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記》第十章 海上生(下)

醒來時覺已大為舒暢,腦中雖還有些暈眩,但比之此前的漲痛難當已是不可同日而語。睜眼環視,屋中只有纖纖與白龍鹿。纖纖見他醒轉,歡喜不已,拍手笑道:“好啦,爹爹說的沒錯,你沒事啦。”

拓拔野歡跳的白龍鹿,微笑道:“我怎麼回來的?還以為一睜開眼,會看見鯊魚的胃囊呢……”

纖纖俏臉一板,嗔道:“說誰呢?你才是鯊魚的胃囊!”哼了一聲,又道:“昨日那位宋叔叔帶了船隊在海上巡游,瞧見你們的火就趕過去啦。正好瞧見你昏倒在海上,那個傻乎乎的蚩尤竟然擋在你前徒手和一只鯊魚搏斗。如果宋叔叔及時趕到,你們現在連骨頭也剩不下一啦。”

拓拔野心中一陣溫暖,蚩尤為了保護他,舍命相搏,能到這種好朋友,死亦何憾?

纖纖似笑非笑地凝視著他,道:“你們倒膽大得很,地溜出海找蜃珠、斗鯊魚……”臉突然一變,著腰,兇地道:“這麼好玩的事,為何不上我?今后再拉下我,瞧我還理不理你!”

拓拔野啼笑皆非,道:“是是是,小的知錯了。科大小姐息怒。”纖纖哼了一聲道:“甜言語,多半是口腹劍。”但神已經大轉和。

拓拔野莞爾,逗了幾句,便又格格笑了起來,道:“瞧你認錯積極,便饒你一次吧。”

拓拔野雙手一撐,正要爬起,突覺全無力,又癱下去。纖纖急道:“你還沒好呢!爹爹說,你至還得躺上三天。”

原來他到蜃樓城十余日,除了尋草熬藥,便是終日與蚩尤等人滿島游玩,竟無一日練習“汐流”,調息氣。浩然的真氣加上殘余龐雜的五行真氣長久不得疏導,又開始在經脈間胡游走。

昨日與蜃怪相斗始,他屢次強行調用真氣,使得原已開始岔的炁流更為紊。待到他與那鯊魚相斗時,連續運氣,真氣沖撞迸,將他經脈震傷,昏迷不醒。

昨日他們被救回之后,城中名醫紛紛趕到集賢苑為他診斷。但甫一搭脈,便被震飛,傷筋斷骨,不一而足。幸而科汗淮及時趕到,將他真氣疏導分散回各,這才避免失控的真氣將他奇經八脈震斷。

纖纖繪聲繪講述眾名醫為他把脈,反被撞飛的混形,聽得拓拔野忍俊不,哈哈大笑。

白龍鹿也學他笑聲,哼哈不止。打聽蚩尤形,方知他雖了十余傷,但都只及皮,無甚大礙。只是回來之后,蓋因連累圣使遇險,被喬羽責罰,七日不得出門。

拓拔野一連休養了三日,方才好轉。每日上門看之人絡繹不絕。五族靈丹妙藥堆滿了他的床頭。纖纖則終日與白龍鹿一起,陪在他的邊,夜里等他睡下后才不舍地回房去。

傷既愈,拓拔野前往喬府探蚩尤。蚩尤見了他大喜道:“烏…圣使,你沒什麼大礙吧?”本想喊“烏賊”,但見有外人同來,便改稱圣使。

待到其他人退出后,兩人才相對哈哈大笑,相互擂捶背,“烏賊”、“魷魚”不絕于耳。

門外眾人聽見了都大是詫異,均想:“這兩人怎地一見面便討論海貨,難道城主關了這幾天,想換換口味麼?”當下心領神會,傳令膳房。

此后接連幾天,喬府晚膳中,冷菜熱菜均是烏賊與魷魚,花樣翻新,層出不窮。

拓拔野痊愈之后,將那蜃珠研磨小半,與尋來的海仙草一道依法制藥,喬羽服用后果然恢復神速,三日之后竟已能起自行打坐調息。眾人極為歡喜,對拓拔野的激之又增加了十分。

拓拔野、蚩尤兩人經此事之后,頗有同生共死之,友彌足珍貴,日益深厚,彼此之間,都將對方視如兄弟一般。蚩尤父親責罰,不得出門,拓拔野便常常前去看他。是以雖然被關于房,蚩尤倒也不嫌寂寞。

在眾人面前,他依舊是年老、勇武傲然的城主,但在拓拔野面前,便如尋常年一般,嘻哈笑罵,不亦樂乎。

這一日拓拔野睡至半夜,忽聽有人輕扣房門。當下起開門,正是科汗淮。他低聲道:“拓拔兄弟,你隨我來。”拓拔野心中詫異,不知何事,但依舊掩上門,尾隨而去。

此時圓月當空,天藍如海,海浪聲聲。

科汗淮領著他繞過集賢苑,穿過珊瑚林,到了海灘上。的海風迎面撲來,耳中盡是海洶涌滂湃的宏聲巨響。

正值月圓之夜,也是本月汐最盛之時。深藍的大海層層疊疊涌起排排巨浪,萬馬奔騰般卷向海灘,又朝后倏然退去。如此反復,不一會兒便淹沒了百余米的海灘。

科汗淮道:“拓拔兄弟,那日在桃花源里,我教你的《汐流》還記得麼?”

拓拔野方知他半夜拖自己來此,是重新傳授納息氣之道。想到這些日子以來,自己耽于玩樂,才導致那日氣息岔,在海上將自己震暈,不有些面紅,點頭道:“記得。”當下將那三百余字的口訣口而出,瑯瑯背誦了一遍,一字未差。

科汗淮點頭道:“很好。這口訣原本不過是我在汐海浪中練功時,所創的納息氣的方法,沒有什麼希奇。但是對于拓拔兄弟眼下的形,卻是再也適合不過。”

拓拔野那日在中學了皮,便進展神速,自知此言非虛。“汐訣”雖只三百余字,然而博大深,不明白之仍然甚多,倘若他傾囊相授,必定益匪淺。喜道:“那就多謝科大俠了!”朝他伏拜倒。

“不是師徒,不必行此大禮。”科汗淮右手虛空一托,拓拔野不由自主地朝后拔后退,“你我頗為投緣,這點小事算不得什麼。再說答應了雨師妾的事,我又豈能失信?”

當下與拓拔野一道坐在沙灘上。明月當空,海風吹拂,他淡然說來,逐步講解這汐流的妙之

科汗淮道:“汐流所練的不是氣,而是意念力。倘若要練氣,需得從最為簡單的炁流練起。但你真氣充沛,已經足夠了。你需要修煉的是,如何‘以意氣’。真氣不管有多種屬,都如這水流。深山瀑布也好,冰山春流也好,要想練浩然真氣,都得匯水溪,再聚合為江河。

“所有江河支流匯合,必是最為兇險的所在。這便好比你真氣,來自不同屬,不同地方,在經脈間游走,要想匯合,必要相,但相之時,便是至為兇險的時候。稍有不慎,經脈便要被震傷沖斷。”

拓拔野,連連點頭。科汗淮道:“倘若這水流太過兇猛遄急,勢必要毀壞甚至淹沒河床。你可知如何才能將這支流順利匯合,而不讓河床毫發無損呢?”

拓拔野沉片刻,目一亮道:“是了!倘若我能將河床加寬,多一點回旋的余地,自然便能使得河流順利匯!”

科汗淮微笑道:“正是如此。因此隨時隨地改變經脈,便是汐流的第一要義。”拓拔野頗有茅塞頓開之,連連點頭。

科汗淮道:“真氣如洪流,勢不可擋,經脈便如河道,阻之則崩。最好的辦法,就是因時應勢,變化如意,將這滔滔江水導引到你想要去的任何地方。”

拓拔野皺眉道:“可是經脈又當如何改變呢?”科汗淮道:“意在氣先,氣隨意走。經脈可以由你的意念來調整。”

科汗淮不急著教他控制意念力的方法,又往下說道:“黃河九曲,千古長存,便是因為常常改變河道的緣故。只是這九曲之,其實早已不一樣了。但即便是黃河、長江,也不是至強之水,至強之水……”

拓拔野口道:“至強之水自然是大海。”

科汗淮頷首道:“正是。不管江河如何泛濫,到了這海洋中便消失得無影無蹤。海納百川,有容乃大。要想將五湖四海的真氣渾然合一,你便要有大海般的容量。”

拓拔野瞧瞧自己的肚子,又瞧瞧眼前那波濤洶涌的大海,笑道:“我的飯量至多是兩斤牛而已。”

科汗淮微微一笑,右手指在拓拔野丹田:“你的大海在這里。”

他盯著拓拔野困不解的臉,一字字地說道:“練氣先練意。意守丹田,將它變為萬里汪洋。所有真氣到此,便如江河海。那時無論是冰泉還是山溪,都不過是海洋的水滴而已。”

拓拔野在心中不斷重復:“經脈是河道,丹田是汪洋。意在氣先,氣隨意走。”反反復復念了幾十遍,只覺得這道理仿佛十分淺顯,卻又說不出的艱深。他先前諸多苦痛,便是因為真氣太盛,如黃河泛濫,沖擊全,倘若能將周真氣如江河般導丹田氣海,那自然妙不可言。但是丹田方寸之地,如何容下許多真氣,腦中仍是一團迷霧。當下相問。

科汗淮指了指中天圓月,又指了指呼嘯奔騰的大海,微笑不語。拓拔野心中更加糊涂,心想:“難道這與月亮有關麼?”突然心中一想明白了某,但又說不出來。

海浪轟響,汐高漲,逐漸已漫到他們腳邊。

科汗淮道:“你瞧這大海,平常時和風麗日,微波不驚,但一旦發怒起來,便海嘯狂風,不可抵擋,什麼巖石大山,也擋它不住。但是,拓拔兄弟,你知道這日夜的兩次汐是因何而起麼?”

拓拔野搖頭。科汗淮淡然道:“那是因為這天上的月亮引起的。”拓拔野大為奇怪,心想:“月亮引起汐?那太豈不是要引火山麼?”

科汗淮道:“大荒所有星象家觀測到,每逢月圓之夜前后,必然有較大汐。雖不知因何緣故,但是必定與這月亮有關。月亮離地千萬里,竟能影響大海漲落。你的念力為何不能控制你的真氣呢?”

這句話如青天霹靂,登時將拓拔野震得愣住。

科汗淮道:“真氣匯集丹田,就象大海。你的意念力就象月亮,每日影響大海漲落,將真氣回涌到全經脈,循環周轉,再回到海洋之中。應天地之力,化而為一,萬里汪洋,漲退隨心,恣意來去。這就是汐流的修煉之道。”

拓拔野聽得心跳如鹿,熱沸騰,連呼吸仿佛都突然停頓。仿佛眼前黑布陡然被揭,突然瞧見了一個從未見過的明世界。

科汗淮道:“以意氣,以氣養意。在每日的汐中接納江河百川,循環周轉,所以大海才會有這樣的活力與能量。”

他見拓拔野滿臉頓悟的狂喜,微微一笑道:“其實這不過是極為淺的道理,汐流原也不是什麼艱深難懂的神功。眼下你諸多真氣,如黃河大,肆意奔流。倘若不知控制,必大害。但若是持之以恒,每日兩次修煉汐流,則可以將它納丹田氣海,化為己用。”

拓拔野聽到“持之以恒”四字,不由面上又是微微一紅,笑道:“科大俠放心,我一定每日認真練功。”

科汗淮微笑道:“如此便好。月有盈缺,但修行卻不可以偏廢。汐流的本在于修煉你的意念力。倘若你意念堅定強大,如朗朗明月,那你真氣汐自然可以隨心所。”

他突然微舉右臂,“嗤”的一聲,青真氣蓬然沖出,淡淡道:“斷浪氣旋斬的氣旋出鞘,是因為我的意念力出鞘。它力量的強弱決定于我意念的堅定與集中。”氣旋斬隨意吞吐回旋,忽大忽小。

他接著又道:“但是修煉意念力的方法,只能意會而無法言傳。有九字口訣你可以牢記于心:意守丹田,念散意不散。你的意念力扎于丹田氣海,但力量卻可以傳達千里之外。”

意守丹田,力達千里,這是何等境界!拓拔野聽得悠然神往。

倘若是其他人聽到科汗淮的這一番話,定然要大吃一驚。意氣雙修,雖不是新鮮的言論,但以意念改變經絡走向,隨心所地控制真氣,卻是聞所未聞,石破天驚。

大荒上古有訓:“奇經八脈乃人本,如日月星辰之于宇宙,其行有律,不可妄自逆轉,否則如天崩地裂,萬劫不復矣。”普通人別說改變經絡,就算是氣調息,也必須按照一定的規律在經脈間循行炁流,否則很可能走火魔,輕則重傷,重則殞命。

拓拔野毫無基,也沒有修行真氣的經驗,對他這番話自然不會有任何的驚疑排斥,欣然全盤接,反倒理解得更為簡單徹。

科汗淮又在沙灘上,用手指畫出人及經脈圖,道:“你真氣被雨師妾與我分別蘊藏在了十六。但這只是權宜之計,需得由你自己將這十六真氣,逐步吸納丹田氣海。因此你需將這經脈與道圖記于心。”逐個指點拓拔野上各,直至他能準確無誤地一一說出。

科汗淮起,拍拍上的沙子,道:“拓拔兄弟,以后之事,我可無法再幫你什麼了。需得由你自己慢慢領悟,逐步將真氣消化吸納。你天資極好,想來不是難事。但千萬記住,貴在堅持。只有持之以恒,才能水到渠,到達‘以意氣,調整經脈’的境界。”

天上明月,又洶涌海浪,道:“趁著今夜汐,你可以好好應這天地間的玄機。等到海水漫過你膝蓋之時,便可以回房休息了。”

科汗淮不再言語,徑自轉回集賢苑。

拓拔野獨自一人,盤膝坐在沙灘上,面對圓月汐,心中波濤洶涌,默念汐流口訣:“……練氣先練意,意在氣先,氣隨意走。百川海,氣丹田。氣如流,意如月。天人合一,以意氣,氣如汐……”

當日在桃花源中,時間迫,科汗淮不過授其口訣,揀要之加以解釋。拓拔野即便天資絕頂,倉促間也不過學會些皮而已。今夜聽他深淺出,娓娓道來,再反復默誦這口訣,心中大有所悟,喜不自勝。比之當日初窺門徑的狂喜,又多了一分頓悟的澄寧。

當下擯除心中雜念,意守丹田。耳中轟鳴的聲逐漸淡去,心中一片寧靜。不知過了多久,只覺丹田空空,腦中盡是科汗淮所繪的經脈與位表圖,漸漸地竟然當真到自己經脈縱橫,如江河流淌。諸多真氣宛如湖泊一般,

他集中意念力,讓膻中的真氣隨著經脈流向丹田,過了一會兒,那里的真氣竟然真的朝外一鼓,朝著丹田涓涓涌去。雖然氣流緩慢,但意到氣隨,源源不絕,此中暢快自如,遠非此前真氣竄、無法自控的覺可以比擬。

拓拔野又驚又喜,依樣畫葫蘆,逐一應其余的真氣。炁流隨心周轉,徐徐流丹田,果然如同江河海,空空。氣海如大漲起,又緩緩退下。如此反復,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覺得上冰冷,睜開眼一看,波濤如雷,白浪滾滾,已經涌到他的上。

月如玉盤,清輝普照,海面上一道長長的白,搖曳波。他心中說不出的寧靜歡悅,仿佛已與這午夜大海同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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