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荒記》第十四章 海誓山盟(下)
拓拔野念頭飛閃,心中陡然一沉,記起在神農《大荒經》中記述:西海有一種海蠶,生長在極寒的海底,吐出的可以捕殺巨鯨。男同食此海蠶,不但可以益壽延年,還能讓彼此傾心,至死不渝。所以這種海蠶名曰“海誓”。
此外,在南海仙山“火燒島”上,還有一種怪蟲,形如極小的嬰兒,生長在火山熔巖之中。男食之,必定白頭偕老,子孫滿堂,所以又“山盟”。
九百年前,火族妖赤煙羅因慕木族長老楚連城,屢遭其拒,妒怒之下,將“海誓”、“山盟”這兩種神蟲合養為一種奇蠱,投楚連城,終于功好合,春風共渡。
不想這蠱過于妖詭霸烈,兩人一經開始,便無法自控,整整合了七日七夜,最終被噴吐出蠶雙雙縛,窒息而死。
這種“山海神蟲”只有在極寒而又極熱的特定環境中,才能破卵孵化,織繭蛾。其卵一旦進人,立即迅速孵化繁衍,生萬千蟲,激使男媾和合,至死方休。因此又被稱為“殉蟲”。
天下蠱效力之猛,無出其右,而中蠱后果之慘烈,更無可相提并論者。
赤煙羅死后,此蠱方即告失傳。而大荒之中,更罕有同極冷、極熱兩種氣象之地,是以剩余的那些蠱蟲亦無一存活。
誰想九百年后,竟被公孫嬰侯功配出此蠱,而在這皮母地丘之,又恰好有冷熱兩極、水火共濟的冥火壺!
是以流沙仙子雖然通曉千蠱,辟易萬毒,此時此地遭遇這“山海神蟲”,終究也不能幸免。
公孫嬰侯得意已極,哈哈大笑道:“小賤人,我在這合歡石棺中養了數萬只‘海誓山盟’,原是想留給你和神農老賊慢慢用的,誰想這老賊命薄福淺,只好便宜拓拔小子了。今夜我與雨師妃泰,你們也陪著一起房花燭,普天同慶,四海共睹,不亦快哉!”
聽到“四海共睹”,拓拔野突然想起先前在皮母地丘之外時,所見空中蜃景,心中大震,登時明白這廝的險惡用心了!心中悲怒惱恨,想要縱聲大罵,嚨中卻象被烈火焚燒,難已極。
此時青冥紫火越來越猛烈,四周姹紫嫣紅,什麼也瞧不見了,惟有那碧綠的石棺閃耀著和的暈。拓拔野心中一,傳音道:“仙子,我們到石棺中去!”
流沙仙子雙頰登時一陣燒燙,惱慌,見他目坦然,旋即明白他的意思了,之中,暗罵自己胡思想,但之中,又有些莫名的失。
那公孫狗賊越是想要看著他們出乖丑,越是不能讓他順心如意。這石棺既能在冥火壺中安然存放,必有神效。
藏在這石棺中,不但可以讓那狗賊瞧不見他們,更可以辟擋青冥紫火,減緩“山海神蟲”發作的效力。
當下點頭應諾,封印了那歧,與拓拔野一齊躍石棺,只聽公孫嬰侯“咦”了一聲,頗意外,怒笑道:“妙極妙極!兩位這就等不及同棺共,顛鸞倒了麼?”
兩人毫不理會,平肩躺好,將棺蓋平移封上。
石棺兩側留了許多氣孔,炎風熱火仍可洶洶涌,但比之外面的滔滔火海,畢竟好得多了。
但一進棺,拓拔野立時有些后悔。兩人相,鼻息互聞,并躺在這狹小的空間里,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了他們兩人,生生死死,都沒任何人再能打攪了……一念此及,丹田更是火如焚,燒得他幾發狂。
眼角掃,流沙仙子閉著雙眼,睫輕。周都已被汗水浸,羅裳著,曲線畢,玲瓏浮凸,脯更隨著呼吸急劇起伏。
拓拔野心中一陣狂跳,立即屏除綺念,轉頭不敢看,凝神默念“辟火真訣”。
卻不知流沙仙子更是心如麻,意念紛搖。赤練蛇曲一團,鉆的耳中,嘶嘶作響,仿佛在慫恿勸一般。
好幾次悄悄地從睫隙間,凝視他的俊秀側臉,那團烈焰在小腹之間熊熊焚燒,野火似的蔓延全,帶給從未有過的痛楚念……臉頰、耳、周的每一,都熱辣辣地燒燙著,有一剎那,多麼想不顧一切地投他的懷里,讓他箍自己,碎自己,一起在這熊熊烈焰里熔化,管它生,管它死,管它山盟海誓……忽然又閃過一個奇異的念頭,從起,由心生,在的心底,是不是真的對這小子有著難以言喻的呢?又或者,僅僅是因為屋及烏,他與那人有著生死相連的緣分?
一念及此,眼前又閃過神農那清俊溫暖的笑臉,劇跳的心陡然了,疼痛、悲傷、酸苦、憤怒……如針扎刀絞,登時讓迷的神智為之一醒。
驀地睜開眼,大口大口地著氣,淚水洶涌地流的里,咸冰冷,那滋味就如同二十一年前,那顆深秋晨暉里的九彩桔……霎時間,熾烈的地火,如焚的全都淡了下去。
心念一,深吸了一口氣,格格笑道:“小郎,你不是總想問我與那人之間的事麼?今日我便告訴你吧。”
拓拔野迷糊中聽見,微微一怔,才醒悟說的“那人”便是神農,驀地明白其意:“是了!這‘海誓山盟’既是蠱,倘若我們只想著彼此心中的至,或許便能固本清源,遏止了。”神一振,點頭答應。
流沙仙子道:“你可知道那公孫狗賊是我什麼人嗎?”不等他回答,便又冷笑一聲,自行接道:“他就是我的親堂哥!”
拓拔野“啊”地一聲,大意外。
土族公孫世家極為顯赫,千年來共出了三位黃帝。當朝長老會中最有權勢的三位亦系出此門,此外,另有六名將軍、十位城主都是公孫子弟。
想不到這令各族聞之變的大荒第二妖,竟也是公孫后裔。
流沙仙子張口言,眼圈微微一紅,咬牙道:“說起來,我和這狗賊的世倒有諸多相似之。他的父親是二十年前的土族大長老公孫長泰,而我爹便是公孫長泰的弟弟公孫長安。他的母親是水族黑帝的妹妹波母,而我娘親卻是水族長老無疾的兒。所不同之,在于他父母尚算是兩相悅,而我娘,卻是公孫長安搶掠來的俘虜……”
二十年來,從未與任何人傾吐過自己的世,此刻提及,心激涌,一時竟有些哽塞,又頓了片刻,才冷冷道:“那時水土兩族戰火頻仍,公孫長安是大將軍,更是個殘暴狡的無恥狂人,為了邀領戰功,不斷地在邊域制造沖突,然后以復仇為由,大肆屠城劫掠,人畜不留。
“大荒559年,他攻破蘭澤城,殺死了我外公,搶走了我娘親。從我出生的那一天起,他就欠我家上上下下四十七條人命……“我娘名義上是他的妃妾,實則連奴婢也不如。每日除了他的凌,還要他十六個妻妾的奴役打罵,甚至就連他家中的婢、仆從,也敢恣意侮辱。有一日,他的一個姓衛的仆從,趁他不在,將我娘……將我娘強暴了。娘親悲痛傷心,忍不住向公孫長安哭訴,誰想那老賊不但沒有任何同、安,反倒大罵我娘是人盡可夫的水族娼婦,掌摑鞭撻,險些將我娘活活打死。”
聽語氣森寒,述說時牙關格格輕撞,悲恨難忍,拓拔野又是驚詫又是難過,想不到的世竟是如此凄苦,忍不住輕輕握住的手,以示安。
流沙仙子微微一,臉上紅暈如醉,想要出,卻終于還是由他握住,眼中淚閃耀,咬牙道:“我娘憤悲苦,幾次想要尋死自盡,但看我弱可憐,終于還是舍不得拋下我,只有忍辱負重地繼續活著。白天,象豬狗一樣地那些賤人的奴役,晚上,還要去飽公孫老賊的凌辱……“整個公孫府里,所有的人都瞧我們母不起,就連喂養騎的仆從,也敢對著我娘辱罵呵斥,罵我是水族的賤種,長大了也是犬豚不如……“那時我雖然不過六歲,卻已經看了人心險惡,世態炎涼。每天夜里,當我娘抱著我悄悄哭泣的時候,我心里就暗暗發誓,終有一日,我要讓所有害我娘哭的狗賊,流干所有的淚。”
拓拔野一凜,想不到如此年之時,竟已是滿心的痛苦與仇恨,也難怪后來會殺人如麻,冷酷無了。聽著述說往事,心中激,一時間,上的蠱、焰竟淡薄了許多。
流沙仙子又道:“公孫老賊所有的姬妾中,火族的烈蘭花最為歹毒狠,仗著其父是火族長老,與土族關系極好,便在公孫府中胡作非為。嫉妒我娘的貌,惱恨公孫老賊常常讓我娘侍寢,就想方設法地凌娘親,每日都要借故毒打,辱罵責罰。當日那姓衛的仆從,就是得了的暗中幫助,才玷辱了我娘……“我對這賤人恨之骨,每日瞧見打罵娘親,心底恨不能食其,寢其皮。過了兩年,終于找到了機會。有一天,我從府中巫醫那里來‘斷腸草’,悄悄研末,投在烈賤人喝的藥茶里……”
拓拔野“啊”地一聲,大驚愕。但想起大荒傳言,這妖十歲之時便毒殺了全家老小,這也不足為奇了。
流沙仙子臉上暈紅,挑眉冷笑道:“那賤人喝了之后,當即便疼得死去活來,公孫老賊驚怒集,急忙找來了土族最有名的巫醫,居然將的狗命救了回來。烈賤人的父親聞訊,大為火,親自趕到土族,要老賊三日之找出兇手。老賊查來查去,終于發覺是我拿走了斷腸草,狂怒之下,便要親手將我殺死。
“我娘苦苦哀求,也不能挽回公孫老賊的心意。在他心里,我本不是他的兒,只不過是一個討人嫌憎的野種。娘親恐懼絕之下,竟不顧一切地招認,說‘斷腸草’是我去來的,也是研碎了投毒,報復賤人。
“老賊信以為真,就將整整毒打了三天三夜,遍鱗傷,奄奄一息,然后又捆綁送往火族,聽任姓烈的長老發落。
“娘親被押走的時候,我哭著追了十里,腳磨破了,流了一地,最后被公孫老賊提著領抓了回來。娘從囚車里含著淚看我,一言不發,臉上卻始終是溫的笑容……“看著越來越遠,終于消失在山的那一邊,我在公孫老賊的肩膀上號啕大哭,求他救回我娘。那是我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求人,可是他只狠狠地了我一掌,惡狠狠地告訴我,是我害死了我娘。
“三天后,傳來了消息,我娘被那姓烈的長老折磨死了,頭顱懸掛在城門,尸則丟進了荒山,被野狗豺狼吃得……”
說到這里,聲音輕,突然噎住了,淚水倏然落,洇了耳垂。
拓拔野心中難過,地握住的手,想要勸,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忽然想起年時,父母相繼病死,自己形只影單,對著尸害怕痛哭的場景。
那種傷心、恐懼、茫然、孤單的覺,已經好久沒有記起,而此刻,突然又水似的涌心頭,讓他難以呼吸。
流沙仙子子微微發抖,過了半晌,才繼續說道:“那老賊說得不錯,是我害死了我娘。這二十多年,每天夜里,我常常會夢見我娘最后的笑容,每次醒來,心里都痛如刀絞,說不出的后悔悲痛。但越是如此,我對這些狗賊的仇恨便越發深切,我發誓,總有一日,要讓他們用百倍、千倍的痛苦來償還。
“娘親死了,我在公孫府中更加孤單卑賤。那三天,我哭干了所有的淚水,第四天清晨醒來的時候,臉上只剩下了最甜的笑容。
“說也奇怪,看著我任他們打罵,始終笑地一言不發,那些狗賊反而開始害怕了,就連公孫老賊也漸漸不敢再對我如何,那姓烈的賤人更一反常態,主地開始結我,甚至時不時地小恩小惠,賞賜我食玩。”
雙頰火紅,眼波汪汪,說不出的甜,但角卻噙著一冷徹骨的笑意,淡淡道:“時一晃便過去了兩年,我十歲了,長得也越來越象我娘了。兩年中,我絕口不提娘親,每日笑嘻嘻地就象傻了一般,但無時無刻不在尋找著時機,將這些狗賊殺絕斬盡。
“有一天,我在花園里遇見那姓衛的仆從,他那時已經升為將軍啦,瞧見我,他頗為張,陪著笑臉想要討好我,說了許多虛偽惡心的好話。見我始終笑地不回答,他的臉越來越是難看,慌無措,找個借口匆匆溜掉了。
“我以為他心虛害怕,不敢再來見我,不想這狗賊懼怕我報仇,竟先下手為強,跑去勾結烈賤人,說我心計深遠,必須斬草除。
“那天夜里,我睡得迷迷糊糊,突然被人封住了經脈,睜開眼一看,那姓衛的狗賊和烈賤人赫然站在眼前,手里提著明晃晃的刀子,想要刺下,手腕卻在不住地發抖……“我心底全明白啦,悲憤恨怒,臉上卻仍是笑的,只是聲說了一句:‘兩位放心,就算我到了地府里,也絕不會放過你們的。’那兩人的臉頓時變得慘白,烈賤人喝道:‘衛犰!把眼睛刺瞎了,先后殺,丟到荒郊去喂狗!’衛犰也象是豁出去了,撕開了我的裳,便想上來玷辱我……”
“這個畜生!”拓拔野大怒,想不到天下竟有這等卑劣小人,連十歲的也不放過,普天之下,也只有那變態殘暴的西海老祖才可比擬了。
流沙仙子荑被他握得甚,心中一跳,知他關切自己,臉上、上登時又是一陣熱辣辣地燒燙,格格一笑,握他的手,聲道:“小郎你放心,姐姐福大命大,從來只有我克人,哪有人克我?就憑那姓衛的狗賊,又怎能奈何得了我?”
聲音沙甜,吹在耳邊,麻難耐,手掌更是若無骨,溫膩,拓拔野心旌劇,火登時又轟然席卷,心中一凜,急忙凝神聚念,道:“后來呢?”
流沙仙子道:“就在那時,窗外突然閃起沖天火,人聲嘈,道:‘走水了,走水了!’衛犰一怔,正想開窗看個究竟,一個人影卻從窗口躍了進來,只一掌,便將他打得鮮狂噴,飛撞墻角,半天爬不起來……”
拓拔野大喜,微笑道:“來的那人是神農陛下麼?”
流沙仙子臉上閃過古怪的神,搖了搖頭,又是凄楚又是恨怒,冷笑道:“倘若當時來的是他,我也不會那麼多的苦楚罪孽了。”
頓了頓,道:“月、火穿過窗子,斜斜地照在那人上,高冠黑,臉蒼白如雪,俊得就象致絕倫的玉,角眉梢帶著輕狂倨傲的神,但笑起來的時候,卻是說不出的風流倜儻……”
拓拔野微微一震,失聲道:“公孫嬰侯?”
流沙仙子妙目微瞇,怒火閃爍,冷笑道:“不錯,就是這狗賊。只是那夜初見他時,半點也沒想到他所懷的叵測居心,只道他是上蒼派來解救我的天神。那一刻,瞧見他對我著微笑,我幾乎連呼吸也停頓啦,竟然悲從心來,莫名地哭了起來,仿佛積累了十年的委屈、苦恨都在這一刻宣泄發……”
臉上酡紅,似是頗為惱,瞟了拓拔野一眼,似笑非笑道:“小郎,你可別笑話我。這狗賊從前年輕狂,風流倜儻,也不知迷倒了多大荒子,就連你的雨師姐姐、土族的武羅仙子,還有那狡無信的淳于昱,全都不能幸免。比起你這拓拔磁石,風頭毫不減。那時我不過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十歲,又哪能看得出他的真面目?”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中卻是說不出的黯然酸苦。想到眼下雨師妾尚陷他手,生死相隔,前途難料,更是劇痛如絞,難以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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