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荒記》第二章 不速之客(下)

夜風鼓卷,北窗“嘭”地打開了,簾幔飛舞,秋涼侵人。

雨師妾忽然覺得一陣徹骨的寒意,推案起,翩然朝窗邊走去。

忽然聽到窗外有人低低地嘆了口氣,淡淡道:“伏羲十巫妙手回春,竟能將你臉上的疤痕消得八九不離十,難怪靈山之名,猶在皮母地丘之上。”

雨師妾軀一,失聲道:“是你!”

“關雨師姐姐什麼事?”拓拔野微微一怔,大堂賓使的臉卻突然變了,仿佛明白了什麼,面面相覷,瞠目結舌,又是恐懼又是駭異。

水族丹熏城的賓使更是張大了,臉煞白,半晌才喃喃道:“皮母地丘重現于世,是因為他?他消失了這麼久,難道……難道竟還沒死?”

蚩尤聽得不耐,皺眉道:“仙子說的這人是誰?大家為何這般懼怕?他和龍妃又有什麼關……”突然想起從前曾聽水族游俠說過的往事,心中一震,難道“這人”竟是當年讓雨師妾為之神魂顛倒的人麼?

流沙仙子格格一笑,環顧眾人,道:“五十年前,黑帝有一個妹妹,作波母玄青,自恃貌,又有些法力,驕傲自大,誰也瞧不上眼。不料錯,卻偏偏上了土族最的長老公孫長泰,還和他生下了一個私生子,取名做公孫嬰侯……”

拓拔野微微一,覺得這個名字似曾相識,蚩尤卻已陡吃一驚,駭然道:“極真神公孫嬰侯?”

聽到這個名字,眾人無不大震,惟有拓拔野和空桑仙子仍茫然不明所以。

流沙仙子妙目中閃過怨毒悲怒之意,格格笑道:“不錯,這位公孫嬰侯就是后來‘大荒十神’之一的‘極真神’,可他剛生出來的時候,卻是一個天怨人怒的掃帚星。”

水、土兩族賓使的臉上都有些尷尬,拓拔野心道:“原來大荒十神中的最后一位,竟是水、土兩族的子孫。此人既然如此了得,為何一直沒聽人提起?”

流沙仙子道:“那時水、土兩族鬧得正僵,出了這事,水族長老會更覺臉上無。燭龍為了清剿黑帝的勢力,乘機挑長老會將波母趕出水族。波母一怒之下改名皮母,以示與水族劃清界限,再無關系,而后帶著公孫嬰侯住到了公孫長泰的家中……”

“燭龍以此為借口,發兵攻打土族。雙方在倚帝山下大戰了一場,結果水族大勝,勢如破竹,若不是神農帝及時出面調停,只怕連虛城也被水族攻下了。土族戰敗求和,迫于水族力,被迫將公孫長泰和玄青母子逐出土族,趕到環境至為惡劣的地壑深中居住。那地壑深也因此被作‘波母之山’,又稱‘皮母地丘’……”

拓拔野心道:“原來這名稱竟是由此而來。”

流沙仙子冷冷道:“那深壑長滿了惡花毒草、兇禽猛,尋常人進去,不消片刻,便連骸骨也剩不下了,就算是仙級高手,也難在壑中熬過七日。神農帝心腸太好,生怕公孫一家難以生存,就將自己煉制的辟毒靈丹,甚至識別草藥的心得一一傳授給他們。但他又何曾料到,自己竟是養虎為患,那狼子野心的狗賊數十年后居然恩將仇報!”

空桑仙子在湯谷島上囚居百年,獨來獨往,不問世事,對于大荒后起之秀一無所知,對這“極真神”更不知為何方神圣,亦殊無興趣,但聽說與神農有關,心中登時一跳,凝神傾聽。

流沙仙子道:“得了神農帝相助,公孫長泰一家得以在深壑中住了下來。起初的半年中,神農帝隔三岔五便去看看他們,日子久了,見他們已對周遭的毒草猛了如指掌,足以應付,這才放心離開,云游天下。”

“燭老妖原想將他們逐到這地壑中害死,不料神帝庇佑,玄青母子因禍得福,那深壑之底竟是天下八極之一的‘門’!皮母采集毒草時,無意中發現地火焰噴薄,氣洶涌,極適合修煉至真氣。天資極高,又是天生的‘水火神英’,久而久之,就自創了‘極地火大法’,修為猛增,一日千里……”

聽到“天下八極”,拓拔野心念微,想起神農的那本《大荒經》中便曾提到,說天下有八極,分為蒼門、門、暑門、白門……等,彼此相通,各盡玄妙,只是不曾明確說明八極所在。想不到八極門竟然就在皮母地丘之中。

流沙仙子冷冷道:“公孫長泰雖貴為土族長老,頗有些智慧,但武學、法的資質卻極為普通,皮母擔心他練了‘地火大法’走火魔,于是便只將這神功傳授給子。公孫嬰侯此人雖然卑劣寡義,但卻也是天生的‘水火同德之’,年紀輕輕,便已練就一奇功……”

“到了三十歲時,他不甘心再幽居于深壑之底,一心要為父母報仇雪恨,于是悄悄出了地丘,七天之,只獨闖土族、水族十二城,連敗數十高手,甚至連水族的雙頭老祖也險些被他擊敗,天下震,聲名鵲起。土族知道他的份,想要拉攏,于是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私下還封他爵位,大拍馬屁,公然將他列為大荒十神之一……”

這段往事關系到水、土兩族的許多舊疤,被流沙仙子這般毫不客氣地抖摟出來,極勁譏誚挖苦之能事,大堂的眾土族、水族的賓使無不大尷尬,臉忽紅忽白,頗不好看。

但對這妖深為忌憚,又素知與拓拔野匪淺,誰也不敢喝止駁斥,只好在心里破口大罵,暗想:“這妖對公孫嬰侯一家這般了如指掌,知底知,不知又有什麼深仇大恨?”

流沙仙子冷笑道:“公孫嬰侯自負囂狂,心狹隘,哪里肯吃土族長老會的招安之策?他一心要以牙還牙,加倍折辱水、土兩族,于是自號‘極真神’,獨立五族之外,假意與土、水兩族修好,將涉世未深的土族圣武羅仙子迷得神魂顛倒,然后又使盡手段,勾引了當時有大荒第一之稱的水族亞圣雨師妾……”

拓拔野心中轟然一震,仿佛被雷霆所劈,忽然記起當日在靈山之上,曾聽蚩尤提過此事,想不到讓眼淚袋子與武羅仙子鬧得不可開的,竟是此人!一時間,嚨若堵,心里酸溜溜、刺剌剌的極是難過。

土族、水族的賓使聽說到本族圣,再也按捺不住,紛紛怒斥喝止。湯谷群雄屋及烏,也忍不住大聲起哄。

流沙仙子置若罔聞,妙目瞬也不瞬地凝視著拓拔野,聲道:“拓拔小子,說這些,你可別難過。但那都是沒遇見你之前發生的事了,若換了現在,我想斷斷不會再被那狗賊迷。況且公孫嬰侯年輕之時長得頗為俊秀,風頭極健,倒有幾分象你,又自命風流,知道如何討人的歡心,被他蒙騙、始終棄的,又何獨龍與武羅?”

話音未落,卻聽大堂外傳來一個銀鈴般的笑聲,格格笑道:“誰說極真神忘記了龍啦?聽說雨師國主今日大婚,他不遠萬里,親自趕來,讓我給拓拔太子和龍送上一份大禮!”

窗子開,帷幔飛舞,夜空中烏云彌漫,月暗淡地照在那人的上。紫黑長袍獵獵鼓卷,黑木面后,一雙眸子閃耀,攝人魂魄,赫然正是水伯天吳。

雨師妾驚怒集,凝神戒備,冷冷道:“你來作什麼?”

天吳飄然躍,負手環顧,淡淡道:“你我兄妹一場,明日是你大喜之日,我這作兄長的,又豈能不來道賀?”

“兄妹?”雨師妾心中氣苦,格格大笑道,“那日在北海水神宮,你當著燭龍與雙頭老怪的面,割袍立誓,說你我已恩斷絕,再無兄妹之誼,你這麼快便忘了麼?”

天吳低頭默然,雙眼中閃過痛苦之,沉片刻,道:“我知道我對你不住,你恨我也是應該。但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普天之下,除了十四郎,我最關心的人,始終是你。”

雨師妾眼圈一紅,冷笑不語。

天吳徐徐道:“人生在世,太多事不由己。在其位,必謀其政。有所得,也必有所失。當日在水神宮中,倘若我沒有那麼做,不僅你命難保,朝谷上上下下,也勢必倫為囚奴。我是你大哥,更是朝谷一國之主,又怎能因一己之私,讓全族人此劫難?我寧可對不住你,也不能對不住他們。”

雨師妾自小父母雙亡,由天吳養大,對又一直是百依百順,備加呵護,實是早已將這兄長當作了父親一般。惟其如此,那日見他割袍斷義,不肯相救,心中痛如刀絞,遠比千蟲鼎為甚。此刻聽他言語低沉懇切,心底悲怒消,但仍是將信將疑,冷笑不已。

天吳心中一,嘆了口氣,道:“罷了,我今日來此,不是想求你原諒,只是想告訴你,若想活著和拓拔小子親,今夜就趕帶著他離開這里,逃得越遠越好。”

果然!雨師妾心中一凜,原想口而出,針鋒相對地告訴他拓拔野早有所備,就等著他們前來死;但立刻又想,與其打草驚蛇,倒不如扮豬吃象。

當下故意裝出驚駭怒恨之,冷冷道:“原來你們早就準備好啦。好啊,既是如此,我們就各為其主,殺個魚死網破。”

天吳目炯炯地盯著,一言不發,憐、沉痛、傷心、惱恨、悲楚……在心底雜跌宕,雙手背負,拳,青筋暴起。半晌,吁了口氣,一字字地沉聲道:“你以為憑借龍族之力,真能逃過此劫麼?今夜子時之前,你若改變主意,就帶著拓拔小子,從東南‘貝闐嶼’后離開。但若過了子時,我也沒有回天之力了。”

聽到“拓拔小子”四個字,雨師妾心中頓時充盈著幸福甜之意,輕輕地搖了搖頭,嫣然一笑,聲道:“我既已決定嫁給他,自然便是夫唱婦隨。他說什麼,便是什麼,他在哪里,我便跟他到哪里。哪怕今夜真的要死,只要能和他死在一起,也遠比我獨自一個人活上一千年,一萬年,更加快活。”

天吳聽言語雖輕,卻斬釘截鐵,再無轉圜余地,心下失已極,徐徐道:“你既已決定,我也無話可說。言盡于此,保重。”轉走,卻聽道:“大哥!”重又頓住。

雨師妾心洶涌,低聲道,“這些年來,你一直是我至親至敬之人,只是今夜之后,敵我殊途,我想如小時那般敬你你,也無可能了。無論是今夜,還是他日,疆場相逢,你都不必對我留,以免……以免……”頓了片刻,聲音已有些梗塞,輕聲道:“但愿從此再無相見之期,珍重!”

天吳微微一震,淚水奪眶而出。

剎那之間,仿佛又瞧見時那甜純真的笑靨;看見拽著自己的手,頓足撒的樣子;看見第一次祈雨功時,送給自己留念的雨珠;看見被那人拋棄后,在自己懷里失聲痛哭……從前的諸多片段如狂風般地卷過眼前,激心頭,讓他險些無法呼吸。滾燙的淚水過臉頰,烈火似的灼燒著,想要回頭再看一眼,視線卻已變得迷糊了。

他張開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背對著揮了揮手,從窗口急電似的躍出,再也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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