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裏散步。孫清以前不出西堂，是不了旁人的目。可是同馮世真做了朋友後，注意力都放在了聊文學和外麵的世界上，也就不在乎那些視線和議論了。

容定坤帶著妻小回了家，管事的專門向他匯報了此事。

容定坤也不過一笑，“清兒平時總抱怨太孤單，家裏能有人和做伴也好。”

於是孫清更加自由地往書房跑，粘著馮世真，就像個小妹妹粘著大姐姐。

容嘉上站在書房的窗前出去。馮世真和孫清並肩沿著池邊漫步，一路說笑。照著兩個孩清麗的麵孔，這景如畫一般麗。

“馮先生真是有教無類。”容芳林說，“和這種人，有什麽好說的？”

容嘉上心不在焉地把玩著手裏一枚致的懷表，沒有搭話。

容芳樺說：“大哥，我昨天在劉參謀長家的茶會上見到蘭馨姐了。你是同吵架了嗎？提起你就一臉沒好氣。劉家公子對好熱，纏著寸步不離的。大哥你可要加把勁，不然這麽好的嫂嫂就要被別人搶走了。”

“大哥才不稀罕吧。”容芳林譏笑，“大哥不喜歡蘭馨姐這種上海登郎，喜歡的是大山裏純樸潔白的山茶花。”

容芳樺也對這事略有耳聞，隻是不敢像容芳林那樣大膽出言奚落。而容芳林討厭杜蘭馨私下和楊秀眉來眼去，並不希做自己的嫂子。

“功課做完了嗎？”容嘉上冷聲問，“有這功夫打聽別人的是非，不如拿來做點正事。”

容家姐妹很是沒趣，唉聲歎氣地寫功課去了。

“也不知道小妹是蠢還是。”二姨太太喝著安胎藥，朝孫家大哥道，“這樣一來，老爺自然要注意到那個人。老爺先前對沒什麽興趣的，可也架不住看多了，突然哪天就看順眼了，來了興致呀。”

孫大哥說：“若是那人不老實，想個法子趕出容家就是。”

孫清捧著兩本書，開開心心地走進了門，看也不看兄姐一眼，就坐在窗邊翻起了書。

“看書！你就知道看書！”二姨太太罵道，“有功夫和那個家庭教師閑扯，怎麽不去陪老爺說說話？”

“有什麽好說的？”孫清冷聲反問，“說多了，又當我要打探機呢。老爺有多麽多疑，二姐不知道嗎？”

二姨太太被噎住，隻好說：“至和那個姓馮的人混。我看肯定不懷好意。”

孫清嗤笑：“人家沒有咱們家誌向這麽偉大，削尖腦袋就為了上老爺的床。”

二姨太太氣得俏臉發紫，撿了靠枕去扔妹子：“真白養你了！當年爹本來說要把你送人做養媳的，是我和大哥攔了下來，不想骨分離。結果養了個白眼狼出來！供你吃喝讀書，不過讓你為家裏出一份力，你就推三阻四的。大哥如今才剛做上買辦，基不穩，我又還沒生出兒子，在容家也沒個指靠。你怎麽就不替咱們想想，隻想到你自己？”

孫清氣得都笑了：“我們家是缺了還是了食？為了讓你們過上奢侈的日子，就灌醉我送到姐夫床上，也虧你們倆想得出來！孫家祖宗要是知道，氣得都要從墳裏跳出來！”

“老爺喜歡你呀！”二姨太太又是嫉妒又是無奈，“等我生了兒子……隻要等我生了兒子……”

“姐姐總是這麽說。”孫清眼裏含淚，冷漠決絕地一笑，“壑難填，誰知道將來你們又還有什麽新的野心了？”

“夠了！”孫大爺聲喝道，“有本事你走！要是不走，就老老實實服侍好容老板。你不服氣個什麽？你渾上下，也隻有這一個本事！”

孫清臉白裏青，軀栗，悲憤地推開了兄長，衝出門去。

二姨太太擔憂道：“不會一時衝……”

“怎麽可能？”孫大爺點煙冷笑，“長這麽大，連壺水都沒燒過的，出去能做什麽？就算跑了，缺食的，過幾天也會灰溜溜地自己回來。這樣的戲碼，上海灘那些離家出走的太太小姐們都已經快演爛了。”

二姨太太心想也是，著微隆起的小腹，想著即將出世的兒子，滿懷期盼地笑起來。

馮世真一邊在紙上寫著演算步驟，一邊解釋給容嘉上聽。

“這裏用這個公式，會省略兩步，減很多不必要的計算。你自己看看，這樣是不是方便很多？”

容嘉上唔了一聲，看著公式若有所思。

門打開，孫清紅著眼睛探頭進來，“世真姐姐……”

容嘉上一臉厭惡地扭頭看，聲道：“在上課呢！”

孫清被他嚇了一跳，怯生生地朝馮世真。

“稍等一下。”馮世真聲道，“這邊也快了。”

孫清點點頭，又了回去。

容嘉上冷著臉，埋頭寫最後一道題。因為計算錯誤，寫了一半就做不下去了。於是馮世真又給他講題。

“懂了嗎？”馮世真問。

“沒懂。”容嘉上說。

馮世真又說了一遍。

“還是沒懂。”容嘉上轉著筆，黑琉璃般的雙眸著馮世真，語調慵懶，“先生你不如把這幾個公式再從頭講一遍吧。我覺得前麵的又忘了。”

馮世真淺笑道：“時間不早了，今天先下課。有什麽不懂的，明天再詳細說。”

容嘉上翹著，英俊的臉上揚起促狹的笑：“先生不是說過，有什麽不懂就要當場問，不要帶著疑問過夜的？”

馮世真說：“我也說過知識如海洋，沒有全部學會的那一日。”

“先生急什麽？”容嘉上皮笑不笑，“就為了見門外那個人？先生是太太請來教我們兄妹幾個的，可沒把那人算在裏麵。還請先生不要本末倒置，耽擱了正經的工作。”

馮世真溫和地說：“大爺放心，我絕對不會玩忽職守。我隻是很同孫小姐罷了。”

容嘉上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朝門口走，隨口嘟囔：“管個小妾都親親熱熱名字，教了我這麽久，還一口一聲大爺……”

他拉開書房門。

“嘉上。”馮世真忽然說。

容嘉上愣了一下，怔怔地轉回頭。

溫潤清麗的子站在撒滿的書房裏，朝他淺淺一笑：“明日我大哥的船抵岸，我要去接他，請假一天。”

“哦……”容嘉上怔怔，雙耳通紅，“哦……知道了。”

孫清躲在一邊，等容嘉上走遠了，才鑽進了書房。

“清，怎麽了？”馮世真問。

孫清一把扯住了馮世真，話沒出口，眼淚就噗噗往下落。

馮世真急忙拉著在沙發上坐下，掏了帕子給他臉：“誰欺負你了？老爺罵你了？”

孫清搖頭，哽咽著，反反複複念道：“我要走！我真的要走！我再不走，我會瘋的！”

馮世真警惕地四下了一眼，起把書房的門合上，折返回來，問：“出什麽事了？”

孫清哭著：“我親哥哥和姐姐也不過是利用我，他們本不關心我的前途，更不在乎我的死活！他們自己賣賣得開心，憑什麽要我也照著做？我要走！我一定要離開這裏！世真姐姐，求你幫幫我！”

馮世真苦惱地看著：“我也不過是個窮教書匠，能怎麽幫你？你要走容易，可走去哪裏呢？”

“去日本！”孫清低了嗓音，興道，“我之前和你提過的那個朋友，他人在日本。以前我和他通過信，訴說了我的遭遇。他十分憤慨，鼓勵我去日本投奔他。”

馮世真不放心：“我不了解你這個朋友，但是你覺得他的承諾可靠嗎？萬一你去了日本，他卻翻了臉。到時候你舉目無親的……”

孫清臉一紅，扭了半晌，低聲說：“其實……其實我和他的關係……比同學，還要更親一點。所以，我信他。”

馮世真恍然大悟。原來兩人本來就是人。﹌思﹌兔﹌網﹌文﹌檔﹌共﹌﹌與﹌在﹌線﹌閱﹌讀﹌

“這樣倒還好。”馮世真鬆了一口氣，“不過即便是人，也未必百分百靠得住。你手裏沒積蓄是不行的。”

“錢不是問題。”孫清不以為然，“這兩年裏，老爺也給了我不東西，我都存了下來，帶出去就能換錢。這些天裏，我每天都在想著出去後該怎麽做。一步一步，我都已經計劃好了。今天發生的事，讓我下定了決心。我不會做出走的娜拉，我不會再回頭！”

馮世真欣長歎：“你有主意就好。我建議你也別把大筆現金帶上，將錢存銀行，拿著匯票去日本用也好。”

馮世真毫不提幫孫清換錢的事，孫清更信了幾分，握著的手，道：“世真姐姐，現在我隻要想辦法離開容家大門就行。”

“你不能出門？”

孫清搖頭，“也不瞞你了。我一直伺候老爺大煙。兩年下來，也多知道一些機的事。因為這個原因，老爺也防著我的，讓保鏢看著我，不準我出容家大門。我相信，如果他們抓到我潛逃，會直接開槍打死我！”

馮世真臉驚恐。

孫清絕地著馮世真：“世真姐姐，我能信你嗎？”

“能！”馮世真堅定地點了點頭，“你讓我想一想。這事必須一蹴而就，不然被察覺了，你我都會有危險。”

孫清張地擰著手，滿頭大汗，不住瞄馮世真。

馮世真在屋裏來回走，片刻後兩眼一亮。

“我們互換！”

孫清早就想到了這個法子，就等馮世真自己說出來。拚命點頭：“連老爺私下都說我們倆有幾分像，上次還有老媽子錯將我的背影認作是你。”

馮世真說：“必須在晚上，黑燈瞎火看不清才好！我先吩咐門房說要出門，回頭去收拾東西。然後你換上我的服出門，門房應該不會攔你。我再假扮你回西堂，從窗口逃走。第二天他們發現你不在了，你也已經上了船了！”

孫清激地滿臉通紅：“就這樣！世真姐姐！我們今晚……”

“別急！”馮世真笑著摁著他坐下，“你需要先買好船票，到時候還需要安住老爺。”

“老爺好辦。”孫清道，“最近下麵供了一盒新貨上來，聽說效果很好，老爺一直說想試一試。到時候我哄得他了煙，哪怕房子塌了他都不管！”

“就這麽辦！隻是……”

“怎麽？”孫清警覺。

馮世真說：“你自己的煙癮，也必須要戒掉。不然……”

“我知道。”孫清苦笑長歎，“所以我更是要早點走。在還沒有被徹底毀了之前，離開這個毒窩！世真姐姐，你將來若有機會，也早點離開容家吧。容家就像一顆被蟲蛀爛了心的桃子，外麵看著鮮漂亮，其實裏麵，已經黑了！”

馮世真握著孫清的手，“我記住了。”

“我是認真的。”孫清凝視著，語重心長，“真的，真的，黑了！”#####

二十八

次日，秋雨綿綿，氣溫驟降。最後一暑意終於被驅散幹淨，剩下的是漫長的冷寒。庭院中的桂花反而開得更加熱烈，樹葉下是沉甸甸的花串，濃香刺鼻，熏得人都有點不了。

馮世真出了門才發覺穿了，又懶得回去加服，隻得著頭皮坐在黃包車上吹冷風。

外灘的碼頭人群肩接踵，喧囂沸騰。

商行的買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