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之城》第9節

好像我沒有你來拯救,就會一世潦倒似的。可你不覺得將自己太當一回事了?我好也罷,歹也罷,其實並不關你什麽事吧。你自己尚且是庸庸碌碌地忙著糊口的人,倒心別人如何建功立業了。”

馮世真靜默了片刻,輕笑了一聲,道:“大爺說的是,我是太多管閑事了。不過大爺,你如今所有的,乃是與生俱來。我為五鬥米折腰,這五鬥米卻是我汗換來的。我不鄙夷你不勞而獲,你也無需瞧不起旁人勞碌。”

提起書包,朝書房大門走去。

容嘉上愣了一下,下意識想手攔。可馮世真步伐輕快,帶起一陣淺風,已從他邊走過。

“你……”

“馮小姐的課都講完了?”容太太推開門,笑地走了進來。

馮世真匆匆止步,朝容太太欠問好。

“不用這麽客氣。”容太太笑道,“我聽芳林說大爺留堂了,擔心他給你添麻煩,特意過來看看。”

馮世真說:“沒有的事。隻是想問問大爺想考哪所學校罷了。”

“這可正問到點子上了。”容太太拍著手,對容嘉上說,“剛才你爹還來了電話,也是問你升學的事。說他最近問到,若是肯捐個一筆款子,有希把你送進東南大學,但是績也不能太差。”

容嘉上淡淡道:“有勞爹在外奔波還為兒子心了。等他回來,看到了你的一片苦心,一定十分激你。”

容太太的“苦心”隻可意會不可言傳,不免有幾分心虛。不再繼續和繼子糾纏,轉頭對馮世真道:“馮小姐教了大爺兩日了,照你看來,他功課到底如何?”

容大爺那張故意做錯的卷子還夾在馮世真的備課本裏,他的功課到底好不好呢?

馮世真掃了容嘉上一眼。容大爺又在低頭擺弄著折紙,像個玩心甚大,還沒懂事的孩子。

“大爺很聰明的,就是基礎差了些。”馮世真說,“若要考大學,還是需要下一番苦功夫才行。”

“啊呀呀!”容太太無奈的歎息略有些誇張,“早就說那軍校耽擱孩子,老爺卻堅決不肯早些接大爺回來念書。要不,還是讓老爺捐款子算了。”

容嘉上擰好了自來水筆的蓋子,冷笑道:“先生才教了我兩日,太太就覺得我無藥可救了,那之前何必滿城找家庭教師,生怕別人不知道我爛泥敷不上牆?”

容太太臉一紅一白,僵笑道:“倒是怪我心急了。這可是你爹說的,現在剛開學,給你捐學還來得及,不然就要等明年才能學了。你若不介意再拖一年,我又何必多這個心?”

容嘉上角微彎著,道:“太太這麽說,倒是我不孝了。勞煩你替我心打點,我還不領,實在是我混賬。”

他口中道歉,麵卻依舊淡漠,仿佛這樣的敷衍和賠罪,已是他做慣了的日常功課一般。

容太太氣不打一來,臉發青,好半天說不出話。

馮世真忽而輕輕地開了口,說:“大爺是有意氣,想憑自己的本事靠進大學,給家裏人爭。他的話不一定說得那麽周全,可意思差不離的。年輕人氣盛,容易犯衝,還請太太不要介意。”

容太太終於得了個臺階,臉緩了過來。

“媽媽,你們還沒說完嗎?”容芳林噔噔地跑了進來,“蘭馨姐打來電話,請我和二妹去蘭心戲院看電影。大哥要一起來喲。”

容嘉上不耐煩道:“我下午還要補數學課。”

“那馮先生一起來吧。”容芳樺也跟著跑了過來,笑嘻嘻道。

馮世真忙笑道:“我就不去了。”

容芳樺說:“可是馮先生的服都好舊了。我們看完電影還要去逛先施百貨。先生正好買兩料呢。”

馮世真尷尬地笑著。

容嘉上飽含譏諷的嗓音揚起,“二妹,你那幾塊料,就當馮先生一個月的薪金了。不當家真不知柴米貴呢。”

容芳樺頓時漲紅了臉。

容太太好不容易揚起的笑臉又掉了回去,冷聲道:“倒是我疏忽了,請了人來,卻沒給置辦幾服。馮小姐這就去帳房上領二十塊錢,好生去買幾料。免得大爺覺得我這當家太太克扣了你。”

“太太過慮了。”馮世真急忙道,“我又沒有應酬,不需要……”

話未說完,就被容嘉上拽走了。

“我帶馮先生去帳房,省得太太一會兒又變卦了。”

容太太給氣得仰倒,口半天不過氣來。#####

十三

容嘉上長,昂然闊步,馮世真被他拖著狼狽地跟著。年人的手掌出乎意料地有些糙,掌心灼熱,不容抗拒地扣著馮世真纖瘦的手腕。

走廊長且幽暗,盡頭是明晃晃的一扇門,急促淩的腳步聲在狹窄的過道裏回想。馮世真茫然地被容嘉上拉著走,穿過黑暗,猛地闖一片明亮的世界。

快正午的驕曬在人臉上,帶來微燙的溫度。馮世真不適地瞇著眼,覺到手腕一涼,失了桎梏。

“馮先生,”容嘉上毫不客氣地嘲道,“你學問這麽好,肯定知道‘多管閑事’四個字怎麽寫?”

馮世真低頭整著袖,說:“大爺對太太未免有些太失禮了。就算有些不滿,也不應當著我這個外人的麵讓下不了臺。”

容嘉上滿臉譏諷:“馮先生倒還知道自己是外人呀。方才在書房裏的時候,就像一家人似的親切呢。”

馮世真從容地看著他:“大爺是男子,而太太終究是婦人。你就算贏了,也依舊是輸了,還是吃虧的。”

容嘉上一聲嗤笑:“我吃虧,同你又有什麽關係?你不過是個小家庭教師罷了。”

馮世真徐徐道:“一日為師,終為父。我隻年長大爺幾歲,且腆著臉做個長姊吧。學生犯錯,先生要管束教導;弟弟刁難,做姐姐的也要維護。大爺可以不喜歡,可我卻不能不履行自己的職責。”

容嘉上怔然,複雜的神如驚鴻從眼中掠過,留下一片混,片刻後才恢複了平靜。

“多謝先生的好意了。先生先獨善其吧。容家這一潭渾水,不是你這樣的人能淌得來的。”

馮世真溫和一笑,並沒說什麽。

領了錢,兩人折返回客廳裏。兩位容小姐已經換了一時興的洋裝,一人手裏拎著一個巧的手提包,登得就像《良友畫報》上的時裝郎。

“不用打電話去車行車了。”容芳林說,“我剛才給秀哥哥去了電話,讓他開車來送我們去。”

容嘉上不置可否,坐在沙發裏翻著一份《申報》。

容芳樺走到馮世真這邊,好奇地問:“早上看到先生在打拳,是跟誰學的?”

馮世真笑著說:“我小時候子不好,家父便讓我跟著一位長輩學練太極拳,為了強。其實都是空架子,讓二小姐見笑了。”

容芳樺羨慕道:“你打得可真好,能教我麽?”

馮世真笑道:“小姐們不是該去學跳舞才對麽?”

“那先生會跳舞麽?”容芳樺眼睛更亮了。

馮世真愣住,下意識往容嘉上的方向掃了過去,正對上容嘉上從報紙後過來的目

兩人的目就像兩截電線在空中撞,啪地打燃一簇火花,電流貫穿兩頭,隨即倉促地分開。

外麵傳來汽車聲。容嘉上啪地收起了報紙,起朝外走。

容芳林先他一步,像一隻小鳥一樣歡快地撲了出去,熱地喚道:“秀哥哥……”

語調落了下去,臉一僵。

門外停著一輛福特小汽車,楊秀坐在駕駛座,副駕上卻還坐著一個穿著雪青的年輕孩。

“惠表姐。”容芳樺小聲地喚了一聲。

孩搖下窗子,朝他們嫣然一笑,麵容明。思兔在線閱讀

“芳林,芳樺。這是嘉上表弟吧,都大人了。你還記得我嗎?”

容嘉上客氣地點了點頭:“你是餘家的知惠表姐吧。好久不見。”

“不知道惠表姐也來了呢。”容芳林到底是容嘉上的親妹子,兩人皮笑不笑時的表好似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

楊秀下了車,說:“我們剛好約了吃午飯,到我的辦公室,我就接到你們電話,便說著一起過來。嘉上從重慶回來後,我們還沒聚過呢。”

容芳林強笑道:“這可怎麽辦?我們這裏就有四個人了,一輛車可坐不下呢。”

馮世真立刻道:“不用算我一個。我改日再去也行。”

“這怎麽行?”容芳林道,“說好了今日要陪先生去買料的。我和二妹一定要替你好好挑。”

餘知惠的反應也甚是機敏。立刻下了車,漲紅了臉,手足無措道:“是我不對,我不該跟著秀過來的。你們算好了座位,是我多占了一個。我……要不我不去了?”

餘知惠個子小纖細,穿著舊式的衫,挽著的發髻上別著一簇碎花。局促地站在那裏,好似一枝風中的鈴蘭草般,連馮世真看了都覺得楚楚可憐,生出憐惜之意來。

“這怎麽是你的錯?”楊秀立刻聲哄道,“明明是我拉你過來的。我再輛車過來,大夥兒一起去好了。”

“都是我不好。”餘知惠兩眼水汪汪地注視著楊秀,像一隻驚的小兔子。

容芳林眼圈泛紅,咬牙說:“我覺得有些不舒服,今天不去了。二妹代我向蘭馨姐賠個罪。”

“得了!”容嘉上煩躁地喝了一聲,“既然要聚會,我去把雲馳過來好了。別弄得咱們容家小姐出個門,連輛車都沒有!”

他的語氣充滿了不容抗拒的威嚴,鬧別扭的孩子都沒再吭聲。

一群人重新回到客廳裏坐下。楊秀讓餘知惠坐在沙發裏,親手給倒了咖啡。容芳林孤傲地獨自坐在一旁翻雜誌。

楊秀安置好了佳人,這才轉過來,同馮世真打了個招呼。

“馮小姐做得還適應嗎?大爺沒有為難你吧?”

楊秀是個英俊斯文的年輕人,穿著一的西裝,帶著金邊的眼鏡,顯得明世故。也許是有佳人在側,他今日比上次麵試時見著要親切了些。馮世真便也對他很客氣地點了點頭。

“一切都很好,有勞楊先生記掛了。大爺很好學的。”

楊秀驚訝地挑了一下眉,笑道:“看來大爺這下是真格的了。”

馮世真問:“不知楊先生在何高就?”

楊秀說:“目前在容家商行裏做事罷了,領薪水的小職員,平日裏還幫著太太跑個。”

楊秀在容家地位微妙。他因為實在聰明能幹,深得容氏夫婦重用,在公司裏是容定坤的一把手,在容家則是容太太的書。但是容定坤生多疑,又覺得手下黃家一派的人過多,有意製約裁減。容太太同丈夫不合,更想提拔娘家。楊秀是黃氏娘家遠房侄子,夾在這對夫妻之間,稍微行差踏錯,就有可能做了炮灰。

同理,他能長久來在兩派間應付得遊刃有餘,足可見其明謹慎。

容嘉上打了電話走過來,正聽到楊秀自謙的話,道:“楊先生也拜在裴東仁老先生門下學習過一陣子,和你算是同門,定有許多可以聊的。”

“原來是師兄!”馮世真笑問,“楊先生讀的什麽專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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