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記》第十章 海上生(上)

蚩尤全大震,失聲道:“什麼?”這半月來,目睹拓拔野采草配藥,頗有靈效,心中對他極為信賴,聽他這般說,心中驚喜若狂,猛然跳起。

那蜃怪頗通人,仿佛能聽懂他們所說一般,殼扇突然急速合攏。

拓拔野道:“別讓它合上!”白一閃,右手拔出無鋒劍,不及多想,便跳渦漩急轉的水潭。急流洶涌,冰冷徹骨。

蚩尤自便隨同父親出海漁獵,手極為矯健,也頗有些經驗。當下閃電般撲向蜃怪,恰好跳那蜃怪的兩片殼扇之間,大喝一聲,腳踏下殼,雙臂一振,將那蜃怪將下來的上殼扇死死撐住。

就在這剎那間,拓拔野從水中竄出,躍蜃殼之中,運轉真氣,力一劍斬下,劈斫蜃珠所附

“仆”的一聲,劍鋒瞬息沒。突然彩暴閃,眩目迷離。那蜃怪發出“嗚嗚”怒吼聲,巨大的蜃殼陡然上下夾擊。力勢千鈞,蚩尤只覺眼前一黑,雙膝、臂肘劇痛酸,登時跪倒下來。

他生桀驁倔強,素不屈膝,大吼一聲,弓步支撐,用盡全力氣,竟將那蜃殼又朝上頂起寸許。

拓拔野大驚,道:“蚩尤快撒手!”劍鋒彎轉,又全力刺

蜃怪痛吼,丈余長的舌狂卷舞,將他攔腰纏卷,連人帶劍摔將出去,重重撞在那壁之上。

蜃殼合,蚩尤終于抵不住,單膝跪下,以肩膀、后頸連同雙臂苦苦撐住。

拓拔野被震得痛徹骨髓,真氣又開始蠢蠢,翻江倒海極是難。哈哈笑道:“好畜生!”眼見蚩尤已然不支,力調轉真氣,激生腳底,撲上。

便在此時,那蜃怪長舌飛舞,將蚩尤雙纏住,瞬息拉倒。“吃”地一聲,一金黃而出,蚩尤重心已失,避之不及,左肩登時被噴個正著。

“哧”的一聲輕響,青煙竄騰,蚩尤左肩立時被灼燒一個寸許深的來。饒是他素來堅忍頑強,也忍不住吃痛低吼一聲,險些暈去。

拓拔野大駭,驚怒之下真氣蓬然流轉,力貫右臂,陡然電斬而下,將蜃怪卷住蚩尤雙的長舌斬兩段!

蜃怪狂吼一聲,又是一黃金似的水浪怒而出。拓拔野不及多想,本能地拍出左掌,掌風洶洶,竟將那盡數打回。

嗤然響聲中,青煙大熾,那蜃怪被自己的灼燒出數十個來,劇痛如狂,怪聲中,雙殼怒拍。蚩尤左肩劇痛,使不出力來,力一腳蹬在殼貝上,但卻不能阻擋分毫,眼見便要被雙殼卡夾。

拓拔野招式已老,“撲咚”一聲掉水中,腦中飛轉,心道:“難道這殼貝比那玄冰鐵還要堅麼?”心中登時有了計議,道:“蚩尤,快躲進去。”

蚩尤無法躍出蜃殼之外,只好力朝里滾去。

“咄”的一聲,蜃殼閉攏,登時將兩人分隔開來。

蜃氣陡然消失,中大轉黑暗,只有壁上貝珠幽閃爍。蜃怪滴溜溜地急速飛旋,突然往下一沉,朝那渦旋中心鉆去。

拓拔野笑道:“想走麼?捎我一程!”雙手握劍,猛刺而下,“咯嗒”一聲脆響,斷劍扎蜃殼三寸余深,卡住。拓拔野用盡全力,抓住那劍柄,猛吸一口氣,隨著蜃怪陡然下沉。

那蜃怪螺旋著急速下沉,周圍冰冷的水流跟著急速渦旋,強大的離心力幾乎將他甩將出去。

拓拔野咬牙關,死死抓住劍柄。周圍水流一片漆黑,什麼也瞧不見。后背突然重重地撞到一凹石,劇痛攻心,險些岔氣。

過了半盞熱茶的工夫,那蜃怪突然不再旋轉。他方松了一口氣,忽覺周圍海流說不出的怪異,渦流之中似乎有某種極為強大的吸力,一張一地吞吐,將他與蜃怪一頓一挫地朝某吸引。

那吸力突然急劇增強,仿佛無數只手將他拽住,閃電般朝里拖去。他不由己,雙手險些掙,大駭之下,真氣膠著,將劍柄握,與那蜃怪狂飛轉,隨著黑暗的渦旋海水,任意東西。

海水越來越急,轉得他悶氣堵,說不出的難,那一口氣早已將憋盡,脖漲臉紅,忍不住便要張,終于苦苦守住。腦中昏昏沉沉,心想:“不知蚩尤在殼中怎樣了。”意識漸轉模糊,只有雙手地抓著那劍柄,毫不見松

不知過了多久,中只覺便要迸,忍不住便想吸氣,剛一張口,登時嗆了了一大口咸的海水。睜開雙眼,約約看見有些亮在上方搖,心想:“既有亮,應當離海面不遠了!”

當下抖擻神,氣運丹田,將真氣灌注到雙腳,蹬踩著全速上浮。那蜃怪似乎也已疲力竭,沉重的被斷劍卡住,任由他朝上拖去。

片刻之后,拓拔野終于沖出海面,大口呼吸。耀眼,天旋地轉,海上波浪搖曳,清涼的海風如甘般流淌全。那窒悶覺瞬間消散,仿佛全都要飄揚起來一般。

突然想到蚩尤還在蜃怪殼中,連忙將那蜃怪拖出海面,用力拍打蜃殼,道:“蚩尤!蚩尤!”

過了片刻,那殼中也傳來幾聲拍擊聲,雖然不甚響亮,卻已令拓拔野大為寬在蜃殼上道:“你再等上一會兒,馬上就可出來了。”

那蜃怪漂浮在海面上,也不,仿佛死了一般。拓拔野心中微有歉疚之意,嘆道:“蜃老兄,對不住。為了喬城主,也只有得罪了。”

當下蓄積真氣于左掌,猛地擊在斷劍破。“砰”的一聲,蜃殼裂開幾道裂。蜃怪微微一震,再無其他反應。

拓拔野注力斷劍,沿著那裂徐徐剖割,猛地一揮,將那蜃殼掀兩半。探頭去,蚩尤躺在蜃怪旁,疲怠已極,右手中握著那蜃珠,嘿然笑道:“尋了四年的珠子,總算到手啦。”

原來這蜃怪被拓拔野斬斷舌,反濺灼,已經重傷。困激斗,又消去許多力氣。蚩尤與之力相搏,終于將它掐得半死。

拓拔野拉出蚩尤,并肩坐在蜃怪殼上,海風輕拂,挲,著淼淼煙波,團團白云,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激

拓拔野仿佛突然想起,奇道:“他的紫菜魚皮,我們不是在島腹里麼?怎地到了這大海上?”

蚩尤聽他說自己的口頭語,甚為有趣,哈哈大笑道:“怎地這紫菜魚皮到你里,就變了一番滋味?”轉頭四,道:“想來那島腹水潭有連接外海的暗流,將我們卷到這里來了。”

大海上這樣奇怪的事,蚩尤自小耳聞目睹、親經歷都已頗多,是以并不吃驚。

蜃珠在蚩尤手中變幻澤,萬道蜃氣沖天飛起,在中迷離縱橫,集結各種瑰麗莫測的奇幻景象。

兩人并肩而坐,觀萬里碧空上那浩瀚雄奇的蜃景,雖然眼中幻象不同,但心中的激卻是一樣的。想不到彼此初次合作,竟就降伏這罕見的蜃怪,取得世間瑰寶。

在蚩尤心中,突然有一個奇怪的覺,手上這尋覓了幾年、能為父親療傷帶來奇效的蜃珠,它所帶來的激和歡悅,還遠遠不及自己這意外而珍貴的友。兩人心中喜悅,竟毫沒有想到當如何回去。

西斜,蚩尤這才將蜃珠納懷中,裹好,道:“回去罷。”拓拔野點頭道:“走。今晚便給你爹熬上一盅藥。”

蚩尤起,道:“蜃樓城應當在西北方向。恐怕有二十里遠。”他在海上不知經歷過多風浪,對蜃樓城周圍海域又頗為悉,稍加辨別,便知端底。

拓拔野笑道:“不如咱們游回去,看看誰先到。”

蚩尤哈哈大笑道:“那你輸定啦。”

休息半晌,兩人力都已恢復,心又佳,仿佛全都有使不完的勁兒。拓拔野跳海中,拍拍蜃怪,道:“蜃老兄,得罪了。你回到海里再化蜃珠吧。”那蜃怪悠悠地在海上漂了半晌,漸漸地沉了下去。

突然海浪激涌,那蜃怪在海中急劇翻滾,發出低沉而悲戚的吼聲。拓拔野正詫異,忽聽蚩尤低喝道:“不好!”只見那蜃怪突地往下一沉,旁邊海面冒出兩個黑的三角魚鰭。

蚩尤一拽拓拔野,道:“快走!龍鯊來了!”話音未落,海面上又接連冒出十余個黑的三角鰭,急速地朝他們游來。

蚩尤“嗤”地撕下一幅襟,地裹住左肩傷口,道:“他的紫菜魚皮,這群畜生想是聞見腥味了。咱們快走!”

兩人全力游離,起初那群鯊魚還圍著爭相咬噬那蜃怪,但不過片刻工夫,已經風卷殘云,不留縷,于是紛紛掉轉方向,朝他們追來。

蚩尤深知鯊群之可怕,眼下兩人孤陷于汪洋之上,赤手空拳,無船無帆,無法用平時的獵鯊戰來對付鯊魚。但若是一味逃命,又怎可能游得過這一群聞著得發狂的龍鯊?一邊飛速游泳,一邊苦苦計議。

拓拔野當年在大荒流浪之時,曾被狼群圍困在大樹之上,若非一群游俠經過,早已了群狼腹。那恐怖的覺記憶猶新,如今又在海上遇見遠勝群狼百倍的鯊群,心中也不由起了驚畏之意。

但他越是驚懼之時,越是表現得滿不在乎。蓋因從小流浪江湖,每遇野,若稍稍表現出一點怯懦之意,那野便立即撲將上來。倘若滿臉微笑,落落大方,反而令野畏懼,不敢貿然上前。

習慣自然,后來每到張時,就微笑著自我放松,慢慢地,反倒養了鎮定自若的心理調節能力。

蚩尤見他不驚反笑,悠閑自得地游泳,微微詫異,笑道:“你笑什麼?鯊群就快來了,還笑得出來?”

拓拔野笑道:“我笑這群鯊魚忒也倒霉,我現下一臭汗,黑頭黑臉的,吃了也敗胃口。”

蚩尤見他如許鎮定,心下大為佩服,他影響,那稍微慌的心緒也迅速平定下來,哈哈大笑道:“他的紫菜魚皮,敢我昨日沒洗澡也是上天注定麼?活該鯊魚倒霉。”

他雖父親熏陶,斂堅忍,但與開朗樂觀的拓拔野在一起時,總覺得沒有任何羈絆,還原出自己桀驁狂野的本心,即便是這樣的危急關頭,也嬉笑怒罵,率意自如。

拓拔野笑道:“原來你是不洗澡的臭魷魚,哈哈,妙極。”

蚩尤見他拿自己的“尤”字開玩笑,忍俊不,罵道:“他的紫菜魚皮,就算是臭魷魚,也強過你這黑頭黑臉的烏賊。”兩人哈哈大笑,一時之間竟將眼前的危險拋到九霄云外。

拓拔野笑道:“你想出什麼法子了嗎?”

蚩尤回頭瞧了一眼,見最前的一只鯊魚距離他們已經不過十余丈之遙,當下道:“如果有船,自然好辦,但現在咱們連塊木板也沒有,要與鯊魚對拼,必定是兇多吉。只能各個擊破,等它們嗅著腥,自相殘殺時,再全速逃命。”他雖然勇猛好勝,但思路縝,絕非一味胡來的莽徒。

拓拔野眼睛一亮道:“是了,你的三昧火折子還在麼?”

蚩尤訝然道:“難道你想火燒鯊群?”探手懷,將那火折子取出,“啪”的一聲,火焰跳躍。

拓拔野哈哈笑道:“這點火苗烤條黃花魚倒還罷了,燒鯊魚可不夠火力。”將真氣調集右掌,猛然拍出,那三昧火焰登時“呼”地竄起數丈高,笑道:“要想讓二十里外的人瞧見,火焰需得有多高?”

蚩尤恍然大悟,搖頭道:“烏賊,縱然他們瞧得見,但相距二十多里,等他們來了,我們也只剩下骨頭了。除非這附近有巡海船只。”

拓拔野道:“也只有賭上一賭了。”抓住火折子,真氣愈強,那火焰又陡然竄升了丈余。

說話間,鯊群破浪,黑鰭擺舞,已經追將上來。蚩尤喝道:“先殺一只!”不顧肩膀疼痛,轉朝最前的鯊魚沖去。

拓拔野道:“讓我來!”拔劍在手,左手高舉火折子,轉游去。

那鯊魚突然擰甩尾,力勢千鈞掃將而來。蚩尤往下潛沉,拓拔野猛然提氣躍起,雙雙避開。

鯊魚嘶然躍起,張開盆大口,白牙森森,朝拓拔野咬去。蚩尤在水中起神力,抱住鯊魚尾鰭,往下拖去。他神力驚人,那鯊魚躍到半空,竟被生生朝下拉了數尺。

拓拔野火折子一掃,火焰熊熊,將那鯊魚右眼掃中,趁其吃痛狂之際,從它右側落下,斷劍閃電般切鯊魚頭部,順勢剖開一道三尺多長的口子,鮮,海水中立時彌漫開強烈的腥味。

拓拔野避開噴灑的鮮,迅速游開。方才游出幾丈遠,回頭去,那條鯊魚已經被眾鯊圍住,瘋狂嘶咬,剎那之間模糊,已經可以瞧見森森白骨。

兩人邊戰邊退,傷了三條鯊魚,使鯊群不斷地自相殘殺,暫停追擊。但那腥味隨著海風擴散開來,不多時竟又引來了十余條鯊魚。

沖天,太已逐漸西落,海水也漸轉冰冷。但始終沒有瞧見船只。眼看晚霞滿天,夜幕將至,而那鯊群竟越來越多,兩人心中不由泛起寒意。

左面海上突然又冒出二十余只三角黑鰭,既而右面海上也冒出十余只三角黑鰭。轉眼之間,他們竟已陷近百只鯊魚的三面包圍之中。

拓拔野笑道:“他的紫菜魚皮,就咱們這三兩,也夠他們分麼?”蚩尤此時反倒了無懼意,哈哈大笑道:“一個魷魚,一個烏賊,一起葬魚腹,也算是死得其所。”

拓拔野拍拍蚩尤的肩膀,微笑道:“魷魚,你是我這輩子第一個好朋友,沒想到也是最后一個。”蚩尤心下激,笑道:“妙極,咱們到了黃泉,還是牛頭馬面,做一等一的朋友。”

兩人哈哈大笑,眼見逃生無,心中反而說不出的平靜,中升起萬千豪

笑聲中,兩只巨大的鯊魚一左一右,閃電般撲了過來。

拓拔野笑道:“他的紫菜魚皮,咱們即算死了,也不能讓這群泥鰍好過。臭魷魚,瞧我怎樣將它們打醬!”氣運丹田,右掌調集磅礴真氣,猛然拍去。

右面那只鯊魚被他那狂冽的掌風擊中鼻尖,鮮飛濺,慘嘶聲中,傾盡全力,甩尾向他雷霆也似的的拍來。

拓拔野哈哈大笑道:“再吃我一掌!”丹田突然熱氣陡升,潛藏在數十個道里的真氣層層激,急速匯滔滔洪流,急劇膨脹,不隨掌心導引出去,反倒在逆轉,直沖腦頂,雙耳轟然一聲巨響,大吼一聲,直直翻倒。

恍惚間,約約瞧見蚩尤移擋過,朝那鯊魚撲去。

耳邊風聲呼嘯,怒浪飛卷,仿佛有號角與“咻咻”利箭破空之聲。眼中一片繚,金星舞,人事不知。

不知過了多久,拓拔野方才悠悠醒轉,頭疼裂,全作痛。方甫睜開雙眼,便聽到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道:“醒來啦!拓拔大哥醒來了!”既而又有嗡嗡作響的嘈雜人聲。

視線模糊,只瞧見一片繽紛影象。過了片刻,那些影象才逐漸清晰。最先撲眼簾的,是纖纖那張玉琢似的小臉,烏溜溜的大眼睛喜悅不勝地凝視著他,雙頰暈紅。

接著耳邊傳來一陣歡嘶,一條噠噠的舌頭湊上前,在他臉頰上個不停,自是白龍鹿無疑。

過了片刻,周圍那些人影終于可以瞧得分明,但終究還有些費力。一一去,正是科汗淮、段聿鎧、宋奕之等人。

拓拔野努力回想,才將海上之事一一記起。吃力地掃了兩遍,不見蚩尤蹤影,心中“咯噔”一響,啞聲道:“蚩尤呢?沒事吧?”

宋奕之微笑道:“多謝圣使關心。城主了點皮傷,現在回去休息了。”拓拔野聞言心中大定,又沉沉睡了過去,直到第二日晌午才醒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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