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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馮世真回了房，擰了帕子抹去了臉上的汗珠，重新梳了頭，換了一樸素的衫。

注視著鏡子裏亭亭玉立、斯文娟秀的郎，出一抹練習過多次的、溫婉順的笑，下樓。

樓下十分熱鬧，站在二樓的樓梯口都能聽到孩子們興的歡笑聲。容定坤似乎還帶了不人回來，因為馮世真還聽到了楊秀和趙華安的聲音。

客廳裏的沙發上，容定坤一手摟著小兒子，一手摟著大兒，剩下三個兒都坐在他腳下，朝他撒。容太太帶著大姨太太笑地坐在對麵沙發上，容嘉上站在一側，再把坐一旁的二姨太太也算上，這可真是一副妻妾和睦、兒滿堂的幸福家庭的樣板。

二姨太太孫氏是個纖細小的婦，穿著湖藍繡百蝶的衫，梳著流行的桃尖留海，柳眉杏目，白紅，溫婉嫵，確實有幾分書香氣息。一個年紀十七八歲的靠著沙發背站在孫氏邊，容貌同有七分像，氣質更單純一些。這位大概就算陳媽著重說明過的妾家的小姨子了。

容定坤著沉默地站在一旁的長子，說：“昨天的人，你趙叔連夜審過了。是郭家的人。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總想著翻。我想，日後還是給你們各撥兩個保鏢，出門的時候跟著吧。租界最近兩年來也越來越不安生了。”

“是的，父親。”容嘉上一臉淡漠。

容定坤又說：“聽太太說，你最近終於靜下心，開始認真念書了？”

容嘉上木然點頭：“是的。”

容太太笑道：“嘉上終於懂事了，老爺也可以放心了？聽說你們昨兒還見了杜小姐的，是不是？男人呀，總是要親了才會懂事的。”

容定坤哼了一聲：“養他這麽大，沒有一件事教我省心的。大好的婚事擺在眼前，卻因為你自己不爭氣，半天都敲不定。”

容嘉上淡淡道：“容家這家世，爹這麽大的麵子，杜家都不賣，可見兒子確實配不上杜家的小姐。”

容定坤一怔，隨即怒道：“你倒會給自己找借口！”

容嘉上角勾起一抹譏笑：“杜小姐是上海名媛，知己遍天下，留芳影。縱使兒子沒能拜倒在的石榴下，也不會寂寞的。”

容定坤道：“等做了容家媳婦，你自然可以管教。你要有本事找一個門當戶對、嫁妝厚，又賢惠聽話的小姐回來。否則，老老實實聽我的安排！”

容芳林在旁邊聽了，臉也一暗，忍不住朝楊秀投去哀婉的一瞥。

馮世真站在樓梯邊的影裏，著容嘉上孤獨而倔強的影。年輕人筆而立，站在人群中，卻是那麽格格不。那些父母子的歡笑，親朋好友的寒暄，於他來說都仿佛外之。他不知是不能，還是不屑融進去。

容定坤抱著心的小兒子噓寒問暖，轉頭之間，眼角掃到了樓梯口那個清淡如煙一般的影。

仿佛一個重錘擊中了天靈蓋，又如利箭穿了心髒。容定坤驚駭地猛然站了起來，跌了小兒子都不自知，失控地厲聲喝道：“是誰？”

眾人都嚇了一大跳。

容芳林過去，鬆了一口氣，嗔道：“爹爹，那就是馮先生。咱們家新請的家庭教師。”

馮世真緩緩地自影之中走了出來，畢恭畢敬地朝容定坤躬行禮，麻花辮垂在`前。

“容老板好，我馮世真，是府上的家庭教師。方才失禮了，請多見諒。”

容定坤臉青白，眼中泛起，死死盯住了眼前這個年輕子，就像盯著一個鬼。

“爹爹……嗚哇哇……”容小爺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容定坤的神智被小兒子的哭鬧逐漸拉了回去。他低頭抱起兒子，給了老媽子，再抬頭時，先前的驚駭已如水過鴨背，不留半點痕跡。

可能讓容定坤驚駭這樣，會是因為什麽事？

一時間，屋中諸人的目都在容定坤和馮世真兩人上打轉。

馮世真一再普通不過的良家打扮，謙和有禮，又不卑不，端莊地站在那裏挑不出半點錯。而白皙，容貌秀麗，雙眸好似養在水銀裏的黑琉璃一般，又是個很出的貌郎。

但是容定坤方才的神，卻顯然不是看到貌佳人時該有的。

二姨太太孫氏眉頭皺得打結，不安地拽著了角。妹子木然地站在旁邊，黑嗔嗔地眼珠子轉了轉，證明自己是個活人，不是蠟像。

而容定坤已徹底鎮定了下來，雙目如鷹，從馮世真的臉上掃過，驚恐之已被他徹底掩蓋住。他沉著臉，冷淡地點了點頭。

“你姓馮？”

“是的，老爺。”馮世真垂著頭應道。

容太太不安地說：“馮小姐的背景，趙哥都查過的，說沒有問題。芳林都說教書很好，連嘉上也聽的話。老爺……”

“我看過的資料的。”容定坤說，“人年紀大了，有時容易犯糊塗。方才嚇著馮小姐了？”

馮世真忙道：“老爺您正當壯年，龍神虎威，怎麽能算年紀大？本是我站的地方不妥，嚇著老爺了，該賠罪才是。”

“馮小姐倒是個機靈人。”容定坤淡笑了一下，“馮小姐請過來坐。芳林，給你先生倒茶。”

馮世真欠謝過，這才座。

兒都容貌出，容定坤自然也生得不俗。他是一個相貌英俊的中年男子，材高大筆，容嘉上的好板顯然繼承自他。容定坤兩鬢微白，雙目炯炯有神，笑起來時，眼角細紋散開，別有一番風流儒雅的氣質。這個叱吒上海灘的進出口業大亨兼走私大戶，談笑風生時親切隨和，不茍言笑時則鷙深沉，令人難以捉。

容定坤也在打量著馮世真。

清貧的年輕老師，生得漂亮，在他的注視下顯得有些局促不安，白皙的臉頰出了赧的紅暈，低著頭一直不敢抬起來。

兩人一個目灼灼，一個靦腆，明眼人都看得出其間的曖昧。

容太太很是得意地朝二姨太太丟去挑釁的一瞥。二姨太太青著臉，目像針一樣朝馮世真的上紮去。

人間的眉眼鋒落在了容嘉上的眼中，他再看著馮世真，那的模樣猶如錐子似的紮進他眼睛裏。

片刻後，容定坤興味悠長地一笑，“馮小姐長得有幾分眼呢。”

容芳樺笑嘻嘻道：“真奇怪，大哥之前也說馮先生眼來著。難道先生真的長得像個人？”

容嘉上的臉上冒著寒氣，冷冰冰道：“有時覺得先生眼，有時又像從來不認識似的，也是奇怪。”

這話譏諷馮世真善變，眾人都聽了出來。

這兩人先前不是還有說有笑嗎？怎麽轉頭又鬧矛盾了？容芳林怕馮世真當著這麽多人多麵下不來臺，正尋思著怎麽解圍，馮世真倒是大大方方地笑了一下。

“其實我常被人這麽問。想來是生得太普通，反而容易讓人覺得眼吧。大爺才認識我幾日，不也是正常的。”

簡單兩句，便化解了尷尬，還給自己找了個臺階下。

容定坤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對長子道：“看樣子這次的先生能治住你。”

隨即又一一問了些馮世真家中的況。

“這麽說，你們家的鋪麵房子都燒毀了？”

“是的。”馮世真苦笑，“幸好人沒事……我爹了傷，但是現在也快養好了。”

容定坤問：“沒想過去找人索賠？”

“找誰呢？”馮世真歎氣，“巡捕房說是東街一戶人家燒爐子引起的火災。可是他們自家已全部死在大火裏了。這大概就是命吧。日月盈仄，漲落，人生總是禍福難測的。”

容定坤嘖嘖，注視著的目充滿了憐惜、玩味，和道不明的思索。

馮世真被他盯著不自在，頭埋得更低了。

容嘉上看不下去，咳了兩聲。

容定坤收回了人的目，道：“都說禍之福所依，馮小姐將來會苦盡甘來的。你且好生教導孩子們。在容家，我是不會虧待你的。”〓本〓作〓品〓由網〓友〓整〓理〓上〓傳〓

馮世真激地欠道：“有老爺這句話，我一定傾近全力，教導好爺和小姐們。”

見好就收，起告退。

容太太笑著問：“老爺，我就說了這次找的家庭教師人不錯吧。”

“是不錯。”容定坤若有所思，又多看了一眼馮世真窈窕的背影。

馮世真剛走上三樓，後傳來腳步聲。容嘉上不不慢地跟了上來，越過了馮世真，朝自己房間走。

“大爺。”馮世真喚，“今天下午的課，你若是沒空，可以暫停。”

容嘉上扭頭著，神冷淡：“為什麽不上？還是馮先生自己有什麽安排？”

“我能有什麽安排？”馮世真笑道，“我是看老爺回來了，你們一家團圓，或許需要給你放半日的假。”

“先生倒是細心。”容嘉上道，似笑非笑，目如柳葉刀似的從馮世真的臉上掃過，“難怪家父一見你就很喜歡呢！”

馮世真頓了一下，平靜地說：“在別人家裏做活兒，總得討東家歡心才是。”

容嘉上角輕，道：“我也是東家，你倒沒怎麽把我當回事。”

“我怎麽不把你當一回事？”馮世真沒好氣，“從一開始就刁難欺負我的人可是你吧。你倒是惡人先告狀。”

“先生哪回沒頂回來，也沒吃虧呀。”容嘉上理直氣壯。

馮世真啼笑皆非：“我要是不頂回去，那就是活該被你欺負了？是不是那樣打不還手，罵不還，才算是討了你大爺的歡心？”

容嘉上噎住。

“再說了，大爺又不是給我發薪金的人。等你哪天把頭上的字去掉了，再來我跟前使威風吧。”馮世真挑眉一聲嗤笑，轉往自己的房間走。

“喂！”容嘉上喊了一聲，“下午還上課嗎？”

“上！”馮世真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下午考英文單詞，背不出來就打你板子！”

這句話潑辣帶勁，像一條的柳條在青年的肩上，打得他半一陣|麻。

容嘉上心頭狂跳，眼睜睜看馮世真當著他的麵把門甩上。他回過神，了鼻子，灰溜溜地走了。

“這麽說，你同容家大爺相得還不錯？”

布置得雍容氣派的房間裏，隻亮著一盞臺燈。雪茄氣息繚繞，窗外月人，銀輝落在窗前男子的上。

孟緒安穿著合的西裝，襯衫袖子卷到手肘，出了結實的小臂，手腕上帶著一款百達翡麗手表。他的槍帶未摘下，勾勒著他堅實的膛和寬闊雄渾的肩背。一把漂亮的左手槍隨意地放在書桌上，著一遝文件。

馮世真站在燈照不到的影裏，低聲說：“容嘉上雖然看著格乖僻不羈，但是本不壞，就是個缺乏關的孩子罷了。清了他的心思，也就比較好打道了。可是，我看容嘉上喜歡軍事，對繼承家業也並沒有多大興趣的樣子。”

“那不更好？”孟緒安輕笑了一聲，吐了煙，“容嘉上越是這樣，他越得到承認。你做得很好，多關心重視他一些，取得他全部的信任。一個聰明又逆反的兒子，還真是個用來對付父親的好工。”

馮世真沉默著。

孟緒安又問：“你怎麽應付容定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