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樺說，“我記得馮先生就是九點前才下樓來，然後大哥就回來了。事鬧出來的時候，正敲鍾呢。”

“孫小姨肯定是趁著昨晚我們鬧的時候出門的。”容太太說，“我就說怎麽平日都不出門的，最近卻天天跑來找書看，還纏著馮小姐說話。想來是早有出走的準備了。現在說這些也沒用了，讓聽差拿著老爺的名片去巡捕房報案，讓他們找人吧。”

“昨晚走的，現在還能找得到什麽？”容定坤怒吼，又扭頭罵二姨太太，“你有沒有幫著？這麽大個人你都看不好，還有什麽用？”

二姨太太哭道：“老爺也說是那麽大個人，又跟著你住在西堂，我著個大肚子，又怎麽管得住？馮小姐同關係比我都好，我就不信要出走你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馮世真局促惶恐，“孫小姐和我再好，我們認識也不過才半個月，又能深到哪裏去？出走這麽大的事，是半點都沒有向我過。”

“我才不行！”二姨太太抱著肚子朝馮世真撲過去，要抓的臉，“你把我妹子藏哪裏去了？快把還出來！”

馮世真是會些拳腳的人，卻總不好對一個孕婦施展。倉促地抓著二姨太太的手，被得一步步退到牆角，徒勞地辯解著，也不敢還手。

二姨太太失了最得力的棋子，又生怕妹子走了容定坤的，導致自己失寵。越想越害怕，覺得怪在馮世真上是最適合的。

“清妹一直那麽老實本分，也就馮小姐來了後才不安分的。肯定是你攛掇著起了不該起的心思，鬧離家出走！這一切肯定是你指使的！”

“我真沒有！”馮世真一臉快哭出來的委屈樣，招架不住二姨太太的利爪，被在臉頰是抓出兩道紅印。

一隻男人的寬大的手掌扣住了二姨太太的手腕，將整個人一拉，再一推，把推到了老媽子們的臂彎裏。

人們全都愣住，目投向不聲不響突然出手的容嘉上。

容嘉上看了一眼馮世真臉頰上的指甲印，蠕了一下，又沉默地把臉別開了。

大姨太太扶著二姨太太道：“二妹擔心妹子，也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呀。馮小姐昨兒一直和我們在一塊兒，你妹子是自個兒走的，怎麽能怪頭上？”

二姨太太又拉扯容定坤大哭：“老爺，清兒一直都那麽乖巧聽話，膽子又小，怎麽會想出逃走的法子？一定是這個姓馮的人幫出的主意！”

馮世真氣得滿臉通紅，正道：“我昨晚的行蹤，有太太和小姐們為我作證。孫小姐這事，我從頭到尾都不知。要是真覺得我不清白，辭了我便是。太太，老爺，我這就告辭！”

容家兩位小姐急忙把馮世真攔住。

走了孫清，又給容嘉上扣了一頂調♪戲良家的帽子。容太太覺得這馮世真真的是的福星，理所當然要替對方辯護。

“老爺，”容太太心平氣和地對容定坤說，“就算是法院判案子，也是要有證據的。既然拿不出證據，就不能說是人家做的。馮小姐本來就在嘉上那裏了大委屈，現在又汙蔑放走小妾。這未免對太不公平了。”

容定坤看向馮世真的目充滿了置疑、戒備，以及厭惡。

他出於本能地不喜歡這個人，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一個月來，馮世真在容家安分守己，可是容定坤從來都沒有信任過。孫清出走的事，現在說起來同馮世真沒有關係，可是容定坤對馮世真的厭惡卻並沒有因此而減。

究竟是繼續留下來監視，還是幹脆辭退了一了百了？

容定坤的疑心病洶湧發作，兩個念頭在腦海裏搏弈廝殺，不可開。

容太太把丈夫的遲疑當作心，又對二姨太太道：“孫小姨還沒進我們容家門，說起來隻能算親戚。也許孫小姨隻是回孫家去了呢。孫姨娘還是多當心一下肚子裏的孩子，別了胎氣。”

二姨太太大概懷孕影響，緒失控，指著容太太的鼻子罵道：“你不得我生不出兒子！不得清兒死在外麵！你這個老毒婦，老妖婆！”

容太太麵如醬，氣得渾發抖。

容定坤抓著二姨太太的胳膊，把丟到老媽子們的手裏。二姨太太一路罵著，被老媽子半扶半拖走了。

容太太紅著眼對容定坤道：“老爺打算如何置？”

容定坤猶豫著說：“有孕……”

“孕！”容太太哭道，“還不定能不能生兒子呢，你就這麽護著？一個妾，這樣騎到我這正室頭上耀武揚威的，你要我麵子往哪裏放？容定坤，你要嫌棄我，我們直接離婚，黃家如今是敗落了，卻還養得起我和芳林娘兒倆！”

容定坤低聲喝道：“你這又是胡扯什麽？”

容太太也是積怨已久，再也忍不住，撲過去捶打丈夫的膛。

“你別忘了，我是有兒子的，芳林還有個兄弟的！是你沒有保護好他！我的辛兒呀！這麽小就走了，還死得那麽慘！容定坤你怎麽能忘了？是你親手把他的抱回來的呀！”

提起夭折的次子，容定坤心痛難當，紅了眼。

“辛兒的事，我也很難過。你是他娘，我難道不是他爹？”

容太太捂臉嗚嗚大哭，容芳林啜泣著扶住母親，抱怨地瞪著容定坤。

容定坤歎氣，道：“讓孫姨娘好生養胎，最近就不要到跑了。去搜尋清兒的人有什麽消息，立刻傳給我知道。至於馮小姐……”

馮世真欠，洗耳恭聽。

容定坤若有所思地打量了片刻，道：“是我們家的不對，不能讓你白委屈。讓帳房給你開三個月的工資，加我的推薦信一封，祝你另謀高就吧。”

“什麽？”容家小姐齊聲高呼。

“爹！”容嘉上嗓音低沉地喚了一聲。

“謝容老爺。”馮世真平靜溫順地應了下來。

“這樣對誰都好。”容定坤狠狠瞪了容嘉上一眼，披上外套，揚長而去。

既然事已經敲定，馮世真不再拖延，當即收拾了行李準備告辭。

容嘉上從聽差手裏截過了箱子，說：“先生，我送送你。”

容芳樺還想阻撓，容芳林卻是已看出兩人私下有話要說，將妹子拉走了。

秋風颯爽，天空中的薄雲好似撒在蛋糕上的霜糖。刺目而不熾烈，曬得人暖洋洋的。兩人沿著水泥路朝著街口走去，好長一陣都沒有談。

鄰居家的孩子在路邊踢球，球落進了水窪裏。容嘉上靈活地拉了馮世真一把，水濺在他的上，打了一小片。

“謝謝。”馮世真低聲說。

“應該的。”容嘉上說，停頓了片刻，問，“先生今後有什麽打算？”

馮世真說：“有了令尊的推薦信，再找一份好工作並不難。”

“還會教書嗎？”

“也許吧。”馮世真笑了笑，“我喜歡教學生的。尤其是看著他們頓悟的眼神，覺得很有就。”

容嘉上凝視著的笑臉：“我大概是你教過的最糟糕的學生。”

“不。”馮世真搖了搖頭，迎著，著容嘉上俊明朗的麵孔，“你是最聰明，最有潛力的。你還是……”

“是什麽？”容嘉上追問。

馮世真沉默了片刻，說：“你會有所作為的，嘉上。你會和他們都不同。”

街口等生意的黃包車夫朝這邊走來。

容嘉上說：“先生，昨晚的事，我還欠你一個解釋。我當時昏了頭，口不擇言，說了許多胡話。我並沒有想辱你。”

“都已經過去了。”馮世真平靜地說。

“但是，昨晚的話，我還沒有說完。我……”

“嘉上。”馮世真打斷了他，目清幽，如臨著秋的寒潭，“我要你先好好想一想。那些話，你說出來後，期待我能給你什麽樣的回應。而你覺得，我能給出那些回應嗎？”

容嘉上默然。∫思∫兔∫在∫線∫閱∫讀∫

馮世真輕聲說：“我們之間的區別相當大，很多時候，你隻是對我好奇罷了。因為一時新鮮，從來沒見過，所以起了興趣。而你將來會離開容家，甚至離開你所的社會圈子，走到外麵天高地闊的世界裏去。你會遇見各種人，經曆各種事。到那時候，你才會真的弄明白，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容嘉上沉默地凝視著馮世真，麵容在秋下顯得如此地俊朗分明，致如畫。

“馮先生的道理總是很多，我是說不過你的。”容嘉上勾一笑，“好吧，有些話，既然現在不適合講，那我就暫時不說了。我想，總會有適合說的那一天的。”

他把皮箱放在了黃包車上，出手臂。馮世真扶著他的手臂，登上了車。

馮世真的心沉沉地跳著，像個蹣跚而行的疲倦旅客。著容嘉上，說：“以後估計難得再見麵了，嘉上，請多保重。”

“你也多保重。”容嘉上的手抄在西口袋裏，笑容輕鬆，“不過，我們肯定會很快見麵的。”

馮世真不語，幽幽地看著他。

容嘉上丟給了車夫五塊錢，朝馮世真瀟灑地一揮手，轉大步朝著容家大門走去。#####

三十六

盡管容太太下了封口令，可是這樣人多口雜的家庭，沒有什麽是藏得住的。不過一日，容大爺調♪戲了家庭教師的事就傳得親戚朋友皆知。

年風流，稀鬆平常，男人們都拿此事當作容嘉上的韻事議論。倒是幾個暗中慕容大爺的小姐們對他大失所。

在張園裏吃茶的時候，杜蘭馨好生將容嘉上嘲弄了一番。

“傻了不是？明知道你家老媽子都是你後娘的人，行事還不遮掩一下。那個人也真是個烈，不過你們男人就是喜歡那種裝模作樣的人。”

容嘉上淡淡道：“我都這樣了，你老子肯定不想把你嫁我了吧？”

“隻要你家簽那張結婚合同，就算你是麻臉癩頭瘸子瞎子，我爹都樂意。”杜蘭馨吐了個煙圈，滿臉嘲諷。

容嘉上忽然問：“你沒想過和人嗎？不涉及金錢、份，隻是因為互相吸引而相。有這麽一個人，他珍視你，理解你，嗬護你。你不想嗎？”

杜蘭馨嗬嗬地笑起來，“怎麽不想？可是這樣的人在哪裏？反正我已經翻遍了上海灘，都沒找出一個來。”

“你不喜歡楊秀？”

杜蘭馨麵一僵，說：“喜歡他的人多了去了，他不喜歡我，我喜歡他有個屁用？”

容嘉上說：“若是給你機會能和他在一起，你必然不會選我。”

杜蘭馨摁滅了煙，“如果的事，拿來討論，最沒意思了。你呢？你真的放下了重慶的山茶花，喜歡上了這個上海的芙蓉花了？”

容嘉上漫不經心道：“你怎麽知道我不是一時興趣？”

杜蘭馨譏嘲：“你們男人這德，我最了解不過了。沒有吃到的，永遠是一塊唐僧。會朝思暮想，魂牽夢繞，罷不能。等真被你咬了一口，就了爛蘋果，隨手就丟開了。那人拒絕了你，你會死心才有鬼。”

“唐僧？”容嘉上玩味一笑，“要是真的，那還非得去嚐嚐了，不是嗎？”

容大爺正在拳掌地準備玩一場遊戲，渾然一副不知人間疾苦的紈絝子弟作派，他爹卻是為著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