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野心中一震，忽然又想起從前在古浪嶼上，與纖纖朝夕相的景。

那時也不過十歲，而自己也一直將視作永遠也長不大的孩子，嬉鬧寵溺之時，常常忘記了男之別，對深種毫不自知。

此刻，想起那些曾讓他覺得莫名其妙的懷，想起從前那楚楚可的嗔顰笑，再想起如今兄妹絕，形同陌路，心中不由得一陣酸楚。

流沙仙子恍然不覺，低聲道：“我掙扎了半晌，終于沒力氣彈了，綿綿地躺在溪水里，大口大口地著氣，任由他的手指輕全，一陣陣地麻戰栗，口象被什麼堵住了，全火辣辣地燒燙著，眼淚卻莫名地流了下來。

“他瞧見我哭了，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停下，苦笑著說：‘小丫頭，不如我教你凝冰真氣吧，等你學會了，就可以自己涂抹藥泥啦。’我聽了卻反而哭得更加大聲了。他是大荒神帝，幾乎沒有不通曉的事，卻惟獨不能了解一個小孩的心事。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除了我娘之外，覺得有人如此真心實意地關心我；也是生平第一次，覺得和一個男人的關系如此親昵。十一年的痛苦、孤獨，全都在這一刻涌上心頭，化作了洶涌淚水，再也無法克制。

“我哭了許久，方才搭搭地止住，紅著臉說：‘我才不學什麼凝冰真氣呢。有人眼地要侍侯我，高興還來不及。’他愕然地看著我，哈哈大笑，又繼續幫我涂抹藥泥。

“看著他垂下的臉，一道道皺紋刀痕似的刻在他古銅的額頭上，襯著他如雪的白發、俊的鼻子、清澈閃亮的眼睛……我的心里嘭嘭跳個不停，覺得他雖然老了，卻長得這般好看。冰涼的藥膏敷在上，卻象火焰似的在我燃燒。

“涂好了藥，他又用那張褐黃的皮將我裹了起來，清涼，說不出的舒服。我問他這是什麼皮，他說是天帝山一種無名妖犬的皮，包裹于，可以辟易蠱毒。我說這妖犬的皮既是我在溪邊瞧見的，它就作‘溪邊’吧。從那時起，我們每見著一種罕見的花草、鳥，便由我來起名。就連‘那歧’也是如此。”

聲低述著，臉上微笑，目恍惚，象是忘記了拓拔野就在旁，又回到了許多年前的那個春末下午。

“那天夜里，南荒的森林枝葉繁，不下一顆星星，萬籟無聲，整個世界都象在沉睡著。我躺在厚厚的落葉上，聽著他悠長的呼吸，悄悄地從眼里打量他的側臉，心中從未有過的幸福、喜悅、安寧。將近黎明的時候，鳥兒在林梢歌唱，螞蟻爬過落葉，微風拂過發，而我終于睡著了。

“從小到大，從來未曾這麼睡過，再沒有半個夢魘，再沒有毫的擔驚怕。一覺醒來時，耀眼，風聲呼嘯，我趴在他的背上，下方是巍巍雪山、滾滾長河。我不知道在何地，不知道去向哪里，但是心里卻毫不在乎。從那一刻起，對我來說，那寬闊的脊背，就是我全部的世界。

“那一天起，他又帶著我去了許多地方，采擷了數之不盡的草藥。每天，我都要著鼻子喝五味紛雜的藥水，纏著他給我說大荒中趣聞逸事，聽他吹笛子，興致地聽他講解奇花異草的神奇功效，甚至還從他那里學到了不各族的神功與法……但我最期待的，卻是每天黃昏，他親手幫我涂抹藥泥。

“我雖然不曾經歷男之事，但從小見過的、聽過的，卻已太多。他的手指在我上，就象電擊一般，讓我麻痛楚，幾乎無法呼吸。每當那時候，就象有一團火，燒著我的肚子，燒著我的咽，燒遍他過的每一寸，一日比一日燒得熾烈……”

拓拔野臉上一燙，微覺尷尬。

流沙仙子卻毫不在意，雙眼亮晶晶的，低聲道：“而他依舊只把我當作了孩子，幫我涂抹藥膏時，我故意作出一些人的姿勢，他卻總是忍俊不，哈哈大笑。我心里恚惱，賭氣不理他，心想，終有一天，我要長如花似玉的人，讓他為我神魂顛倒，不能自持。

“可是這麼過了兩年，我始終還是孩子的態，就連一寸也未曾長高過。看著別的人高挑浮凸的子，我又是嫉妒又是焦急，多麼想能早一日結蛹破繭，變麗的蝴蝶……“有一天，在南際山龍湫峰下，我聽他吹奏著笛子，翻來覆去，總是那一首《剎那芳華》。我忍不住問他，他卻怔怔不答，神落寞，象是有著滿腹的心事。我之中，覺得說不出的恐懼害怕，于是就借故大發雷霆，吵鬧著回神帝山去。

“他臉越來越難看，突然大喝了一聲，我登時呆住了。兩年多來，不管我如何胡鬧，他從來不曾數落過我，更別說呵斥了。心里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忍不住哭了起來。

“見我哭得哀切，他的臉頓時和緩了，大為歉疚，不斷地哄我，最后終于告訴我，兩百多年前的這一天，他在此山的山頂，親眼看著此生至的人被渡送湯谷，心如刀絞，卻無能為力。

“那一刻，我象是被雷電劈著，腦中轟隆作響，心仿佛被什麼揪住，疼得幾乎連呼吸也頓止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覺到如水般翻涌的傷心妒怒，那個從未謀面的木族圣，頃刻間超越玄青和公孫嬰侯，為此生我最恨的人。

“夜里，他睡著了。我癡癡地看著月下他的臉，突然那麼厭恨我曾經熱過的道道皺紋。如果他能遲生兩百多年，如果我能遇見他，當他正年，如果我能快快長大，如果……我想了無數個‘如果’，但就象他所說的那般，心如刀絞，卻無能為力。

“我越想越是痛楚，突然明白，他永遠不會象我娘一樣，今生今世只疼我一個。因為他的心底，早在兩百年前已經被另一個人占據了。想到這里，心象是要撕裂開來了，淚水洶洶地涌出，忍不住抱住他，放聲大哭。

“他驚醒了，剛想問我出了什麼事，我哭著地抱著他，就象從前看見那些人勾引公孫嬰侯一樣，不顧一切地親吻他的，淚水流到我和他的舌之間，酸甜苦辣，就象‘苦樂花’的滋味。的火焰突然炸開來，痛楚地搐著，所有的腸子都仿佛到了一起……“他呆了片刻，才回過神來，一把將我推開來，驚駭地看著我，象是從不認識一般。半天才干地說，他只是將我當了孩子，也以為我只是個孩子。

“我怒悲苦，坐在地上，哭得渾戰抖，斷斷續續地問他既然只當我是個不相干的孩子，當日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不讓我孤零零地一個人死在雪山上，一了百了？又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是不是想象公孫嬰侯一樣戲耍折磨我？”

聽著姬雅低婉凄苦的聲聲追問，拓拔野臉頰如燒，仿佛又回到纖纖登位湯谷圣前夜，仿佛又看見握著雪鶴簪、傷心絕的眼神，心中更是一陣錐刺似的痛楚。

流沙仙子道：“神農聽著我哭問，整個人象石頭似的凝住了，緩緩地說，玄青母子的蠱毒之是由他傳授的，當日在皮母地丘里又沒能救我，心里愧疚難過，所以才千方百計，要將我徹底治好。又說他和我之間相差了將近三百歲，一個如朝霞，一個如暮日，是注定不可能遇在一起的。

“我聽了更加傷心，哭得氣都不過來了，說：‘太遲啦，我現在已經喜歡上你了！我才不管你多歲，人都是會長大，都是會老的，等我也變老了，不就可以在一起了麼？’“他的神突然變得說不出的古怪，嘆了口氣，說：‘天下所有的人都會長大變老，惟獨你不會。玄青除了給你下了幾千種罕見奇毒之外，還拿你當藥罐，嘗試‘不老之藥’。藥骨，無法解除。從一年多前起，你就再不能長大，更不會變老了。’”

拓拔野心中大凜，“不老之藥”相傳是媧所創，數千年來早已失傳。靈山十巫中的巫姑、巫真千方百計想要搜尋藥方，也始終功虧一簣。想不到玄青竟能煉此藥，其蠱毒造詣之深，實是難以估量。

流沙仙子柳眉一挑，格格笑道：“若是別的子聽到這句話，多半早已心花怒放。但聽在我的耳中，卻象是焦雷并奏，怔怔地站著，連哭也哭不出來了。想到此生此世，永遠不能變老，和他之間再無半點可能，心中恨不能將玄青那老妖碎尸萬段！”

拓拔野心下黯然。這容永駐的“不老之藥”，一直是大荒子夢寐以求的寶，卻偏偏差錯，用在了普天之下最想變老的流沙仙子上，真可謂世事無稽，造化弄人。

流沙仙子咬牙道：“第二天，趁著神農往龍湫瀑布濯洗草藥，我騎乘那歧，悄悄地離開南際山，飛往皮母地丘。春暖花開，地丘里斑斕如錦繡，玄青那老妖正在照影峰上采擷花，瞧見我，臉頓時變了，想不到我竟然還活著，厲聲喝問我公孫青的下落。

“我心中悲怒憤恨，故意笑著說，我將兒子的合著骨頭一起燉爛了，全吃到了肚子里，‘銘心刻骨花’的毒也就因此而解了。

“信以為真，發瘋似的朝我沖來。若當真和他手，那時便有十個我，也抵不過一指頭。但我早已抱了同歸于盡之心，連死都不怕了，還怕什麼？

“我被的‘地火刀’接連劈中，整個人象是要炸開來了。但也中了我的子母針和幾十種蠱毒，全青腫，雙雙摔落在鏡湖邊上。公孫嬰侯聞聲趕來，驚怒集，一掌拍下，我想要還以，卻已來不及了。

“那一瞬間，經脈俱斷，千辛萬苦才制住的‘銘心刻骨’又盡數激發作，全象被烈火燒著，就象墜了地獄，掉進了火海刀山……等我再醒來的時候，便聽見嘰嘰喳喳吵鬧之聲，看見邊站了十個幾寸高的古怪小人……”

拓拔野奇道：“靈山十巫？難道是神帝將你救出，送到靈山救治了麼？”

流沙仙子微微一笑，道：“不錯。原來就在公孫嬰侯想要殺我的時候，神農趕到了。公孫嬰侯暴怒之下，撕去所有偽裝，狂大發，坦承這些年他用蠱毒所殺之人不計其數。既然天下人負他，他就要負天下人。

“還說他早已解開皮母地丘谷底的媧封印，將‘混沌神’駕馭己用，只要他愿意，隨時都能讓天崩地裂，地火噴薄……”

混沌神！拓拔野大凜，突然明白先前在谷外的平原上，公孫嬰侯為何能隨心所的縱地與烈火了！

流沙仙子冷笑道：“可惜公孫狗賊太小瞧他，高看自己啦。戰了不過數百合，神農便將他和混沌一齊制伏，重新封冥火壺中。而后又從黃帝那里借來了‘息壤神土’，將皮母地丘徹底封住。

“哼，這對賤人母子作惡多端，咎由自取，終于被封鎮在了不見天日的地底！神農宅心仁厚，不愿散播他們的劣行，辱及公孫長泰的聲譽，十六年，一直對此絕口不提。也不愿我再去尋仇，孤涉險，所以施展‘移天換地大法’，將皮母地丘的位置在地下橫移了數百里。一夜之間，皮母地丘就象是突然消失了。”

頓了頓，又道：“他帶我來到靈山，是想向靈山十巫借取‘伏羲牙’，徹底解鎮我的‘銘心刻骨’毒，誰想那十個老妖怪自大狂妄，對他素來甚為不服，這次有了機會，就吵吵嚷嚷著要與他比試，看看誰才是‘大荒第一藥神’。惟有勝得過他們，才有資格借取‘伏羲牙’。

“那十個老妖怪哪是他的對手？番上陣，幾天比試下來，輸了個一塌糊涂。老妖怪氣得哇哇，都說他是仗了‘赭鞭’的便宜，勝之不武。于是他又舍去赭鞭，重新比試，結果還是大勝。

“十個老妖怪氣得吹胡子瞪眼，惱怒，說既然神農是第一藥神，干嗎還要眼地借‘伏羲牙’來救人？竟然就此耍賴不借。他無奈之下，只好又主提出再進行最后一次正式比斗，這回故意順著靈山十巫的意思，輸了‘藥神’之稱，甚至故意輸了赭鞭，終于使得那十個老妖怪心花怒放，甘心借‘伏羲牙’一用。”

聽到此，拓拔野才對這段大荒往事的來龍去脈知道了個大概，也明白當日為何千方百計也要殺十巫的銳氣，將赭鞭賺回手中。

雖只聽寥寥數語，但遙想神帝當年，談笑間降魔伏妖，風姿絕世，更將俗名神視若草芥，拱手讓人，不由得心馳神，敬服不已。

流沙仙子神凄然，低聲道：“伏羲牙鎮伏了我所有的蠱毒，卻也切斷了我和他之間的所有關聯。自靈山下來，已是黃昏。晚霞漫天，蝙蝠紛飛，他微笑著說：‘夕再，也不過是片刻景。終有一天，你會明白的。’“我想要說話，卻什麼也說不出來。看著他的背影越來越模糊，象我娘一樣，終于消失在暮里，淚水洶洶地涌出，象是又變回了從前那無依無靠的孩。從那以后，天遙地廣，人海茫茫，我想要見他一面，都難如登天了……”

說到這里，的嚨象被噎住了，勉強一笑，不等說話，棺外又是“轟”地一聲炸響，火焰沖天狂舞，冰雪消融，又過了一周天。

眼見青冥紫火又起，拓拔野急忙熄滅饕餮離火鼎，掖回袖中。指尖一涼，到一個冰冷圓之，取出一看，是個龍眼大小的珠子，芒閃耀，沖映在棺蓋上，幻影波。

只見千軍萬馬正奔騰沖殺，四周兇如，戰況激烈。赫然正是谷外景。

“鬼影珠？”拓拔野心中一凜，既而又是靈霍閃，又驚又喜，笑道：“仙子，我們有法子離開此地了！”