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荒記》第十三章 地火兇(下)

簫聲忽止,萬禽沖天飛散。

自與此獠相逢以來,拓拔野此時方初嘗勝績,心中喜怒振,封印神,縱聲長嘯。聽見皮母地丘外的各族群雄發出如歡呼,遍野回

流沙仙子與淳于昱相視嫣然一笑,經此一戰,彼此的仇憎之意消減了許多。秋波掃,發覺山壑云霞漸起,彌漫卷舞,心中一凜,道:“拓拔小子,快走吧。這地壑里每日只有半個時辰能瞧清視野,再不抓時間,真就找不著極宮的口啦。”

三人再不遲疑,繼續騎俯沖。

狂風撲面,彩霧彌散,兇妖禽風披靡。

左側崖壁綿延不絕,和右面的地丘群峰狹長曲折的深壑,可見水,似有若無,宛如直通地獄九泉,深不可測。

越往下飛,寒氣越盛,而熱浪也隨之越發猛烈,彼此層疊涌,象是剛從火山飛過,又到了雪峰上空,忽而極熱,忽而極冷。若是常人早已抵不住。饒是拓拔野修為驚人,亦覺得仿佛得了瘧疾一般,難已極。

上結了一層淡淡的霜雪,被熱風刮舞,又化作晶瑩水,蒸騰飛散,景象頗為奇麗。

們似乎對地壑中的地理氣候頗為適應,一言不發,凝神四掃,尋找著極宮的口。

如此往下急飛了一陣,忽然聽見“隆隆”巨響,轉眸去,群鳥驚飛,右前方的地丘險峰冒起滾滾黑煙。

既而紅舞,山石飛炸,轟然噴出一道百丈來高的火焰,那險峻奇峰頃刻間便崩塌了近半。

幾在同時,附近的幾座山峰也劇烈震起來,轟然噴出沖天烈火,此消彼長,蔚為壯觀。四周的濃蔭花草頓時變為一片火海,獵獵狂卷。

地壑深恰好寒風鼓舞,沖卷過三人周側,在上空迅速凝為白蒙蒙的漫天霧氣,既而奔騰翻卷,瞬間變作暗紫、金紅的瑰麗云霞,又變烏黑如墨的滾滾云。

接著,電閃雷鳴,暴雨傾盆,夾雜著拳頭大小的冰雹,集地撞擊在山巖崖壁上,冰屑激,水花縱橫。那熊熊烈火很快便被澆滅,只剩下漫山白煙騰舞,異香繚繞。

俄頃,云開雨收,焦黑的山崖、峰石上又迅速泛起一層新綠,草長樹生,開花結果。原本狼藉枯敗的景象,又被濃濃綠蔭、漫漫花海所替代。

漫天盤旋的兇禽飛也重新俯沖飛落,怡然自得,仿佛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般。

拓拔野心下駭然,暗想:“這地壑氣象瞬息萬變,加之地火噴薄,雨水沛,難怪片刻之間,便能生長出大荒見所未見的花草鳥來。谷外的一個晝夜,到了這谷,倒漫長如一個春秋了……”

心念一,又想:“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短長,又豈有標尺可量?長留仙子的‘一寸’能在瞬息之間縱橫百丈,莫非就在此間?”

心中嘭嘭劇跳,又驚又喜,若有所悟,但一時間又難以描述。待要思忖細辨,卻聽禍斗“嗷嗷”怒吼,火仇仙子低聲道:“到啦!”

拓拔野一凜,凝神去,但見下方壑深千丈,水瀲滟,如銀帶蜿蜒,在半空云霞映照下,七彩變幻,瑰麗多端。

皮母地丘終于見底了。

往下沖去,熱浪漸消,寒氣益甚,撲面狂風如冰刀刺骨,夾帶著蒙蒙雪花。兩側的山崖、峰嶺不知何時已被漫漫白雪覆蓋,銀裝素裹,就連空中盤旋飛舞的,也全都變了雪鷲、冰翼龍等寒荒極地才有的兇禽飛

到了距離那地河百丈之遙時,四周已是冰天雪地,寒徹骨,饒是三人真氣雄沛,也不免牙關格格撞,上更是霜雪凝結,稍一彈,便“咯啦啦”地掉下一片冰塊來。

但奇怪的是,那地河卻殊不結冰。河水寬達三百余丈,環繞著地丘迤儷蜿蜒,湛藍的水波漣漪漾,蒸騰出白霧,揮散著幽冥般的可怕寒氣。

可見一慘白的尸懸浮水中,或仰或俯,浮腫如水鬼,連綿不絕,至有數萬之眾。

“尸兵!”

拓拔野心中大凜,尸蠱畏熱喜寒,公孫嬰侯必是將這冰河當作了訓養鬼兵的大本營。而水、土兩族大戰于真陵之野時,燕長歌的北鮮八部被突然迸裂的地壑所吞,又恰好落進了這冰河之中,了數萬鬼兵。

流沙仙子纖指一彈,銀針破浮尸之中,沁出黃綠的漿,過不片刻,便孵化幾十只七彩小蟲,攢集蠕

“哼”了一聲,挑眉冷笑道:“我道公孫嬰侯有什麼能耐,原來也不過是將九彩尸蟲、九冥尸蠱合配種,產下新蠱來。放心吧,這些尸兵要到落日之后才會醒來,我們還有足足四個時辰……”

話音未落,禍斗又是一陣嗷嗷怒吼,帶著三人朝北面雪峰沖去。

火仇仙子又驚又喜,失聲笑道:“是了,在這里!想不到十八年間地丘震,竟將這‘指南山’挪了‘指北山’!”

只見那座山峰陡峭高峻,半山突崛,仿佛一個仙人側指路。

拓拔野陡然一凜,覺得這景象好生悉,好象在哪里見過一般。腦海中驀地閃過一些紛的畫面,稍縱即逝,心中嘭嘭狂跳,呼吸如窒,也不知是驚是駭是喜是懼。

流沙仙子見他臉劇變,怔怔出神,只道他將近極宮,太過激,“呸”了一聲,笑道:“臭小子好沒出息!在這發什麼呆?還不跟著姐姐搶親去!”那歧拍翅怪鳴,深以為然。

大雪紛飛,三人騎橫空,轉瞬間便到了那“指南山”上。山崖如刀削斧斫,壁立千仞,惟有半山巨石突兀,橫空延出數十丈來。

三人馭盤旋,在橫峰上落定,積雪皚皚,九株蒼勁虬松亭亭如蓋,此外別無一

拓拔野環顧片刻,奇道:“極宮的口在哪里?”

流沙仙子一掌拍出,雪浪奔卷,崖壁頓時現出一個兩丈來深的雪坑,其中赫然有一個高近兩丈的石墳。黑石壘筑,石,宛如一只巨大的玄

墳前立了一個玄石墓碑,上面以指力刻寫了八個大字:“亡夫公孫長泰之墓”。

公孫長泰?拓拔野一凜,難道這廝竟將極地宮建在了自己父親的墓底?

流沙仙子似是瞧出他心中所思,道:“你猜對啦!極宮原本就是波母為亡夫所建的冥宮。上接炎火,下臨玄水,背依金石,前栽碧木,中央是一掊黃土……五行皆備,也算是這地壑里的風水寶地了。”

禍斗嗷嗷吼,火焰轟然噴舞,沖撞在黑石墳上,氣霧迸揚,殘雪融化,那石墓卻巍然不

拓拔野走上前,叩指輕彈,“當當”脆響,那黑黝黝的石塊竟比玄冰鐵還要堅,凝神探掃,卻又瞧不出任何機關玄,大奇怪。

火仇仙子淡淡道:“拓拔小子,不用看了。這石墳即便拿你的天元逆刃,也要三天三夜才能劈開。要想立即進極宮,只消跪在墓前,叩上九個響頭便是……”

“慢著!”流沙仙子搶擋在前,截口冷笑道,“昨夜你親口答應,由你來跪叩這九個響頭,我才勉為其難帶你來的。怎麼,現在還想反悔麼?”

火仇仙子柳眉一挑,悠然道:“我只說開啟墓門之事由我來負責,可沒答應要自己叩頭。這小子要是不愿磕頭,那也啊,我就找塊石頭慢慢地敲。敲上十年八載的,多半也能進去了。只是等到那時,也不知新娘還健不健在?”

“好一個厚狡賴的老妖!”流沙仙子又氣又惱,格格大笑道,“也好!再過片刻,公孫嬰侯便要取龍為妻啦,你可千萬別打破醋壇子往肚里吞……”

拓拔野聽著二槍舌劍,心如麻,凝神掃,果然瞧見墓前的石地上有幾個凹坑,當是長年有人跪拜所致。

心想:“只要能救出雨師姐姐,就算向天下人叩拜又有何妨!”熱上涌,大步上前拜倒,“咚咚咚”接連磕了九個響頭。

齊齊一怔,想不到他竟二話不說,當真便朝仇敵之父叩拜。流沙仙子心中莫名地一酸,旋即涌起一陣溫憐意。

拓拔野叩完第九個頭,只聽“轟”地一聲,山搖地,積雪迸飛,那石墓正中陡然開裂,紅舞,沖起一道百丈來高的熊熊烈焰!

三人呼吸一窒,袂獵獵鼓舞,險些被那氣浪刮得站立不住,那歧、禍斗尖怪吼,象是興,又象是恐懼。

過了片刻,火收斂,落雪飄搖,橫峰上又恢復了寧靜。

那石墓則已裂開一個半丈來寬、一丈來高的門,紅吞吐閃耀,象是一個伏地蹲踞的兇,張開盆大口,擇人而噬。

拓拔野此刻已殊無畏懼,就算明知下方是龍潭虎、火海刀山,也要拼死闖上一闖。當下昂然起,大步踏墓中。

熱風撲面,口干舌燥。甬道狹窄斜長,蜿蜒而下,石壁上懸掛著一盞盞暗紫的“龍石涎燈”,紅跳躍,異香撲鼻,顯得靜謐而又詭異。

流沙仙子道:“拓拔小子,小心腳下的蠱蟲!”生怕他有所閃失,領著那歧,搶尾隨其后。

方甫進后“嘭”的一聲悶響,墓室業已閉攏。

流沙仙子一凜,忽覺不妙,回頭去,哪里有火仇仙子的影?驚怒迸,頓足失聲道:“糟糕!中了這老妖的計了!”

話音未落,一陣熾烈狂風迎面沖涌,燈火搖曳,明暗不定,耳邊只聽見公孫嬰侯的笑聲嗡嗡震道:“小妖,現在才知道中計,不嫌太晚了麼?十六年前我便告訴過你,終有一日,我要讓你葬谷底,永世不能超!”

鬼影珠幻閃耀,映照出拓拔野、流沙仙子惱恨懊悔的神,各族群雄雖不聽見聲音,但辨其語,也猜到了大概,一時驚怒加,紛紛破口大罵,悔不該輕信淳于昱。

一些急的火族游俠更是怒斥南蠻妖狡狠毒,背信棄義,被旁邊的人接連肘擊,想起火神在側,這才急忙將問候其祖宗的話語吞回肚

祝融面慘白,一言不發,原以為昨夜之后,父、家國之恨都能漸漸彌合,不想這一切竟只是兒為報私仇,勾結公孫嬰侯所設的圈套!心中悲沮苦痛莫以言表,霎時間竟象是老了十歲一般。

烈炎心下黯然,朗聲道:“火族、南蠻數十年來仇隙太深,絕非一朝一夕所能彌補,大家也不必苛責淳于公主了。當務之急,是速速設法救出龍神太子與流沙仙子,再一齊討伐公孫嬰侯,解救龍妃。”

眾人轟然附應,義憤填膺,寒荒國的眾勇士最為激憤,紛紛翻上馬,就向皮母地丘沖去。

當是時,忽聽骨簫高吹,凄厲云,皮母地丘上空轟然沖起黑的一大片兇禽飛,尖吼怪嚎,如滾滾烏云,朝著眾人卷而來。

幾在同時,又響起一陣似有若無的烏蠻笛,大地微震,隆隆作響,似有千軍萬馬正朝此地狂奔而來。

盤旋上空的飛軍齊聲驚呼,紛紛道:“陛下,南邊來了好多南荒兇!”

姬遠玄抓起千里鏡,朝南去,煙塵滾卷,如狂推進,聽見吼如浪,越來越響。略一推算,至有數萬兇,奔在最前的,赫然是昨夜所見的長右、合窳、猾褢等妖

眾人大凜,霍然醒悟。火仇仙子驅使這些群,絕非是為了與公孫嬰侯的鬼軍戰,而是為了從后方突襲各族援軍,形包夾合圍之勢!驚怒之下,紛紛大罵,彎弓拔刀,便與這些妖決一死戰。

姬遠玄騎乘三眼麒麟沖天飛起,高聲道:“各部聽令!飛軍凌空北向,狙擊所有從皮母地丘飛來的妖禽;騎軍排為三角陣,保護好各族游俠,不得號令,不許擅自出擊!”

土族大軍轟然應諾,聲浪如雷。

霎時間,八千飛軍沖天飛卷,分列三層,在空中排梯形戰陣。

三萬土族騎旌旗獵獵,迅疾有序地排布巨大的三角戰陣,箭上弦,矛朝外,也不,氣勢森然。

群雄士氣大振,當下也在各族首領的指揮下,有條不紊地列陣迎敵。吶喊如,鼓號齊鳴,大戰一即發。

狂風獵獵,祝融騎乘雙龍凝立空中,聽著那悠揚婉轉的烏聲,心中裂痛悲楚,宛如刀絞。想不到三十多年的祈禱悔責,仍然不能避免父疆場相決!

然而此時此地,縱然他有千思萬慮,也無從選擇了。當下徐徐從懷中取出“赤龍骨笛”,斜依邊,只等群再近一里,便吹奏抗衡。

兇禽席卷,萬狂奔,一南一北,朝著群雄急速近。

到了距離戰陣四里,突聽骨簫頓挫,烏低回,群轟鳴怒吼,紛紛頓住。漫天妖禽也隨之尖啼上沖,盤旋不前。

只聽公孫嬰侯的聲音哈哈大笑道:“今日是公孫某人大喜之日,各位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我大開殺戒?怨有頭,債有主,我與拓拔小子的私怨,干卿等何事?乖乖地在一旁看熱鬧,我保你們長命百歲;若越過界限,自尋死路,那也只好由得你了!”

“轟!”“轟!”北邊平原火沖舞,竄起數十丈高,宛如赤龍蜿蜒,自東而西,橫亙于各族群雄與皮母地丘之間。

幾在同時,皮母地丘再度沖起絢麗霞,當空搖,形巨大的蜃景幻象,只見一男一并立在狹窄的甬道里,力轟擊著漆黑的墓石,赫然正是拓拔野與流沙仙子。

眾人大凜,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凝神仰,心中暗暗禱告,只盼著他們能盡快破壁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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