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侯爺一凜，凝神遠眺，黑漆漆的海面上，暴雨織，風浪如狂，約可見漫漫燈火連一片，正緩緩近，顯是水族艦隊按捺不住，終于開始發進攻。

真珠芳心嘭嘭跳，又是焦急又是憂慮，閉起眼，暗自祈禱：“也不知拓拔太子現在怎麼樣了？上神，請你保佑他和雨師姐姐平平安安……”

念頭未已，“轟”地一聲，火噴吐，船劇晃，大浪噴涌而，三人踉蹌后跌，險些摔倒。還未回過神來，幾只巨大的角橫掃而，陡然將真珠攔腰卷起，朝外拋去！

公孫嬰侯將那艷紅的雨師放在鼻前輕嗅，目閃耀，似笑非笑道：“你還記不記得二十年前，秋雨過后，毋逢山下開滿了這艷紅的花？有人對我說，此凌霜傲岸，越冷越香，縱然萬花開盡，它仍忠貞不改。想不到今日花猶在，人面已非，人心還不如花期長久。”

雨師妾雙頰漸漸恢復了，心中悲苦、怒、迷惘、痛楚、害怕、悔恨、酸楚……如波濤洶涌，過了半晌，才吸了一口氣，冷冷道：“山名毋逢，本就不該相逢。不是人心不如花長久，而是那朵花所托非人……”

“好一個所托非人！”公孫嬰侯將花一折，得碎，哈哈笑道，“當年口口聲聲說縱然歷經萬劫也永不變心的那個人，這二十年來，我日日夜夜地惦念著的那個人，居然在我重出大荒的第二日，便要嫁給別人了。原來這花之誓，不過是一個所托非人的笑話！”

“住口！”雨師妾俏臉紅，脯急劇起伏，聲叱道，“二十年前，是誰好無厭，始終棄，而后又消失得無影無蹤？當年我搜天地，傷心絕的時候，你在哪里？我自暴自棄、生不如死的時候，你又在哪里？你……你……”

眼圈一紅，這些年累積的委屈、悲苦、惱恨……全在這一瞬間發，淚水終于忍不住奪眶而出，哽咽難言。

公孫嬰侯神容微，頓住笑聲，眼中芒閃爍，徐徐上前，手想要，雨師妾驀地后退幾步，遠遠躲開。

他似是大為失，嘆了口氣，咬牙冷冷道：“你想知道我這些年在哪里麼？好，那我就告訴你。這十幾二十年來，我一直被神農這個老匹夫困在地底！”

“神帝？”雨師妾微微一震，大驚訝。

公孫嬰侯雙目中恨火噴，蒼白的俊臉都已扭曲，咬牙切齒道：“不錯，就是那個假仁假義、欺世盜名的老賊！我和我娘都被他關在地丘之底，朝朝暮暮，暗無天日，只能忍地火煎熬，吃著劇毒的花草，與兇蠱蟲為伴！”

雨師妾掐指一算，皮母地丘十六年前突然閉攏消失，與他銷聲匿跡的時間果然相差不遠，將信將疑，淡淡道：“神帝仁義公正，天下皆知。即便你說的是真的，若不是你犯了什麼重罪，他又怎會如此對你？”

公孫嬰侯一愣，似是想不到會這麼說，雙目中怒火一閃即逝，哈哈笑道：“都說人一旦變了心，便如鐵石一般，果不其然。枉我這二十年來對你日思夜想，時時牽掛，你卻幫著那老賊來奚落我！”

發之后，雨師妾此刻反倒完全平靜下來，淡定地凝視著他，突然涌起一種奇怪的覺。

那張臉俊絕倫，一如從前。那咄咄人、鋒芒畢的眼眸，那囂狂倨傲、自負風流的神……曾經讓那般神魂顛倒，夢縈魂繞，而此刻看來，卻是如此遙遠，如此陌生，又是如此的……平淡。

突然之間，有些恍惚迷，這當真就是從前讓恨加、如瘋如魔的人麼？當時自己為什麼會喜歡上他？究竟喜歡他什麼呢？又為什麼會為了他茶飯不思，生死兩忘？甚至為了報復他，自甘墮落，搖變妖冶無雙的天下第一妖？

臉上忽然一陣熱辣辣的燒燙，心中五味雜，百織。那郁結于心整整二十年的影，卻在這瞬間象朝霧一樣地悄然離散了。

見靨酡紅，癡癡地凝視著自己，若有所思，公孫嬰侯只道勝券在握，角忍不住泛起一倨傲自得的冷笑，一邊緩步上前，一邊沙啞著聲音道：“好妹子，從前我拈花惹草，確是不該，但那不過是……不過是為了故意氣你，其實我心底里真正喜歡的，一直只有你。”

頓了噸，聲道：“這些年見不著你，日日夜夜地想念，想得我都快瘋啦。昨日好不容易從地底出來，聽說你要和那姓拓拔的野小子親了，心痛如絞，氣得差點發狂，連夜趕到這里，只為了勸你回心轉意。好妹子，隨我走吧，一起回到大荒……”

雨師妾自顧想著心事，怔怔出神，聽他提到拓拔野，登時一震，臉上莫名地煥發出彩來，心中洶涌，微微一笑，截口道：“不用多說啦，我是決計不會隨你離開的。”

公孫嬰侯嘆道：“好妹子，我知道你恨我，但是……”

雨師妾搖了搖頭，眼圈莫名地一紅，低聲道：“我早已經不恨你啦。我只恨他，只恨我自己。恨他為什麼不能早生二十年，恨他為什麼不能早二十年讓我遇見。恨我自己從前為什麼會那麼傻，稀里糊涂就將自己給一個本就不值得喜歡的人，還為此自暴自棄，如此輕賤自己……”

淚水忽然一滴滴地掉了下來，又是凄然又是甜，聲道：“雖然我知道他本不會在意這些，但我卻總是說不出的難過后悔。每天夜里抱著他的時候，想到這些，心里常常象刀割一樣，恨不能立刻死了。多麼想將自己清白的子給他，多麼想在自己單純如水的時候和他相遇。只可惜天地裂，尚可補，時卻永遠不能倒流……”

公孫嬰侯越聽臉越是難看，突然森然大喝道：“住口！”右手一張，真氣霍然怒舞沖出。

雨師妾呼吸一窒，還不及有任何反應，咽已被氣旋隔空扼住，橫空倒飛，“嘭”地撞在墻壁上，俏臉漲紅，雪白的頸子現出一道紫痕，越陷越深，周經脈震痹，彈不得。

公孫嬰侯雙眸灼灼，殺氣凌厲，一點點地收攏手指，見秋波中驚駭恐懼之稍縱即逝，角竟泛起一淡淡的微笑，神從容無畏，他的心中更是妒恨如狂，怒火熊熊，恨不能立時將其軋碎，轉念又想：“你為了這小子竟連死都不怕了麼？嘿嘿，若是現在讓你死了，那也太便宜你們了！”

驀地松回手，哈哈大笑起來，道：“塵土慕青云，可笑不自量！拓拔小子現在貴為龍族太子，年英俊，風頭無兩，哪個不對他青睞有加？再看看你自己，最為下賤的水族媸奴，臉上疤痕猶在，還是一介殘花敗柳……你真覺得自己配得上他？配得上龍妃之位麼？”

雨師妾跌坐椅中，扶著頸子，大口大口地吸著氣，也不知是呼吸太急，還是被他尖針似的笑聲所刺，心中作痛，想要說些什麼，一時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公孫嬰侯負手徘徊，嘿然冷笑道：“我出來不過一日，卻已聽說你這位未來夫君紅知己遍天下，和木族圣更是金玉，心心相印……嘿嘿，你以為他當真喜歡你麼？他不過是瞧你可憐，一時沖，才在蟠桃會上當眾宣布將你收為嬪妃，現在只怕連腸子都悔青了！”

雨師妾知他故意激自己生氣，當下深吸一口氣，強忍心中的酸楚與刺痛，嫣然一笑，聲道：“你說得不錯，我的確配不上他，所以只要能作他妻子，哪怕只有一天，只有一個時辰，甚至只有一刻，我就心滿意足啦。倘若他有朝一日當真厭棄我了，只要能作他的奴婢，天天伺候他，端茶倒水，那也快活得。”

公孫嬰侯笑容登時凝結，冷冷地盯了片刻，森然道：“我看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很好，那我們便讓天下人看看，到底拓拔小子是喜歡你這丑賤的媸奴呢，還是喜歡那冰清玉潔的木族圣。”

狂風鼓舞，烏云布，時而亮起一道閃電，雷聲。

湯湖淼淼，水汽蒸騰，如薄霧彌漫，方圓十里都朦朦朧朧看不真切。惟有湖心的扶桑樹如檠天巨柱，若若現。

虹虹仙子翩然飛掠，在湖邊站定，指著那看不見的扶桑樹頂，大聲道：“拓拔太子，極真神說，扶桑木原是我木族圣樹，所以便將姑仙子寄托樹頂。你若有本事，就去拿這份賀禮吧。”

眾人哄然，仰頭眺，扶桑樹筆直地破黑的滾滾云層，也不知究竟有幾百丈高，寬大的桑葉在狂風中沙沙作響，分不清哪些是烏云，哪些是枝葉。

拓拔野和蚩尤對一眼，心中都是一凜。這扶桑樹上，他們每隔十丈便布了一個哨兵，觀察島外靜，稍有異常，當即刻來報。這些哨兵察覺不到公孫嬰侯倒也罷了，此刻瞧見這麼多人前來，又怎會殊無反應，連信燈也不見一盞？

赤銅石舉起號角，嗚嗚吹奏了幾聲，杳無反應，拓拔野更覺不妙，當下吩咐盤谷眾將各就各位，嚴陣戒備，自己則與蚩尤、流沙仙子、空桑仙子各騎乘一只太烏，朝扶桑樹頂沖去。余下的六只太烏亦嗷嗷怪，展翅尾隨。

狂風撲面，烏云飛散，四人騎鳥急速繞樹盤旋，凝神掃探。

巨葉舞，影閃耀，忽然瞥見枝椏之間蜷了一人，也不。拓拔野心中一凜，翻躍，定睛一看，心中陡然大松，但立時又被悲怒充盈。

那人紅赤帽，滿臉虬髯，正是湯谷火族的赤如浩，因其火眼出眾，可以目視百里之遙，所以今日被安排到扶桑樹上作偵哨。豈料只兩個時辰不見，此刻竟已無聲無息地慘死于此。

只見他雙眼圓睜，滿臉驚怖，腹間破了巨大的焦，五臟俱無，只剩下烏黑的脊骨。

流沙仙子“哼”了一聲，道：“地火極刀！果然是那狗賊！”恨怒難，一貫銀鈴般悅耳的聲音竟也變調抖起來。

蚩尤與赤如浩頗為稔，目睹慘狀，怒火填膺，忍不住重重一掌擊在樹干上，震得枝椏搖，喝道：“不殺此獠，誓不為人！”驅鳥朝上沖去。

四人駕鳥急速飛沖，轉眼便飛到了百丈高空，一路掃探，竟已發現了六湯谷哨兵的尸，死狀全都和赤如浩一般，慘烈無比。

拓拔野越看越是悲怒難平，心中也更擔憂起姑仙子來，當下驅策太烏，全速上沖。風聲霍霍，刮打在臉上猶如刀割一般，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了。

就在這時，忽聽“轟”的一聲震響，似雷非雷，黑暗中突然沖起一道艷麗的火，橫空怒嘯，急電似的朝他們撞來，竟是一個直徑達丈余的火球。

蚩尤一凜，只道是那廝前來襲，下意識地反手拔出苗刀，青舞，轟然擊中那道球，火奔竄，沖天炸散，扶桑巨葉頓時“劈啪”著火。

太烏歡鳴飛翔，將火焰一一吞。

還不等拓拔野等人回過神來，又是一聲震天炸響，轟鳴聲接二連三，震耳聾，無數火從海上錯飛起，如漫天赤蛇，迤儷舞，朝著湯谷島集！

“水妖！”拓拔野凝神俯眺，心中大凜，這才發現四周那黑漆漆的海面緩緩浮起數百艘潛水戰艦，那萬千火彈竟是從這些戰艦上發出來。

“咻咻”之聲大作，火球縱橫破空，流麗舞，呼嘯著撞島上的石堡、木屋、草木、湯湖……激起沖天火焰，摧枯拉朽，天搖地。

火噴涌吞吐，照得夜空一片通紅。島上驚呼四起，人紛涌，朝石堡城退去。島外礁石后暗藏的戰艦也紛紛起火，不斷有人渾著火，倉皇跳海中。

在這無數火彈的突然猛攻之下，湯谷軍原先的部署全被打，局面混不堪。

拓拔野四人面面相覷，都是說不出的驚異駭怒。惟有太烏見獵心喜，歡鳴益甚。

其時大荒，兩軍戰多以箭石互攻，小神級以上的高手、神祝雖能聚氣為兵，燃氣為火，使出威力極之強猛的“紫火神兵”等氣刀，但那畢竟是極數，對于整個戰況更無決定力。

大荒568年，火族征伐南荒蠻族時，烈碧晟首創火炮，威震天下。但因炮彈材料珍稀，造價太大，火力也不過百步來遠，所以一直未能普及。但即便是當時最猛烈的“紫火神炮”，比起眼下這輒破空百丈之高的火炮來，威力也懸殊如天地！

流沙仙子從樹枝上撮起一些火灰，放在鼻前聞了片刻，皺眉道：“這氣味倒象是火山灰……”

“是了！赤炎火山！”拓拔野靈霍閃，登時了然，口道，“烈碧晟這老賊深謀遠慮，當日引赤炎火山，除了想害死赤帝，獨攬大權之外，必定還想借火山炎灰，制造這威力驚人的火炮雷彈！”

眾人聞言幡然醒悟，心中寒意大作。

蚩尤怒道：“他的紫菜魚皮！水妖定是從烈老賊那里討來這些火炮，想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烏賊，你去救仙子，我下去穩住軍心，和水妖決一死戰！”

不等他回答，呼嘯一聲，帶著眾太烏風馳電掣地朝下猛沖而去。

拓拔野駕鳥盤旋，心起伏，與流沙仙子、空桑仙子對一眼，終于還是繼續向上沖去。

太鳥嗷嗷聲中，展翅急電高飛。俄頃，穿過滾滾黑云，眼前陡然一亮，上方夜空如洗，明月如鉤；下方云海茫茫，奔騰翻滾，極是壯觀。那些轟鳴、呼喊……全都聽不見了。

風聲凜冽，扶桑樹頂尚有數十丈高，枝葉紛搖，在月下閃爍著銀亮的芒。

拓拔野駕鳥直沖到頂，只見一個白子端坐在樹椏之間，周被黑藤纏繞，月照在的臉上，煥發出清亮和的芒，得令人不敢視。

拓拔野又驚又喜，道：“仙子！”正想躍上樹去，“呼！”地一聲，狂風呼卷，腥臭人，那條黑藤突然幻化為猙獰巨蟒，朝他當頭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