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云布，碧浪沖天。

閃電驟然亮起，艨艟重重，白帆、玄旗在狂風暴雨中獵獵鼓舞，燙金的“燭”字如烈火般灼灼閃耀，說不出的刺眼。

雷聲轟隆回響，驚天徹地。龍神全都已僵住，又驚又怒，科汗淮卻似早已料到，微微一笑，淡然道：“燭真神大傷初愈，便不遠萬里趕到東海，也不怕傷經脈麼？”

“多謝龍牙侯掛懷。”燭龍一雙豎長的眼睛似閉非閉，仿佛睡著了一般，“燭某風燭殘年，獨子新亡，就算顛散了這把老骨頭，也無所謂了。只是神帝去后，天下分裂，妖孽橫行，燭某為水族真神，又安能忍看干戈四起，生靈涂炭？今日欣聞龍族太子與我雨師國主共結連理，特來賀喜，獻上另一支蒼龍角，以祝新人雙對，白頭偕老。更希龍、水兩族從此化干戈為玉帛……”

龍神再也按捺不住，格格大笑道：“原來燭真神到此吹奏蒼龍角，是為了馭賀喜，用這炮火轟擊我龍族艦隊，想必也是當作竹炮仗了？這等化干戈為玉帛的苦心，可真人！”

俏臉一沉，頓住笑聲，冷冷道：“可惜昆侖會上，龍妃已與水族斷絕關系，這門親，我們想攀也攀不上啦。”

燭龍淡淡道：“天下沒有合不到一起的江，只有不肯回頭的水。一旦龍水聯姻，東海可萬世之太平，龍神縱然不為太子著想，也當為族人考慮吧？而龍牙侯天資高絕，德高重，當年就被稱作‘大荒五十年后之第一人’，若愿回歸我族，將來黑帝之位還逃得你手麼？”

他聲音低沉沙啞，語氣溫和，但其中的威利之意，卻是歷歷分明。

科汗淮眼中閃過寂寞蕭索之意，微微一笑，搖頭道：“浮名權柄，不過水月鏡花，燭真神智慧高我百倍，這些年來還沒參麼？科某已立誓今生再不踏大荒，黑帝也罷，天下第一人也罷，與我何干？”

頓了頓，凝視著燭龍，淡淡道：“大荒風起云涌，豪杰輩出，自有能化干戈為玉帛之人。科某別無他求，只想扁舟散發，寄東海，還盼燭真神全，還這里一個風平浪靜。”

見他言語淡定，不吃，反倒要求己方退兵，水族眾將無不大怒，紛紛大聲呵斥：“姓科的，若不是真神念你祖上有功，苦口婆心地想要挽你回頭，此刻你還有命在麼！”

“他的烏海膽，給你一瓢水，你還想作浪了！再不歸降，老子將東海炸昆侖山！”

龍神聞言怒極，仰頭格格大笑，站在船頭，紅如云鼓舞，聲浪似狂風海嘯，四周巨浪隨之轟然沖卷，滔滔不絕，頓時將眾人的喧嘩聲蓋了過去。

“扁舟散發，寄東海……在這遍海驚濤之中，龍牙侯還想獨舟孤釣麼？”燭龍嘿然一笑，淡淡道，“青山遮不住，大江東流去，識時務者方為俊杰。兩位都是聰明人，又何必如此執迷不悟？”

他這幾句話雖然說得有氣無力，但聽在科汗淮二人的耳中卻如狂雷轟鳴，颶風撲面。

龍神子一晃，氣翻涌，笑聲頓時被噎堵于，仿佛被萬鈞巨力所推，踉蹌往后退了兩步，又驚又怒，驀地氣沉丹田，強行立定。雖然勉強站穩，花容卻已變得煞白，中更是一陣腥甜，心中大寒。

龍神雖知燭龍真氣、法已臻化境，幾近天下無敵，但蟠桃會上，他與黑帝已斗得兩敗俱傷，原以為憑借自己與科汗淮二人聯手，未必輸得了他，此刻這番甫一鋒，才知這老妖修為只能以“深不可測”四字形容！饒是生剛烈好強，無所畏懼，此刻心底也不由涌起森然駭懼之意。

當是時，水族艦隊炮火轟鳴，天海赤紅。遠遠去，波濤洶涌，斷桅殘舟浮沉跌宕，青龍艦隊至已有十一、二艘巨艦被摧毀炸沉，余下的眾艦雖已沉潛海中，但以水妖火炮的威力來估測，即便船艦在水深十丈潛行，依然頗為兇險。

龍神與科汗淮對一眼，心領神會。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此時再不手，只怕永無機會了！

龍神俏臉暈霞泛起，碧眼中殺機大作，格格大笑道：“燭老妖，你說得不錯，青山遮不住，大江東流去，但不管你是長江，還是黃河，最終還得匯我東海之中！”

說到最后一句時，櫻張啟，一顆晶瑩剔的圓珠沖吐而出，凝空急旋不已，紫氣繚繞，異香撲鼻，將妖嬈的容映照得流溢彩，艷絕倫。

“龍珠！”水族眾將的臉上無不閃過驚駭而又貪婪的神，失聲低呼。

此珠不但凝斂了歷代龍神的元神真魄，更封印了數百年來眾多荒外兇的靈魂，可謂龍宮鎮海之寶，若能得之吞吐修煉，不但可以胎換骨，日進千里，更能解印兇，實是天下人夢寐以求的至寶。

“嗷——嗚！”忽聽一聲震耳怒嘯，青閃耀，天海之中突然閃過一個巨大的碧青龍頭，怒目獠牙，猙獰狂暴，整個紫紅的夜空霎時間變作幽幽慘碧。

兇悲鳴，漫天飛禽驚啼沖散，就連萬千炮火也仿佛相形失。

青龍封印！水族群雄陡然大凜，站在燭龍后的蘇柏羊齒更是老臉慘白，說不出的憤恨怒。

六個月前，龍神就是在這東海之上，以龍珠解印青龍，將他的蛇軍殺得一敗涂地，面全無。

“轟！”

幾在同一瞬間，數里之外的海面突然沖涌起數十丈高的驚天巨浪，波濤狂涌，水妖眾艦登時一陣猛烈晃。

眾人驚呼聲中，青龍艦隊首尾相連，破浪橫空，象一道綠弧線高高拋起，碧閃耀，和空中咆哮的龍頭陡然鍥合，化作一條巨大的青龍，夭矯飛舞，猛一回旋，怒吼著朝水妖眾艦猛沖而來！

炮火轟鳴，紅怒舞，無數道赤艷紅芒縱橫呼嘯，四面八方地撞向那條青龍，被它巨尾盤旋橫掃，芒乍，沖天炸散萬千浪，姹紫嫣紅，如煙火漫空，煞是繽紛壯麗。

青龍張口狂嘯，怒目紅閃耀，雷霆萬鈞地俯沖而下。

“轟！”龍頭重重地撞不遠的一艘戰艦上，那野山若木所制的樓船頓時如紙糊草，土崩瓦解，霎時間炸散萬千碎段，沖天舞！

青夭矯，巨龍咆哮，四周海浪炸涌如沸，靠近的五六艘艨艟頓時被狂濤高高拋起，當空翻轉飛旋，無數人影簌簌摔落，慘驚呼聲不絕于耳。被空中縱橫飛舞的火炮流彈擊中，斷木橫飛，火焰沖天，更是慘不忍睹。

片刻之間，竟已有七艘巨艦被青龍徹底擊毀！

水族眾將瞠目結舌，又是駭懼又是憤怒，此時相距甚近，水族眾艦更不能以炮轟擊，以免誤傷己方，惟有相搏，一爭高下了。

眼見燭龍依舊病懨懨地斜坐著，豎眼似閉非閉，不發一語，仿佛睡著了一般，“乾山牛真”河獂第一個按捺不住，喝道：“殺魚何需斬鯨刀，老子殺了你這賤人！”縱沖下，牛角雙刀銀舞，凌空飛旋斬到。

科汗淮移擋在前方，淡淡道：“河將軍，得罪了。”右臂碧沖，氣旋滾滾，轟然橫掃在牛角雙刀上。

“當！”龍刺耳，那彎彎的雙刀霎時間絞扭如麻花，沖天拋飛，接著只聽“哧哧”連響，河獂鎧甲陡然迸裂，雙臂竟也如同麻花似的陡然一扭，裂骨斷，嘶聲慘，朝后踉蹌飛跌。

眾將駭怒迸，喝道：“先殺了科汗淮這叛賊，再剝了妖的皮，了的筋！”人影紛閃，刀如雪，紛紛圍攻猛沖。

科汗淮長傲立，屹然不，斷浪氣旋斬碧鼓舞，如奔雷狂電，氣芒掃，都有人慘聲怪，傷跌退。若不是他顧念舊，不忍對同族痛下殺手，這些人中大半早已首異。

龍神可就沒這般慈悲了，春波流轉，凝神聚氣，笑地默念法訣，龍珠芒眩目，紫氣繚繞。

那條巨大的青龍隨其意念騰舞咆哮，風馳電掣，巨尾掃，樓船迸裂坍塌，驚濤噴涌。水族士兵紛紛驚呼奔逃，稍有不及，不是被氣浪打得模糊，橫死當場，就是橫空摔飛，被巨浪吞噬其中。

各艦將領驚怒吶喊，號角勁吹，夾雜著洶洶詭異的鑼鼓之聲，一艘戰艦芒波閃耀，忽地沖天舞，幻化為一只巨大的三角犀，朝青龍猛沖而去。

接著，又有六七艘巨艦相繼解印封的神，紛紛變化為太古兇形狀，四面飛沖，包夾圍擊。

青龍似是兇更發，咆哮著一頭撞那三角犀的頭頂。

“咯嚓”一聲，犀的三支巨角頓時迸斷，頭部被龍角直貫而，層層碎裂開來，痛吼聲中，又被高高掀飛，重重沖落海中，芒晃，變回三桅巨艦，船頭、桅桿已盡數碎，陡然往海中沉去。

青龍當空橫沖直撞，巨尾怒掃，銳爪猛擊，兇狂不可一世。轉眼之間，又有八只太古兇元神悲鳴著被青龍撞回戰艦原形，碎斷沉沒。

漫天飛禽盤旋驚飛，震懾不敢下，那些北海妖則遠遠地踏波逐浪，悲鳴低伏。

龍神殺得興起，中悶氣解，揚眉格格笑道：“燭老妖，若是在大荒、北海，我或許還讓你三分，但在這東海汪洋之上，豈能容你放肆？”

青龍縱聲狂吼，突然破浪飛起，從頭頂直沖起數十丈高，張牙舞爪，怒目如赤火巨，猙獰兇暴地俯視著旗艦上的燭龍等人，巨口暴張，長舌跳躍，口涎如雨似的滴落，只等龍神意念萌，便立即俯沖而下。

燭龍豎長細眼陡然睜開，，看得龍神心中陡然一寒，冷冷道：“江魚河蝦，不知四海之大。當日你以青龍打敗海蟒，今日燭某便讓你瞧瞧海蟒的真正威力。”

話音未落，突然急旋破空沖起，昂首長嘯，丹田沖起萬丈黑，“咯啦啦”一陣裂響，帛破裂，周瞬間漲大十倍有余！

萬悲吼，龍神心中大凜，只聽水族眾將縱聲歡呼，道：“真神現出啦！燭照九，晝夜春秋！”

燭龍急旋飛舞，周赤吞吐，無數道紫氣紅芒離線飛甩，忽然滾滾沖，化作一條數百丈長的人頭巨蛇，通艷紅，赤鱗閃耀。當空發出一聲凄厲破云的怒吼，騰飛甩，陡然沖汪洋之中。

“嘩！”大浪狂涌，漩渦搖，漫海跌宕的水妖戰艦紛紛發出雷鳴般的狂呼吶喊，號角四起，鼓聲奏，仿佛驟然沸騰了一般。

狂風呼嘯，閃電接連，暴雨越發猛烈了，藍黑的天海一陣陣地呈現出妖艷的亮紫，映襯著遠海面上吞吐未息的火，更覺詭異。

科汗淮與龍神并肩站在船頭，聽著四周如的鼓號吶喊，屏息凝神，四下掃，卻始終不見燭龍重新沖出海面。

只見漫天飛禽突然悲啼怪，和海上的萬千兇一齊沖波濤，前赴后繼，宛如自殺一般，紛紛消失不見。海面劇烈起伏，可以聽見風浪中夾雜著奇異的嗚鳴，低沉兇暴，仿佛來自海底，又仿佛來自地獄。

兩人心中突突忐忑，對一眼，大覺不妙。青龍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昂然垂立于二人的頭頂，嘶聲怒吼，躍躍撲。

過不片刻，“嘩啦”一聲，東方極遠的海面上突然掀起層層巨浪，白沫沖天噴涌，可見一個赤紅的巨隆起海面，又重重砸下，登時撞起更高的驚濤狂浪。

幾在同時，西邊極遠的海面上也狂濤驟起，一段赤紅的巨破浪拋舞，招搖著沖海里。

水妖歡聲更響，漸漸匯合雷鳴般的吶喊：“北冥神蟒，燭照九！睜暝晝夜，吐息春秋！”

海上波濤翻涌，方才沖海中的兇鳥妖的尸漸漸浮出水面，隨波跌宕，綿延十余里，遙遙去，慘烈已極。

喧囂之后，又是一陣沉寂。

海風呼嘯，暴雨如狂，過了半晌，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宛如地震海嘯，驚濤如沸，旗艦突然被高高拋起，眾人促不及防，踉蹌奔跌，數十名水手驚著翻摔怒海狂濤。

龍神、科汗淮形微晃，氣沉丹田，雙足如磁石附鐵，牢牢地粘在甲板上。那青龍則盤旋飛舞，地環繞在他們四周。

天旋地轉，巨浪嘯卷，青龍忽地發出一聲怪異的狂嘯，象是憤怒，又象是驚恐，兩人一凜，循聲去，心中陡然沉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他們后方，一條合圍近兩百余丈的赤紅巨蛇破浪飛舞，陡然沖天竄起數百丈高，猶自攀搖直上，象是海中忽然長出的赤壁高崖，擋住了大半個夜空。與之相比，青龍竟小如泥鰍了。

巨蛇搖曳飛舞，參天云，突然低下頭，竟是一張巨大到難以想象的人臉，豎長的眼睛仿佛兩條碧綠的長，似閉非閉，兇閃耀，赫然正是燭龍！

龍神又驚又駭，只見那人頭巨蛇突然張開盆巨口，仿佛當空裂開暗紅的巨，獠牙森森，長舌直沖起百丈來長，中“赫赫”連聲，化作雷鳴般低沉的怪笑：“四海九州，唯我至尊。小小一條青龍，也敢在此囂狂。”

巨口張，腥風狂舞，唾沫如雨，撞海中，登時沖激起萬千大浪。

漫海搖曳的水妖戰艦突然沖天盤轉，螺旋上升，一艘接一艘地沖那巨口之中。

科汗淮二人大凜，翻飛掠，并立于青龍背脊，凝神戒備。

人頭巨蛇芒激，竟再度膨脹開來，轉眼之間又增大了兩倍有余，猶如檠天巨柱，山岳頂。可見萬千芒在它吞吐飛舞，象是無數兇在掙扎怒吼……科汗淮心中一，失聲道：“攝神鬼大法！”

龍神靈霍閃，突然明白燭龍為何要吹奏蒼龍角，駕馭萬千兇來到東海了，也明白他的為何竟能膨脹為如此驚天地的巨。

燭龍所使的妖法，和黑帝、蚩尤一樣，都是八百年前由水族神巫羅姬貉所創的“攝神鬼大法”，所不同的只是：他所強行吸納的，乃是萬千兇的邪魂厲魄！

那人頭巨蛇細長的豎眼陡然張開，藍，天海登時雪亮一片，桀桀怪笑道：“紀那老賊費盡心力，阻止燭某修‘北冥大法’，卻不想弄巧拙，反讓我領悟天地奧，修萬年不死之！龍牙侯，敖丫頭，你們既然不識時務，燭某就全你們，作我北海神蟒的第一對祭品吧！”

長曲弓，巨口陡張，猛地如天崩山塌，朝著二人當頭呼嘯沖下！

下方黑云滾滾，亮起一道猙獰的閃電，劈中在扶桑樹桿上，登時火花四，與上方的熊熊烈火連一片。

拓拔野騎鳥不顧一切地沖云層，風馳電掣的往下追去，悲怒、仇恨、自責、懊悔……在心中翻騰如沸，憋悶得幾乎要炸開來。咬著牙，不住地對自己暗暗說道：“拓拔野啊拓拔野，你若就這麼讓那賊將雨師姐姐從邊奪走，那可真真枉自為人了！”

姑仙子和空桑仙子并騎一鳥，伴隨其側，看著他臉上那悲怒痛楚的表，心中酸疼如割，也不知是愧疚、憐惜，還是難過，暗想：“若不是因為我，他又怎會與龍遭此劫難？倘若有個什麼好歹，我……我……”眼眶一熱，淚水竟莫名地涌了出來。

空桑仙子暗嘆了一口氣，手幫拭去淚珠，傳音道：“傻孩子，你別自責啦。公孫嬰侯矢志報復，早已定下了周計劃，就算沒有你，他也一樣會找出其他人、其他法子，來劫擄龍，打擊拓拔太子的……”

適才與公孫嬰侯的“地火極刀”迎面對沖，經脈震斷，臟腑也險些被烈火氣浪攻，傷極重，這麼傳音說了幾句，便覺真氣不繼，頓住皺眉調息。

姑仙子聽這般勸，反倒更覺脆弱難過，點了點頭，淚水如斷線珍珠，一顆接一顆地落，耳、雙靨熱辣辣地燒燙，心如麻。

距離數尺之外，流沙仙子馭鳥并飛，俏麗的蘋果臉上早已沒了往日的甜笑容，眉尖蹙，咬著，四下凝神掃探，心中怒恨如焚，夾雜著一陣陣的憤和苦楚。

這二十年來，無一日不想著報仇雪恨，好不容易撞見這不共戴天的惡賊，誰想非但讓他輕易地逃之夭夭，還險些被其重創！

四人各懷心事，默默無語，騎鳥往下方電沖而去。

穿過云層，轟鳴聲震耳聾，無數絢麗奪目的紅炮火“嗖嗖”破空，從他們四周縱橫怒而過，朝島下方呼嘯沖落，“轟隆”連聲，激撞起沖天火。

驅鳥俯瞰，島上火海熊熊，四可見殘垣斷壁，原本恢弘壯麗而又極層次的湯谷城，在這天雷怒火的狂轟濫炸下，已經是一片狼籍殘破，迥然兩異。

惟有靠著山崖石壁的那一片石堡、城依舊固若金湯，旌旗招展，不斷有巨弩怒出百上千的火箭，向島外的水族艦隊還擊。

目所及，人影稀，想必都已退守到各自的陣地中去了。但湖邊、林里、道路上……橫七豎八地躺了不尸，略一數去，竟有數百人之多。

拓拔野四下環顧，瞧不見雨師妾的蹤跡，卻瞧見這等慘烈的景，怒火更甚。公孫嬰侯這惡賊用心忒也歹毒，故意趁著婚禮前夕、水妖襲之時擄走龍，讓自己難以專心，無法兩顧。若不是雨師妾犧牲自己，迫他作出顧全大局的決斷，他只怕真會拋卻一切，與公孫嬰侯斗個魚死網破。

想起雨師妾方才叮囑的話語，他的心中又是一陣般的劇痛，不知此時此刻，已在何？驀地收斂心神，咬牙暗想：“罷了，我再往西追上數里，若趕不上那惡賊，再回來對付水妖。等到這里戰局初定，立時便趕往皮母地丘，救出雨師姐姐來！”

當下馭鳥回旋，朗聲道：“三位仙子，你們先回湯谷城大殿療傷，我去去就來！”

正駕鳥朝西，流沙仙子聲道：“慢著！公孫嬰侯詭計多端，常常是聲東擊西，虛實相濟。他斷然不會直接西回大荒，必是先飛東南，再迂折繞回。我陪你去將他抓回來！”

拓拔野微微一怔，心想既與公孫嬰侯有多年深仇，知知底，當不會有錯。那惡賊位列“大荒十神”，修為驚人，有鼎力相助，總是多了幾分勝算。于是點頭應諾，朝著空桑仙子姑姪作揖告別，并駕朝東南沖去。

姑仙子原想說與他們一同前往，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看著兩人飛去如電，消失在茫茫紅、滾滾黑云之后，心中那莫名的苦楚悲戚越發強烈，想要手拭淚水，全竟突然止不住地抖起來，一時間，中若堵，竟似連氣也不過來了。

自小修行圣之，絕七，斷六，單純如冰雪，極為任何人、任何事流過淚水。但不知何以，此時此刻竟是悲從心來，仿佛截堵了多年的春洪陡然決堤迸流，洶洶難抑。

空桑仙子心下了然，又是憐惜又是難過，著的肩頭，想起當年景仿佛，人參差，更是黯然魂銷，角泛起一凄涼的微笑。

都說世事無常，卻為何總是在回里更替變換呢？

拓拔野、流沙仙子并駕齊驅，繞過山崖，朝東南方大海急沖而去。

天海茫茫，艨艟橫列，放眼去，約瞧見貝闐嶼的崖頂上站了一個人影。拓拔野心中一，又是驚喜又是恨怒，驅鳥全速疾飛，“叮”地一聲，天元逆刃芒閃耀，殺氣沖天，只等稍一接近，便全力猛攻。

那人似是也瞧見他了，微微一震，相距尚有數百丈時，嘿然傳音笑道：“拓拔小子，你終于來了……”語音忽地一變，似是頗為驚怒失，沉聲道：“龍姑呢？你怎麼帶了這小妖前來？”

當是時，海上炮火沖天舞，紅四閃，將那人照得歷歷分明。烏金袍，黑木面，一雙星子般閃閃發的眸子……“是你！”拓拔野心中一沉，方甫涌起的張狂喜瞬間然無存，想起是四年前他洗蜃樓城，今夜又率艦隊炮轟湯谷，怒氣上沖，喝道，“天吳老賊，你親生妹子大婚在即，你就是這般賀喜的麼？骨之尚不念及，當真連禽也不如！”

話音未落，忽聽東北方極遠的海上傳來“轟隆”一聲悶響，既而又響起一陣凄厲而又詭異的怒吼聲，隆隆澎湃，仿佛從海底深傳出的萬千兇咆哮，竟將雷鳴、風暴與炮火轟鳴盡數過了。

拓拔野一凜，轉頭去，只見極遠的海面上忽然沖起一片紫藍的亮，天海俱藍，一道赤紅的巨柱昂然矗立，直破云，那詭異的咆哮聲似乎就是從那里發出的。

水妖艦隊突然發出連綿歡呼，凝神細聽，竟似是：“燭真神照九，無往不勝！”“北冥神蟒一出，龍神變泥鰍！”

拓拔野心中大寒，冷汗涔涔，難道燭老妖竟親率大軍，狙擊娘親和科大俠了麼？這北冥神蟒是什麼？莫非竟是那……念頭未已，那道赤紅的巨柱忽然咆哮曲，斜斜撲落，赫然竟是一條大至難以想象的超級巨蟒！

流沙仙子臉大變，心下駭然，大眼瞬也不瞬地凝視著東北方，一時間，竟連公孫嬰侯也被拋之腦后了。

這些年來，遍歷大荒，見過的妖禽兇可謂千萬計，卻從來不曾見過如此巨大而又兇暴的蟒蛇。難道……難道竟如神農當年所說，世上真有那種足可遮天蔽地的怪麼？

“轟隆！”那巨蟒咆哮海，相隔數十里之遙，竟仍可清晰地看見那沖涌如山的狂浪，就連島外的波濤，也似乎隨之陡然跌宕起來。

眾水妖歡聲雷，齊聲道：“殺了敖老娘們兒！殺了敖老娘們兒！”

拓拔野驚怒擔憂，恨不能立時飛去看個究竟，卻聽天吳傳音喝道：“拓拔小子，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速速帶著龍姑離開此地，否則燭真神一來，即便是神帝重生，你們也無逃生之機了！”

他陡然一震，才明白天吳守在此，敢是網開一面，讓自己和雨師妾借以逃生。心洶涌，對他的恨怒之意竟不覺消減了幾分。

但想到蜃樓城的慘烈景況，想到蟠桃會上他目睹雨師妾備凌辱卻視無睹的堅狠，怒火頓時又竄了起來，哈哈大笑道：“天吳老賊，你若當真掛念你的妹子，這些年來就不會任自我折磨，更不會任人欺凌，淪落為燭老妖和雙頭老怪的媸奴了！你以為這般惺惺作態，便能抵消這二十年所的苦楚，就能安自己的良心麼？若真有悔過之意，就立即棄暗投明，一齊割下燭老妖的人頭，親自向認錯！”

天吳子微微一僵，雙目閃過怒憤恨之，森然道：“小子，世上讓飽苦楚、生不如死的，只有兩個人。不是我，不是燭真神，更不是禺強、禺京。除了地壑里的那個小子，就是你！若不是因為四年前遇見你，也不會失去一切，流落到今天這種境地。既然為了你，甘愿以死相殉，那我就殺了你，讓徹底死了這條心！”

黑袍鼓舞，突然沖天掠起，閃電似的急沖而來，“轟”地一聲，真氣鼓舞怒，右手赫然多了一柄紫黑巨銅刀，芒沖天吐，如虹霞霓彩，眩人眼目。

流沙仙子“哼”了一聲，冷笑道：“拓拔小子，小心啦。他的‘朝古兕瑰斬’厲害得很，未見得在斷浪刀之下。”

拓拔野聽到“地壑里的那個小子”，已是怒火如焚，再聽到“既然為了你，甘愿以死相殉”，心中更是悲怒，哪里還有半分忌憚？氣往上沖，縱聲大笑道：“天吳老賊，四年前的蜃樓城里，我便想取你項上人頭，今日你送上門來，我又豈能放過？”

氣涌丹田，抄足從鳥背上沖天飛起，袂獵獵，瞬間便掠出百丈開外。天元逆刃當空劃起一道十余丈長的弧形電，轟然怒劈，頓時與“古兕瑰斬”撞個正著。

“轟！”氣浪四散逸炸，兩人齊齊一晃，翻沖起。

拓拔野心中一凜，原以為天吳修為當在雙頭老祖之下，但以這一刀而論，其真氣雄渾深沉，難以估測，自己竟似一直小覷了他！還不及多想，霓耀目，寒芒又當頭劈到，霎時間芒接連舞，又連了十七八刀。

兩人此時俱是怒火填膺，大開大合，招招搏命，殊無躲避取巧之意。每一回合，都如天雷勾地火，遠遠去，浪疊，猶如彩朵朵，凌空怒放拓拔野潛力雖然深不可測，但距離蟠桃會已有四個多月，白帝、赤松子、風伯等人輸的五行真氣早已逸散大半，與當時大戰雙頭老祖與鬼帝之時不可同日而語。

真氣互撞，強弱立判，這般地激戰了數十合，他雙臂麻，氣息涌，心下越來越驚，想不到天吳真氣之剛猛霸道，一至于斯！

此人在水族四神中，韜養晦，鋒芒最為收斂。在世人眼中，對燭龍更是唯唯諾諾，必恭必敬，仿佛只是一個庸庸碌碌的國主而已。若不是因其寵信，大力提拔，只怕連大荒十神之位都難以上。豈料今番手，才知他竟如冰山浮海，十其九。

拓拔野驚怒逝，好勝心起，漸漸將所有雜念屏除開來。抖擻神，凝神聚氣，一邊力格擋，一邊念力應他的破綻，伺機全力反擊。

流沙仙子在一旁騎鳥觀戰，眼見拓拔野被天吳殺得接連飛退，險象環生，心中越來越是凜烈，突然想起當年與神農聊天時，他說的那一番話來。

那次為了報仇泄恨，抓了朝谷的幾個水妖作為藥罐，種了幾百種蠱毒，卻被神農制止。當日他便提到，冤家宜解不宜結，尤其朝谷水伯心計深沉，堅忍果勇，將來若不大，則必大害。

其時天吳剛剛升為水族兩大祭司之一，又新被列為十神之一，但大荒中人卻都說他資質平平，不過是犧牲了其妹龍討好燭龍，從此才平步青云。也以此譏笑反駁，說此人是靠著馬屁和帶才升為神位，未必勝得過自己的蠱毒，頗不以為然。

不想十七年后的今夜，目睹天吳盛怒之下畢近全力，才始信神農所言無虛。想到他慧眼識人，苦口婆心地勸自己，心中又是一陣椎心徹骨般的酸楚難過，淚水險些奪眶而出。

忽聽“當”地一聲脆響，凝神去，只見拓拔野右手虎口已被震裂，鮮長流，左手單握天元逆刃，凌空左支右閃，極是兇險，心中一凜，左手百香囊中，只要他有不妙，立時相助。

“轟！轟！”當是時，只聽兩聲驚天巨響，遠水妖艦隊傳出一片驚呼慘，轉頭去，又驚又喜，失聲驚咦。

水妖旗艦火炮轟鳴，竟朝著己方的一艘艨艟接連狂轟！

幾在同時，另外十余艘水族巨艦也掉轉火炮，朝著自家艦隊驟然開火。霎時間，火焰沖天，黑煙滾滾，水族眾艦自相對轟，桅斷舟沉，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