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之城》 第2節

一時說不出話來。

馮世真冷眼掃了圍觀的眾人一眼,人群紛紛後退。拉著馮太太,撥開人群走進了樓裏。

背後一片議論聲。張寡婦中氣不足地嘮叨了一句:“看著多斯文的,居然也這麽兇悍,書都不知讀到哪裏去了。”

馮世真折返回去,站在樓梯口厲聲喝道:“讀了書就活該被欺負也不能頂個?讀書人欠著你什麽了?若是這樣,我寧願被人當潑婦。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今天放了話,以後誰敢再欺負我家人,我一定百倍找還回來!”

拉著馮太太回了屋,砰地摔上門。

石庫門的小院裏一片寂靜,眾人灰溜溜地散去。

進了屋,馮世真跌坐在藤椅裏,這才開始氣。

馮太太給倒了一杯涼茶,坐在一旁拆被子。馮世真把一整杯茶灌下了肚,終於痛快地出了一口氣,撐著額頭低聲笑了起來。

正經大學畢業生,是尊敬的教書先生,就算一日過得不如一日,人前也依舊保持著端莊嫻淑的模樣。如果不是今日發泄了一回,還不知道自己這些日子來裝得多累。

馮世真忽然憾家裏沒有酒,不然真可以小酌上一杯。

馮家原本在虹口區開著一家中西藥店,鋪麵不小,顧著四五個雇員,兩個坐堂先生,一個帳房,馮先生自己也能看些小病。馮家收不錯,不僅能供兒去南京念大學,還把兒子供出國留學。

可惜裏弄半夜一場大火,燒毀了大半條街,馮家連著樓上的住房一起燒了白地。為了搶幾本珍版醫,馮先生被橫梁砸斷了,燒重傷。為了給父親治病,家裏的積蓄花了個幹淨。如今他們住著石庫門二樓一間三開間的屋子,把朝外的一間房隔了出來租給一個做短工帶著兒子的老媽子。

馮太太歎氣,“鄰居多半還是好人的。就怕你這麽一鬧,大夥兒都覺得你太潑辣。”

“媽媽,”馮世真說,“這世道,老好人做不得。若不鬧一下,讓人家知道我們不好欺負,不然不是張寡婦,就是李寡婦,總有人上頭作威作福的。誰耐煩你我一把菜,我就摘你一蔥地日日廝磨拉扯?當然還是一次了結了省事。人要鄉隨俗。等咱們將來況好轉了就搬出去,住到好些的裏弄。那時候你兒再裝淑也不遲。”

馮太太是個心慈手無主見的老好人,家裏出事後,外麵的事都是兒在撐著,也隻有聽兒主事。

朝北屋子裏傳出了父親沙啞的咳嗽聲。馮世真這才留意到空氣裏殘留著的片膏燃燒後的氣味。又是一陣怒火衝上心頭,對馮太太說:“媽媽怎麽又給爹爹買大煙了?他本來傷就沒好,再吸下去對他沒好!”

馮太太無措地著手,“你爹說他疼得狠,我有什麽法子?至了煙,他能睡個好覺呀。”

“之前不是從西醫那裏拿了鎮痛的藥了嗎?”馮世真說,“那個李大夫也說了,爹的傷如今已經好多了,不應該還那麽疼,怕是爹自己依賴了藥。媽媽,咱們該幫著爹戒了才是呀。”

馮太太低頭不吭聲。

馮世真無奈,把從容家拿到的十塊錢了過去,肅聲道:“這是一半的工資。媽媽留著做家用。”

馮太太把錢推了回去,“早上你爸爸的兩個舊友過來探,送了些藥來,還塞了我五十元。這錢你自己留著,在東家住,難免需要錢打點下人。”

“我本是窮家庭教師,就算不打點,又能如何?”馮世真把錢塞了回去,“別再給爹爹買煙了。你心疼我知道,可你這是害了他!”

馮太太隻得把錢收下,又說:“早上收到了你哥哥發來的電報,說是已經上了船了,要一個半月才到。”

馮世真發愁,“他到底辦理了休學。這一回來,將來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有機會重新回去。”

馮太太卻是想兒子得,開心地說:“咱們一家人在一塊兒,就什麽都不怕了。有你哥哥在,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這個家裏,沒有一個頂梁柱的男人就是不行。要是你哥哥在,咱們也不會落到和那潑婦做鄰居的份上。”

馮世真數月來奔波持,給父親治病,尋房搬家,兼職賺錢,一手撐住了整個家。可是在母親口裏,依舊比不過遠在天邊什麽都還沒做的兄長。心中酸委屈,好一陣沒說話。

馮太太說起兒子就停不下來,一邊洗床單,一邊叨著:“你哥哥可是醫大的高材生,就算沒畢業,在醫院診所裏尋個工作也是不難的。到時候咱們就能從這裏搬走了。哦,你這新東家和善嗎?”

“還行。”馮世真意興闌珊,“媽,還有什麽吃的?”

馮太太一聽兒還沒吃午飯,急忙了手去給下麵。

馮世真走到裏麵的房間,給父親換紗布。馮先生模模糊糊地醒過來,下意識地喚著:“世勳……”

馮世真湊到他耳邊,“哥哥在回來的路上了。”

馮先生看清是兒,難掩失,“你怎麽還不走?”

走去哪裏?丟下傷病的父母一走了之嗎?

馮世真苦笑。

“爹爹把我撿回來的,還記得嗎?”馮世真把臉在父親唯一完好的手背上,目悠遠,“我當年沒有被淹死在那條河裏,如今怎麽會被這點困難打倒呢?”

家庭教師三

傍晚,日頭西斜,曬得屋裏十分悶熱。

井水曬了一個下午,手溫熱。馮世真關上了房門,褪去了,用帕子遍了全,洗了頭發。

斑駁的玻璃鏡裏,年輕子的軀雪白瑩潤,腰肢纖細,兩點猶如雪地裏落下的梅花瓣。屋和朦朧的線猶如大師的畫筆,勾勒出軀優起伏的線條。鏡中的子好似一副油畫,又好似鏡花水月裏的倒影,散發著似幻似真的

破壞這幅景的,是子後背一道橫在腰際的傷疤。傷疤細長,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利所傷,卻是有些年歲,已經很淺了。

這是馮世真三歲的時候,母親帶著和小兒子外出,遇到強人。弟弟不知所蹤,馮世真跳水逃生之際被人從後砍傷的。

馮世真還是幸運的,親娘為了護著逃走,當著的麵,被那歹徒割了,當場咽氣。

馮世真命大,抓了一塊木板,被水浪送到了橋頭。馮家返鄉祭祖,下車在橋頭洗手飲馬,將馮世真救了起來。

那時馮家的小兒才患痢疾病死不久,馮太太隻當老天爺又給送來了一個兒。那個連名字都記不住的小了馮世真,在馮家過了二十年食無憂的好日子,直到一場大火來臨。

馮世真冷冷地注視著鏡子中的自己,想起白日裏容太太像人口販子一樣打量的目,不嗤笑。幹了頭發紮起來,從箱子裏翻出一套半舊的淺青亞麻襯衫和珍珠白長,係了一條寬皮帶,往胳膊下夾了一本書,同母親打過招呼,大大方方地出了門。

白日裏大戰過了張寡婦,此刻鄰居們看馮世真的眼神都帶著幾分畏懼和好奇,好似發現了一個深藏不的武林高手。

馮世真掛著招牌似的溫和乖巧的淺笑,仿佛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從鄰居們的眼皮下從容走過。

走出了裏弄,招了一輛黃包車,道:“去新都會。”

“新都會”是年初才開業的一家跳舞場,就在霞飛路上,占據了三層樓房,霓虹燈招牌閃耀得隔著十裏都能看到,很是氣派。自開業一來,新都會一直客如雲集,夜夜滿,大方的客人捧紅了好幾個舞歌星。

這裏一樓是彈子房,提供小賭,兼賣酒水西餐。二樓則是跳舞場。三樓則是一排包廂,供會員自組賭局。

馮世真徑直走上三樓。站在樓梯口的幾個男人紛紛轉頭。一個穿著駝西裝,帶著鴨舌帽的高大男子大步走來,低聲音道:“馮小姐,七爺有客,你要稍等了。”

馮世真點了點頭,又折返下樓。走到二樓舞廳,恰好玻璃門打開,喧鬧的音樂聲湧了出來。裏麵彩燈晃,人影憧憧,男男摟在一起,跟著節拍跳著一曲歡快的華爾茲。

一個穿著深紅肩洋裝長郎拉著一個男客,嘻嘻哈哈地奔了過來。馮世真讓了一步,紅郎卻是看到了,立刻熱地打招呼:“世真!”

那半醉的客人瞅見一個白皙高挑的子,來了興致,“這位是誰?”

“不是你能想的!”小寶麗嗤笑著把男客推到旁邊一個跳舞出來的臂彎裏,將他打發走了,過來拉住了馮世真的手。

“好陣子沒見你了。你爹的傷好些了嗎?”

“已經有起了,多謝你介紹的西醫。”馮世真親昵地挽住了小寶麗的手,“你什麽時候回來的?上次纏著你的那個男人打發走了?”

“七爺出麵,嚇唬了一下,就屁滾尿流地跑了。”小寶麗出塗著豔紅指甲油的手,撥了撥濃的卷發,“這年頭,滿上海也找不出有的男兒,有也不會日日跑到新都會來”

小寶麗拉著馮世真進了舞廳,坐在吧臺一側的暗,點了兩杯尾酒。

馮世真說:“我看那西醫李大夫很是喜歡你的,說你有江湖俠之氣。”

“客人的喜歡,就像這尾酒一樣,一點點酒,兌上大半的糖水,花花綠綠的頗好看,卻是隻能當飲料喝喝。既不能充,又不能解愁。”小寶麗轉著尾酒杯,濃妝豔麗的臉上,還可以看出的稚廓。把手上一隻火油鑽亮給馮世真看,“新收到的,好看嗎?是個做進出口貿易家的小開,出手很大方。”

馮世真拉著的手認真看了看,估量這鑽戒雖然不大,也要上千塊,都可以買一輛福特小汽車了。那小開確實很大方。

“你也存下不了,就沒想過洗手上岸?”

小寶麗點了一支煙,淡淡地說:“開支太大了,上了岸過陣子還是要下來的。”

的燈和繚繞的香煙之中,郎臉部影濃重,顯得幾分削瘦憔悴。

馮世真皺眉,勸道:“你要狠心,又有什麽戒不掉的?”

“那你爹戒了麽?”小寶麗反問。

馮世真語塞,心裏憋得慌,把杯子裏的酒仰頭一飲而盡。

們這邊才喝完酒,侍者又送過來了兩杯,說:“九號桌的先生給兩位點的。”

馮世真嗤笑,起道:“我還是上去等七爺好了。”

“別急呀。”小寶麗笑嘻嘻地拉住,“哎呀你看那邊!”

馮世真側頭過去,見舞廳門口走進來一個高大健壯的年輕人,留著平頭,濃眉大眼,十分俊朗。這種一看就養尊優的富家子,馮世真見得多,不以為然。

就在要轉之際,一個白青年跟在平頭青年的後走進了舞廳。

滿屋姹紫嫣紅的燈,那抹白影突兀得刺眼。馮世真一愣,忽然忘了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

青年和他同伴一般高挑,材卻要單薄些。白,皮帶勒出他勁瘦的腰肢。他肩背括,姿如迎風白楊,有一難以言喻的,富家子弟中極其見的朗之氣。

“嘖嘖!”小寶麗的手臂摟著馮世真的腰,下擱在肩膀上,同一並朝那邊,“居然在這裏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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