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記》第十二章 一夜傾城(上)

拓拔野朝前疾沖,反手抄起十四郎將他扛在肩上,提氣奔躍。迎面撞上那,聽喝道:“快放下十四郎!”聲音雖然兇的,卻是說不出的

拓拔野心中一,登時起了捉狹之意,將十四郎朝拋去,笑道:“人有令,豈敢不從?給你!”

一愣,似是沒想到他這般爽快,當下手接住。拓拔野乘勢沖過,突然探頭在臉頰上深深一嗅,幽香撲鼻,笑道:“好香。”那一聲,十四郎從手中落墜地。

拓拔野反手抓住他,扛在肩上,順勢一轉,到了左側。相距咫尺,見俏臉飛霞,秋波流轉,盡是怯驚惶的人神態,心中大,在耳邊輕輕吹了一口氣,贊道:“這邊也是一般的香!”

聲中,全,險些坐倒在地。拓拔野哈哈大笑,扛著十四郎飛奔而去。

忽然呼吸一窒,一極為凜冽殺氣迎面襲來,拓拔野心中一凜,猛地將肩上的十四郎甩到前擋住,右手拔出無鋒劍橫在他的脖頸上。那道森冷無匹的殺氣立時頓止。

定睛去,前方站著一個瘦小的瘸子,手里握了一冰柱般的拐杖,不住地低頭咳嗽。

拓拔野笑道:“你們聽好了,我膽子小得很,一害怕手就會發抖。手抖不要,但是萬一不小心將我乖孫子的腦袋切下來,那就不太好了。”眾水妖投鼠忌,全都不敢上前。

那瘸子慢慢地抬起頭來,五十來歲,面黃瘦,一雙眼睛卻芒暴。他朝拓拔野笑了笑,道:“年輕輕輕手就會抖,那到了我這年紀可怎麼得了?”

拓拔野突覺頭昏目眩,寒意撲面,右手驀地僵住,接著“咯拉拉”一陣脆響,右臂連著斷劍竟裹上了一層藍的堅冰,再也不能彈。

那瘸子里喃喃自語,拓拔野卻漸漸地什麼也聽不見了,只覺那奇怪的寒氣越來越盛,從右手直穿渾經脈,藍寒冰跟著迅速蔓延。轉眼之間,上半就結了一層厚厚的堅冰。

拓拔野心中大凜:“不知這瘸子用的是什麼妖,這等厲害!眼下形勢危急,沒時間和他糾纏,必須一招將他擊敗。”當下意守丹田,默誦汐流。真氣如大漸漲,將侵經脈的寒氣逐步退,越來越暖。

卻不知此刻這瘸子的心中,比他還要驚異百倍。瘸子是水族北海寒冰宮主人風道森。其寒冰真氣獨步大荒,素有“寒宮風,天下冷”之諺。

他手中的寒冰杖是收羅了萬千北海冰蠶魂靈的封印神,一經釋放,便如千萬冰蠶同時附,纏繞結,瞬間就能將人冰凍而死。以他剛才釋放的寒冰真氣之強,拓拔野這等年紀的年早該立刻凍斃了,豈料居然只能將他局部封住。這真氣之強,當真匪夷所思。

更讓他驚異的是,這年周經脈被寒冰真氣侵之后,竟還能一將寒氣迫出。

風道森不敢怠慢,默念封印訣,寒冰杖藍流離變幻,看見白飛舞,拓拔野上的冰層越來越厚,急速朝下蔓延。

拓拔野雖不能彈,但意念如流,將丹田的真氣一點點地調往左臂,越來越多,越來越急,猶如錢塘大,洶涌東流。這是汐流中頗為難懂的“倒海流決”,即將丹田真氣集中調道,攻其一點,不計其余。

拓拔野原先并未完全參,但此時此景,全封凍,惟有幾線經絡尚通,頓時福至心靈,全力一博。

眾水妖只道他已束手就擒,紛紛歡聲長呼。那站起來,目不轉睛的盯著拓拔野,臉上突然又是一紅,冷冷道:“風宮主,你快將這臭小子敲冰塊!”

拓拔野突然縱聲長笑:“我若了冰塊,娘子你豈不是要守寡麼?我又怎麼舍得?”周寒冰突然寸寸崩裂,“砰”地四面激炸開來。左掌狂飆掀卷,朝風道森口拍去。

眾人大驚,那風道森反應極快,瞬間向后出九丈有余,饒是如此,仍被他那排山倒海的氣浪當猛撞,氣翻涌,差點噴出一口來。

拓拔野功,猛然提氣,扛著十四郎閃電般直沖上岸,大聲笑道:“爺爺帶孫子兜風去也。”轉眼間便已去得遠了。

風道森又驚又駭,難以置信,這真氣之強,遠遠超出他的預估,只能用“深不可測”四個字來形容。那蓬然發的炁流直如熔巖噴薄,勢不可擋,倘若這小子知道如何善加利用,自己空門大開,只怕早已命喪當場。

想到這里,他全冷汗涔涔而出,暗呼僥幸。想不到十年閉關寒冰宮,大荒中竟是人才輩出,此番重出的雄心立時被澆了一頭冷水。

摘星樓在城西,離落花湖不遠,乃是宋奕之與蜃樓城衛軍的據地,此時當已河。拓拔野對島上地形已極為悉,扛著十四郎,穿街過巷,撿了一條最為便捷的小路抄近狂奔。

城中四都是軍怪,旌旗紛卷,彎刀勝雪。那玲瓏剔、各逞風姿的五族建筑都已陷熊熊烈火之中,殘垣斷壁,尸橫遍地。這大荒最為麗的自由之城,一夜之間竟涂炭,滿目創痍。

拓拔野悲怒傷心,難以言表。在他心底,這蜃樓城便如自己的家一般,眼睜睜看著家園焚毀,克敵突圍的歡喜之全都然無存。

一路上瞧見不相識的死者,狀極凄慘。一個婦與的雙胞胎孩子被死在家門口臺階上,張口瞪目,滿臉驚怖。那雙胞胎孩拓拔野認得,曾纏著要他頸上的淚珠墜,天真可之態猶歷歷在目,卻已了枉死冤魂。心中悲痛,淚水瞬間模糊了視線。

大荒和平既久,他從未經歷刀兵之禍。眼見婦孺無辜慘遭屠戮,想起當日在南際山頂,神帝所說的戰禍憂慮,登時心有戚戚,更覺悲楚。

再往前飛奔,盡是識之人的尸。島上人雖近五萬,但彼此友,無不相識。這一月多來,拓拔野早也將他們視為親人。此時此此景,割心裂肺,每行一步,心中的悲痛便加深一分,到得后來,幾如重霧霾,不過氣。

恰巧十四郎悠然醒轉,才剛出聲,便被拓拔野盛怒之下一掌擊昏。一路上許多穿著黑的水妖迎面奔來,平添怒氣,也紛紛被他一掌擊飛。

真氣渾然流轉,與海上大契合,氣勢極盛。每一掌拍出都有開山裂石之力,所到之,無不披靡。越打越是順手,信心越足,心中悲憤之意稍得緩解。

繞過一座山丘,更高便是摘星樓。奔到附近,并未聽見任何刀兵之聲,拓拔野心中登詫異,到一不安。

提氣奔上山丘,大吃一驚,近千名悍的衛兵竟如麥桿般被齊齊整整地斬殺在草坡上,人人臉上都是驚異、悲憤的神,仿佛一瞬間,被人以出乎意料的方式一齊殺死。

拓拔野驚怒絕,木立當場。近日來,島上豪強紛紛出島獵捕兇,大多未歸,城中兵強將,僅剩不到兩。而這兩之中,又以摘星樓宋奕之部的三千衛兵最為剽悍。雖然還有兩千人下落不明,但以眼下形來看,多半已經全軍覆沒。剎那間,更覺得蜃樓城風雨飄搖,兇多吉

烏云翻滾,漫天卷席。他在草坡上緩緩逡巡,心中空茫,忽見斷樹之下,阿三匐地不,背上了一長矛,鮮尚在流淌。

拓拔野驚悲憤怒,四下尋找,卻不見單九鋒等人蹤跡。想來他們來此之時,恰好遇上水妖,不是被殺死,就是被俘虜了。

閃電如刀,天地陡亮。當空突然想起一聲焦雷,震得他清醒過來,心道:事已至此,只有盡快與群雄會合,爭取殺出重圍保全實力,等到海上群雄歸來之后,再雪這傾城之恨。

水妖突襲蜃樓城,必定全力攻擊喬羽府邸,以求速戰速決。蜃樓城群雄多半也已聚集喬府,拼死保護,科汗淮等人應當也在其中。自己若能及時趕到,以十四郎為人質,或許可以引領群雄從容退去,甚至脅令水妖退兵也未可知。

計議已定,拓拔野猛吸一口氣,抖擻神,喃喃道:“他的紫菜魚皮,就算你有槍林箭雨,我有人盾在此,看你能奈我何!”抓起十四郎,朝喬府奔去。

剛奔出珊瑚林,迎面又撞見幾撥水妖,團團沖來。他大聲呼嘯著殺敵群,劍舞掌飛,真氣滔滔,雖然招式生疏,威力卻頗為驚人,所向披靡,頃刻間便殺傷了十幾人。

水妖認出他肩上所扛之人乃是朝谷主,無不變,紛紛通聲傳令。轉眼間,又有百余名朝谷的騎兵從四面八方地趕來,圍追堵截。

拓拔野真氣遇強則強,一經,便源源不斷,不可收拾。加上此時正怒火攻心,出手毫不留汐流的威力不知不覺地完全發揮了出來,竟將水族騎兵連人帶打得悲嘶狂吼,四下逃竄。真氣之強頻頻超乎自己意料之外,足不點地,氣勢如虹,殺重圍而去。

一路上勢如破竹,所遇水妖無能直攫其鋒,只能眼睜睜目送他扛著谷主遠去。這一路搏殺,使得他信心倍增,對戰經驗也增加了不汐流真氣的運用更趨流暢圓

過不多時,他便殺穿了六七路阻兵,沖到喬府之外。

果然不出所料,遠遠地便瞧見喬府門外黑一片,盡是水妖,里三層外三層地團團圍住,每人手中高舉火炬,紅沖天。最外一圈是數百名乘坐著巨大怪的騎兵,碎步兜轉。

拓拔野意念集中,將真氣沖腳底的“涌泉”,猛然高高躍起,騰云駕霧似的越過人群,縱聲長笑道:“朝谷水妖,瞧瞧這是誰?”揮舞十四郎,將他掄來舞去,當作兵使用。

眾水妖嘩然驚呼,生怕傷了谷主,紛紛收起兵,浪般朝兩邊卷開,任他沖喬府大門。

拓拔野颶風般卷喬府,立環顧,只見院中兩排人馬正默然對峙,他恰巧站在中心。

只聽一聲清脆而歡喜的聲:“拓拔大哥,你可來啦。”接著便響起白龍鹿歡嘶之聲。轉頭去,纖纖騎在白龍鹿上,滿臉喜悅。旁邊科汗淮白發飛舞,袂飄飄,朝他微微一笑。再過去便是宋奕之、喬羽、蚩尤等人。

蚩尤見他趕到,似是松了一口氣,長輩在側,只用手勢打了個招呼。

科沙度領著二十多名水妖將領站在對面,正中央是一個木面人,長而立,瞧不清他的表,但月下那雙眼睛,仿佛能穿人心。

眾水妖將領見拓拔野扛著十四郎從天而降,都不訝然失聲,不由自主地朝那木面人去。

拓拔野腦筋轉得極快,忖道:“難道這木面人便是什麼朝谷的水伯天吳?”無鋒劍一橫,架在十四郎頸上,笑道:“這麼多人找上門,定是我這不肖孫子又了你們家的母了。他的紫菜魚皮,這小兔崽子真是有媽生、沒爹養的壞胚子,我挖了他的心給大家賠罪便是。”

幾個蜃樓城豪雄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他故意惡語相激,便是想要讓水妖沉不住氣,自陣腳,科沙度等人果然無不怒形于,但木面人未開口說話,誰也不敢搶上一句。

木面人淡然一笑,道:“這倒奇了,家父三十年前便已登仙,犬子怎麼又多了一個爺爺出來?”

拓拔野心想:“你果然便是這孫子的老爹,那可再妙不過。”哈哈笑道:“妙極妙極,難怪早上一起床便左眼跳,原來今日我要和失散多年的兒子相認,真是天大一樁喜事。”

言下之意,我是這個小子的爺爺,你是他老子,那我當然是你老子了。纖纖格格而笑,蚩尤憤怒的臉上也不出莞爾之

那木面人毫不著惱,微笑道:“是麼?那倒值得大大慶賀。不知閣下扛著犬子,這般辛苦,所為何事呢?”

拓拔野笑道:“不辛苦不辛苦,辛苦只為兒孫福。乖兒子,只要你立時退兵,乖乖地回到朝谷去,為父便將孫子送還。要不然喀嚓一聲,我一個孫子,你一個兒子,那豈不糟之極矣。”

蚩尤見他面對朝水伯,竟然從容不迫地大加戲耍,心中大樂,滿腔惡氣消了不。科汗淮、喬羽等人只是微笑不語,凝神戒備,等待敵方心浮氣躁之時一舉突圍。

木面人水伯天吳哈哈大笑,道:“年輕人有膽有略,難怪舍妹龍這般喜歡你。很好,很好。”

他停住笑聲,和聲道:“拓拔野,倘若你現下棄暗投明,加水族,一道將這大荒叛逆之臣滅了,立時便是水族的功臣、天下的英雄。今后前途似錦,封晉爵,無可限量。與舍妹龍更可時時團圓,豈不是天大的事麼?何苦托卵危巢,與木共焚?”

纖纖“呸”了一聲,道:“我瞧你年紀也老大不小了,怎地還這般馬齒徒增,不知恥?難怪戴著面,敢是沒臉見人了。拓拔大哥喜不喜歡你的妹妹干你何事?他豈能自甘墮落,與你們這些水妖狼狽為?”聲音清脆聽,便是罵人也如山泉春雨,叮叮咚咚。

拓拔野哈哈笑道:“乖兒子,你瞧,這是連小小孩兒也明白的道理,你怎地還不明白?”

眾水妖大怒,再也按捺不住,紛紛拔刀喝罵。水伯天吳搖頭嘆息,道:“拓拔野,你和小孩一般見識,可真讓人失之至。”說到“之至”時,突然衫鼓舞,如水流般涌

科汗淮口道:“小心!”

拓拔野呼吸一窒,突如沉海水深,心肺直迸炸開來。強猛無比的真氣從四面八方朝他,而自己的真氣竟被瞬間遏止,全,連手中斷劍也幾乎把不住。心中大驚,這水伯天吳果然有些門道!

纖纖驚聲中,科汗淮、蚩尤等人同時搶沖出,與此同時,水妖眾將也閃電般撲了上去,刀劍影,真氣縱橫,惡戰在剎那間發。

拓拔野強忍住憋漲的窒息,想要集中意念,滿耳卻都是奇異的波濤洶涌聲,仿佛咒語喃喃不休,本無法不能匯集意念力,頭疼裂。

水伯天吳知道這真氣驚人,倘若被他發出來,那便無法保證子平安,是以突然發難,以“大浪流沙咒”搶先控制他的意念力,不讓他調真氣。然后再以“海嘯流”真氣將他全真氣迫住,務求瞬間將其擊倒。

天吳為當今之世“大荒十神”之一,意氣雙修,已臻超一流之境。以他真氣、意念之強,雖僅三力,已決非眼下的拓拔野所能抵擋。

拓拔野頭昏腦漲,全都要被一般,難已極,突然聽到科汗淮的聲音如金石破浪,穿水伯的重重氣罩,在他耳邊一字字地說道:“意守丹田,調氣涌泉。攻其一點,不計其余。”

拓拔野如夢初醒,心想:“是了,我全上下被老水妖的真氣迫,惟獨腳底沒有!”當下強振神,勉力調意念力,默誦“倒海流決”,將真氣朝腳底的“涌泉”導去。

天吳見他反激的真氣越來越弱,只道他已經承不起“海嘯流”的層層重,崩潰在即,警戒之意大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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