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記》第十四章 神封印(上)

拓拔野想起先前辛九姑所言,再見這般疾言厲,心中稍有猶豫,還是恭恭敬敬地答道:“晚輩拓拔野,乃是神帝使者。”谷外眾人聞言無不變,暗呼糟糕。

那紫子臉一沉,冷冷道:“既是神帝使者,來這湯谷作什麼?”拓拔野心想事已至此,只有一條路走到底了,當下道:“晚輩奉神帝之命,來湯谷大赦。所有湯谷重囚,都可以重獲自由。”

子道:“如此說來,我也是在被赦之列了?”拓拔野微微一愣,著頭皮笑道:“既然是全島大赦,當然包括前輩。”

子突然出銀鈴般的笑聲,直笑得花枝不過氣來,邊笑邊道:“他大赦我?那我還得對他恩不盡了?”

拓拔野見似乎極為歡喜,又似乎極為悲傷,說這話時又是憤郁又是難過又是凄涼,竟不知該如何回答。纖纖原想出言譏嘲,但不知為何,沒來由地到一陣難過,話到了邊又咽了下去。

子半晌才止住笑聲,低頭看著河中游魚,角淺笑,突然道:“你可知這水里的金背魚多歲了?”

拓拔野不知此言何意,探頭一,那清溪中一條六尺余長的金背魚擺尾悠然游過,沉道:“瞧來得有十幾年了吧?”

子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這是兩百多年前,我在南際山下的龍潭捕獲,帶到此的。的六十代孫都比你大啦。”

拓拔野大驚,如此說來,眼前這紫說竟有兩百多歲了麼?除了滿頭白發如銀雪,瞧來不過二三十歲的景,這可當真古怪得

他心中又是一,南際山龍潭?天下竟有這般巧的事?之間似乎了悟到什麼,卻又說不出、道不明。

纖纖在古浪嶼上住了十年,對于珍貴的海魚水倒是大有了解,點頭道:“這金背魚是最長壽的海魚,可以跟靈相比。不過你有兩百多歲麼?我瞧多半是胡吹。”

子淡然一笑,道:“小子,你回去告訴神農,拜他恩賜,我在這湯谷已經呆了兩百多年,早就老得哪兒都不想去啦。倘若真想離開這里,還要等到今天麼?”

落日余暉照映在的臉容上,笑容凄哀傷,一時竟讓拓拔野為之神奪。

子轉過,緩緩地朝山谷走去,紫飄舞,倚風出塵,那背影說不出的落寞,說不出的凄涼。谷外眾人見狀,詫異之余,心中石頭落地,都長長吁了一口氣。

纖纖心里莫名地一陣難過,對這紫子的厭惡化作了無由的憐憫。年紀雖小,卻冰雪聰明,有著人特有的直覺與應,小手地抓著拓拔野,低聲道:“拓拔大哥,你說……是不是神帝傷過的心?”

拓拔野心中一,莫非這紫子當真與神帝有瓜葛?當下從腰間取下珊瑚笛,放至邊,悠悠揚揚吹將起來。曲調纏綿凄切,正是那首“剎那芳華曲”。

“朝曇花,咫尺天涯,人道是黃河十曲,畢竟東流去。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昨夜風吹,落英聽誰細數。九萬里蒼穹,風弄影,誰人與共?千秋北斗,瑤宮寒苦,不若神仙眷,百年江湖。”

他原本生開朗,縱使悲涼的曲子由他吹來也是哀而不傷。但不知為何,眼見這紫子凄傷之狀,想到當日神農臨終高歌的景,心中難過悲苦,這曲子此番奏來,竟是憂傷絕,直如杜鵑泣,雨打殘荷。

那紫子微微一,剎那間如化為冰山石巖。

谷外眾人又驚又奇,不知圣使此舉何為,但聽了半曲,無不悲從心起。尤其辛九姑,想到自己的際遇,更是哀慟難抑,撲簌簌地落下淚來。纖纖雖然年,心態卻頗為早,聽了片刻,也是莫名腸百轉,淚珠盈眶。

拓拔野一曲將終,又回到那句“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反復回轉,余音繞梁。

晚風低語,竹林簌簌。也不知過了多久,那紫子冷冷道:“小子,是他你吹這曲子的?”語聲森冷,令人不寒而栗。

纖纖心中發,忍不住往拓拔野上靠去。谷外眾人更是紛紛變,凝神屏息,只要一向拓拔野手,便立時上前援救。

拓拔野低聲道:“晚輩有幸曾在南際山頂,聽見神帝臨終前唱過此曲。”聲音很低,谷外眾人聽不真切,只見紫軀又是一,猛地轉過,面雪白,道:“你……你說什麼?”

拓拔野道:“神帝已于兩個多月前,在龍牙巖羽化。他最后唱的,便是這首曲子。”

子怔怔站立,蹙著眉尖,一臉茫然,仿佛一直沒有聽懂他所說的意思。過了良久,才緩緩綻開笑容,驀然一顆淚珠從眼角淌下,既而兩顆、三顆,滿臉玉箸縱橫。

就這般佇立風中,含淚而笑,宛如帶雨梨花,風中盛放,分不清究竟是歡喜還是悲傷。

這個紫子便是兩百年前,因與神帝相犯族規,而被流放湯谷的木族圣空桑仙子。當年神農貴為大荒神帝,號令五族,卻不敢違抗族規,竟眼睜睜瞧著人被流放湯谷。

登上囚船,東渡汪洋的那一刻,已經腸寸斷,心如死灰。對于來說,長老會或者族規,都不是最痛恨的;最痛恨的是,那個、卻無力為抗爭的男子。從那一刻起,就已經死了。

這兩百年來,居住于荒山窮海的湯谷,以為已經將往事淡忘。但是每次聽說神農二字,便會悲怒不可抑,乃至于大開殺戒。青春不再,韶華逝去,但是那一份難以釋懷的悲苦卻越來越濃。

這時聽說神農已死,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空,所有恨的、的、牽腸掛肚的,轉瞬間煙消云散,一片空茫。

也在這一刻,才突然發覺,自己對神農的那一份原來依舊那般熾熱。然而現在,許多東西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在臨終前唱的這首歌。這麼多年他的和悔恨都由這個年的笛聲中傳達出來,還有什麼比這更為重要呢?被流放的這兩百多年中,他不也在流放著自己麼?

的心中從未這般波瀾洶涌,也從未這般寧靜平和。山谷夜初降,晚風清涼,鮮綠清新的青草氣息如河流般在流淌。冰涼的淚珠接連不斷地劃過笑靨,一顆一顆地滴草地中。

谷外眾人見空桑仙子又哭又笑,無不驚疑不定,極為擔心。以從前經驗來看,這將是大開殺戒的征兆。

卜算子搜腸刮肚地回想今日卜算的十卦,好象除了貴人臨門那一卦外,其余九卦都是大兇之卦,連連搖頭,聲道:“糟之極矣!糟之極矣!老太婆要發威了。”

白龍鹿嘶鳴一聲,突然飛奔谷,辛九姑等人想要阻攔已經不及。

然而大出眾人意料之外,空桑仙子臉居然大轉和,緩步向前,低聲詢問拓拔野。拓拔野恭恭敬敬地一一回答。兩人說話聲音都極小,隔得甚遠,無法聽清。

空桑仙子突然朝谷外眾人瞥來,眾人均是一凜,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又微微一笑,轉過頭與拓拔野低語,看似頗為親熱,談了一會兒,一齊朝谷竹屋走去。

纖纖一蹦一跳地與白龍鹿尾隨其后,滿臉驚喜,還回過頭朝眾人扮了一個鬼臉。

眾人大為驚佩,也不知圣使拿笛子施了什麼魔法,這喜怒無常的魔頭在他面前竟變得如此溫婉!對拓拔野的敬畏之心登時又平添了幾分。盤谷、卜算子更是張大了,合不攏來,面面相覷。

猴子喃喃道:“他的,人長得帥還當真占便宜。柳浪啊柳浪,你跟圣使一比,那真了老白臉啦。”

柳浪微笑不語,心中卻是酸溜溜的不是滋味。

盤谷漲紅了臉,半晌才猛地一跺腳,結結地喜道:“圣……圣使連空桑仙子都能收服,要……要帶我們離開這里就更……更不在話下了!”眾人歡聲長呼,眼見長年的流放生涯即將結束,竟有不大漢喜極而泣。

拓拔野、纖纖隨著空桑仙子進了竹屋。

空桑仙子纖指輕彈,幾道綠閃過,屋六盞水晶燈立即明亮起來。竹屋素雅潔凈,地上鋪著竹席,松木小幾上一個琉璃香爐香霧繚繞。三人席地而坐,白龍鹿在外候著,眼地瞧著他們。

纖纖睜大雙眼,環顧道:“想不到你這麼兇霸霸的,住的地方倒這麼雅致。”此時已不懼怕空桑仙子,說話更加放肆。拓拔野拿沒轍,只好裝做沒聽見。

倘若是從前,空桑仙子聽到這句話,只怕纖纖已經被丟進海里喂鯊魚了,但現在心如古井,微波不驚,只是微微一笑,道:“我將雪羽鶴給你們,你們又如何救出朋友呢?”

拓拔野喜道:“倘若前輩愿將雪羽鶴相借,晚輩便可以乘鶴飛到那扶桑樹頂,將蚩尤接下來……”

空桑仙子嫣然一笑,道:“拓拔,你可知這湯谷有什麼特別之,竟能困住這麼多窮兇極惡的各族罪人麼?”

拓拔野道:“是那十只怪鳥麼?”

空桑仙子點點頭,又搖搖頭,道:“那十只怪鳥縱有再大本事,畢竟只是靈禽而已,怎能與這幾千人抗衡?”纖纖奇道:“那是什麼?難道這島上還有其它怪麼?”

空桑仙子道:“是那株扶桑樹。”拓拔野和纖纖齊齊“咦”了一聲,頗為驚異。

空桑仙子道:“那株樹相傳是六百年前青帝羽卓丞死后所化。當然這不過是傳言而已。但是這樹確實頗為古怪。”

纖纖更為好奇,道:“怎麼個古怪法?”

空桑仙子道:“每次我騎鶴飛行,到了百里之外,還能聽見扶桑樹樹葉響的聲音。那聲音極為奇怪,就象有人在不斷地誦讀咒語,念力極強。倘若換了別人,決計飛不出湯谷島十里,要麼迷失心智,墜海而死,要麼乖乖地回去。”

纖纖臉有些發白,不由自主地往拓拔野上靠去。拓拔野大好奇,道:“難道這樹也會法麼?”

空桑仙子微微一笑,道:“樹自然不會法。但是樹里頭只怕真有什麼古怪的東西。”

拓拔野笑道:“不知什麼東西,竟有如此威力。難道真的是羽卓丞前輩的魂靈?”

空桑仙子嘆了一口氣,道:“倘若真是青帝魂靈,那便好了。但他已死六百年,縱有魂靈,也早已進神界,為何在這扶桑樹中棲息?”

纖纖在拓拔野上,聞著他悉好聞的氣息,心中的害怕之意稍減,強笑道:“那又會是什麼?”

空桑仙子出神地沉片刻,道:“我想可能是上古神,說不定便是那十日鳥的封印。”拓拔野更為迷

空桑仙子微微一笑,素手一彈,櫻微啟,口中念念有詞,仿佛在低聲唱著什麼,說不出的好聽。

“嗆然”一聲,拓拔野竹鞘中的無鋒劍倏然出鞘,凌空飛舞,在空中搖曳生姿,仿佛佳人翩然起舞。

拓拔野、纖纖瞧得目眩神移,暗暗稱奇。

空桑仙子纖指輕拂,在松幾上“咄咄”輕敲,突然吐氣如蘭,輕聲念訣道:“南旋畢修紫乘樓……”

那無鋒劍斷折忽有綠沖天而起,照得拓拔野須眉皆碧。接著,屋外狂風陡起,白龍鹿驚聲嘶鳴,昂首踢蹄。

一個碧綠的蝴蝶翼的小人竟從無鋒劍中飛了出來,翩翩舞,落在松木茶幾上,不盈寸,剔玲瓏。

拓拔野從未見過此等形,大驚失。這無鋒劍跟隨他已有數月之久,想不到竟藏了如此玄機。倒是纖纖相形之下見多識廣,口道:“木!”

空桑仙子點頭道:“正是。是木,被封印于這無鋒劍里。只要解開封印訣,就可以出來了。”

拓拔野奇道:“前輩怎麼知道?”

空桑仙子淡淡一笑,手指一曲,那無鋒劍隔空落手中。將劍一轉,指尖輕輕著“空桑”二字,道:“因為這柄劍,便是當年我送給神農的信。”

拓拔野與纖纖“啊”的一聲低呼,心底的諸多疑這才煙消云散。拓拔野起行禮,歉然道:“晚輩不知,多有失禮,請前輩莫怪。這柄劍歸原主,還請前輩收回。”

空桑仙子淡然笑道:“不知者不罪。這劍與你既有緣分,還是由你收著吧。”

拓拔野推辭再三,這才收下。心中一:“不知前輩與仙姐姐有沒有淵源?”突然想到兩百年前空桑仙子便已被流放此地,怎麼可能認識白子?暗罵自己愚蠢,重新坐了下來。

空桑仙子又默念封印決,將木收回斷劍中,道:“此劍便是‘神封印’。它可以將人、,乃至人、的元神封印在其中。只要解開封印決,便可駕被封印者的力量,想激相生,使神的威力發揮得更加強大。”

拓拔野當日在天壁山下,曾經聽科汗淮說過珊瑚笛中封印珊瑚獨角之事,也曾在玉屏山頂見過十四郎解開幻電玄蛇的封印,因此對這神封印也稍有了解,當下點頭。

空桑仙子從頭發上摘下一支瑩白的瑪瑙發簪,道:“這瑪瑙發簪便是雪羽鶴的封印,只需默念解印訣,你便可將雪羽鶴釋放出來。”

將發簪輕輕地往纖纖頭上一,笑道:“這發簪跟了我一百多年了,今天便送給你吧。”

拓拔野大喜,纖纖也是又驚又喜,頗有些不好意思,紅了臉,低聲道:“謝謝仙子。”謝別人,今日開口不免有些忸怩。空桑仙子與拓拔野不莞爾。

空桑仙子沉道:“只是那扶桑樹中不知是什麼上古封印。倘若它封住的是極為霸道的兇靈,以它念力之強,只怕雪羽鶴和木都遠不是對手。你們要想救出朋友,可要冒些風險。”

拓拔野得了神禽,信心大增,道:“天下哪有不冒風險的事?有了雪羽鶴,那便方便得多啦。如若可以,晚輩倒想立刻就去。”

空桑仙子微笑道:“你這般重講義,真是難得。神農總算有些眼。但眼下你毫不懂得‘封印法’,倘若扶桑樹中真有上古封印,你貿然前去,極是兇險。我先傳你些封印、解印的要訣,等明日一早,再和你們一道去吧。”

拓拔野大喜過,有相助那真如虎添翼,連連稱謝。空桑仙子淡淡道:“你先別這般歡喜,還未必能將你朋友救出來呢。”當下開始傳授他封印法中最為基本的常識。

空桑仙子原是兩百年前的木族圣擅祈天法,伏無數,此番娓娓道來,深淺出,聽得拓拔野眉飛舞,大長見識。

封印法乃是法中極為高深的一種。所謂封印,便是以超強的念力控制靈或人類,將其或元神錮于某種神之中。

封印時默念的口訣便是“封印訣”。一旦將其封印,便如同將刀劍收鞘中,今后可以隨時“拔鞘”使。

但要想解開封印,加以使,除了倒背“封印訣”外,還需要有至與封印之人封印時相等的念力。否則不但不能解開封印,還有可能反其害。大荒中之所以有許多無法解開的封印,歸結原因,不是因為“封印訣”失傳,就是念力不及從前的封印之人。

拓拔野真氣極強,依據“汐流”以氣養意,念力也相應不弱。但對于純粹的念力修行,即如何以意養意,由于科汗淮并未傳授,只是自己直覺悟而已。

當下空桑仙子傳了他木族“長生訣”,要他每日背誦修煉,增強念力。這長生訣洋洋數千字,分為兩部分,一部分說的是如何聚斂念力,以意意;另一部分則是如何據天地萬生長之道,吐納呼吸,修行真氣。

更妙的是,句讀的韻律吻合念力調節的規律,默誦之時便可起到自修煉念力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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