。
不過十幾日相,周子舒也有些瞭解張嶺這孩子,知道他雖生慣養長大,人有點不,卻也是個好孩子,心眼不錯,也能吃得了苦,就是有點憨。估計被趙敬那老狐貍去說話,三言兩語能把自己賣得乾乾淨淨——而他本人估計還意識不到。
心裡暗暗一笑——周絮也好,周子舒也好,這些年來都是形的。或者有見多識廣、人脈廣泛者知道有那麼一羣人做“天窗”,卻絕不會有人知道,天窗的首領是誰。
便是“周大人”,也不過掛名爲一個小小的武將,負責大侍衛調度,在那些大人們眼裡,是個值得結但不用放在眼裡的角。
果然,第二日清早開始,周子舒驟然了太湖趙家莊新鮮出爐的第一香餑餑,沒走出自己住的小院子,來客便絡繹不絕起來。
他不得已,只得做起了迎來送往地買賣——
哦,趙大俠,久仰久仰,得見真容三生有幸,百聞不如一見……在下師承何?咳,無名小卒而已,何足掛齒。
哦,錢大俠,久仰久仰,得見真容三生有幸,百聞不如一見……在下出?在下一個花子,有什麼出不出的,不不不,不是丐幫,哪裡高攀得起丐幫?無名小卒罷了……
哦,孫大俠,久仰久仰,得見真容三生有幸,百聞不如一見……您沒聽說過也是應該的,無名小卒罷了,不足掛齒。
哦,李大俠,久仰久仰,得見真容三生有幸,百聞不如一見……不不,在下和那位李大俠沒什麼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罷了,門派?不曾有,區區不過無名小卒一人爾,不足掛齒,不足掛齒。
到了傍晚的時候,周子舒的臉已經笑得有些僵了,了半晌才回來,他深切地覺得,再這麼下去,恐怕有中風的危險,便打算離開了。
在打聽別人傢俬事的執著程度上,江湖大俠其實和市井八婆們十分相像,恨不得把腦袋削減了往人門裡鑽,眨著火眼金睛,非要看穿你是個披著人皮的何方妖孽。
那位說我乃是八大門派出,誰誰誰是我師父,那位就能說,哦,久仰久仰,在下師叔和尊師早年不錯,這就算攀上關係了。
否則,便是非我族類,人品怎樣,可有待長期考察了。
是夜,月相下弦,子夜十分,周子舒倏地睜開眼睛,他天沒黑便已經躺下了,此刻七竅三秋釘纔開始發作,並不嚴重,養蓄銳已久,那點疼便不怎麼在意了。
他起,猶豫了一下,覺得不告而別頗爲無禮,便留了兩張字條,一張給張嶺,上書: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寫完後覺得得意,發現自己越來越有江湖人風範了,然後又鋪開另一張,給趙敬留下一句話:承蒙款待,多謝。
在茶壺底下,便輕飄飄地上了屋頂。
屋頂上一隻小貍貓正悄無聲息地順著瓦片走,它只覺眼前有影子閃過,警醒地頓住腳步,瞪著大眼睛四下打量一番,可什麼都看見,便頗有幾分困地歪歪頭,接著往廚房的方向跑去。
周子舒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趙家山莊,自以爲誰都沒驚,誰知趙家莊外不到一里的小樹林裡,有一個人好像早預料到了似的,竟已經在那裡等著他了。
周子舒一眼瞧見便一個頭變兩個大,只見溫客行笑瞇瞇地抱拳道:“咦,周兄,真是巧,看來你我緣分不淺麼,幾次三番月下相逢,可謂心有靈犀了。”
周子舒也笑瞇瞇的,說道:“是巧,溫兄。”
心道——巧個鬼,瘟神。
他一偏頭,卻沒見著顧湘,便笑問道:“怎麼不見顧姑娘?”
溫客行非常直接地說道:“那丫頭礙手礙腳,腳程也慢,有跟著礙事,我恐怕便見不到閣下這位神出鬼沒的……大人了。”
周子舒臉上笑容凝住,盯著溫客行,半晌,才道:“區區不才在下若也是大人,那長明山古僧、南海觀音殿毒王、青竹嶺鬼主又當如何?”
溫客行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說道:“古僧不問世事,只求修仙,毒王據說已江湖,形跡難尋,鬼主倒不曾見過,只知道是個藏頭尾的東西……算不算人還兩說呢。”
隨後兩人各懷鬼胎地相視一笑。
周子舒這才率先移開目,說道:“周某不過是個過路的,各位何必都盯著我不放呢?”
溫客行卻好像白日踏春偶然見一老友似的,慢吞吞十分悠閒地說道:“既然如此,太湖風,遠近聞名,周兄怎麼不在趙家多住些日子,何必這樣急著趕路?”
周子舒道:“太湖風,在下已經領略一二,便不多叨擾了,恐怕趙大俠麻煩不,周某區區一個小人,沒多大本事,和趙大俠也沒什麼淵源,不過二錢銀子的人,犯不著跟著他們同生共死。”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道:“護送張小爺,不過積德行善而已,百年之後見了閻王,些皮筋之苦,我便知足了。”
“積德行善。”溫客行重複了一遍,頗爲贊同地點點頭,“不錯,周兄真乃和我志同道合之人,一向和溫某志同道合的都是人,由此可見……”
周子舒一聽他裡說出“由此可見”,就覺得太上一神經突突地往外跳,纔要出言打斷,忽然,溫客行後的林中遠遠地地方傳來一聲慘。
兩人同時頓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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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只見溫客行指著後,問道:“你看,志同道合之人,積德行善的機會又來了。”
周子舒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往聲音傳來的方向飛掠而去,一邊無奈道:“溫兄,眼疾乃是大事,及早找個大夫是正理。”
溫客行隨其後,周子舒的輕功幾乎已經到了踏雪無痕的地步,然而這人竟好似不費力似的跟他保持著三尺左右的距離。一般人通常這時候不說話,以防走了真氣,他卻毫不在意地接了一句:“是,周兄說得有理,如有機會,定要拜訪幾個名醫,好好醫治醫治,還沒上歲數,眼神便越發不好了,竟到現在都沒能看出周兄臉上的破綻,慚愧慚愧。”
周子舒非常想讓他再也用不著那雙“越發不好的眼神”。
想想而已,知己不知彼,以前任天窗首領的理智和自控,是絕不會做出這樣不靠譜的事的。
兩人腳程極快,眨眼間便進了林深,然後便見了一。
那人竟著夜行,臉上蒙面的面罩卻已經掉在了一邊,雙目大睜,死相十分猙獰。周子舒遠遠一看便覺得這人十分眼,於是俯下去,仔細打量,忍不住皺眉道:“這不是……那位斷劍山莊莊主穆大俠麼?”
白天還在他屋子裡膩歪著說了足足有小半個時辰的廢話,想不到晚上跟他一樣做了夜貓子,還不幸變了一隻死夜貓子。
溫客行也湊上來,饒有興致地自己的下,問道:“月夜,夜行,難不……”
周子舒回過頭來準備聆聽他的高論。
只聽溫客行高論道:“這穆莊主,是出來採花的?”
周子舒面無表地又回過頭去,自覺定力不錯。
穆雲歌上邊並沒有跡,脣卻有些發青,周子舒想了想,輕輕地揭開他的襟,只見這人口上赫然印著一個烏黑的手掌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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