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之城》第23節

挑擔子的腳夫,出行的學生,送別丈夫的太太,滿了道路。運貨的驢車竄,汽車司機氣急敗壞地摁喇叭。兩個法國警察吹著響亮的口哨,揮舞著棒子驅趕人群,給兩輛程亮的轎車讓路。手在人群中竄,一旦得手,就魚大海一般溜走,留下失主徒勞唾罵。

勞力們的汗水,太太們的香水,車船的煤煙氣,以及海水的鹹,混雜了一種怪異的氣味,隨著人群的湧,一波傳來,一波又散去。

港灣裏停滿了大大小小的船,漂亮龐大的外國郵在細雨中巍然聳立,就像一棟移的大廈。貨船鳴笛,冒出滾滾黑煙,緩緩駛離碼頭。

的太太小姐們從漂亮的小汽車裏走下,由聽差們護著,撐著小洋傘,站在碼頭上穿。

一個穿著西裝的中年男子走下了船,妻兒們一聲歡呼,撲進了他懷中。

馮世真滿頭大汗地出人群,眼著排隊下船的客人。雨漸漸大了,又沒帶傘,頭臉肩膀被淋得答答的。

“大哥!”

“三姐,這裏!”

“舅舅——”

人群裏不住響起歡呼聲。親友重逢,擁抱歡笑,攜手離去。馮世真邊的人逐漸稀疏起來。

大哥先下船了?

馮世真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打了一個噴嚏。

想起小時候,母親帶著去接大哥放學,也是這樣在門口翹首以盼地等著。

他們兄妹極好,就算分開半日,再見著了都要抱一會兒先。而馮世勳一去學堂就是一個禮拜,馮世真天天在家裏數日子,要抱著大哥的枕頭才能睡。

可左盼右盼,學生們都走盡了,還尋不到大哥的影。小世真急得要哭。這時有人從的耳朵。

馮世真猛地回過頭。

“大……”

男人大笑著一把將抱住,轉了一圈。

馮世真摟住了兄長的腰,呼吸著對方上傳來的溫暖悉的氣息,一顆心終於落回了原,強勁地跳

的大哥終於回來了!

“看!”伍雲馳拿手套拍了拍容嘉上的肩,朝遠一指,“那不是你家那個先生嗎?那男人是誰?”

容嘉上蹙眉去。

人群的另一頭,馮世真正同一個高大俊朗的男子擁抱,臉上是簡直要哭出來的激。那男人大笑著著馮世真的臉,不住把往自己懷裏摁,將去。若不是在人來人往的碼頭,他肯定要抓著馮世真狠狠親幾口。

“他的相好?”伍雲馳一臉小報記者的表,“瞧那親勁兒喲!”

馮世真摟著那個男人不放,把臉埋進他懷裏,好像哭了。男人拍著的背,低下頭,的發頂,麵容充滿溫和寵溺。

容嘉上冷著臉轉過,“說他今天要來接他大哥。”

“親哥?”伍雲馳表示懷疑,“肯定是人。我和你賭十塊錢。”

“無聊不無聊?”容嘉上丟了一記白眼,“不是要接你的姨媽一家嗎?人呢?”

“來了!”伍雲馳踮腳招手,“二姨,這邊!”

一個珠寶氣的胖太太領著四個花枝招展的胖小姐,自人群中破陣而出,雄赳赳氣昂昂,好似一支登陸的突擊隊。

“四表哥!”表妹們齊聲,又齊刷刷地盯住了伍雲馳邊的容嘉上,出了狗見到般的表

容嘉上額角掛上了一滴汗。

馮世真同馮世勳從人群裏了出來,搶到一輛剛卸客的黃包車,兄妹倆在一起,另外了一輛黃包車拉馮世勳的行李。

“你瘦了。”馮世勳著妹妹濡的麵龐,用帕子幫著頭發,“我該早些回來的。都怪之前的電報被舍監弄丟了!”

“我倒希你拿了畢業證再回來。”馮世真悶悶不樂,“我都說了,家裏有我在,你不要擔心。”

“胡扯。”馮世勳溫地斥責了一聲,“我是長子。家裏出了這麽大的事,我怎麽可能繼續念書?”

“都最後半個學期了。”馮世真滿是憾,又打了一個噴嚏。

“怎麽穿這麽?”馮世勳心疼地把妹妹摟著,單薄的肩,“東家待你好嗎?學生聽話嗎?要是氣的話,不做也罷。現在我回來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馮世真原本滿腹委屈,聽兄長這麽一說,又忍不住噗哧笑。

“媽媽每次提到你,也是這句話:等你大哥回來了,一切都會好起來。好像你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似的。”

馮世勳覺得懷裏的軀又冰涼又瘦弱,心如刀絞,將妹妹抱得更了。

“你做得很好,世真。咱們這個家沒有垮掉,全靠你在關鍵時刻撐住了。你做了大哥該做的事,大哥虧欠你……”

說到後麵,馮世勳也有點哽咽。

“一家人,分那麽清做什麽?難道我不是爹媽的兒?”馮世真反而笑了,撒地在兄長懷裏蹭了又蹭,“哎呀,大哥回來了真好。以後我就可以靠著你啦。”

“靠吧。”馮世勳著妹妹的頭,眼裏滿是寵,“大哥不就是讓你靠的麽?”

外麵的雨漸漸大了,打在黃包車的篷布上啪啪作響。車夫穿著單薄的褂子,汗流浹背地拉著車,看著讓人有些心酸。

“家裏那事……”馮世勳低聲開口,“有頭緒了嗎?”

馮世真從兄長懷裏坐起來:“還是老樣子,說是張家燒爐子引起的。巡捕房已經結案了,再去追問,就要被斥罵。爹他……”

“怎麽?”馮世勳敏銳地察覺出了不妥,“爹的傷複發了?”

“沒有。”馮世真說,“他傷已經沒事了。就是因為太疼了,又說大煙能止痛……”

馮世勳是極其聰明的人,妹妹話說一半,他就已經明白了過來,臉頓時沉了下來。

馮世真局促地坐著:“我總是不在家。媽媽心疼他,縱容著,我怎麽都勸不住。也許,他會聽你的話。”

馮家裏,馮世勳一直是深的長子。馮家夫婦對小兒也很好,可到底不是親生的,又是個孩兒,並不太重視的意見。

“對不起,大哥。”馮世真說,“我沒有照顧好爹媽。”

“你沒錯。”馮世勳握著妹妹的手,朝一笑,“你已經做得夠好了,世真。”

馮太太一早就站在石庫門的路口等著,遠遠見一雙兒並肩走來,撲在長子上大哭起來。

馮世勳生得酷似馮先生年輕時候,高大拔,又繼承馮太太的清秀五,是個非常英俊、溫文儒雅的年輕人。他一走進小院中,大媽小媳婦們紛紛放下手裏的活兒去圍觀,直到把人送進了樓梯口。

馮先生今日沒有煙,難得清醒地坐在屋子裏,見到大兒,老淚縱橫。

馮世勳離家五年,送別他時還健朗的父母,如今老殘憔悴。他噗通跪下,給父母磕頭,起時,也淚流滿麵。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馮先生抓著大兒的手,“千金散去還複來,至咱們一家人都活著。也別替我難過。我和你媽媽都老了,廢了就廢了,隻要你們兄妹倆好好兒地,將來複家業,重振門楣,就靠你們了。”

馮家兄弟都含淚應了一聲。

馮太太張羅了一桌盛的飯菜,給大兒子接風。一家人都沒提火災的事,開開心心地吃了一頓飯。飯後,馮世勳下了紡的羊西裝,挽起袖子,幫著母親洗碗。

馮先生的煙癮犯了,躲進了房間裏麵。馮世勳聞到了那嗆人的煙味,同妹妹換了一個無奈悲哀的眼神,什麽都沒說。

兄弟倆去了小臺。

“那個租房子的姓馬的男人是什麽人?”馮世勳問,“麵相很不善呀。”

“是煙草公司的工人。”馮世真說,“人其實好的,平時還會幫媽媽搬煤,也從不帶人回來。我不在家住,覺得家裏好歹還是要有個男人的好。爹媽都老了……”

馮世勳點了點頭,“我明天就去拜訪劉世叔。他很熱心,我還在船上時就給我來過兩個電報,說在紅房子醫院給我找了一個職務。且不論是不是正式的醫師,至是份工作,領一份薪水。以後,家裏這擔子,由我來背。”

“一人背一半。”馮世真說,“媽媽心心念念就想搬離這裏。我也覺得,換個好環境,也許爹也願意戒煙。”

兄妹倆又商議了一陣今後的生活,馮世真看時辰不早了,要返回容家。⑦思⑦兔⑦網⑦文⑦檔⑦共⑦⑦與⑦在⑦線⑦閱⑦讀⑦

“世真,”馮世勳送妹妹到街口,認真注視著,“以後有什麽事,都要和我商量。記住了,我們是兄妹。有事不要一個人扛著。”

“我知道的。”馮世真朝大哥溫一笑。

黃包車拉著馮世真漸漸遠去。回頭,馮世勳高大的影依舊佇立在街頭的路燈下,就像一尊守的雕像。

馮世真雙眼發熱。

的大哥回來了,的守護者回來了。

可是這條路,還是要獨自走下去。#####

二十九

馮世真在夜中走進了容家大院。天已經很晚了,樓上的臥室都亮起了燈。細雨在寂靜的夜裏落在樹葉上,發出沙沙的響聲。

“世真姐姐。”灌木後,有人低語。

馮世真看四周無人,快步走了過去。

清淋得半,急切地看著

馮世真把一個信封遞給了:“三日後,十四號早上八點整,伊麗莎白王號,外灘碼頭二號閘口登船。”

激得哽咽,把信封揣進懷裏。

馮世真說:“時間太,你沒空去銀行存錢,所以你自己要想個辦法把錢收好。”

清點頭。

“這裏說話不方便。明天你來書房找我,我再和你詳細說。”

兩人分道揚鑣。

馮世真穿過已熄了燈的客廳,快步朝樓梯走。

“先生真是忙呀。”容嘉上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白日裏同男人摟摟抱抱,晚上又同妾鬼鬼祟祟。你來我們家,好像要做的事,不僅僅是教書呢。”

馮世真駐足,扶著樓梯欄桿,緩緩轉過

容嘉上擰亮了方幾上的臺燈,麵孔廓分明,眼神寒冰,在燈的照耀下,折出銳利的芒。

小小的臺燈散發著和的芒,隻照亮了四周一小片地方。

容嘉上坐在的彼岸,馮世真站在幽暗的盡頭。明與黑暗涇渭分明,好似永恒對立,無法融的兩個世界。壁鍾的噠噠擺聲在寂靜的空間裏被無限放大,

馮世真直視著容嘉上的眼睛,那裏麵有一抹灼熱的,哪怕他已經盡力掩飾,可依舊像是暗夜中的一團火,那麽醒目。

他等到半夜,就是為了來找自己的麻煩?

他到底有多在乎?

一種垂釣者眼看著魚兒遊近魚鉤的緒悄然蔓延。馮世真大腦飛速轉著,斟酌著,揣著下一步該怎麽走,話該怎麽說,才不會驚了魚兒,把他嚇跑了。

“大爺還沒睡呀。”馮世真平靜地開了口,“抱歉,今天耽擱了一下。以後我會在門前回來的。”

容嘉上起,手抄在子口袋裏,慢悠悠地走過來。他英影離開了明,沒了夜之中,一雙眼睛如注視著獵鷹目。

“我不管你和孫氏在謀劃什麽。出於師徒,我提醒你一句。孫氏伺候家父已久,知道家父很多。你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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