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著子坐到他床邊，語氣都跟著放：“侯爺可好些了？”

聶衍垂眼，薄尚無：“謝殿下關懷，已經吃了藥。”

滿目憐惜地著他，坤儀猶豫半晌，還是開口：“如果可以自己選擇，侯爺會娶什麼樣的子為妻？”

今日正好，暖橙從花窗傾泄而，照得閃躲的眼睫如金的蝶翼。

聶衍盯著看了一會兒，不甚在意地道：“都可以。”

“嗯？”坤儀皺了皺鼻尖，“婚姻大事，怎能如此隨便？”

“修道之人，于兒長本就無謂。”他淡聲道，“一個人也能過，邊多一個人，也能過。”

夜半在隔斷外頭聽得扶額。

說好要說甜言語，人家殿下都問到他跟前來了，他卻還這般冷漠，怎麼討兒家歡心？

坤儀十分滿意地點頭：“那就委屈侯爺，跟我過吧。”

夜半：？

有些不好意思地了鬢發，坤儀翻手將先前為他準備的玉簪子捧到他眼前：“侯爺一看就是個福澤深厚之人，武藝高強，捉妖的本事也不錯，若是與侯爺親，我許是能替大宋贏下十座鐵礦。”

眼前的玉澤遠勝民間能買到的，能做一個極好的法。大抵是打聽過他的喜好，簪頭的雕花簡潔大方，狀似纏蟒。

聶衍看了片刻，突然問：“若臣只是普通人，殿下可還會做此決定？”

“不會。”坤儀很坦誠，“你若是普通人，你我都會死。”

他不吭聲了，黑的眸子盯著手里的玉簪，目流轉。

這是他想要的場面，兩人各取所需，談不上虧欠，也沒有多余的牽扯。但不知為何，聽的這個回答，他不太樂意。

坤儀看出了他的不悅，以為是自己劃分得不夠清楚，連忙又補了一句：“婚后你我可以各過各的，每月有一次同房即可，只要侯爺不鬧得讓我臉上難看，你私下做些什麼，本宮不會過問。”

聶衍嗤笑：“也就是說，殿下做什麼，在下也不得過問。”

坤儀眨眼：“我自然也不會讓侯爺面上難看。”

至于私下麼，是風流慣了的，不讓聽曲兒看戲，非得憋死不可。

屋子里又陷了沉默，坤儀也拿不準面前這人是什麼態度，捧著玉簪的手都有些酸了，猶豫著要往下放。

夜半實在看不下去了，端著茶進了室，先將茶水放在自家主子手邊，然后笑著看向坤儀手里的東西：“這是個好寶貝，殿下費心了。”

說著，順手就接了過去。

坤儀有些意外，看了聶衍一眼，見他也沒阻止，便也當作是他接了，笑著起道：“那侯爺可要快些養好子，才經得起折騰。”

婚事十分繁瑣，尤其是皇婚，繁文縟節能把人折騰散架，坤儀擔心他傷口崩裂。

然而，不知聶衍想到了什麼，臉微微一頓，接著就有緋紅的從他脖子一路爬上耳垂。

“夜半，送客。”他微惱。

坤儀一臉莫名，不知他突然又生什麼氣，只當他是分外不滿這婚事，輕嘆一聲，攏袖而走。

要是可以，也不想來為難他，好端端的人，一臉愁容，多可憐。就像個強搶民的惡霸，滿臉橫，要拉良家婦那火坑。

真是太過分了。

站在侯府門口，坤儀狠狠地唾棄了自己一番，然后喜上眉梢地拉著蘭苕去看吉服的料子。

“殿下。”蘭苕有些擔憂，“昱清侯這樣的態度，往后恐怕也未必會對您好。”

“有什麼關系。”坤儀笑得恣意，“我活著難道是為了求誰對我好的？自己對自己好不就得了。”

“可是……”

“沒什麼可是，快準備好東西，跟著本宮去強搶……哦不，奉旨婚。”

蘭苕著自家殿下興非常的背影，長長地嘆了口氣。

先前也覺得昱清侯是個不錯的人選，至能護殿下周全。可親又不是兩個人簡單地在一起生活，若無真心，定是要吃大苦頭的。

坤儀不在意，對尋常子來說，可能夫婿冷眼就是最大的苦頭了，但對而言，只要夫婿能活下來，那別的都不是事兒。

宮里很快下來了懿旨賜婚，還賜了一座新的宅邸，明珠臺和昱清侯府就都忙碌起來。聶衍裝虛弱避開了一堆俗事，坤儀倒也，替他將人都應酬了，讓他好好休息。

然而，午夜時分，昱清侯府還是來了不速之客。

聶衍在黑暗里睜開眼，就看見一道寒刃懸在他的頭頂，恰被護主的卻邪劍給橫擋住。

來人顯然沒想到他的劍能自己跳出來護主，怔愣之后，轉就想跑，聶衍起，了眉心，反手五指一抓。

黑人渾一麻，接著就如破棉絮一般摔回了床前，面巾也飛落開，出一張滿布驚懼的臉。

“相府的門客。”聶衍瞇眼。

此人在凡人當中實屬手不凡，也曾在前獻過藝，他有印象。

見被認出，這人也不遮掩了，只白著臉道：“相爺說過，侯爺不必蹚這渾水。”

“我蹚了又如何？”聶衍挑眉，“他覺得你能殺我？”

“……不能。”門客很有自知之明，“還請侯爺高抬貴手。”

聶衍笑了，面容如玉：“你送上門來，還想要我留你一條命不。”

“侯爺明鑒，在下是相府門客，若死在侯府，侯爺想必也會有不麻煩，再說您婚期將近，若有兇案，恐怕……”

他臉上帶著一輕松，似乎是篤定了聶衍不會殺他。

然而，這句話還沒說完，他就覺脖子上一涼。

瞳孔微，門客抬頭，只看見這張十分好看的臉上帶著冰棱一般的嘲諷：“我上清司，只斬妖邪。”

“那被我斬的，就只會是妖邪。”

門客一句話也沒能說出口，就覺里被塞了東西，然后子跟著有了變化。

在他咽下氣的前一秒，他從聶衍黑的眼眸里看見了自己模樣。

一頭形狀奇怪的，妖怪。

“……”

坤儀倏地又從夢魘里驚醒。

外頭夜幕正沉，抓著錦被了好幾口氣，迷茫地看著桌上放著的吉服。

“殿下？”蘭苕打了簾子進來，拿帕子替了額頭上的汗，“別怕。”

“我夢見好多人在逃跑。”喃喃著出自己的手，“而我在追殺他們。”

“我怎麼會追殺他們呢，那都是些老弱婦孺。”

心疼地拍了拍的背，蘭苕道：“只是夢而已。”

要真只是夢就好了，可每次夢見這些，醒來都會有人出事。

背脊倏地一僵，坤儀飛快起，鞋也沒穿就開始往外跑。

“殿下？”蘭苕大驚，攔也沒攔住，連忙踉蹌跟著追出去。

夜涼如水，石板路腳踩上去有些刺骨，坤儀渾然未覺，只盯著院墻的方向，一路飛奔。

想起很久以前的這樣一個夜晚，夢見自己吃了人，醒來跑向杜素風所在的帳篷，掀開就只看見一片腥。

杜素風不是病死的，是被營地附近的妖怪毒死的。

他被咬傷，倒也斬殺了妖怪，只是毒素侵，藥石無醫，這才寫下書。待趕到之時，他子都已經發涼。

坤儀不會忘記那種，手比冰還涼，比鐵還沉。

翻過后院院墻，急促地了兩口氣，越過驚呼的家奴，一路直奔主院。

“殿下？”夜半端著水出來，與撞個正著，差點將水潑在上。

坤儀低頭，看了看盆里紅的水，眼眶也跟著紅了：“你主子呢？”

“在里頭。”夜半不明所以，還沒來得及多說，就見朝里屋沖了去。

“誒，殿——”

想阻止都來不及，坤儀像一陣風，卷開屋門，吹得聶衍剛合攏的里襟又松開了大片。

“殿下？”他皺眉。

坤儀在他面前站定，一雙眼張地從他的腦袋頂看到腳下，又手了他的脈搏，心口淤積著的張才終于松下來。

一松，眼淚就跟著掉。

聶衍原本是有些惱的，這人真是半點規矩也不顧，半夜三更強闖他房間，遇見他在更也不回避。

可責備的話還沒說出口，就撞上哭得可憐兮兮的眼。

“我以為你也出事了。”搭搭地道，“你，你終究還是比他們厲害。”

不知為何，聶衍不太喜歡從里聽見“他們”，但這人看著很傷心，他也不好在此時與計較，便只問：“出什麼事了？”

“做噩夢。”坤儀哽咽，“我每次做噩夢，都要死人。”

定定地看了片刻，聶衍手，遲疑地拍了拍的頭頂：“盛京每天都在死人，就算你不睡覺，他們也會死。”

頭一次有人同這麼說，坤儀怔愣，連哭都忘了，眼淚包在眼眶里，懵懵地問：“真的？”

“臣執掌上清司，每日要替上百死者檔，自然不會欺騙殿下。”他抿，看一眼白的腳，眉頭皺得更，“每天都有上百人死于妖禍，與其說是殿下的噩夢會昭示人的死亡，不如說每個人在活著的時候，都要面對其他人的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